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前世梦境九
京中乱局因着老皇帝病重无力维持局面持续了许久,斗得如火如荼的皇子们终于不再收敛,开始对着骨肉兄弟下狠手,朝堂上大臣们也随之争执不休,各方势力迅速行动,诸如下毒、陷害、兵变等手段层出不穷,也因此产生了三皇子被毒杀、四皇子被刺、五皇子遭人伏击、七皇子落马等诸多乱象。
乱象频出之时,众多皇子中四皇子最先按耐不住发动兵谏,根据事后京中所传消息,据说四皇子在御药房埋下暗桩掌握皇帝脉案,暗中指使太医给皇帝下毒,在皇帝病重之时带兵动手围困紫宸宫,屠戮了不少朝臣与皇室宗亲,借此威逼君父传位。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四皇子也算是谋得先机乱中取胜,只可惜中途疑似被五皇子的人提前截获密信,对方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成功在四皇子借机发难的过程中渔翁得利,一举灭掉了好几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四皇子本人,其私下豢养的私兵更是暗中被五皇子的人马策反不少。
至此,老皇帝生死攸关之际,五皇子带人设伏绞杀大逆不道的四皇子等一干乱党,成功解救君父于危难关头,当他在黎明时分踏着兄弟们的鲜血走进紫宸宫时,重病许久的老皇帝躺在龙榻前,手边早已备好了传位于这个儿子的圣旨。
而在此期间,沈怀栀作为侯府家眷,抱着刚生下的宝贝儿子度过了一段极其艰难的时光,皇子们的乱战引发的血腥事件层出不穷,她也曾几度陷入危险之中,如果不是有陈理相护,她和新生的孩子或许根本等不到薛琮这个丈夫的归来。
京城夺嫡之争平息后,老皇帝再不堪重负,身体彻底垮掉,五皇子这个被指定的太子人选和未来新帝人选,也算是在零散凋落的兄弟们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赢家。
而随着朝中大事抵定,新君人选确切无疑,这京中持续许久的乱象也渐渐平息,稳定朝局后,不久西北边关传来大捷,一时间这消息可谓是振奋人心,给晦暗混乱了许久的京城送来了新气象。
沈怀栀抱着儿子站在窗前,朝着西北方向眺望,她的丈夫终于要回京了,不管她如今对他的感情如何,多少还是期待他的归来的。
诚如她所想,在老皇帝龙驭宾天之前,薛琮携着西北大胜的消息归京,和即将登位的新帝一起,送走了这位掌权多年的先帝。
国丧伊始,五皇子灵前即位,主持了先帝的丧仪,此后,朝堂中尽是属于新帝的新气象。
等薛琮处理完一切回府时,看到的是抱着孩子同太夫人一起迎他归家的妻儿与祖母,尽管他风尘仆仆满面疲累,此刻也忍不住对他们露出满含温情的眼神。
沈怀栀想,或许这样也就够了,毕竟,奢求太多的话,迎来的只有失望,相敬如宾的夫妻没什么不好,这样的日子她同样能过。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即便心中还有微末不甘,也如同从前一样习惯性的压在心底,再不与人言。
然而,命运待她有时总不会那么温柔,或者说,是她的丈夫薛琮待她不够温柔才是。
极其普通平淡的一天,她无意间从薛琮口中得知,京中大乱时,对方曾经趁乱回过京城,说巧不巧,正是她挣扎在生死边缘努力生下孩子那天,薛琮纵然知晓消息,也没来见她和孩子,而她也对丈夫的归来一无所知。
知道这些时,沈怀栀有过短暂的晕眩,但很快的,她就用超乎自己意料的平静态度接受了这个事实。
薛琮对她大约是有些愧疚的,难得温言软语了几句,待她是少见的温柔与温情。
她默默的接受这些,宽容大度的如同最贤惠体贴的妻子,将这点夫妻间的嫌隙尽数抹平,但那之后,她难得邀请陈理出来见了一面。
有些事,她不想去问薛琮自取其辱,但她觉得或许能从陈理这个好友嘴里得到答案。
“事情既已过去,或许也不必追根究底。”陈理如是劝说道。
这话确实有两分道理,但沈怀栀向来是个执拗的人,她宁愿直面残酷的真相,也不想稀里糊涂的被蒙在鼓里。
于是,她得到了自己追求的真相。
她的丈夫薛琮,在那次趁乱回京之时,见过老皇帝,见过盟友,见过太夫人,甚至见过不相干的外人,然而这么多人之中,唯独没有她和孩子。
沈怀栀想,人的欲望与野心真是一以贯之的残酷,她很早之前就从双亲同沈老夫人身上明白的这个道理,今日又尝到了一次教训。
