夜市的小吃街人声鼎沸,无比喧嚣热闹,各色的led灯牌明灭交错。

    爆炒溢出的水汽裹挟着油脂香气,在摊位间蜿蜒流动。街上人头攒动,矮桌塑胶凳前更是坐满了食客。

    烧烤架上火星迸溅,油脂滴落的滋响混着食客的谈笑。

    市井喧闹声织就成一片人间烟火。

    衣衫褴褛的元宁独自站在角落,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瞳孔里映出夜市的画卷。

    而在另外一边,御华池畔骤然响起铜盆坠地的脆响。捧着果盘的宫女呆立原地,瓜果点心滚落满地。

    禁军统领疾步上前,二十名金甲卫兵迅速结成防御阵型,将几位皇室子弟护在中央。在月华灿光之中,半空中浮动着金属构筑的奇异城池虚影,棱角分明的轮廓刺破天际。

    “究竟发生了何事?”禁军统领目光森严地扫向宫人。

    他话音刚落,却见众人面孔中都浮现出惊奇恐惧和战栗的神色。

    他也立马回了头,看向身后,天生异象——

    云层深处传来沉闷轰鸣。众人仰首望去,但见苍穹如帛帛裂开,一方纯白巨幕凭空显现。其边缘泛着幽蓝冷光,表面流转着水纹般的波动。

    此等手段,和仙家无异。

    与此同时,大盛朝疆域的每个角落。

    农夫扶着锄头愣在田埂,墨汁从学子悬停的笔尖滴落砚台,货郎肩头扁担滑落也浑然不觉。绸缎庄中,正在验货的商户手中杭绸飘落在地。家中织布刺绣的女郎被针刺破手指……他们纷纷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天上被人劈开的这一幕,露出惊诧恐惧的面容。

    “这、这是何物?”

    “神仙显灵了啊!”

    “妖、妖怪啊,别、别过来。”

    “天罚将至啊!”青州城头,守备将军握刀的手沁出冷汗。

    城楼下已有百姓跪倒一片,几个胆大的孩童却被父母死死按着脑袋。忽然间,那巨幕泛起涟漪,浮现出朱砂般殷红的字符,同时有金石相击之声传遍四野:“直播倒计时:一炷香。”

    此物不但在方幕上有字,还用雌雄莫辨的声音念了出来,将大盛朝的一干人等又是惊了好大一跳。

    不少人被这动静弄得匍匐在地,颤抖不止,发觉这突然出现之神物并未伤害他们之后,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暗中窥伺起此物。

    皇宫中。

    原本正在进行的朝会是无法继续了,大殿之上的帝王和一众文武大臣皆是注视着头顶那方天幕。

    有人战战兢兢,有人皱眉沉思,也有人喜不自胜。

    龙椅上的皇帝眯起眼睛,明黄袍袖下的手指轻叩扶手上的螭首:“诸位爱卿,可都瞧真切了?”

    明德殿中,大臣冯沙山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臣等皆能看见此方天幕。但臣认为,此乃我大盛朝之幸。”

    皇帝便问:“哦,爱卿所言为何?”

    冯沙山深紫官袍上的孔雀补子随着躬身动作微微颤动:“禀陛下,昔年白鱼跃舟方有周室八百年基业,今我大盛得此神迹,足见天命所归。”

    皇帝眼尾笑纹骤现,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叩两下。

    几位老臣盯着笏板上的木纹,喉结滚动着将谏言咽回腹中。

    “报——!”尖细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三皇子惊厥,二公主昏......”

    朝服窸窣声顿时响成一片,诸位大臣猜测是出大事了,便也顾不得嫌这阉竖殿前失仪,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与皇帝。

    那太监俯身在皇帝耳畔耳语片刻,皇帝面色一变,抬手止住骚动。他明黄袖口云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快,将他们都带过来,好生今日之事说一说。尔等也着太医令随驾明德殿。”

    禁军副统领疾奔的脚步声惊飞檐下宿鸟,甲胄鳞片相撞的脆响在宫道上荡开涟漪。当他冲进御华池边的琉璃亭时,天幕正泛起水波状纹路,变化忽然显现——

    只见月色之下,霓虹与电子屏交织成光网,孜然香料混着铁板滋滋声。少女举起手机面向手中糖葫芦,奶茶店前排着的长队旁直播弹幕飞闪。摇摇乐玩具车掠过时带起蒜香风,咖啡车虹吸壶轻响,烧烤摊青烟里老板颠锅翻炒。

    此间种种,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大盛朝无数人感叹:“此非人间之境。”

    最终画面却是定格在一道瘦弱身影上。那是和他们穿着相似的一个小孩身上,只见他衣着破旧,瘦得就跟只有一把骨头似的,还在可怜兮兮地盯着那夜市里的食物咽口水。

    大盛朝不少人惊诧不已:“仙境之中竟还有乞丐吗?”

