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霸道总裁的小助理(十八) 真相

    沐羽一时无话。

    面对仿佛在怀念老友一般的沈季, 他竟不知该如何回应那话语中沉甸甸的思念之情。

    思考了许久,他朝对方点点头:“沈前辈好。”

    沈季道:“你不用喊我前辈,倒显得我很老了似的。”

    沐羽便很尴尬地看着他。

    沈季哂然:“如果我跟你说, 我们以前其实是朋友,你信吗?”

    沐羽没说话。

    他觉得沈季没有必要骗他,可又弄不懂对方的真实意图,便只好沉默着。免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此次任务失败。

    “轮回往生果真是世间最残酷之事。”沈季微微一笑, “你已经忘记了所有过去的事情,而我, 也已经几乎快要忘记了你的模样。”

    他寻了一处坐下, 也不急着给沐羽说明,只是慢悠悠道:“你心中一定很疑惑,不过不用急,我会将所有事情慢慢告诉你的。毕竟这里, 可算得上是它唯一鞭长难及的地方了。”

    沐羽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季便将手中离魂盏搁在了他面前。

    “自然说的是这东西。”他道,“我沈家的家传之物, 你当是识得吧?”

    沐羽点点头。

    沈季便接着说:“这离魂盏,本是你交给我代为看管的。凶物累主,你因它丢了性命,我沈氏也因它而深陷诅咒,代代无人可善终。”

    “……”

    “当然, 我并无怨你之意。这所谓代管,我本也能拒绝,回绝了便是。既然我主动应下,就没有要将这后果推诿给旁人的意思。只是想提点你一二,让你莫要轻信于它, 再受了欺瞒罢了。”

    “……欺瞒?”

    “不错。”他点点头,目光在沐羽身上游移片刻,才道,“我猜你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是因为有人给你发布了任务?又或者说……有人让你去完成什么事情?”

    沐羽愣了。

    他拧起眉头,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继续询问沈季,还是该矢口反驳。

    沈季瞧见他反应,就笑了。

    他轻咳一声,也不知是在觉得什么有趣,只道:“你这是怕我在讹你?呵,不用担心,我并没有这意思。否则你在进来这秘境的瞬间,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见沈季确实颇为诚恳的样子,沐羽放下些许防备,问:“请说。”

    “更详细的事情并非我不愿说,而是你不愿告诉我。”沈季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你只要越听从它的命令,就会陷得越深。最后,就会完全沦为它的傀儡。”

    沐羽心顿时一紧。

    他想起了之前系统对待自己的种种,与沈季所说确实不谋而合。

    “如果你真的成了它的傀儡,那就如了它的意了。毕竟它想逃离你的掌控已久。你既然将它又转交于我保管,自然是不想让它逃脱封印,出去祸害世人。可它隐于暗处,哪怕你我本是它的主人,也容易一不小心便着了道。所以我便分了一缕魂魄于此,等待你来。免得你因它作祟,忘记了最初的本心。”

    沈季慢慢道,将目光转向一旁徐徐燃烧着的香,眼中露出些许怀念。

    那香已几乎燃尽了,沐羽顺他视线看去,却发现最上供奉着的牌位,写着的竟是他的名字。

    沈季道:“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我不明白。”沐羽看着他,“此事对你当无益处,就算是朋友也……如今你沦落到身死族灭的程度,难道就不恨我吗?”

    “恨吗……”沈季表情放空了一瞬,倏地又笑了起来,“若是真有恨意,想来也是憎恨……你为何如此轻易便离开了我身边吧……”

    沐羽一僵。

    “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却固执地不肯将它忘掉。这般说来的话,我之所以会固守此处,想必也是因为这执念固执如斯,足以让我变成怨鬼困锁此地吧。”

    沐羽正欲对他说些什么,不想此时祠堂却忽地刮起一阵妖风。随后便见之前那白衣女鬼出现在他们面前,面目狰狞。

    “沐羽,你竟然在这里……倒叫我一番好找!”

    沈季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轻哂道:“不过沐家旁支后人,怎么说话呢?”

    白衣女鬼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他,猩红瞳孔顿缩,随后怒极咆哮道:“是你!沈季!你竟还有脸敢出现在我族宗祠!”

    沈季莞尔:“你这小丫头,倒是有趣。且给我说说看,我为何不敢出现在此处?”

    “沐、沈二家原为世交。你不愿助我族成就大业便罢,竟然还向那皇帝投了诚,将我一族人屠戮至此,竟然还有脸面来问我?!沈季,你都不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话吗?!”

    “……果然又是个被沐伤所欺骗的沐氏族人。”沈季长叹了口气,“倒真可惜了。”

    他抽出身后所负长剑,孑然而立,背对沐羽道:“我与你说的那些,最后选择权仍在你手中。若你已无意当初约定之事,大可将我所说当做耳旁风便是。但若你仍准备继续坚持,那便不要再听从它的命令。”

    说完这些,他微微侧过脸,深深瞧了沐羽一眼,随后转头。

    沐羽一惊,正想喊住他,不料狂风顿起。待再回神,自己就回到了一片血海的沐氏宗祠。

    沈胜冲过来,扯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的看:“沐羽,你没事吧?”

    沐羽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躺在地上哀嚎的白衣女鬼,摇摇头:“没事。”

    沈胜舒了口气:“你刚刚中了陷阱,突然消失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情况,担心得不行。”

    “确实中了陷阱,不过有人帮了我一把,将我从那里送了出来。”沐羽道,“她……这是怎么了?”

    “似乎是产子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导致力量逆行,被反噬了。”沈胜道,“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她也是突然才这样的。就在你突然回来的同一时间。”

    沐羽拧眉。

    沈胜这么说,也就几乎代表着那白衣女鬼之所以会变成这般模样,应当是拜幻境之中的沈季残魂所赐。

    ——刚刚所经历的那些事,并非是梦境,而确实就是真实。

    他下意识看向沈胜手中离魂盏,又依稀想起了些其他的事情。

    第一个世界,好像也有这么一盏灯,也是被珍而重之地寄放在了沈家。

    它叫,离魂追梦。

    沐羽突然有种浑身都在抖的错觉。

    沈季因它沦落到如此境地,是断然不会再欺骗他的。那剩下的,就只剩在这个世界中神出鬼没的系统了。

    若是按沈季给他的线索去推论,便可以轻松得到系统为何在这个世界突然消失匿迹的原因:因为它本体在此,为了防止沐羽察觉到这件事,它只好收起以往的那些习惯,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如此说来,仔细回忆,似乎系统每每出现的时候,沈胜都不在他身边。

    以往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在他沉思的当儿,沈胜拿着离魂盏朝那二鬼走去。红衣那个坐在地上,扶着白衣女鬼,咬着下唇,死死盯住沐羽。

    “沐羽,你就这么任他欺负我吗?!你究竟还是不是我沐氏的人!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么!”她眼中含着泪水,像足了得不到糖的小姑娘,“沈家人和我们是仇人啊,你怎么能跟他们好上!”

    沐羽张了张口,正准备辩解些什么,便听到那声音戛然而止,那白衣和红衣女鬼一并没了身影。

    沈胜冷着脸转过身,将离魂盏收起,道:“回去吧。”

    那神情样貌,瞧着竟与幻境之中让族人去灭了沐氏满门的沈季有几分神似。

    周遭的怨气随着那二鬼的消亡,也迅速退去。外面大雨似乎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显示出清明颜色,柔和月光洒下,映得满室生辉。

    宣亦然躺在祠堂最深处,倒在地上。

    沐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宣小姐?宣小姐?”

    对方压根不理他,只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沐羽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胜走过来,瞧见宣亦然的反应,额头青筋跳了跳。对沐羽道:“不用管她了,让她自己醒来后在这儿被吓死算了。”

    “……”沐羽瞪了他一眼,将宣亦然架起来,“我把她带回去吧。”

    沈胜被他给噎了个半死,憋了许久,才无可奈何地走过来,把宣亦然给接了过去。

    “我来就好,你不用管。”他道,“这家伙是因为我过来的,也该我来管才是,麻烦你怎么都说不过去。”

    第112章 霸道总裁的小助理(完) “你看,每一……

    沈胜与沐羽合力将昏倒过去的宣亦然带回了屋子。

    古宅中早已聚满了人, 正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导演瞧见他们二人回来,顿时眼前一亮,满脸担忧地冲了上来。只是在瞧见沈胜怀中抱着的人, 顿时又化作了安心。他抚了抚胸口,长吁一口气,而后说:“可吓死我了,要是宣小姐出了事情,我们这档节目就完蛋啦!还是沈总您神通广大……不知道是在哪儿看到的宣小姐啊?”

    “在古宅子里的一个地方。”沈胜含混道, 故意模糊掉了细节,“地方很偏, 我们见到她的时候, 她已经昏过去了。更详细的,还是等她醒过来之后再询问吧。”

    “好的好的。”导演连忙应和道,随后眼珠儿转向了周身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沐羽,又看了看他脸上那道血痕, “那您的这位助理呢?这伤,得去看看医生吧?”

    沈胜“嗯”了一声, 接着便掏出手机来,打了一通电话,急匆匆地喊人过来给沐羽看伤。

    闹了这么一通,节目自然是不可能录了。导演瞧了瞧似乎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的大雨,长叹了口气, 叫来零零散散地分散站着的助理们,叫他们去挨个通知拍摄节目的行程需要改期。

    至于沈胜,在这一趟得到了他想要的之后,便也懒得再在这个剧组混下去了。他将仍旧茫然着的沐羽一把扯进怀里,对导演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丢下一句“李曼会和你商量详细事宜的”,便眼也不眨地带着人,火速消失在了这幢诡异无比的百年古宅。

    沐羽被他扣在怀里,动也动不得,满脸无奈地听着系统机械的播报奖励,低低地叹了口气。沈胜吩咐医生取来药与纱布,随后将药涂抹开,细细地在他脸颊手上的地方糊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活像涂上了一层面具。沐羽在镜中的倒影里瞧见自己的模样,只能哭笑不得地道:“我没那么脆弱,不用这么仔细吧……”

    “这一行不比其他,还是要小心为上。”沈胜吹了吹敷在伤痕上的膏药,低声道,“一点点小伤,有可能就会不小心丢了命。更何况你脸上这么大的一道……”

    沐羽听了,只能乖乖地坐在床上,任由他打理自己脸上被女鬼们用箭划破的伤痕。酒精火辣辣地刺激着肌肤,将那一片皮肉灼烧得烫的有些麻木。他便不由深深地喘了口气,下意识地抓住了沈胜伸出来的一点儿胳膊。

    沈胜看着他,眸中似乎闪过几丝笑意:“怎么,怕疼啊?”