至此,她终于没了那点自以为是的少女妄想。
她突然就能清醒且清楚明白的看薛琮,以妻子看丈夫,以女人看男人,唯独不是姑娘看心上人。
少女最后一点残存的情意,终于死在了秋天落叶凋零的日子里。
沈怀栀想,如今的她终于如薛琮所愿,能够成为他想要的相敬如宾的贤妻良母了。
这就是她那一段曾经喜欢过薛琮的人生。
薛琮听完这一切,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究选择了缄默不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怀栀平静道,“你的为难,你的理由,一向是有很多的,我该体谅你理解你的。”
“但我早已决定做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只在意自己就好,别人的为难我不想理解太多。”
毕竟,那时候只有她自己能好好爱自己。
“况且,不管我心里如何想,我自问对你对薛家,是仁至义尽的,我做好了一个妻子的本分,自问无可指摘。”
这点薛琮自是认同的,如果不是她做得太好,他也不会对她移情别恋陈理的事如此震怒崩溃。
他以为她的好是出于情出于爱,实则不然,可恨他竟然一叶障目多年,竟没发现其中真相。
莫名的,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某日月下赏花时,她突然以自己生产伤了身体为借口,提出为他纳妾的事,那时候他以为这是她某种欲迎还拒的试探,现在再回想,其实并不是,那时候的沈怀栀,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他另抱佳人。
至于后来她不再提起这些,理由也很简单,她愿意为了她的孩子们得到所有美好贵重的一切而筹谋。
就像现在,孩子已不再是拖住她脚步的负累,她不再担心自己同他分开会损伤孩子们的利益,所以她有足够多的时间与筹码来和他抗争,为自己获得渴望许久的自由。
是的,薛琮已经彻底明白了,沈怀栀坚持同他和离的目的。
她不是为了心里念着的陈理才要离开他,也不是因为充满怨怼或恨意在耍弄手段与心机,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摆脱他和薛家这个困住她的枷锁与牢笼,作为沈怀栀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
自由,薛琮咀嚼着这两个字,说到底,她就是想摆脱他抛弃他,即便是一对儿女也不能阻挡她的脚步,动摇她的意志……
莫名的,薛琮竟然有些想笑,你看,这就是祖母当年预言过的,他们流着崔氏血脉的人终究会被所爱之人抛弃,就像祖父抛弃祖母另有所爱,父亲为了心爱之人逼疯母亲,他似乎也会被沈怀栀这个人逼到绝境。
“我当真是没想到……”薛琮缓缓开口。
没想到什么?大约是没想到她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对他失了情意。
“怎么会没想到呢?”沈怀栀的言辞轻描淡写极了,“这难道不是这桩婚姻里你最想要的东西吗?”
“你看,你是我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而我作为你的妻子,为你打理家宅后院,为你镇守后方,彼此相敬如宾,相护扶持着走过这许多年,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坏。”
“至于,我是否心爱于你,当年你不在意,现在也不该在意,毕竟,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多余又无聊。”
“虽然对现在的你来说有些麻烦,但我相信,以你的秉性,很快就能放下这些,我们自然可以好聚好散。”
闻言,薛琮的第一反应却是轻笑出声,“真珠,你总是这么天真。”
尤其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怀有不合时宜的天真。
沈怀栀没反驳,只是平静道,“薛琮,我们不一样,我想走,是一定要走的。”
“区别只在于,你能不能拦下我。”
薛琮能吗?他当然能!
只要他想,他就能把她困在身边一辈子,只要他不在乎她的安康与喜乐,只要他狠得下心,强取豪夺威逼利诱而已,什么手段他不会,什么手段他使不出来?