    “这、这不是五皇子吗?”也有记性好的大臣一眼就认出来了皇室之子,并且诧异地看向高坐于殿堂的这位君主。

    户部侍郎的象牙笏板“当啷”坠地。一年前那个暴雨夜骤然重现,五皇子的生母德妃被拖出昭阳殿时,这孩子就这般死死扒着朱漆门槛,指甲在金砖上刮出十道血痕。

    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成想当今竟然这般狠心,放着自己亲子不管不顾。堂堂皇子,竟是形如乞丐,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大臣们慌忙低头,以免泄出眼中异样之色。

    殿宇之中,丹墀下的新科进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曾见过德妃所出的五皇子,却清楚看见老臣们绷紧的下颌线。

    文武大臣皆是满脸诧异:“五皇子为何在这天幕之上?”

    皇帝面色有些难看,俨然是皇室之丑被他人窥探之后,颜面扫地的不虞。

    尤其是京城之中的禁军前来汇报,所言城中百姓皆能看见此物,以此推测,恐怕不光是京中才有此物,便是连全天下恐怕都能瞧见。

    皇室颜面何存?!

    当初就不该留这孽子一命!

    皇帝抬起头,眼眸沉沉地看向天幕之上的元宁,杀气毕现。

    “此乃孽障,许是被那天幕中的精怪收了去!”他寒声断定。

    却见这时,天幕上飘来一行行白色的字——

    [这孩子是何人,竟这般孱弱,好生可怜。]

    [他好似也为大盛朝之人,为何又会在这上面?]

    [咦,我竟然也能在这方幕上说话。]

    这些字呈那半透明状,如柳絮飘落天幕,占了半屏。

    初时便只有几条,而后愈飘愈多,竟让人眼花缭乱。

    有在这上边儿认亲的,有报自己名号的,也有探讨此物究竟为何的。

    “臣斗胆试之。”鸿胪寺少卿突然出列,额角细汗在日照中泛着微光。

    随着他凝神蹙眉,天幕果然浮现出半透明的小字:“臣鸿胪寺周谨问天。”

    字迹未消,又有十数道流光接续随之穿梭而过,将那方天幕映得如同缀满星子的诏书。

    “以心念所动,所思所想便会现于这方天幕之上。”

    “臣等亦是如此。”

    余下大臣们做完之后,也纷纷出声响应。

    *

    夜市之中。

    摊位上蒸腾着麻辣烫的雾气,霓虹招牌在塑料棚顶投下斑斓光影。分明为更深露重的深夜,竟也不觉得严寒。

    元宁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他攥紧腰侧的破布,喉咙里挤出的气音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吞没:“系统,系统,你在哪里?这又是哪里?你将我带往何处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问,此前一应就会响的系统却不出一言以复,静寂得就好像早已远去。

    元宁心头一慌,在这陌生的地界他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又该如何是好?

    斜刺里传来脆生生的童音:“妈妈,看,这个哥哥好像在发抖!他好可怜啊!”

    扎蝴蝶结的小女孩晃着母亲的手喊出声后,人群像被按下暂停键,烤冷面摊主举着铲子回头,奶茶店小妹从取餐窗口探出头来。

    这个浑身脏污的小孩几乎与四周暖融融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窃窃私语的直白之语传于元宁耳中——

    “怎么回事,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小乞丐,也太不对劲了!”

    “这孩子的父母呢,这么不负责?”

    “你们看,他身上还有些青紫的淤痕,别不是被人虐待过的吧!”

    女孩子们心细,一眼就能瞧见旁人所不曾察觉的细节。

    这孩子蓬乱发丝间露出小半张脏兮兮的脸。冻红的脚趾从破洞布鞋里探出来。他猛然抬头,琥珀色瞳孔在路灯下泛起水光,有点儿像暴雨夜被淋透的流浪猫,明明尾巴都炸开了花,却还虚张声势地龇着乳牙。

    就好像是被欺负过的幼兽再不信任人类一般,瞧得人心软又生起怜悯。

    穿校服的女生蹲下身递出关东煮:“要帮你打电话给家人吗?”

    元宁触电般往后缩,后腰撞翻了一摞塑料凳。

    见此情状,他们更是七嘴八舌地厉声说着:“还找什么家里人啊,直接报警,必须报警!”

    与此同时,正在围观天幕之景的大盛朝人也是各有见解。

    “这间境界的灯笼竟然无火自明。”国子监祭酒仰首呢喃,浑然不觉银须已浸入石案墨池。

    酒楼食店的掌柜惊讶地望着那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食,连拨算盘的手都忘却了。

    闺阁之中,那些女子们望着天幕之上,手挽着手欢声笑语的女孩们,攥紧了帕子,根本无法移开眼。

    待他们看着那方境界之中的人们皆围住那孩子时,心都不由提了起来,代入感极强地慌乱不少,生怕他被抓起来。

    除了皇帝和皇子公主那乌泱泱的人以外,多数大盛朝人皆是希望他能好生活下来的。

    那些画面中人发出的音和话他们皆不是很懂,却能够换成他们明白的语言进入脑中,倒是叫人惊奇。

    “没有乞丐?这怎么可能呢!世上岂会有没有乞丐的国度!”户部尚书听见此间人语云,汗湿的掌心直接在笏板上打滑。

    听见那些人谴责对方父母时,众位大臣立时噤声,看着皇位上的那位脸已经黑如木炭,立马只敢偷摸打量那天幕之景。

    大盛朝人不解:“报警乃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