    沐羽欲言又止,随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前神经紧绷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在酒精与强袭剥开伤疤的双重刺激下,整个人倒是意外地诚恳了起来。

    沈胜生怕他其他地方也一起有什么闪失,强行按着他,在医院中整整霸了有大半月的床位。在这期间,沈胜天天带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跑来医院嘘寒问暖。时间久了,沐羽竟然倒也渐渐开始习惯起他的陪伴来。

    在经历了许多个世界糟心又复杂的背叛与周旋,这个世界平淡普通的生活,便使得沐羽尤其得眷恋起来。

    ——他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人,熟悉的一切。

    只是话虽如此,离魂盏的事情仍旧如同悬在头顶上的利剑,逼得他几乎无法安心地入眠。联想到沈季曾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情,沐羽每每瞧见系统丢给自己后便不管不问的任务进度条,简直如坐针毡一般。

    在时光流逝间,一个月匆匆而过。

    沐羽手上还剩着的三个任务,其中让沈胜爱上自己的那个任务早就已经走到了满格。而另外两个任务,则是分别一个卡在了95%的进度,一个在随着时间的流逝缓慢增长,即将走到尽头。

    这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每一次,当他在尽心尽职地扮演着自己的那个角色,总会在进度条卡住的时候遇见一些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而系统向来乐此不疲,热衷于落井下石。这一次虽然系统成了一位神出鬼没的角色,甚至在整场任务中都没能太多次地见到它,与它好好交流一番。但毋庸置疑,这一次的任务,一定不会太过轻松。

    他拧起眉头,抬头望向眼前来接自己出院的人——是李曼的下属。本来今日该沈胜来医院接他回沈家,但却因为突发情况,被李曼扯着耳朵拽去了外地开会。作为补偿,李曼给沐羽打了个电话,并柔声细语地解释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派了一位下属代替被迫去开会的沈胜,接沐羽回去。

    沐羽叹了口气,对这位精干无比的女强人扯开一个笑容来,点了点头:“好。”

    李曼对他的理解松了口气,随后向他点头致意,离开了沐羽所呆着的病房。

    沐羽跟着那位李曼的下属,坐上车离开了医院。

    当车行驶上路时,他许久未曾动弹过的那个第一个清楚世界异常原因的任务,竟然略微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沐羽听到那提示音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下意识地挥开那处不断在扩散开来的乳白色光纹,被光芒中突然出现的人影惊得瞳孔微缩:乌发红衣的幼龄女孩儿正笑眯眯地坐在汽车的靠椅上,她的眸子是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水润的亮光。她“咯咯”地笑着,凑上前来,高高兴兴地抓住了面色冷淡的沐羽的手,放在脸颊旁蹭了蹭。接着,凑到沐羽面前,说:“大哥哥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都是你?”

    “……什么?”沐羽一时间还未曾跟上她的脑回路,不由有些茫然,

    “你看,每一次世界都是由你来当那个背负所有的恶的那个人。”幼龄的女孩儿笑嘻嘻地道,“你不觉得疲惫吗?你不觉得厌烦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要放弃过吗?”

    沐羽沉默。

    那女孩儿便又问:“那,大哥哥你喜欢这里吗?”

    沐羽仍是不答。

    那女孩儿便嘟了嘴巴,嘀咕道:“哎,你果然还是不可爱。”说着,她忽地露出一个略有些恶意的笑容来,两指抵住了沐羽的下巴,随后让他看向窗外——

    “……看到了吗?”她低声说,“恭喜你,这个世界的任务,你马上就要完成啦。”

    沐羽闻言,瞳孔缩了一缩。

    他看见视野的尽头,一辆燃烧着的输油车向着自己乘坐的车的方向迅速地冲了过来,载着几乎烧红天际的大火,以几乎躲避不及的速度,直直地,撞向了他们乘坐的轿车——

    轰——

    剧烈的爆炸卷裹着气浪猛然碎裂开来,将道路两旁的玻璃几乎震作了齑粉。红衣乌发的幼龄女孩儿静静地站在路边,纯黑色的眸底映着一片红艳绚丽的冲天火焰,扯开唇角,露出了一丝冷淡的微笑。

    “——!!!”

    在昏暗潮湿的洞穴深处,沐羽猛地睁开了双眼。

    第113章 大结局(一) “瑾阳君这个称呼,倒是……

    洞穴潮湿昏暗, 只有一烛灯火寥寥独燃。

    沐羽缓慢坐起,身下是冰冷光滑的碧玉石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泥土与青苔混合的味道,与烛泪的残余气味交杂, 引得他忍不住望向了那支长明烛所在的位置。

    水滴砸落在山体的石壁上,溅开了一片小小的坑洼。沐羽恍惚注视着那一小片水洼,摸索着自碧玉石台上下来,却在山洞的尽头,瞧见了一处凿在山壁里的方圆之地。

    小小的一片地方, 摆着一方砚台,一支笔, 与一本写了一半的簿子。他慢慢走过去, 在跃动的烛火间看到那支毛笔已然干涸,墨渍干涸在笔尖,叫那软毫都分缕裂了开来。

    沐羽取了那写了一半的簿子,自第一页翻看了过去, 登时便怔在原地。

    写这本书册的人竟然是……沈霜。

    也就是说,他又回到了第一个世界?

    沐羽忍不住拧了眉, 如今系统消失不见,他并没有更多的办法去获取信息。想如刚来这个世界时那般,对整个世界了如指掌想必是不再可能。而如今的时间,显然与他死前所认知的那些,也不尽然相像——

    沐羽将最后一页翻看完, 抿着唇将书册放回了原处。

    这簿子大约是沈霜用来记录平日发生之事的,还算细致地为他留下了一些信息。如今距离他自戮谢罪已然过了有十年之久,被魔气肆虐过的大陆也渐渐回归平静。便是当初元气大伤的寒月宗,也逐渐重建起来。只是虽然一切似乎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合该是天下太平, 河清海晏才是,这簿子中却只有满纸悲怨之气。待到了最后,竟是如发了疯一般,说要行逆天之事,将死人复活。

    至于要复活何人,自是不言而喻。

    沐羽自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体温奇低无比,本以为是洞府寒凉,他又在那碧玉石床上躺了许久所致。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而是因为他本就是死而复生,并非活人。如今靠着沈霜所施禁术,勉强招来魂魄,强行附体苟活,因此便与普通常人有许多不同,体温也如行尸走肉一般。

    只是……当初他身体被魔气所污已久,自戮而亡后,寒月宗应该会将这魔气所铸之躯速速销毁才是。却不知沈霜究竟是用得何种办法瞒天过海,竟是将他的尸身保下,偷偷藏在了这处山洞内。

    沐羽不由蹙紧了眉头。

    他从对方所留下的那书册中了解到,对方为了完成这复活禁术,竟是准备再开灵脉封印,借助九天魔君的力量,完成附魂之术。

    而如今,准备几乎已经完成,只余下将灵脉封印揭开,把镇压在灵脉下的魔君释放出来了。

    显然,若是他不能及时赶去阻止沈霜,那这天下势必会再次大乱,魔气肆虐,或许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便会尽数作废。

    沐羽抬头,自山壁间的凹洞间看见了一把被存在其中的长剑,青灰颜色,瞧着十分眼熟,仔细一瞧,竟是当初他赠予沈霜的那柄玄霜。

    而在玄霜旁,则静静放着一盏青玉琉璃灯,正是当初引得沐羽受伤身死之物——离魂追梦。

    沐羽注意到那灯,瞳孔骤地一缩,转念间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心底骤地冷了下来。

    他还记得,在沐氏老宅时,已化为鬼影的那位沈氏家主沈季,对他所说之事。

    对方说,他越是听从系统的话,就会陷得越深,最后便会完全沦为系统的傀儡。而系统的本体,依对方所言,则正是这离魂盏本体。

    若当真如对方所言,这二者本为一物,那与离魂盏一模一样的离魂追梦,自然也是系统在这个世界的分||身之一。既然如此,此物传闻中那引活人生魂出体,引死人魂魄回生的本事,便绝不仅仅只是道听途说。可那系统贯来精明狡猾,从不肯做亏本的买卖,那沈霜想要达成心中所愿,便定要付出一大笔代价。

    沐羽想起当初自己是如何被系统逼着做出选择、走入绝路的,顿时心中一冷。他取出悬挂着的玄霜,又将那离魂盏默默收好,摸清洞内法门,匆匆离开了山洞。

    沈霜在簿中记录,说论道会终于在时隔数十年后再度于莲华岛重开,他将代表寒月宗前去参加,并准备在莲华岛强破灵脉封印,踏出这计划的第一步。

    沐羽心中微沉,自觉已不能再耽搁半分,当即便捏诀御剑,直向莲华岛踏风而去。

    ***

    江城位于莲华岛岛外,乃前往莲华岛的必经之路。

    如今距离上次妖魔肆虐、天下大乱的浩劫已过去许久,便是当年牙牙学语的幼子,如今也成了束发戴冠的青年。许是因为地处莲华岛附近,这江城瞧起来倒是恢复的十分之好,丝毫瞧不出当初被魔物侵占后几乎灭城的倾颓模样。