即便这样做的代价是换来她的怨怼与憎恨,会让她心底那个人的影子越来越刻骨铭心。
只要他能接受她自此之后将会和陈理之间拥有至死不渝的爱。
有那么一瞬间,薛琮真想不管不顾的毁了一切,但当他对上沈怀栀清凌凌的双眼时,却发现自己不能接受彼此玉石俱焚的结局。
他不允许她心底陈理的影子镌刻的越来越深,不允许她的爱永远只属于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更不允许自己此后和她要么形同陌路要么只余憎恨。
沉默的每一秒,时间似乎都拉得很长,在漫长煎熬的沉默过后,薛琮终于再度开口,“好,我可以放你走。”
他沉沉的盯着沈怀栀的眼睛,语调幽暗,“只要你告诉我,你和陈理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要亲耳听一听,她到底是如何爱上陈理的。
日后,他好亲手毁灭这份悖逆的爱情。
第62章 第62章前世梦境十
“你得承认,陈理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薛琮听到他心爱的妻子如是说,他多想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啊,但在她温柔如水的眼神里,他最终只能沉默的点了下头。
是啊,陈理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好的朋友,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心爱之人托付给这个朋友照顾,直到发现陈理那点觊觎友人之妻的隐晦心思前,他在薛琮心里,都是他最好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偏偏,就是这个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们之间的信任与友谊。
“陈理帮过我很多次,”沈怀栀轻声道,“如果细数的话,大概是你都想不到的许多许多次。”
薛琮强忍住开口嘲讽的冲动,只面色阴戾的坐在那里,宛如极力压制暴怒的野兽。
他亲耳听着妻子的诉说,只觉现在这每一分每一刻都难熬到犹如刮骨利刃。
对沈怀栀来说,陈理实在是一个合格且称职的朋友,他性情明朗,风度翩然,虽说看起来有些风流浪漫,但实则是个很有分寸感与边界感的人,也或许是因为自小养在道观长大的缘故,天性中还有一种真诚的豁达与爽利,同这样的陈理相处起来,很难不成为交心的好友。
她还记得许多年前两人一次极为偶然的谈话。
那时她和薛琮刚成婚,感情还算不错,一起陪同太夫人出游时遇到了出外散心的陈理,这个据说是被家里逼婚的年轻公子,打着被逼婚就出家的旗号,为自己谋得了一段闲暇光阴,正好不惬意的在佛寺里品尝美味素斋。
两人在寺庙中桃花林里的凉亭中偶遇,就此坐下闲谈饮茶,闲话时提到今日僧人俗讲所说的地藏菩萨渡母,对父母有心结的沈怀栀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关于父母与亲情一事上,她拥有的实在是乏善可陈,渐渐地便也养成了对此话题的漠视与消极心态,陈理一向细致贴心,大概是不忍见她落寞消沉,突然间说起了自己的事。
“《左传隐公元年》中记载,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寤生,遂恶之,”陈理以一种简单轻快的语气道,“郑庄公因为寤生被亲生母亲厌恶,倒是和我有几分相似。”
听到这些,沈怀栀心情讶异又复杂,好友当面自揭疮疤,饶是她对此心有芥蒂,也不免出言劝阻一二,“你不必……”
陈理笑着摇摇头,抬手给彼此斟满茶水,“没什么,都是些陈年往事罢了,也没多少人知情。”
“外面传言说我小时候身体弱,所以需要送到道观寄养,这话虽然不假,但也有一二特殊内情,譬如我母亲当初生我时极为艰难,因为寤生对我有所不喜。”
天底下的不幸总是多种多样的,同为生母不喜的孩子,沈怀栀此时不免对好友生出几分共情之心。
见状,陈理温和笑道,“我小时候调皮,养在师父膝下,总有许多繁琐为难他,师父性情通透,纵然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也少有隐瞒糊弄,许多事情与道理都愿意一五一十的教导我。”
“我有一番话,师父当年说与我听,今日我也说给我的好友沈姑娘听,愿她也能同我当年一般,被开解几分。”
“既如此,我洗耳恭听。”沈怀栀如何能不接受这来自好友的诚挚善意与心意,立时摆出认真的姿态倾听。
陈理认真道,“师父说,这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人人皆不同,性情不相似,既有一些爱子如命满腔慈父慈母心肠的,自然也会有心狠绝情卖儿卖女的,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有幸遇到愿意疼爱儿女的父母。”
“你看,父母对待儿女,也如这世间诸多人情百态一般,有心爱的,有厌恶的,有被卖的,有被偏爱的,既然许多事强求不得,只当是这辈子父母缘分浅了些罢了,又或许说不定上辈子你欠了他们许多债,这辈子要来还呢。”
缘分……
沈怀栀听完这番话,一时沉默不语。
其实许多道理她早已想明白,只是那些话一直以来都只沉浸在她心底,从来不曾与人说,而今日陈理这番话,仿佛诉尽她心中怨怼,宛如拨云见日,瞬间让心绪都明朗起来。
这样诚恳真挚的好友与贴心入肺的宽慰,她如何能不领这份情意,自然愈发看重。
所以,在沈怀栀心里,陈理成了她最好的朋友,虽然是她单方面认定的。
虽然她和薛琮的感情在现实的婚姻生活中不复以往,但她和陈理的友情却在艰难的磨砺中日渐深厚。
他不只是可靠的值得信任的朋友,还是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如果不是薛琮和新帝的矛盾一日日激烈,或许沈怀栀永远都没有机会察觉到她已经改变的感情。
