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执准备回来的那天,沈则安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发了好几条消息。

    他看着手机频繁震动,一条又一条消息在锁屏面弹出——

    “到了吗?”

    “晕不晕?”

    “你带的东西多不多,多的话你自己加把油,我可帮不了你。”

    “出门左转停车场,认准你沈叔叔的车,标志就是车旁站了个帅气逼人的我。”

    ……

    邵执没有理会,无声地笑,直至熄屏。

    到停车场后,不知道是沈则安太过耀眼还是自己多年以来的习惯,他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锁定到他。

    很明显,对方也是。

    沈则安一眼就看到了邵执,装逼用的墨镜推到了头顶上架着,挥舞着手试图让他注意到自己。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他的身边,瞧见他坐在车头,比自己低了些,正仰着头:“怎么没回我消息?”

    邵执就回来几天,没有带太多东西,就简单拎了个旅行包。他熟练地打开后坐门,将包扔了进去,而后绕过车头走到了副驾驶位的车门前。

    沈则安的视线早就随着他的行径变化,他看见男人手搭在车把手上,语气平淡:“太吵,免打扰了。”

    说完,男人打开车门坐进去,沈则安知道邵执在开玩笑逗自己,还是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坐到驾驶座上看向系安全带的邵执:“啥意思?十几天不见嫌弃我了?”

    邵执自愧不如他演技好,藏不住笑意,“不嫌弃,怎么会嫌弃你呢。”

    沈则安心想这还差不多。

    “我爸做了一桌子菜就等你回来呢。”沈则安发动引擎,一副快来夸我的模样,好似把做菜的功劳也揽在自己身上了。

    邵执只是笑笑,”走吧。”

    到家后邵执原本想先回爷爷家放东西,结果被通知邵爷爷也在沈则安家,便放下了这个打算。

    还没进门,邵执便闻到了香味,比人来得更早的是他们的声音,“回来啦,赶紧洗洗准备吃饭。”

    “妈,我都要饿死了。”沈则安边换鞋边诉苦。

    赵婉敲了一下他的头,“叫你中午饭吃那么少。”

    邵执看着邵爷爷朝他走来,老人没有过多的表情,淡淡道:“回来了。”

    他笑着点头,换完鞋便上前抱住了老人,“回来了,爷爷。”

    邵爷爷板着的脸出现了破绽,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和小安学的,一回来就是拥抱。”

    沈则安凑过来,向邵爷爷告状,“邵执他剽窃我创意呗。还有!邵爷爷,邵执他刚刚不回我消息。”

    还没等邵爷爷开口,邵执辩解:“他话太密了,我不知道怎么回。”

    “不知道怎么回也不能空着啊。”

    邵执:“我回了沉默。”

    沈则安:“邵爷爷!你看他!”

    沈维桢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行了小安,你话确实多。”

    沈则安:“……”

    一顿饭开始得闹哄哄的,结束时也是如此。

    沈则安拉着邵执洗完碗后就决定收拾收拾前往太阳阁。

    刚开始赵婉还觉得天气太冷怕他们露营着凉,但见两人执意,便不再劝阻,嘱咐他们多穿点。

    “放心吧妈。”沈则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胸有成竹。

    好些天前他就把露营要的装备从仓库里拿了出来,但是睡袋有些发霉了,于是沈则安上网买了两个,昨天才送到。

    太阳阁离他们家不算太远,车子开半小时就到山下了,原本准备爬上去的计划也因为随身物品过多而放弃。

    车子驶向山上,一路上寂静无声,山上的人不多,许是元宵节已过大家伙都出去工作了。

    太阳阁其实就是一座古建筑翻新后的产物,既保留了传统典雅之美,又增添了新时代的辉煌。

    月夜之下的灯光别有一番风味——

    流光溢彩,古朴典雅。

    山顶上的风有些大,沈则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把帽子戴上。”邵执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搭帐篷。

    沈则安摇头:“风太大了,容易掉。”

    邵执放下手中的支架,走到他的跟前,将他的帽子戴上,帽子的两边各自有一个抽绳,轻轻一拉让帽子更贴脑袋。

    沈则安仰着头,看着他低头仔细整理自己的头发,认真且又温柔,似乎有小蚂蚁在他的心上攀爬,又像是狗尾巴草在他身上挠痒。

    沈则安把所有的感觉归咎于邵执的动作有一丝诡异。

    他忍不住头往后仰,似乎是想躲开他的触碰。

    男人的手一顿,看着不自在的沈则安,用力一抽,绳子收缩将脸挤作一团,一瞬间将他的眼睛遮住。

    沈则安猝不及防叫了一声,“邵执!你想干嘛!”

    他看着沈则安扯松绳子,虽然嘴上抱怨,但嘴角还挂着笑意。

    沈则安真想穿回一分钟前给那个觉得邵执温柔的自己一个大逼兜。

    邵执笑了笑,“不吵了,快来帮忙。”

    沈则安:“到底是谁在吵!”