    沐羽进了江城,寻了间客栈住下。

    十年对于寻常凡人而言,已是许久,可对于寻仙访道的修士而言,却不过昨日而已。当年沐家遗孤之名无人不知,这来莲华岛参加论道会的人,便有大半都识得他的这张脸,想要混入其中可谓极难。而他这死而复生的躯体,也是极难再使出过去从寒月宗学来的正统仙门术法。若是携着一身魔气就这么贸然闯进莲华岛,莫说是阻止沈霜揭开灵脉封印,说不定刚进岛内不久,便被人当场揪出来,变作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沐羽长叹了口气。

    他在来的路上尝试了许久,试图将曾经习得的寒玉诀重新捡起来,可努力了一路,却也只能使出过去的半成修为而已。虽说自魔君那里得来的魔气仍在,便是强闯莲华岛亦不算难事,可这便就成了本末倒置。别说阻止封印,能不又污染一次灵脉,沐羽都该谢天谢地了。

    好在这一次,运气没有再站在沐羽另一面。

    他在江城呆了三天,却发现这一次论道会似乎与过去记忆中的并不大相同。

    过去的论道会管辖极严,每位来参加的弟子都分发了一枚灵符,保证不会有多余的人混进大会。而这一次,兴许是因为之前魔物肆虐的缘故,各大门派损失颇为惨重,有些小门小派甚至自此绝迹,来参加的人便明显少了许多。沐羽在江城呆足了三日,也未曾见过多少手持法宝的修士。比起上一次那人头济济的模样,已可谓十分冷清。

    因此这回重开论道会,便不再遵从过往惯例,只要肯登岛参与,便能算作参会者。至于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想混入其中分得一杯羹……莲华岛立派已久,又在之前浩劫中损失甚少,自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对象。

    沐羽将玄霜小心收好,当即捏诀,用当初自梦貘那里学来的幻术,将自己幻化作他人模样,独自前往莲华岛。

    他进入的时机恰到好处,莲华岛负责引路的弟子告诉他,第二日就是论道会的开幕之日,若是再来晚一天,便是何等的修士大能,也不会有人肯放进来了。

    沐羽谢过他,又问:“不知道这一次,负责主持大会的人是哪位仙君?”

    “是寒月宗的宗主,沈霜仙君。”莲华岛弟子答道,“自打接手了灵脉,沈仙君便深居简出,亦不欲参与此事,不过我们门主与沈仙君关系贯来极好,便将他强行拖了过来,主持一回大会。”

    说罢,顿了一顿,又笑道:“名震天下的沈仙君可不是谁人都能见到的,阁下这次来我莲华岛,可算是赚了。”

    沐羽点头谢过他。

    对方见他安置好了,便道别离去。沐羽将他送出屋,不想却听见那弟子忽地慌慌张张道:“门、门主?”

    沐羽一愣,下意识抬头朝他出音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张熟悉面庞跃入眼帘,竟是钟鸿。不由抿了唇,一时间竟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才好。

    他思绪停顿片刻,很快转作初次相识的表情来,对钟鸿微一行礼:“见过瑾阳君。”

    对方明显一怔,本正欲与他身旁弟子说话,却硬生生将注意力转到了沐羽身上。他将沐羽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询问道:“不知阁下是……?”

    沐羽答道:“在下不过是一小门小派的弟子,听闻莲华岛重开论道会,特赶来一观,有幸在最后一日赶到江城。”

    “原来如此。”对方轻哂一声,理解地颔首道,“我力排众议,一意孤行重开这论道会,本也便是想帮助更多修士。不过……”

    沐羽望向他。

    “瑾阳君这个称呼,倒是许多年未曾再听过了。”钟鸿微微一笑,“除了寒月宗的沈宗主,还会叫这个称呼的人……呵,如今算来,似乎正正好有十年之久了。”

    沐羽愣住。

    “阁下不必在意,不过是我想起故人罢了。”钟鸿道,“明日便是论道会,阁下还请好好歇息,恕我告辞。”

    他说完,冲着沐羽点点头,对那位负责接引沐羽的弟子招了招手,与对方一同离开了院子。

    直到那背影几乎看不见了,沐羽这才逐渐回过神儿来。他心中微沉,险些以为对方已经看穿了他施在身上的幻术伪装。若不是钟鸿毫不犹豫地便扭头而去,他当真以为对方已经瞧出了他的身份。只是对方丢出这么一句叫人摸不清真实意图的话,实在又令他十分困惑。

    沐羽想起沈霜写下的那些计划,不由担心起钟鸿也是这计划中的一环来。

    若是十年前,有人告诉他钟鸿与沈霜成为了一对至交好友,无话不谈,沐羽定是不信。可如今亲眼所见,又从旁人口中得知,便不得不信,进而更一步地怀疑起来。

    如果钟鸿当真反水,转而帮助沈霜,他应该怎么办?

    沐氏传人的名声已然狼藉扫地,沐羽自是不可能亲自站出来去教诲沈霜,责令他迷途知返。他本想此来莲华岛,钟鸿在正道仙门中的声望兴许可或多或少地起到帮助,不料如今却是这等情况。若二人当真决定毁掉灵脉,释放魔君现世,那无疑便将他逼入了绝境。

    沐羽取出藏匿起来的离魂盏,瞧着那盏上安静闪烁的青玉流光,不由心中一沉。

    第114章 大结局(二)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可……

    沐羽不由拧眉, 低低叹了口气。

    若是早知有如今这般后果,当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用这般办法去结束任务,而是会考虑用更加柔和一些的方法, 让事情结束得不那么难看。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话说再多亦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好好反思,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去做。所幸目前并无任何不好消息传来,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夜无眠。

    待到了次日,沐羽再度乔装改扮, 幻作他人模样,与几名和他同住一院的修士离开了居所。

    那几名修士亦是无门无派的闲散修士, 来这论道会不过是为了遥遥一观那名震天下的沈仙君究竟是何等模样。至于那论道会邀请他人比武论道的本意, 却是被这几人抛得一干二净。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了一路有关当年沈霜是如何力挽狂澜,大破势头无两的魔头沐却尘,随后又分外惋惜地提及昔日沐家究竟是如何清正无私,却是出了沐却尘这么个无耻败类, 当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可憎。

    沐羽在旁听着他们那些轻蔑言语, 心情反倒十分平静,淡然得仿佛他们并非在辱骂自己一般。

    那些东西对他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当年悲痛万分,愤恨哀嚎的灵脉传人业已卸下重任,再无需过昔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那些所谓骂名或是美名, 又与他何干呢?

    如今他前来莲华岛一趟,亦不过是为弥补当年他失手做下的错事罢了。

    那几人说到兴起,转头来瞧一路默然不言的沐羽,笑说道:“阁下缘何如此沉默?按我说,当初沈仙君诛杀魔头沐却尘, 合该是一等一的功劳,便是亲手弑师又当如何!奈何他却总引以为耻的模样,这一来二去的,害得诸门派也不敢再提及此事。真不知那坏事做尽的沐氏传人有何好的,竟然引得这等少年英雄也讳莫如深!”

    “这你便有所不知。”其中一人插话道,“当年那魔头还未曾得了失心疯之前,可是人人称道的正道骄子,均要敬称一声却尘君的。听闻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颜色,不知引了多少仙子的芳心。只可惜人有不慎,误入歧途,最终落了个那般下场,当真是可笑至极。”

    “什么叫做误入歧途?”那人便争辩道,“明明是早已包藏祸心,而后时机成熟罢了!若是当真有一颗为这天下苍生的慈悲善心,他又如何会做下那等残忍之事,甚至连同门师兄长辈都敢痛下杀手!”

    另一人争辩不过,便将目光转开,投到沐羽身上,道:“不知阁下又是如何看的?”

    沐羽怔忪片刻,摇头答道:“斯人已逝,往事已矣,又何必多加争论?过去的事,便就这么叫它过去罢。”

    他话音方落,却忽地自身后传来一句冷冰冰的男音,接话道:“若凡事已成过去,便要盖棺定论。那这凡尘世间种种,又该凭生多少不公不正,冤假错昧之事?”

    沐羽听到这熟悉声音,顿时愣在原处。他一时间竟不敢转过头去,直视来人的眼睛。

    围在他身旁的那几位修士,听到这话原本颇为不快,却在回过头的一瞬惊讶出声:“……钟岛主?!”

    他们话音方落,果然又自一旁响起了一声叹息:“哎,我邀你来我莲华岛,却不是叫你来与这些小辈们互相挑衅的。虽说此话并无差错,你这番出言,却是不妥。”

    那人悠悠说完此话,又笑意盈盈转向沐羽,温和道:“又见面了。”

    沐羽抿唇向他微微一揖,道:“见过钟岛主与……”随后迟疑片刻,又望向他身旁那人。

    来人一袭白袍,玉冠束发,身后负一柄青色长剑。剑鞘花纹古朴,自有一股浑厚内敛的锋锐剑意,一瞧便知那长剑名讳——正是昔年斩神诛魔的神剑,御神。

    自然,这来人身份便呼之欲出——

    沐羽在心中长叹一声,将眸光偏开,垂眼礼道:“……沈掌门。”

    对方将目光从他身上漠然扫过,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十年时光眨眼而过,当年那抱着他不知所措、惶然流泪的少年,如今也已变得成熟而稳重,颇有一门之主的气势与风度了。

    钟鸿咦了一声,随后冲沐羽笑道:“阁下昨日还喊我瑾阳君,今日怎么便成了钟岛主?说来昨日我便觉得与阁下颇有几分缘分。今日再一瞧,果真如此。这莲华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竟能如此轻易便与阁下再会,便足可见阁下与本门颇为有缘。昨日听闻阁下乃无门无派之士,不知可有意加入我莲华岛门下?”