她在某次陪同薛琮去宫中赴宴时,无意间撞见了薛琮与李玉瑶的梅林相会,那时李玉瑶暗含得意与挑衅的眼神历历在目,而薛琮待李玉瑶罕见的有别于他人的姿态,也让沈怀栀心中生出芥蒂。
而这场梅林心结,因为薛琮的蓄意隐瞒变得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沈怀栀自此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她觉得她对薛琮的认知总是在不停改变,但不变的是,那份被辜负了的信任。
于是,这件事再不曾提起,如同那日在梅林外她转身离开那般,她也干脆利落的收回了自己对薛琮的信任。
唯一可惜的是,厌屋及乌,从前原本很喜欢的梅花看在眼里,自此多了几分恶感与芥蒂。
她突然有种从前的自己很愚蠢的感觉,但她可以不喜欢从前的自己,讨厌从前的自己,却绝不愿意别人欺骗愚弄那个天真愚钝的姑娘。
她和薛琮,终究是活成了她从前最不喜欢的模样,一对夫妻,越来越像勋贵圈子里的普通人,却唯独不可能成为心心相印的爱侣。
因为薛琮的关系,她开始讨厌梅花,但陈理却偏偏在梅林之中煮酒款待她,他的酒坊说是酿出了新酒,口味特别,很得她喜欢,便拿来款待好友。
席间,陈理笑着劝她,“花有什么错呢,有错的从来不是花草,可怜的花草不过是无妄之灾罢了。”
那时她听在耳里却并未入心,等后来她释怀梅林心结,便重新开始看花是花,看人是人,梅花依旧是好看且傲骨凌霜的,至于人,则见仁见智了。
沈怀栀觉得,她从陈理身上学到了很多,她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通透爽朗且细致贴心的人,很多时候,她切切实实的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助益。
后来再去回想,她对陈理的好感就是这样在一日日与一件件大事小事中叠加而来的,喜欢上陈理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是值得羞愧与后悔的事。
随着薛琮和新帝的矛盾日渐激烈,局面终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新帝要收回兵权要杀掉令他不快的权臣,薛家则要在风雨飘摇中自保谋生,随着诸多被罗织的罪名落在永嘉侯府头上,绵延了百余年的门庭,终于轰然倒塌。
因为朝中重臣的阻拦和诸多利益相关者的转圜与营救,薛家最终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但被流放边陲的命运却是更改不了的。
流放途中,薛家人几次遭遇追杀,陈理作为薛琮信赖的朋友,此时自然当仁不让的肩负起了救人的重担。
沈怀栀发现,薛家这些人里,那些追杀的人马始终对她和儿子纠缠不放,当太夫人被救出安置在某处时,那些杀手毫不留恋只一味追寻着她和礼安的踪迹,就是明证。
此后再行验证过两次后,她的这个想法得到了确切无疑的证实,对方死追不放的目标,就是她和孩子。
于是,陈理带着人一路护着他们母子辗转逃生,千里路途几经生死,那段时间,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人相依为命。
至于她的丈夫薛琮,则偷偷回了京城另辟蹊径,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他们闯出一条活路。
那惊心动魄的两个月里,沈怀栀见了无数的鲜血与死人,也吃够了奔波流离的苦头,更是见识到了诸多人心黑暗与人性极恶。
到最后,身边的护卫们死的死跑的跑,只剩她和陈理带着礼安在偏僻山林中挣扎求生。
那时一切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身后追兵依旧源源不绝,宛如毫无尽头,而大雨淋漓的深沉夜色中,他们在人迹罕至的山洞中落脚。
狭窄的山洞里,沈怀栀抱着儿子,小心细致的喂他吃了退烧的丸药,若不是这孩子风寒高烧不退,陈理为了买药入城,他们也不会被追兵这么快寻到踪迹。
现在,怀中的孩子热度渐渐退去,她抱着他,轻轻的拍抚,希望他能早些睡去。
狭窄的山洞只是山壁间的一处小小凹陷,地方并不大,陈理坐在洞口,背对着他们遮挡风雨,很快,山林间风雨退去,夜空放晴,甚至露出了几颗星子。
一路奔波逃生至此,沈怀栀早已心神俱疲,有时候闭上眼时,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或许就此被追上也好,她真的没有力气继续逃下去了。
可当她睁开眼,看到满心依赖的礼安,看到为了护着他们母子伤痕累累的陈理,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得继续坚持下去。
但层层叠叠的疲惫与绝望却是不会消失的,崩溃的瞬间来得是那么突然,她真的忍不住那点汹涌而来的眼泪。
不能发出声音,会惊动林间野兽与飞鸟,也不能再为她的挚友增添更多麻烦。
陈理坐在她身前,安静宛如山石,终是不曾说一言一语,只是将风雨寒意悉数遮挡在外,为她提供最后且唯一的庇护。
山林中逃生的日子依旧糟糕,在某一日他们再次侥幸逃出升天时,或许也是察觉到了这越来越微末的逃生可能,两人之间竟生出了回光返照般的轻松。
也就是在这天,沈怀栀亲耳听到了陈理那番堪称惊天裂石的真心话。
那时他身上尚且残留着几分从围堵中逃出生天的狼狈,满身是伤的抱着剑靠坐在树下,一身落拓不羁,笑着慨叹道,“沈七啊沈七,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居然对友人之妻生出觊觎之心。”
陈理已经好久不曾叫过她沈七,那时沈怀栀甚至顾不上他那番话惊世骇俗的话,只担心他的身体与安危。
但陈理显然没有停下的想法,他依旧在笑,依旧再说,“不过,虽然厚颜,却不后悔。”
他看着她的眼睛,只是道,“所以,怀栀,我会护好你的,毕竟……”
毕竟什么?