    这么一闹腾,沈则安一点都不觉得冷了,没半小时帐篷便搭好了。

    此时也不过十点,两个人窝在各自的睡袋里,帐篷的头顶是透明的,刚好能看到夜空。

    沈则安本想看手机的,翻来覆去觉得无聊便双手交叉压在脑后,望着天空。

    农历十六的月亮还是依旧的圆,南城的空气质量好,隐约还能看见些许星光点点,静谧的环境,连带着他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没由来的,抑或是内心的中二病爆发,他喊了声邵执的名字,没有来的感叹:“你有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他扭头望向身边的邵执,与他只有一臂距离,也同他在窥望天空,沈则安看着他嘴角上扬,怕不是在笑他。

    “想这么多干什么?”

    沈则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叹气,“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这样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沈则安问。

    邵执:“你说的是上一次露营还是上一次这样躺在一起?”

    沈则安:“当然是上一次这样躺在一起了,露营的话我当然知道,好像是我大四结束的那个暑假。”

    邵执不假思索:“一年前,搬家的时候你发现原房东的床铺质量不好,拉我陪你打地铺。”

    被邵执这么一说,沈则安就想起来了,到新家后他才发现他那张床硬邦邦的,打地铺将就一晚的后果就是第二天睡得头昏脑胀浑身酸痛,一起床就去家具城看床了。

    “那也蛮久了。”沈则安说。

    邵执附和地应了一声。

    沈则安搭在脑后的手抽出扯了下邵执肩膀上的那块布料,“喂,你说我俩到四五十岁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好?”

    “感觉到那个年纪,我俩的娱乐项目就要变成钓鱼了。”

    邵执盯着天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耳畔是沈则安滔滔不绝的幻想。

    他恍惚着,脑海中似乎放映着四五十岁的他们结伴钓鱼的画面。

    似乎……

    也不是很难接受。

    “邵执!邵执?”

    “小耳朵!”

    邵执回过神应了声,听见他说:“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有,我们会一直这么好的。”

    沈则安笑着像蛆一样扭动着睡袋向他靠近,“那当然了,你可是我亲选的最好的朋友。”

    邵执默言,像是在心里和自己较劲,不愿应下这句话。

    “快睡吧。”邵执打断他的“甜言蜜语”。

    沈则安:“你难道不想卡点给我送祝福吗?”

    “太困了,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等日出的时候送。”说完他便将脑袋埋进了睡袋里,拒绝对话。

    沈则安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恼,随口吐槽了句“有时候也不需要这么耿直。”便乖乖躺下闭上了眼。

    待他的呼吸平缓后,早已闭眼的邵执睁开了双眸,一双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却显得尤其透亮,他轻微翻身面朝着沈则安,看着他的睡颜缓缓闭眼。

    他梦到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他刚被爷爷接来南城,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沈则安。

    那天,天气很好,沈则安牵着沈维桢的手,满嘴糖渣。

    他牵着爷爷的手,一脸抵触,听着双方家长的介绍,他的手突然被沈则安那只原本拿着糖葫芦的手握住,黏糊糊的触感让有洁癖的他想把他推开。

    他听见他笑嘻嘻地说:“弟弟,你好漂亮呀~”

    头一次被人这么夸,且还是和他一般大的小孩,他的脸瞬间红温,躲在了邵爷爷的身后。

    他听见沈维桢大笑,蹲下教导某人:“是哥哥哦,还有——漂亮是形容女孩子的,男孩子要夸帅气。”

    他们的相遇,是偶然,也是缘分。

    一句话,开启了他们十几年的友谊。

    邵执睡得很浅,是被沈则安叫醒的。

    睁眼的那瞬间,邵执看到了提着野营灯的沈则安,他早已从睡袋中起来,蹲在了他的跟前,“你睡得好死啊。”

    邵执没有回,坐起身来,“几点了?”

    “六点零九。”

    邵执拉开帐篷,两个人裹着睡袋坐在篷口,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两个人东扯一句西提一嘴聊了许多没营养的话题。

    远山的边缘线显出一丝红晕。

    他盯着那一抹颜色,喊了声沈则安的名字。

    男人疑惑地嗯了一声,而后听见身旁的人轻声道——

    “生日快乐,二十八岁的沈则安。”

    白云显出几缕阴影,黑色与红色相衬着。

    红日渐渐露出半片身姿,天边被染成红橙的荧幕,曙色乍现。

    他说——

    你今年有什么愿望?

    沈则安攥紧手里睡袋的边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笑了几声,“没什么愿望了,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邵执藏在口袋里的手被闷出汗丝,他的心漏了一拍。

    像是坠崖般,整个过程漫长煎熬,没有即刻体会死亡的痛感,而是不断紧绷着接受死亡的到来。

    他听着身侧的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点点向自己靠近,最后嘴唇停靠在了他的耳畔。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愉悦,邵执没敢看他的脸,但一定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说——

    “邵执,我要结婚了!”

    “惊不惊喜?”

    “砰”的一声,即使是有预料,但在跌入谷底的那一刻还是承受不住死亡的痛感。

    搭在肩上的睡袋早已滑落,沈则安问:“冷吗?”

    他的手指冰冷,凉风习习,穿透他的身子,他突然后悔同意冬日露营。

    因为——

    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朝霞迎接红日,胭脂红的主色调被替代,自此天光大亮,万道金光普照大地。

    身上洒满晨光,冰冷得起不到任何融雪的作用。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却有些牵强,他冲着群山喊了声他的名字。

    在身旁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开口,一字一句显得格外珍重——

    “恭喜你……

    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