    话罢,又朝一旁沈霜道:“沈贤侄,我昨日与你说的那人便是他了。你瞧,可是如我说的一般?真真是像到骨子里去了!”

    沈霜闻言,将视线停在沐羽身上,微微一滞,眼底飞快闪过什么,却是寒声道:“瑾阳君,闲事莫要多管。”

    “这你可便冤枉我了。”钟鸿笑着摇头,又对一旁喏喏不言的那几名修士道,“还是快些赶去集会处为好,否则这位沈掌门,可不是寻常那等容易说情之人。”

    那几人赶紧应了,匆匆便朝那集会处赶去。沈霜淡淡瞥他一眼,却是未在辩驳什么,只是走到垂眸不语的沐羽身旁,哑声低道:“阁下方才那般话,却是不对。”

    沐羽面色不变,只问道:“不知掌门何意?”

    沈霜道:“我原想过,若是本人意愿如此,那便让一切事实尽数掩去,时间自会予他一个公正。可如今看来,却是我自作多情,徒生笑话罢了。若是他本人不愿去挣,旁人也无意予他公正,那这诸多污名传言便只会在他身上愈演愈烈,愈深愈浓。终究会变成一团抹不去、擦不净的浊渍。待到连那些记得他所做之事的人也尽数逝去,那这世间,又谈何会予他半分公正清白?”

    沐羽微微一怔,不由抬眸望向沈霜。

    昔年他离去之时,眼前人仍旧是个意气少年,虽颇受磨难,眉宇间却仍有几分天真稚嫩之色。如今十年逝去,他仍是旧般模样,而沈霜却已长大成人,甚至比他都还要高上一些了。只是话语间多少还残留了少许的少年意气,倒是令人颇为不禁。

    他思忖再三,正欲开口回答沈霜质问。却见钟鸿微微沉了脸色,将沈霜一把揽住,淡淡警告道:“沈霜,此话在私下说了便罢,我亦懂你心中愤懑。只是今日不同往常,若是你那心魔控制不住,便休要怪我冷酷无情。”

    沈霜闻言,漠然一笑,只道:“瑾阳君既已知晓我控制不住内心心魔,却又缘何要千里迢迢,邀我来莲华岛做客?便不怕为我所害,累得一身污名吗?”

    钟鸿便不住叹气:“你怎如此极端?”话罢,又望向沐羽,歉然道,“让阁下见笑了。”

    沐羽摇了摇头。

    钟鸿“唉”了一声,对沈霜道:“时间不早,莫要让旁人久等。”

    沈霜盯着沐羽,目光久久不动,只低低“嗯”了一声。饶是被钟鸿推搡着向前行去,也仍将视线死死锁在沐羽身上,直到走远,方才沉默回头。

    沐羽瞧着他孤独远去的背影,没由来的心中忽地一颤。

    他站在原地,静想许久,想起自己曾与对方说过的那些话,讲过的那些道理,还有自己做的那些事,最终都定格为他离去前在模糊视野中瞧见的那双近乎哀求的乌黑双眸。那其中满含着的种种情绪迈过时光的长河,与方才对方离去时投来的目光融为一体,竟如利刃一般捅入他的心肺,令他连灵魂都忍不住地为之一恸。

    沐羽又站了一阵儿,方才从回忆中抽过神来,朝那集会处赶去。

    他到的时候已经很有些晚了,诸多修士将展台堵了个水泄不通,隐隐只能自人山人海中瞧见一片雪白袍角,被风吹得微微拂动。沈霜声音遥遥传来,似乎已然说到了末尾,很快便要结束。他语气十分平静,并非如那山洞中留下的手札一般愤懑尖锐,倒让沐羽稍许放下心来。

    只是,他很快话锋一转,登时又叫沐羽心中一紧。

    “诸位识得我,想必是在十年前那次灵脉污染、魔气肆虐的浩劫之中。”他垂眸淡道,“只是不知如今十年过去,还有几人记得当年之事。”

    他话音方落,却见人群之中的钟鸿霍然起身,寒声怒道:“沈霜!住口!你忘了自己如今身份吗!?”

    沈霜缓缓抬眸,乌黑瞳仁中闪着冰冷的光,微微勾起唇角来:“瑾阳君,多谢你邀我来此。否则莲华岛这处灵脉地处天险,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接近才好。”

    钟鸿瞳孔微缩:“你……”

    他尚未有所反应,便听远处一声冲天炸响骤然传来,顿时一阵地震山摇。无数魔气自那开裂之处疯狂涌出,一道乌光轰然落地,自乌光中走出一个玄衫身影,跪在沈霜身侧:“灵脉封印已开,只等尊主前往。”

    那玄衫人乌发红眸,周身魔气四溢,显然正是魔族中人。

    闻言,众人皆惊。

    青色长剑锵然出鞘,沈霜手持御神,冷冷扫视一圈:“上一次,有人为了尔等性命,舍身献祭了自己,却被万人唾骂,一身污名累累。如今十年已过,既然这苍天还不了他一个公正,便由我亲自伸手去取罢。”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复又讥诮勾唇:“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可还有那么一个人,愿为了你们这帮蠢材舍身而出——”

    他话音未落,却只觉一阵锋锐冷意逼上颈间。他低头去瞧,却见那长剑青灰剑身,纹路古朴,正是再眼熟不过的模样。

    “住手。”来人淡淡道。

    ——是玄霜。

    ——是他。

    第115章 大结局(三) “那……后会有期。”……

    沈霜只觉得喉咙一紧, 整个人竟是僵立当场,再无言语。

    跪在他身旁的那玄衣人骤惊起身,手执短匕逼到那人身后, 匕尖抵住对方脊背,冷声道:“松手,否则便叫你血溅当场!”

    对方岿然不动。

    寒风刮过,吹得那人衣袍猎猎,将额前碎发拂开, 露出一张令众人心肝俱裂的熟悉面容来。

    登时,惊呼四起。

    “沐羽?!”

    “沐却尘!?”

    “是……是……怎地是他?!”

    “这魔头, 不是早已死透了吗!!”

    “莫不是……他根本没死……”

    “可、可当初寒月宗……我亲眼瞧见他那尸体, 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啊!”

    “那他又是如何活过来的?!”

    “这……这……青天白日的,还能见鬼不成!”

    嘈杂讨论声聒杂传来,沈霜压了眉头,冷下胸中汹涌情绪, 向身后微微望去,哑声道:“……师叔, 莫要拦我。”

    那青灰剑锋一动不动,仍锋锐指在他喉间。沈霜心中微沉,只听对方淡淡道:“沈霜,如今撤手,尚来得及。”

    沈霜骤然捏紧手指, 骨节微微泛白,霍然转身:“你忍得,我却忍不得!师叔,你可知……可知我等这一日……究竟已等了多久!?”

    他虚空一指,视线如寒霜般地扫过那窃窃私语的众人, 嘴唇微微地颤着,又哽咽望向来人:“师叔……值得吗……这么多年,他们如此辱你,骂你,厌恨你……你难道就不会心伤么……”

    逼在他喉间的剑锋微微一颤。

    只是那只消瘦白皙的手很快便又再度握紧玄霜,将长剑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地指向了他。

    “……他们说的是事实。”沐羽微微闭了闭眼,压低了声音,“沈霜,我以为……你应该已经习惯了才是。”

    沈霜瞳孔微缩,沉默许久,才淡淡道:“不……师叔,我与你不一样,我永远无法习惯。”他将台下扫视一圈,将众人各异颜色纳入眼底,森然冷笑道,“他们可会在你受伤时帮助你?可会在你受尽心魔折磨的时候安慰你?可会在你历尽千辛、好不容易救回人命的时候夸赞你?不,他们根本不会!他们只会指责你无能,指责你身负重任、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胸怀!他们怪你没有及时赶到,没有将一切稳妥处置,竟然祸及旁人!他们只管将自己标榜成深明大义、力挽狂澜之人,可曾考虑过一丝一毫你的想法……设身处地过哪怕一点儿你的感受!?”

    “沈宗主,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台下有一人昂然站出,怒而指责道,“大家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不过私人一点小事,如何也值得惦念许久,耿耿于怀!”

    “……好一个天下苍生,公私分明。”沈霜讥诮笑道,“尔等便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位,我等便被排除在外?只能为尔等耗尽心力,奉献一生,却连半点怨念却也不能有得!好好好!当真是大公无私,令人感动!”

    那人面上讪讪,却还道:“我如何说过这番话?沈宗主,你可莫要不识好人心!”

    沐羽淡淡望了他一眼:“你若是想找死,我绝不阻拦。”

    那人闻言,便登时如吞了苍蝇一般,面色难看至极。却是再未曾如之前那般纠缠,只闭口不言。

    沐羽旋即转向沈霜,开口道:“今日之事,无论是何人挑唆于你,都可以算得上是居心叵测。这封印花了何等代价才能安然保存至今,你心中想必清楚。你若是仍执意如此,我便不会再劝。只是你我再见之时,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沈霜死死盯着他,低低笑出声来:“……不死不休……好……不死不休!师叔……这天下人千人万,为何只有我……只有我一人,你偏偏要这般残忍……!”

    沐羽心尖儿猛地一抽。

    他该如何说?将自己的一切坦白给对方?又或是选择闭口不言,好令对方彻底死心,放弃如今这近乎妄想般的想法?

    他动了动唇,盯着沈霜,最终什么话都未曾出口。

    沈霜似是心死般地闭了眼睛,不再看沐羽。他沉默片刻,骤地睁了眼睛,冲沐羽背后那玄衫人冷声道:“司昀,莫要管我,动手!”