当时那些未竟的话,在后来的许多年里,被沈怀栀一点点补全。
陈理喜欢沈怀栀,陈怀逸挚爱沈怀栀,是她得出的答案。
或许是否极泰来,就在这天,她和陈理命悬一线之际,终于等来了救兵。
薛琮带着人救下了他的好友和妻儿,也终于从新帝的罗网中逃脱,薛家与侯府得以保全,他的妻儿友人得以保全,同样的,他的野心与权势也得以保全。
沈怀栀看着她的丈夫,突然明悟了一件事,因为爱上了不合适的人,走入了不合适的婚姻,所以她往后的人生,是需要连薛琮的野心抱负一并背负在身上的,这才是所谓的贤妻。
而她,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知悉了陈理的心意,却不敢也不肯迈出雷池一步,但她即便欺骗自己,也泯灭不了那些心动与情意。
沈怀栀再次恢复了一成不变的侯府贵妇生活,唯一有所变化的,大概是陈理日渐与他们疏远。
不知是出于愧疚抑或者其他,他和薛琮的来往日渐减少,和她这等后宅妇人的交集更是寥寥,而与之相反的是,随着新帝病倒,薛琮的权势却开始如日中天起来。
薛氏,开始令人趋之若鹜。
在薛家鲜花着锦的日子里,沈怀栀总是忍不住站在窗前看那株海棠树。
她年少久居梧州时,那对双胞胎弟妹的院子里都有一颗父母亲手所植的海棠树,在她恶了梅花之后,曾经想过也在自己院子里也种上一株,可这点想法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不了了之,日子久了,她终于歇了心思。
然而,现在她眼前却有一株漂亮的垂丝海棠,那是某年陈理送给她的节礼,说是听说她喜欢海棠树便随手送了几株,一株开花好看的种到了她院子里,还有一株因为树龄久远树身庞大,被种到了庄子上。
海棠花之后,她还收到了他又新酿的酒。
沈怀栀从陈理那里得到的东西太多,多到她心生愧疚的地步,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深水之下,暗流只会更多。
薛家的日子愈发风光,而她也开始被人众星捧月讨好奉承,薛琮给她带来了许许多多的荣华富贵,她面上微笑,心底却平静一片。
从前她需要他
的时候他永远不再,所以,她现在也没那么需要他了。
夫妻之间如水般平淡,就已足够,但对于久未相见的陈理,她却希望他能过上自己喜欢愿意的好日子。
毕竟,陈怀逸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所以,在她觉得一切回到正轨不该再出什么意外时,陈理离开的消息传来,她如何能相信。
但不可置信里,她同时又是平静的。
她去陈家见了陈理最后一面,以永嘉侯府薛夫人的身份。
陈理的葬礼极其光鲜,丧仪上所有人看起来又都是那么悲伤,而她看着这个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好的人入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过于平静了,无论是作为友人还是被陈理救了数次的沈怀栀本人,她都本不该这么平静。
然而,她确实没有其他反应。
倒是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坐在窗前看海棠树贪凉着了晚风,就此生了风寒。
这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让她吃足了苦头,长久的低烧不退,甚至偶尔胡言乱语,恍惚中,她在一场迟来许久的梦里,看到了对她微笑的陈理。
她大约,是喊了他的名字的。
也是在许久之后,她知晓了那时候坐在旁边的薛琮,是将一切都听进了耳里的,而她却一无所觉。
从此之后,她终于肯承认自己移情别恋的事实,将一个离去的人深深的埋进了心底,而她的丈夫薛琮为此心生芥蒂,魔障入心,再难释怀。
一对夫妻,两个怀揣着心事的人,开始了隔阂深深相敬如宾同床异梦的生活。
薛琮开始以时冷时热时远时近的态度,试探她,刺激她,惩罚她,纵然外面流言蜚语一片,依旧不加以阻拦,任由流言满天飞。
他以为她是忍不了的,所以等着她的反应与爆发,而沈怀栀却偏偏忍了一日又一日,直到在她三十二岁生辰这日,她为自己准备了一份最好最合适的生辰礼——
一封给薛琮的和离书。
而眼前,就是她同薛琮和离的结果。
他要听她亲口一字一句说出对陈理的感情,以此来决定是否放她离开。
其实薛琮的这个保证沈怀栀是不怎么信的,一个野心勃勃浸淫于权势的权臣,他的许诺看似铿锵有力,其实有时只是如空中楼阁般虚假靓丽。
可即便这个许诺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也愿意说出和陈理的过往,无非是想薛琮看清楚,在陈理面前,除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丈夫身份,他还有什么资格和陈理争。
最后,听完那些过往,薛琮只是有些艰难的问了她一句话,“怀逸……他当真有那么好?”