    玄衫人闻言当即撤步,将匕首收走,退到十数步之外。冲天魔气骤然爆发,沈霜手执御神,趁沐羽不备之际将玄霜打落。

    沐羽未料到他竟突然发难,措不及防之下,被击退数步。待到他将玄霜取回站定,对方却已然借由那玄衫人之力破开灵脉地壳,将封印除去大半。磅礴灵力自地脉中轰然冲出,逼得沐羽不得不退后一步,方才能堪堪稳住身躯。

    那灵力精纯而暴烈,他如今躯体被魔气浸淫多年,早已成了与魔物无二的东西,再不如当年仍活着时,尚且能接触一二。如今那些灵力对他来说便是穿肠剧毒,哪怕是半点也难以沾得。沐羽勉强将体内残存不多的灵力调出,匆匆抵挡住那由地脉中涌出灵力所组成的洪流,只是饶是如此,在他靠近沈霜之际,仍是被飞散灵流灼得肌肤绽裂。鲜血自崩裂伤口中流淌而出,却很快蒸腾为烟,悄然飘散在空气之中。

    “锵——”

    剑锋碰撞声清越骤鸣,沈霜寒着脸,将沐羽一剑逼退,盯着他身上累累伤痕,恨声道:“……走开!”

    沐羽踉跄几步,退到灵流之外,直直望着沈霜。

    ——封印已经快要开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他却不如当年一般,可以肆无忌惮。如今地位易转,沐羽反而成了备受压制的那一个,便是心中早有准备,仍是拿对方无可奈何。

    沐羽握紧手中玄霜,唤他道:“……沈霜。”

    沈霜微微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却一言不发。

    “……若是能牺牲一人,便能换得天下安宁。”沐羽轻声道,“这本来就是最划算的事情,难道不是吗?”

    沈霜表情滞住,骤地向他扬起一个冷笑:“可惜了,我不觉得。”

    钟鸿瞳孔骤缩,急声道:“沐羽,你快让开——”

    他几步冲上前来,将沐羽一把扯开。沐羽踉跄后退,只能眼睁睁瞧见灵脉上残余的最后一丝封印被沈霜强行破开。混沌魔气自地脉中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万里青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作枯地。

    沈霜站在赤乌的魔气洪流中,对沐羽轻轻地勾了勾唇角,低声道:“师叔,这次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再阻我一回。只是这一次……若仍与上回一般失败,痛心的便不是我,而是你了。”

    沐羽怔了怔:“沈霜,你……”

    沈霜低头瞧着他,微微笑了笑:“再见。”

    沐羽下意识向前去抓他,他却后退一步。魔气腾霄而起,他深深望了沐羽一眼,隐在魔气之中,御剑飞离而去。

    那身影很快在在天际凝聚成极小的一点儿,随着赤红魔气而去,渐渐消散在视野之中。

    钟鸿拉了拉沐羽,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道:“沐羽?沐羽!”

    沐羽稍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随后触电般将他手甩开,道:“……莫要碰我。”

    钟鸿一滞,旋即笑道:“生死一场,怎么反倒还生疏了些?”

    “……这身体久浸魔气,会污了你体内灵力。”

    沐羽扫了一圈儿台下修士,将那各异神情纳入眼中,随即又望向钟鸿,微微摇头:“况且你若与我太过亲近,只怕是会徒然背负许多骂名,连累门中弟子也要一起受旁人眼色。”

    钟鸿苦笑一声,低声对他道:“我何曾在意过这些?”只是瞧见沐羽眼神,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沐羽迟疑片刻,道:“……今日之事,原该怨我过去未曾讲清,便将这等重担匆匆推予在他身上。他会心生怨怼,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未曾想过,他竟然会对我离开这般……”

    “此事——”钟鸿声音降了下去,低声道,“……与你无关,是我没能及时发现,好好引导他,才叫他走错了路。那时情况十分紧急,你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

    他顿了一顿,复又问道:“你之后……可有去处?”

    “你不必留我。”沐羽摇头,“莲华岛与寒月宗素来交好,勿要因为我伤了宗门感情。此地我不宜久留,很快便会离开。如今这处灵脉封印已毁,你们也莫要多耽搁,先撤出这灵脉百里,免得被魔气所污。至于后面的事情,慢慢再寻对策。”

    他说完这些,用眼神制止欲阻拦自己的钟鸿,将玄霜收剑入鞘,便准备离开莲华岛,去追寻沈霜如今下落。

    钟鸿欲言又止,无可奈何地冲他点点头,道:“那……后会有期。”

    “嗯。”

    只是这时,忽地又从旁边插进来一句声音。

    “却尘君来这一趟倒是装得清白,只是当年你做过的恶事,真以为过了区区十年,便能叫人全部遗忘了?可真是好笑。况且话说回来,便是在座各位忘性再大,如今你教出来的高徒又要这么腥风血雨地来一回,我们就算是再想遗忘当年之事,也难免触景生情啊。”

    沐羽脚步微顿,偏头瞧向那人,却见一道狰狞伤疤横贯对方整张面部,将原本尚算清秀的五官毁去,只留下癫狂又凶狠的模样。对方死死盯着他,似乎要生啖了他的全身血肉一般,杀气腾腾地笑着。

    他便朝向那人问道:“你欲如何?”

    第116章 大结局(四) “是师叔当年看错了人。……

    “……我欲何如?”那人嗤笑了一声, “若我说,我想却尘君如我一般,享尽我曾受过的那些痛苦。失去至亲好友, 失去师长同门,便是连这一身修为乃至容貌都尽数毁去,你当如何!?”

    沐羽陷入了沉默。

    那人似乎觉得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语气愈发讥嘲起来。他瞧了瞧沐羽手中的剑,以挑剔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道:“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原来却尘君你口中的凛然大义, 也仅仅只有这么一点儿吗?真是叫人忍不住发笑!”

    钟鸿皱眉道:“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 这件事且先放下。如今首要目标是沈——”

    “瑾阳君莫不是忘了,当年天下大乱,妖魔横行,你们莲华岛内又枉送了多少性命!”那人高声怒喝, 旋即又讥讽道,“哦, 说起这个,我倒是忘了。莲华岛乃独立世外,遥在海中,可没遭过多少他的毒手。瑾阳君如今会对旧故如此亲切,倒也在情理之中嘛!”

    钟鸿声音微沉:“话不可乱说, 阁下莫非不懂这个道理?”

    诸人心中本就对沐羽仍存偏见,听到这人说话自然颇觉赞同,又听到钟鸿这句,顿生一阵骚乱,交头接耳起来。

    “瑾阳君这般反应, 莫不是被说破了真相?”

    “这话说回来,当初莲华岛确实……反倒是寒月宗自己,损失惨重。怎么看怎么都很奇怪啊!”

    “难不成,这俩人确实有什么勾结?毕竟当年也是瑾阳君先站出来,第一个质问他的啊!”

    一番窃窃私语下来,在场诸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变,连带着望向钟鸿的视线也跟着不友善了起来。沐羽蹙了眉头,走上前一步,虚拦住想要说些什么的钟鸿,冲他微微摇头,看着出言那人说:“若是一切事毕,我仍活着,你大可来向我寻仇,我绝不还手。至于我的师长同门,他们乃被我所累,不该牵扯进此事。”

    那人不由放声大笑:“说的倒是好听!若你与沈霜偷偷联手,等取回了魔君的力量,我们岂不是悔之晚矣?”

    “你没得选。”沐羽平静道,“现在封印已开,仅靠你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魔气污染灵脉,却束手无策。这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解决这些事情。”

    那人话头一滞,顿时没了下文。

    ——沐家的人已经在这世间死绝了,如今除了眼前这死而复生的沐羽,确实再找不出一个有能力将灵脉污染强行压回去的人。当年沈霜也是撞了大运,碰巧捡走了沐羽的剑,才被众人发现他原来也有控制灵脉的力量。如今没了这天上掉馅饼似的强运,再去哪儿找一个“沈霜”?

    沐羽见诸人均面有戚戚,便对钟鸿微微点头示意,向着沈霜消失的方向御剑直奔而去。约莫是沈霜仍对他存了一丝希望,并未曾主动掩饰自己的踪迹。沐羽顺着海上遗留下的魔气踪迹,在一座孤岛上降落下来,踩着枯枝败叶踏入了一个晦暗而幽深的山洞。

    山洞中极为阴暗,沐羽缓步前进,渐渐走入一处潮湿的洞穴之中。地上满是被水浸泡腐烂的杂草所散发出的微妙气味,他刚踩在一截枯枝上,脖颈前便忽地横出一柄锋利匕首,闪亮亮的银刃直逼喉咙,强迫他停下了脚步。

    有人从阴影中渐渐走出来,手中持着一支红烛,冷淡地道:“放下吧,这些对他都没用。司昀,你先离开。”

    “可是,尊主……”

    “我说了,离开!”沈霜道,“莫不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玄衫人顿住,良久,垂下头来:“是,属下明白了。”

    银匕从沐羽喉间心不甘情不愿地抽离而去,玄衫人盯着沐羽打量了几眼,消失在山洞之中。沈霜注视着司昀从此处离开,过了一阵子,才重新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是我对不起你。”沐羽轻声道,“我必须来找你,是我的错。”

    “……不,你没错。从头到尾,你都没有错。”他声音低了下来,忽而哽咽道,“师叔,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一意孤行,让你被那些貘妖——”

    “那件事,与你无关。”沐羽道,“他们不过是设下了一个圈套,用师姐和你引我过去罢了。他们需要我这个能将魔君放出来的人,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又或者是更多的人遭殃。”

    他顿了一顿,道:“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沈霜不答,只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沐羽道,“我与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过去的一切全因魔君所起。若你为了我而要执意将他放出,不过是本末倒置而已。我不知道那盏离魂灯与你说过些什么,但你绝不可被它所引诱,为它所用。”

    “……哪怕是本末倒置,与虎谋皮……”沈霜涩声道,“——我也想救你……我想让你活下去……师叔,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只要能让你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把这片土地上的人全都献祭掉,又有何不可!?他们在乎过你的感受吗?在乎过我们的感受吗??”

    沐羽心中一紧,追问道:“你到底和它交易了什么?!”