沈怀栀轻轻的摇了摇头,就在薛琮神色有所和缓时,她郑重的道,“他比你想象中更好。”
至此,薛琮再无话可说。
如今沉默似乎成了他们之间消散不去的阴霾,沈怀栀神情安然的等待着薛琮的考虑结果,不管真假好坏,他总要给出一个结果的。
“真珠,”薛琮忽然抬头看她,用一种她从来不曾见过的脆弱表情问她,“如果你喜欢怀逸是因为那些过往,那我呢?”
“你对我,你和我之间,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沈怀栀有些意外,薛琮从来不曾问过她喜欢他的原因,而她自己也确实快想不起来了。
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提及了太多往事,那些层层叠叠的旧日记忆被翻涌上来,她在薛琮的询问中,福至心灵般,突然忆起了自己当初喜欢上他的初衷。
她对薛琮的喜欢,确实是有原因的,而且远比她自己所认为的时间要更早。
说起来,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年她从梧州回京,宛如丧家之犬般从一对不爱自己的双亲身边离开,那时她已经知晓,比起接受虚假做作的亲情,她宁愿呆在利益唯心的沈老夫人身边。
可纵然她强迫自己接受,失落与痛苦也是无法改变的,她失魂落魄且狼狈,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路回了京城。
在京郊,车队被别有用心的匪徒袭击,危急时刻,是当时在军中历练的薛琮带着人马在匪徒刀下救了车队一行人。
年轻小将英姿昂扬意气风发,一人一马拯救她于危难之际,心神低落的沈怀栀不可避免的被这样光芒万丈的人吸引打动。
自古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多如过江之鲫,无一不说明了这种缘分的合理性,她想,她大约就是在那一刻被打动了的。
被抛弃的,不被重视的沈怀栀,她迫切的想要拥有珍贵的爱,她想要真正属于她的家人与爱人,想要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与坚定唯一。
而薛琮,碰巧就在此时出现,拯救她于绝望之中,连带着,她那些渴望与感情似乎也在这种机缘巧合下分润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后来再与薛琮重逢时,她不可避免的沦陷了,无人可依的她想要依靠那个英雄一般拯救她的薛琮。
如今想来,这就是她和薛琮缘分的伊始。
“原来如此。”听完她所说,薛琮喃喃道,“原来我竟然……”
竟然什么?沈怀栀无意深究,她只是又一次提醒薛琮,是否要兑现他的保证与承诺。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她早已知悉,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最好的方式是自己爱自己,祈求别人的爱是卑微的错误的没有结果的。
她现在只希望薛琮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毕竟,她真的不想走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这次薛琮的沉默反而不如之前久,他看起来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神色平静的看着沈怀栀道,“真珠,我不会同意和离,但我可以放你走。”
前一句让沈怀栀心情阴郁,但后一句柳暗花明,终于让她的心情没那么差了。
“真珠,我会亲自送你离开。”最后,薛琮如是说。
第63章 第63章前世梦境完
成平七年的五月,因西南边疆蛮族率众叛乱,行事猖獗,摄政王定国公之子薛礼安请命赴边平叛,小皇帝有感于臣子的忠君报国之心,便于朝会之上同意其所请,同时加封西南大将军,统领西南一应军务。
薛礼安率兵启程那日,京里京外都很是热闹,大军拔营缓缓出城时,京郊之处另一支车队也启程去往西南。
薛琮说亲自送她离开,沈怀栀不算惊讶,但真等她坐在马车里,外面尽是车马粼粼声时,一路骑马护送在身侧的薛琮到底还是让她吃惊了。
不过,她没说什么,既没阻止也没干涉,任薛琮如何想如何做,她只要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车队一路南下,沈怀栀日常要料理的事情也多了起来,薛琮从不干涉她的言行,看起来当真宛如一个沉默寡言且可靠得用的护卫。
进入五月之后,越往南去天气便越热,这日沈怀栀在某处落脚的小镇寻到了一种特殊的种子,便一早带着人兴致勃勃的去了近郊的农家,而薛琮停留在客栈里,正处理着京中送来的密折,顺带等待妻子归来。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晚膳时分,等得薛琮都有些心浮气躁了,外面才传来车马嘈杂响动。
他快步出门,看着风尘仆仆满身尽是泥土尘埃的沈怀栀,本想说她两句,但等她转头看过来时,薛琮眼中映出妻子明亮欢喜的眼睛和洋溢着微笑的泛红脸颊,所有话顿时堵在了嘴边。
她看起来是真的快乐,生机勃勃的样子宛如春日里所有茂盛生长的草木,
似乎就连身上的那点尘埃都闪着动人的韵调。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此时不应当说任何一句扫兴的话,于是,他几步上前,接过下人送来的茶水,为她递了杯茶过去,顺带着,也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沈怀栀看起来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对他笑笑,得体有礼的姿态仿佛身上不曾生过尖刺。
但薛琮知道不是的,她此时的顺从与客气,全因他全了她的心思与念想,所以她愿意和他演上这么一出相敬如宾,但凡他只要表露出一丝阻拦她南下的意思,恐怕顷刻间这人就要翻脸无情。
毕竟,沈怀栀对他,总是有很多无情的。
就这样,一路行来相安无事的日子飞快的过去,等薛琮拖得不能再拖,必须回京坐镇中枢之时,距离去往西南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大半。
“回去吧,不用送了。”分别时,沈怀栀道,“照顾好梦婉,我会照顾好自己同礼安的。”
说完,她也不再等薛琮说些什么,上了马车就朝着渡口的方向而去,接下来他们这一行人要转水路南下,顺风顺水的话几日后就能到达目的地。
薛琮看着沈怀栀头也不回的离开,毫无留恋的模样好似再也不会回头,甚至于,他从她身上窥到了难以掩藏的雀跃与快乐。
能够离开他,离开京城,奔赴自己选择的未来,于她而言,竟是如此的幸福。
即便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当真能舍下一切的。
等岸边的船缓缓驶离时,薛琮终于在阳光明媚的五月与热情炽烈的六月里,送别了挚爱的妻子。
当京中朝堂变动的消息送至西南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小皇帝血统存疑,疑似当年还是云妃的太后与某位王爷私通,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仅仅几日便从朝堂传至民间,而朝中诸公也仅仅只花了三天时间,快速且高效的完成了皇位的更替。
当朝太后被处理,曾经的小皇帝被圈禁,就在大家猜测那位摄政王是否会更进一步时,由宗室出面、朝臣们协商,共同遴选出了曾经废太子的血脉继位登基,一次堪称惊天动地的皇位更迭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完成了存续。
沈怀栀一边在田里劳作,一边听儿子说完了这些惊心动魄的大事,因着此时两人身边没有其他人,薛礼安的言辞多了几分随意。
“母亲,父亲的意思,那位李娘娘的下场如何,由您决定。”
“还有,朝中再立新主之后,父亲有意让妹妹更进一步,不知您意下如何?”