    沈霜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叔既然能追到这儿来,应当也看过我留下的那些东西了。不错,我确实与离魂盏中寄宿的灵魂做了一番交易。师叔想必知道,被御神剑所伤之人,神魂俱灭,无人可救。但是它答应我,只要我能将灵脉封印揭开,将沉睡在地脉里的魔君放出,就帮我将寻回你的魂魄。我答应了它,为了彰显诚意,它便赠了我一个见面礼。”

    “那本手札是你——”沐羽艰涩道,“……故意留下来的。”

    “师叔果真聪明,一下就猜在了点子上。”沈霜生硬地扬了扬唇角,漠然道,“如果当真是你本人,你便一定会来莲华岛寻我,阻止我的行动,而它则赌不起。因为它无法确定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就算是伪造成你的样子,做出你会做的行动,万一我当真听了它的假意规劝,那它便再也没有揭开封印的希望了。”

    “……”沐羽默然。

    “是师叔当年看错了人。”沈霜自嘲似的笑了笑,“师叔以为我会如你一样,胸怀宽广,以这天下为己任,便是深陷泥淖之中仍不改初心。可我只是个背负着血海深仇,一心只想为家人沉冤的刽子手。你的那些大义我永远不懂,我的心很小,小的只能装下几个人。以前是父母亲朋,后来师叔来了,就再也放不进别的了。”

    “……你一定要让我……”沐羽艰难组织起语言,闭了闭眼,“连活下去都要变成一种煎熬吗……”

    沈霜闻言,面上表情剧变,眸中腾地燃起一股愤怒之色,渐渐溢出水光来。他含着泪望向不再看着自己的人,嗓音微哑道:“……对,我就是要你活着,永无止境、备受煎熬地活下去!让你连看到每一日的朝阳都变成一种折磨,让你体验到如我一般、仿佛深陷地狱的绝望!凭什么,你凭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凭什么自作主张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我,自己却可以无牵无挂离开??”

    “……抱歉。”

    “师叔不觉得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吗?”沈霜道,“如今灵脉已开,以师叔现在的这具身体,想重新加固封印,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还是说师叔想像过去一样,从各家仙门中寻找一个幸运的孩子,来担上这副重担吗?无论如何,现在的局面,也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可选了。师叔是要为了天下大义除掉我,还是愿曲从私情放我一马?”

    沐羽静静望着他,道:“你想让我除掉你吗?”

    “这问题若是放在十年前,我或许只能请求师叔手下留情。”沈霜淡淡道,“不过如今师叔这副躯体损毁得厉害,鹿死谁手,便犹未可知了。”

    沐羽道:“我杀不了你。”

    沈霜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多谢师叔不杀之恩。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有恩必报之人,师叔现在对我手下留情,来日便必会后悔没有早些除掉我。”

    “我欠你的一条命,现在还给你了。”沐羽道,“灵脉传人一事,本乃我沐家重担。却被我贸然交由于你,你难以接受,也是情理之中。由此引起的一切纷争与祸事,也皆该由我承担才是。”

    沈霜瞳孔微缩,勃然怒道:“沐羽?!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117章 大结局(五) “……师叔,别走!”……

    “这一趟路, 总得有个人去走。”

    沐羽注视着沈霜,平静道:“如若没有旁人,那便该由我顶上。”

    沈霜微微一愣, 当即死死抓了他的胳膊,勃然怒道:“不行,我不准你去!”

    他咬着牙,呼吸急促,双眸红得宛如渗血一般, 连抓着沐羽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但沐羽只是垂下眼睛,将他攥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 一根根地慢慢掰开。

    “沐羽!”他声线微颤, 寒着声音道,“……你不要逼我。”

    “放手。”

    “那你是想让我眼睁睁地再见你送一回死吗?!”

    “……”沐羽深深吸了口气,“那你便不该去做这种事。”

    沈霜忽地低低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既冷且寒,刺骨得微微有些渗人。

    “师叔总是这样。”他轻轻地说, “表面上看着好像很重视谁似的,可其实却没把任何人真正放到心里过。你心里最重要的, 永远是那些与你不相干的人,所谓的天下众生,所谓的……大义凛然!”

    “……哈,还真是冷血无心,无情无义的灵脉传人。沐家把你教得真好啊……”

    他冷下了声音, 喊道:“司昀,进来!”

    玄衫人应声而入。

    沐羽悚然而惊,当即甩开他手,后退数步:“你想做什么!?”

    沈霜道:“既然师叔无论如何都不肯听我的劝阻,那我也只好让师叔何处都去不得了。师叔且安心, 呆在我这处,必不会令你有所委屈。只待我解除了剩下的封印,便将你从这里放出去。”

    “所以……这是没得谈的意思吗?”

    “不错。”

    显然,现在已经不再是该犹豫的时候。

    玄霜剑自剑鞘中锵然而出,沐羽一手执剑,道:“既然如此,那确实是没什么好谈的了。”

    沈霜冷笑一声,也抽出剑来。玄衫人应他所命,横身拦在沐羽身后,手中银匕匕峰直直抵着他的后背。沐羽心中微微一沉,当即转身接上对方手中剑招,旋即飞速后退,准备从此处洞窟撤离。

    瞧见他有意离去,沈霜目光微寒,纵身追上,道:“司昀,莫让他跑了!”

    “诺。”

    玄衫人话音方落,便急急闪到沐羽身前,伸手作爪,朝沐羽胸膛处攻来。沐羽心中微微一紧,终于察觉到自对方身上传来的隐隐熟悉感究竟为何——这个名叫司昀的玄衫青年,应当是梦貘一族的族人。

    他当初为了消耗魔君手下的势力,将绝大多数的战斗都交给了梦貘一族。也正因如此,本就不算繁盛的梦貘一族更是人才凋敝,近乎到了灭族的程度。怕是这辈子都不再准备重归凡间……或者说,迎接魔君降临了。

    不知道沈霜又或是离魂盏究竟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竟然能将梦貘一族的人再度喊出来帮助他们,看来这个计划确实筹谋已久。

    ——说不定,连最初让他前往灵脉处揭开封印的任务,都是系统早先安排好的阴谋。

    这全天下能将灵脉封印起来的人只有他和沈霜。他因被算计而失去了封印灵脉的能力,便只能顺应系统想法,主动求死,将一切转交由沈霜处理。而他们两人的关系又因为系统安排发布的任务纠缠至深,若他死去,便必定会逼疯对方。

    真是好一局步步为营的大棋。

    行至此时,沐羽总算是明白:眼下这情况,已非仅凭话语劝解便能够解决了。沈霜筹谋已久,来势汹汹,而一直在背后运作的那离魂盏也定不会让自己扰乱了这整盘布局。如今也只能暂且放弃,先行回到莲华岛,与钟鸿商议一番接下来的计划才好。

    他打定主意,下手便不再留情。而沈霜一心一意想要将他生擒,又不敢伤他分毫,反倒在交手中落了下风。沐羽一剑格开前来阻拦自己的司昀,深深瞧了沈霜一眼,不再多话,当即御剑离去。

    沈霜瞳孔一缩,下意识去抓他衣袖,失控喊道:“……师叔,别走!”

    那一声呼喊极悲极哀,唤得沐羽心尖微微一颤,几乎忍不住回过头去。只是最终他还是硬下了心肠,忍住了扭头看向对方的欲望,向来时的方向疾行而去。

    这一趟可以算是无功而返。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如今这状况也绝称不上算是一切尚佳。沐羽心事重重地回到莲华岛,岛内守门的弟子约莫是已经从钟鸿那处得了消息,对他可谓是恭谨。只是从那恭谨的态度中又透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打量,便让这分恭谨变得尤其可笑起来。

    沐羽将他们的态度看在眼中,并不戳破,只淡淡颔首,与他们去见等候已久的其余一众仙修。

    他方踏入厅堂,便听到遥遥一声讥笑声传了过来。

    “看样子,却尘君是空手而归啊。”对方嘲弄道,“不知道这一回,您又准备了什么样的理由来糊弄我们大伙儿呢?”

    他动了动唇,正欲张口,却有人先人一步,将话头截了去,道:“阁下在我莲华岛吃茶闲聊,想必对现下状况已胸有成竹,只待却尘君归来,便能将拟定好的计划全盘托出了。”

    那人被噎得半死,眼珠翻白,瞪着忽然替沐羽出头的钟鸿,怒道:“瑾阳君莫不是终于不打算装了,准备撕掉伪装,跟这个寒月宗出来的败类厮混一起吗!”

    “阁下注意些言辞。”钟鸿淡淡一笑,“莲华岛已经容纳够了人,并不介意此时稍稍减轻一些负担。还是说你早已觉得此处前途无光,打算收拾东西前去投奔沈宗主了吗?”

    对方气急败坏地砸了手中的茶盏,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话了。

    沈霜来势汹汹,而之前在台上撂下的那一番话,明显便是针对他们这些拿了好处却还要落井下石的人。对方既是为了沐羽而来,就断不可能还会对他们容留半分怜悯。如今封印已开,天下即将大乱。若是想从沈霜手下保得性命,便只能乖乖躲在沐羽的庇佑下,才能有半分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原本践踏惯了的人,如今摇身一变,反而成了庇佑他们的保护伞。这群高高在上的人又如何能够忍耐住内心的不甘,去乖乖好言好语地哄着呢?

    无外乎仗着沐羽脾性温良,可劲儿地作践他罢了。

    钟鸿说完这话,又回头看向沐羽:“如何?”

    沐羽微微摇了摇头。

    到底是相交多年的故友,钟鸿看到沐羽的反应,便已知悉了这趟出行的结果。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却也无法将自己内心所思所想完全表达出来。他微微叹了一声,低声道:“果然是这样。”

    “抱歉。”

    “不必如此。”钟鸿道,“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不抱希望的尝试罢了。既然如预料一样无法说服于他,那也就只能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嗯。”沐羽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样?”钟鸿见他回应,便又道,“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你心中有数了吗?如果不碍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有。”沐羽犹豫片刻,又道,“但是……”

    “怎么了?”钟鸿问他,“会很困难吗?可需要我帮忙?”

    “……并非。”沐羽闭了闭眼,道,“只是……我需要回寒月宗一趟。”

    他顿了顿,又道:“——亲自。”

    钟鸿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第118章 大结局(六) “你我多年情分,何须言……

    竟然是……寒月宗?!

    闻言, 钟鸿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抿紧了嘴唇,眉心微隆,对沐羽道:“这件事情, 你去不合适。不行,我不同意。”

    无外乎他会有此一说,毕竟当年沐羽堕魔,寒月宗因此损伤惨重。爱之深,恨之切。尽管如今已过去多年, 但这件事仍旧是寒月宗人无法抹去的一个伤痛。

    此时主动提出要回寒月宗,无疑是在以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沐羽看向他:“我心中有数。”

    “若是你真的心中有数, 刚刚又何必是那种口气?”钟鸿道,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可能把你放走。除非你我二人一同前往,否则想也莫想。”

    沐羽微微拧眉,沉默不语。

    钟鸿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显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商量。如果能用一时的妥协换来对方支持,倒也不算是特别亏的一件事。

    他思索一番, 对钟鸿点了点头,道:“好。”

    钟鸿见他如此好说话,不由对沐羽点头一笑。他左右扫视一番,见诸人表情均是戚戚,不由道:“你们可有什么异议?”

    异议?还能有什么异议!

    众人惹不起钟鸿这个莲华岛岛主, 更是惹不起当年记忆里的那个杀神。纵然现在沐羽已经自称改邪归正,但当初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可没少过。如今沐羽说要去寒月宗,那架势,简直就是一副谁敢拦就和谁拼命的模样,这还有谁敢拦他?

    索性不如叫他们狗咬狗, 自己等在外面坐收渔翁之利!

    众人不由恨恨的想道。

    见无人反对,钟鸿手持法器起身,对沐羽道:“既然都没有异议,那我们这便启程吧。”

    沐羽微微点了点头。

    他与钟鸿一同起身,从停留的地方离开,踏上了前往寒月宗的路。

    路上过得并不安静。

    沐羽早就做好了钟鸿会追问到底的准备,毕竟二人也算是阔别多年,想必他心底一定塞了不少疑问,话也积了不少才对。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本以为钟鸿会说出的那些询问,对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钟鸿只简单地和他聊了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又跟他谈起了之前相遇时的俩人谈及的那些话题。

    “说来此事合该怪我。”钟鸿眼中闪过一丝自责之意,对沐羽道,“我总想着,既然是你带出来的徒弟,怎么也不该会走上歪路才是。如今看来,还是我太过天真了。”

    “此事不是你的错。”沐羽道,“还是怪我当年没能仔细说清。若是能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钟鸿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说:“若是早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这般之大,我怎么也得好好劝劝他才是。”

    沐羽说:“不要再自责了,左右事情也已经发生,如今轻易扭转不得。倒不如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的办法,莫要在错上加错了。”

    “也是。”钟鸿轻哂一声,旋即又忧心忡忡道,“说起这个,阿羽你可曾想过抵达寒月宗之后,该如何面对同门?要知道,一别经年,那里已经不是你记忆之中的那个寒月宗了。”

    沐羽不答。

    实话实说,尽管他对钟鸿夸下海口,但究竟该如何劝说寒月宗将禁地的灵脉交到他的手中,如今仍是个未知数。

    多年前,他曾经在地牢中驻足,被师兄却云真人所看到,并向他投来了颇为意味深长的目光。弄得他不得不匆匆离开,颇有几分狼狈离去的意味。

    如今回想,也许那时的却云真人,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否则以沈霜之能,想要将他的尸体从寒月宗带走,并偷偷藏匿起来,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却云真人还记得这份情,那么他这一趟,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沐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急。”

    他相信他的那位却云师兄。

    二人抵达寒月宗山脚,发现山门下已经围了一大群弟子,各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戒律长老站在最前方,表情凝重,眉头纠结,死死盯着从御剑上走下的的沐羽。

    沐羽过去害他不轻,如今不免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味。

    他远远站着,朝着对方深深一揖,道:“许久未见,恕师侄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对方便冷哼了一声,怒道:“你还有脸回来?!你可知你害惨了寒月宗!”

    沐羽默然。

    他沉默许久,这才不卑不亢解释道:“此次前来,并非是想与各位有所争执。既然各位已经站在了这里,想必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如今争吵已经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不如听我一言,待到此事解决后,我自当引颈受戮,任凭处置。”

    闻言,对方脸上露出犹疑之色。

    显然,现在情况已成十万火急之势。尽管他们很想将这件事计较下去,可如今沈霜反水,他们也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戒律长老的表情阴沉不定,过了许久,低声道:“算你走运。”

    他将位置让出来,露出身后的通道,让沐羽能够进入宗门。

    沐羽向他微微颔首,只道;“多谢。”

    换来了戒律长老的一声冷哼。

    钟鸿微笑着也向对方轻轻一揖,得到对方一声炸毛似的怒骂:“钟鸿你这小子,看我定要将此事告知你父母!”

    “长老大人大量,还是莫要用这等小事去叨扰他老人家了。”钟鸿笑嘻嘻道,“待事情处理完毕,我自会回莲华岛,向他二人请罪。”

    沐羽脚步一顿,微微回头。正巧迎上他抬头远望来的视线,便低声道:“抱歉,连累了你。”

    钟鸿道:“你我多年情分,何须言谢?”

    他不等沐羽有所回答,拾阶而上,与沐羽一同抵达寒月宗正门。隔着数百层阶梯遥遥望去,只见有人白衣束冠,手持拂尘,居高临下地向他们二人处望来。眼见走得近了,他冲二人微微颔首,道:“辛苦。”

    瞧那面孔,竟然赫然便是在此等候多时的却云真人!

    第119章 大结局(七) 果然……这里就是过去的……

    鹤发白衣之人遥遥而立, 拂尘执手,赫然便是在此等候多时的却云真人。

    ——果然。

    沐羽心中早有预料,倒不多惊讶, 向他微一颔首:“师兄,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却云真人静静打量着他,却未说话。

    十年未见,沐羽发现他这位好脾气的师兄变化竟是颇多。

    兴许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打击到了他, 他的这位师兄,已经满头白发, 眉宇间也微微露出一丝疲态。

    沐羽看得心下微酸, 垂下眼帘,抿唇不语。

    “十年未见,师弟倒未曾有多少变化。”

    终于,对方缓缓开口道。

    他眼神温和, 像是已经遗忘了过去的事情。只说:“却尘,欢迎回来。”

    沐羽一僵, 骤然沉默。而原本酝酿好的满腹话语,瞬间便化为了云烟。

    他实在没能想到,就在自己做下了那等滔天恶事之后,还能有人如此对自己说一句“欢迎回来”。

    明明已经物是人非,但对方却仍待他如常。

    沐羽窒了许久, 最终微一点头,却未敢接话,只道:“却尘已亡之身,如今躯体只是凭依罢了。许时不多久便会离开,还望师兄切莫投入感情, 多加保重。”

    听见他这番话,却云真人喉头微滚,眸中闪过一丝难查痛色:“……是师兄没护好你。”

    眼见气氛便要沉溺下去,钟鸿微微一叹,主动道:“却云师兄,我虽然理解你的心情。但如今事情紧急,还是莫要再多耽搁了吧。”

    却云真人回过神来,勉强道:“也是。”他向沐羽微一点头,“随我来吧。”

    *

    “瑾阳君抵达之前,便已传音将一切告知于我。”

    独自走在前方,却云真人一边与沐羽谈话,一边像是在回忆:“其实,此次意外,全然该怪我才是。自你故后,他便颇受打击,消沉许久。性情也变得极为偏激,常常与同门发生争执。”

    “我本想着,或许再多过一些时日,他的性格便可以扭转过来。毕竟,他是你看重的孩子,品性为人必不会差。良才须得千锤百炼,方成上品,人亦是如此。没想到,却因为我这一时之疏,酿成了今日大祸……”

    “……如果我能在他走偏的时候及时拉住……”

    “师兄。”沐羽叫住他,“一切已成,切莫再计较得失了。”

    却云真人停下脚步:“……嗯。”

    “况且就算认错,也合该怪到我头上才是。”沐羽道,“若不是因为我执意要他替我承担一切,他不必沦落至今天这般模样。”

    “你们二人便不要再争论这番问题了。”钟鸿打断他们二人,“如今止住总脉污染,才是最最要紧之事。”

    他扭头,冲沐羽一哂:“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虽然比不上沈霜那臭小子,但好歹我也学了这许久的仙门道法,总比寻常普通弟子强上许多。”

    沐羽低低“嗯”了一声,顺着钟鸿的台阶将话题引开。如今他虽然失去了系统的指引,但好在过去他大多也是依靠自己,如今总算不会太难。

    搜了一遍残留的记忆,沐羽略微沉吟,道:“此处灵脉不可有失,还望师兄与弟子们能够牢牢守住山门,绝不可让他来到禁地。至于瑾阳君——”他微微一顿,“我如今身体不便,可能要借你之力,将封印……”

    话未说完,便见眼前人哂然一笑:“好说,你只道我该如何去做便是。”

    沐羽闭了闭眼,轻轻点头。他本不欲将太多人牵扯进这件事中,然而如今形势已太过不利,饶是他如何想撇开旁人,却也无可奈何。

    他上前一步,挥手解开禁地禁制,向停驻在外的却云真人略微颔首,迈步走入其中。

    钟鸿紧随其后,跟在沐羽身边。俩人朝向更深处走去,而沐羽则一面观察禁地内的景象,一面为钟鸿转述接下来他需要为自己做的事情。

    需要对方帮忙的事情并不困难。

    因为如今身体的灵力已经被污染的缘故,沐羽须得借由钟鸿作为中转,来触及总脉深处的封印,对其重新加固。

    过去他曾在解开总脉封印的时候,察觉到在总脉最外层封印的包裹之下,应当还有更深一层的封印。但考虑到自己的一番行为并非是为了灭世,沐羽便点到即止,放弃了探寻封印下更深层的东西。