因为母亲总是懒得看父亲的信,薛礼安只好代父传话,至于父亲这些决定他是否赞同,那就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另一番交锋了。
那位前太后如何,说实话沈怀栀并不怎么在意,她对那个女人是有些讨厌,但也没到需要专门心狠手辣炮制她的程度,更重要的是,有薛琮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在,她很乐意对方代劳这些琐事。
而她,时间与精力更多的放在眼前这些会让她轻松愉快的事情上。
倒是关于女儿的未来……
作为母亲来说,她对女儿的唯一期望就是她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但孩子若是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会阻拦,毕竟,她的孩子和曾经的自己完全不一样,背后是有双亲和兄长做依仗的。
若是以薛琮如今的权势尚且不能保证自己的女儿顺心如意,那他耗费诸多心血才得到的权势也太过廉价了。
于是,沈怀栀只温声回复了自己的儿子,“看你妹妹的想法吧,她想怎么选就怎么选,无论她做什么选择,都有我们为她兜底。”
“母亲的想法和我猜的差不多。”薛礼安笑道,“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妹妹,母亲总是很纵容的。”
“也不算纵容,”沈怀栀笑道,“你和你妹妹都是难得的好孩子。”
其实,沈怀栀并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她只知道自己决不能成为自己双亲那样让人失望的长辈,然后将自己曾经渴望的、从不曾得到过的好的一切,都给予自己的孩子。
这样,她才觉得自己配得上母亲的身份与心意。
***
在南边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大半年过去,在京城寒冬飘雪之时,西南这边依旧温暖湿润如春日。
儿子忙着压制西南蛮族的反扑,沈怀栀则日常轻车简行的出没在各个大小城镇乡村之中,她在这边看到了许多新奇的植物与种子,日子几乎可以说是乐不思蜀。
当薛琮远远瞧见沈怀栀时,就见她正一派欢喜的同手拿锄头站在田边的老农说话,似乎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模样。
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她这般欢喜有活力的样子,就算在他权势鼎盛时一派富贵荣光加身,她也远不如现在来得自在快活。
这样的妻子让他沉溺沉迷,他甚至不舍得打扰她,希望她此时的快乐能更长久一些。
但很可惜,纵然他不在意,沈怀栀身边跟着的护卫却是要尽忠职守的,于是,她很快结束了同老农的谈话,朝他望了过来。
她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的余韵,但在见到他时,那份欢喜立时收敛了许多,又重新有了几分京中贵夫人的模样。
薛琮就看着她站在那里,面上依旧在笑,眼睛里却多了几分谨慎戒备,仿佛他是即将带来噩耗的不祥之人。
他的心就这么重重一沉,奔赴千里前来见她的喜悦就这样突然间彻底消失。
最后,他们还是在人前维持了体面夫妻的模样,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向城中,车内薛琮做足了守礼姿态,只时不时的问上两句她和儿子的情况。
渐渐的,或许是氛围足够平和,沈怀栀放下了三分戒心,神情不再那么紧绷。
马车顺利归家,两人缓步走进后院,薛琮将所有人遣退时,沈怀栀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说,直到自己被一把抱起放到卧房的榻上,她再没机会说出什么话。
强忍了许久的薛琮迫不及待的截取沈怀栀的呼吸,他摸着她开始变得粗糙和有些茧子的手,摸她明亮快乐的眼睛,摸她变得比从前康健许多的身体。
果真,在离开他之后,她是越来越好的。
这一场吻持续了足够久的时间,久到连沈怀栀自己都没心情再拒绝。
她感受到了薛琮的压抑与狂热,也感受到了他未说出口的感情,但即便如此,她的心也并未有太大波动。
不管是薛琮想给的还是想要的,都是她现在已经不大在乎的,所以,被放开之后,她擦干净热痛发麻的嘴唇,神情平静的给了他一段话。
“薛琮,对我来说,如果你不再打扰我,我很欢迎,如果想和离,那更好,可如果你坚持求爱,那日后就不必再来了。”
薛琮没说话,他只是定定的盯着沈怀栀的眼睛,缓慢且坚决的道,“既然如此,真珠,那我们就看看,我们之间,到底谁熬得过谁。”
既然舍不得下狠手,那就拼毅力好了,如果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失败妥协,薛琮觉得,那个人决不会是他。
毕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舍弃她屈就别的任何人。
于是,从这一年开始,这对始终没有和离的夫妻就此展开了拉锯战。
沈怀栀在西南待的时间越来越长,随着儿子薛礼安逐渐长成镇守边关的大将,她的种田事业也慢慢有了令人欣喜的成果。
就这样,她一心一意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心爱的事,同时也做着她心中的好母亲,虽然后来并不曾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日日伴在心爱的孩子身边,但她对儿女们的爱却是从来不曾少过半分的。
至于对薛琮,沈怀栀对他的态度可以说是“矢志不渝”,多年来,两人之间有夫妻名份夫妻之实,却没有夫妻情意。
薛琮依旧视她如妻,但沈怀栀看他,更多的只是孩子的丈夫,她对他有感情,但无论这感情是多是少还是哪一种,却都决不会是薛琮期望的那一种。
这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中,薛琮未胜,沈怀栀未败,有人得到了想要的,有人徒劳无功,是一场不能说好但也决不能说差的磨合与抗争。
夕阳西下的春日霞光里,海棠花飘落的淡雅香气里,看着临窗而坐低头编写农书的妻子,目光深深的薛琮,依旧舍不得眨一下眼。
他总是觉得她很美,总是会被她吸引,即便她对他心硬如铁,只要她还在他身边,还会对他笑,他就忍不住被动摇。
如果他能不那么爱她就好了。
可惜,他并不能。
当微妙且奇特的香气氤氲在呼吸间时,有人知道,这场不知是否能称得上是美梦的梦境,终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