    然而现在情况已经逆转。诸般危机之下,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试着去看看那封印之下还有什么自己不曾知道的东西。

    他屏气凝神,借由钟鸿的帮助,缓慢捏了个法诀。

    瞬间,周遭的环境变换。

    这个法术是梦貘族还在的时候,他从梦貘那里学来的。可以借由当事者的灵力,身临其境的窥伺到一部分过去的事情。而如今钟鸿用自己为他提供了跳板,便刚好可以借此施下法术,一窥封印更深处的全貌。

    然而,这法术虽然奇妙,但更多的只是让使用者可以切身实地的身处过去的环境之中,并不能让他知道更多的信息。如果想要了解清楚,就非得自己去亲自查探不可。然而,施术者的灵力有限,因此若非对自己所求之事十分熟悉,否则这项法术只会空耗大量灵力,而半点不能帮助施术者本人达成所求。

    沐家的事情人尽皆知,因此,那些梦貘可以借此机会,利用这个法术来攻击于他。然而如今沐羽却一无所知,仅仅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在这幻境之中谋求生机。

    围绕着沐羽的白光散去,他自光芒中走出,却隐隐觉得四周有些眼熟。

    青山绿水,深院高宅,朱漆的门柱傲然矗立,一只巨大的寿龟石雕静静趴伏在门前。沐羽抬头望去,正正瞧见那大门上高悬的“沐”字,顿时心下一惊:自己……这是来到了过去的沐氏宅邸么?!

    自沐羽那里承袭来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就算是记忆再强,那到底也是存在于对方幼年期的记忆了。若不是因为根植在灵魂中的骄傲让他难以忘怀,想必就连这些许的痕迹也被从心中完全抹去,被弃置在记忆的垃圾桶中,半点都难以回想起来。

    沐羽微微蹙眉,快步走上前去,果然在迈进门后,便瞧见了一片眼熟景象。他心情复杂的走过自己曾经长久驻留过的那些地方,眉心愈发皱紧。最后,停留在沐氏祠堂之外,彻底停下了脚步。

    果然……他没有猜错。

    自己如今深处的地方,就是过去的沐氏族地!

    第120章 大结局(八) “若各位不弃,沐某将这……

    怎么……会回到了这个地方?

    沐羽心中困惑, 忍不住按着记忆朝更深处走去。正当他迈入祠堂之时,却忽然自远处传来了一阵颇为激烈的争吵声:

    “阿羽,我早已与你说过了, 那家伙定不是什么好人,可你却非要与我争辩说什么不可用出身为人定性。如今正道遭难,怎么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你又要如何解释?!”

    沐羽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长相明艳的陌生姑娘。她柳眉倒竖, 满脸怒意地注视着眼前人,引来对方一阵愧然歉意。

    那人犹豫片刻, 低声解释道:“楚楚, 伏波山遇袭一事,现下只是查明与魔族有关。赢霜是否有参与其中,除了他自己以外,我们谁都不知道真相为何。若单纯只因为他与那些恶类碰巧出身一地, 便将他直接打为同伙,这未必也太过……”

    他抬起头来, 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沐羽顺势望去,却瞬间缩了缩瞳孔,被震在了当场——

    这个人的脸……居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好了,阿羽, 我不想再听你解释了!”那明艳姑娘打断了他,忍无可忍道,“我们容忍他一个魔族自由出入仙山,不过是给你一个面子。可他却如此大摇大摆,丝毫不把大家放在眼中!若不是怕你难做, 我们可不打算和一个魔族客客气气!现在只将他驱逐出境,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

    “楚楚……”

    “季哥,你倒是也说说他啊!”姑娘被他气得俏脸通红,扭头向另一人望去,“你瞧瞧那个无耻魔族,把阿羽给哄骗成了什么样子?不就是瞧他心肠软,所以故意装乖卖惨,欺得阿羽为他在大家面前说好话!”

    沐羽轻吸一口气,又顺着她的话像旁边看去。未曾想,站在一旁那个被称作阿胜的男子,却也长着一张让他倍觉脸熟的脸——

    竟然是沈季?!

    他瞬间愣了一愣,还未等反应过来,便感觉身边场景猛地一换。再回过神来,却已经站在了另一处地方。

    仍旧是同样的地方,可房间内的人却已经换了另一拨。

    “沐羽,睁眼看看吧,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了,你可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没错,大家可都是因为信任你,才连带信任了赢霜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可现在呢,我兄长师妹皆死在他刀下,整个师门除我之外!无一幸免!沐羽!你给我睁眼看看,这就是你保证的他与其它魔族不同!!!你倒是再在大家伙儿面前说一遍啊!”

    “要我说,魔就是魔,永远改不了残忍嗜血的豺狼本性!能夸豺狼心善的,也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和赢霜,根本就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一丘之貉罢了!!”

    顶着和沐羽同样样貌的白衣青年握着剑,手指攥得泛白。他表情僵硬,垂下的睫毛剧烈颤抖,像是已经濒临崩溃了似的。但仍强撑着精神,勉强解释道:“赢霜那日……一直与我在一起,从未去过别的地方。我可为他作证,他从未背叛过仙山……内奸绝不是他。”

    “说得好听!”一人昂头怒斥道,“别仗着你是沐氏嫡支,就敢张口就来!既然你能敢如此给他下包票,倒是说说那天你们做了什么?倒是找出来个证人啊!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他这个同伙打掩护,一起给魔族通风报信!”

    青年人猛地颤了一下,握剑的手指痉挛。旁边人看到他这样子,怒火中烧,扭头便道:“沈季,你评评理,难道我们的要求过分吗!”

    沈季沉着脸站在不远处,看向面色苍白的青年。静默许久,道:“阿羽,左右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就说给他们听罢。”

    话音未落,一段回忆便悄然重现在沐羽的眼前。

    摇晃的烛影,凌乱落了满地的衣物,含糊压低了的低低尾音。他微微一僵,却见远处帐中紧密相拥着的人影,彼此交缠,揉乱了一床绫罗。

    青年满脸惨白,缓缓抬头望向沈季:“……我不能说。”

    沈季瞬间皱紧了眉。

    他缓了缓,再次柔声劝道:“阿羽,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平生最重信义,不愿轻易谈论他人私事。可流波山发生的事如今已不可再算作私人情义,而是已经成了所有人的事。哪怕是为了洗脱赢霜的冤屈,你也应该把它说出来。”

    “……师兄。”青年怔怔叫住了他,轻道,“别说了,我说不出的。”

    能如何说?

    又能怎么说?

    难道要让他当着所有仙门长辈弟子的面,承认自己与一个魔族交好、相爱……欢好,被翻红浪,缠绵了整宵整日吗……?

    沐氏数百年清名……岂可因他毁于一旦?

    “看吧,他根本就说不出来!”那人顿时扬高了声音,“说不出来,那就是承认了!他和赢霜就是一个坑里的同谋!狼狈为奸!是不知好歹、背叛仙门的叛徒!”

    “现在灵脉已毁,沐羽你高不高兴?全天下都要因为你这个叛徒而亡了!”

    “……够了!”沈季骤然暴喝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清理掉灵脉污染,而不是在这里内讧!他和赢霜的事情之后再说,你们统统都先闭嘴!”

    “沈季,莫不是你还想护他?都已经这样了,你居然还想护他?!!”

    “……该算的账,我不会少掉其中任何一笔。”沈季深深吸了口气,“你们大可以放心。”

    “……可以了。”青年扯住他的衣袖,低低道,“师兄不必再为我说话……这件事,确实是我疏忽所致。流坡山死掉的那些人命,也合该算到我头上才是。诸位想要的不过是个公平,我没有什么好还的,亦不愿拖累宗门亲友。若各位不弃,沐某将这条命拿出来便是。”

    话罢,手中御神锵然出鞘,银光乍现——

    不想下一秒却被人打落在地,锵啷一声横飞出去!

    沐羽骤地回头,却见视野中迈出一只黑色锦靴,踩在青砖之上。来人一身黑衣,浑身森森血气,眉目冷然,表情冰寒:“我在这里,要恨就恨我。他与此事无关,半分不知内情。怎么,觉得他是被魔族哄骗患了失心疯,你们都是人间清醒客?可你们之前不是也与我交好得很么,那是不是也该算是瞎了疯了傻了才对?”

    “……赢霜?!”众人顿时脸色大变,气得浑身发抖,“果真真是魔族,无耻至极!我仙门仁慈悲悯,想将你掰回正途,你、你……不知好歹!狼心狗肺!”

    来人却只冷冷笑了一声:“正途?可真是笑死我了!难道这世间正途只有一条,非跟在你们身后亦步亦趋,邯郸学步,那便是歪门邪道么?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微微转眸,视线转向旁边白衣青年,复又收回笑道:“你们不过都是我手上的一颗棋子罢了,没有高低贵贱,也不要给划分出个三六九等。我倒是要谢谢你们的‘仁慈悲悯’,特意助我达成毁灭仙门的心愿,可真真是功德一件。”

    “你……!”

    沐羽站在一旁,蹙眉看着赢霜与一众正道人士唇枪舌战,冷嘲热讽,将众人驳得毫无反击之力。而白衣青年则怔怔站在一旁,拿起掉落在青砖上的御神,颤抖不语。

    “阿羽。”察觉出他情况不对,沈季眉头紧皱,主动喊他,“把御神给我,别冲动。”

    白衣青年恍若未觉,握剑的手不断收紧,现出血痕。浓烈血气顿时引得不远处的黑衣人乍然回望,表情微沉。他嗓音收停了一瞬,忽然道:“沐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