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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别哭

    黑白两色的导游旗纠缠在一起,在次方被隔绝出来的冰冷孤岛之中,杀意浓稠如墨,鼻息之间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无情诉说着感情的残酷。

    大概是为了让此界太平可以和亓官殊进行一场认真的较量,房间自动外扩出一片场地,不至于让他们踩踏到已故的实验品们。

    亓官殊格挡住此界太平下死手扫来的导游旗,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不仅是因为长时间无间断战斗后的疲倦,更是因为对面之人,是他的爱人。

    尧疆之人不轻易动情,动情之后绝无二心,亓官殊确实在一开始的时候骗过瞿镜,但他也确确实实认定了瞿镜。

    为此,他还在鸑鷟神鸟面前亲口承认过,瞿镜会是他此生唯一的配偶。

    可此刻,他的爱人却双眼空洞,脸上毫无半点温情,执行着马赛克设置好的命令,以一具残躯,向亓官殊一步步逼近,意在取他性命。

    血沙华的神威并不能一直保护亓官殊不受伤害,在之前和亓官赫、蚩允娴的对战中,血沙华已经被消耗了大半,在此界太平毫不停歇的进攻之下,已经快要耗尽。

    亓官殊心中剧痛,回忆如走马灯般闪现,初见时瞿镜笑他轻唤的“少年郎”,第一次导游时,在厉鬼旅客们簇拥下站在一起合照,还有专门为他在旧书店开设的书房,后来的玄门大会上,他开玩笑说出的男朋友名号……

    “镜子。”

    亓官殊哑声喊出此界太平的名字,却被重击而来的导游旗撕碎在空气中。

    不容他过多感伤,此界太平已疾冲而来,旗杆三棱尖头带着破风声直对他咽喉,亓官殊侧身一闪,翻腕倒挥导游旗,旗杆碰撞迸出火花。

    此界太平的力度太大,即便被躲开了致命位置,也依旧在亓官殊的身上留下了狰狞的伤口。

    百里若在一旁看得又急又气,急自己没有办法帮到亓官殊,不能阻止此界太平的进攻,气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招招致命,对着亓官殊毫不留情的人,居然是亓官殊承认过的男朋友。

    几招过后,亓官殊的身上已经多了不下五六道伤口,好几次,黑色的导游旗都是擦着胸口、颈部而过,只差一点,亓官殊就会当场殒命。

    神桐木虽然不会死,但也会累。

    “哧”,此界太平到底是神躯,又在之前保留了大部分力气,终于被他找到机会,在一次进攻的过程中,佯装要刺亓官殊腹部,在亓官殊下手去挡的时候,旗杆转向,挑断亓官殊的手腕经脉,紧跟着,就对准亓官殊的小腹踢脚一踹。

    善恶有报的导游旗应声落下,亓官殊被踹飞出去,手腕处的血被洒出来些许,跟随亓官殊的飞退,即将落到蚩允娴的脸上。

    亓官殊瞳孔一颤,以最快的速度,强撑着力气,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挡在蚩允娴脸的上方,接住了落下的鲜血。

    阿娘最爱干净了,他不能让这些污秽弄脏阿娘。

    百里若心口被数万把看不见的手来回撕扯着,他唇齿间都因为用力而咬出血腥,心疼望着身受重伤的亓官殊,蹲在亓官殊身边,想伸手去触碰亓官殊,又收了回来,自责又怨恨:“别打了…别打了,不是说我就是他吗,我承认,我承认了,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该怎么救你…”

    他非常讨厌别人把自己当成瞿镜的替身,连他自己都怨恨自己只是瞿镜的一部分,可是现在,他怕了,他怕亓官殊会被此界太平打死,怕自己会成为杀害亓官殊的真凶。

    导游旗,对,导游旗!

    他之前也控制过导游旗,既然他们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回收导游旗?只要他把这些东西收回来,此界太平就没有办法继续伤害亓官殊了吧?

    这么想着,百里若立马将自己心神都沉静下来,努力把杂念全部排除脑外,一心只想着将导游旗回收。

    ……

    冥府,封灵昀从沉思中快速抬头,望向罗酆山的方向,他怎么好像感受到罗酆气息在波动?迟疑了一下,封灵昀以为只是自己感受错了。

    可就在封灵昀刚收回视线时,冥府破天荒地震动了一下,封灵昀站住脚步,脸色惊诧,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冥府发生地震了。

    不仅如此,整个冥府地震的幅度越来越大,罗酆山开始缓慢活跃起来,这下不用担心是感受错了,封灵昀立马朝着罗酆的位置赶去。

    黄泉中,孟七夕也从躺椅上坐起,脸上的惊异不比封灵昀少,她摇着扇子远望罗酆山的方向:“……阴司本源之力……是瞿君?!”

    ……

    清理完所有残次品的修罗们,站在唯一被封锁的病房外边,等待裁决人的出来,就在等待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修罗都拷贝粘贴一般抬起头,望向病房门口。

    感受到房间内突然出现的气息,十三修罗疑惑看向首席:“这是?”

    邬铃儿面具下的眉头皱起:“神明气息,刚才我们肃清的那些实验品中,最高级别的也不过伪神,但这是纯粹的神息,病房中——有神。”

    这个神是好是坏?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会伤害哥哥吗?

    如果发现神息的地点是在尧疆,邬铃儿不会有任何紧张感,毕竟尧疆之内,神明禁威,尧疆大祭司甚至可以审判神明。

    但这里不是尧疆,没有特殊规则的辅助,亓官殊又失去了裁决瞳,这种时候对上神明,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邬铃儿开始紧张起来,只抱希望于修罗中实力最强,目前也不在人群中的百里若身上,如果真的是神,但愿百里若能拖到亓官殊开启神明审判。

    此刻,被邬铃儿念叨着的百里若,七窍淌血,他感受到一股古老又厚重的力量正在吸引着自己,有一扇门就在眼前,等待他的推开。

    但他动弹不得,被压制在原地承受着威压的折磨,百里若心中担心亓官殊,他不敢浪费太久时间,怕此界太平会直接出手,他奋力对抗着,以至于肌肤开始加速老化开裂,好像下一秒就要彻底爆炸。

    百里若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备受拉扯,他的身体好累,好重,完全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力量,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好像身体内有一股气正在暴躁地向外冲,百里若眼睫剧烈颤抖着,他发间的铃铛感受到主人的危险,也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铃铃铃——

    铃铃铃——

    亓官殊缓息的身体一僵,猛地转头望向虚空之中,他的视线来回搜索,意图找出铃音的来源,但他什么都看不到,而另一边,此界太平提着正在向下滴血的导游旗,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阿若?”

    无声念出心中所念之人名字,百里若在身体完全损坏之前,终于推开了面前那道深黑的大门。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彻底睁开双眼,暗红透亮的双瞳中,神威大放,百里若的身体在神威的冲击下瞬间灼烧成灰,他发间的铃铛落下,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道脆响。

    铃音宛如碎玉之声,落音的同一刻,此界太平停下脚步,神威自动回到了最契合自己的体内。

    此界太平在亓官殊身前脱力跪倒下来,原本纯白无神的双瞳换成灿若宝石的红瞳,他用力喘息着,随后带着害怕和自责缓慢抬眼,躲闪着,小心翼翼去看亓官殊。

    他没有听到爱人念出他的名字,但他看到了亓官殊的嘴型,一瞬间,复杂的思绪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百里若双眼漫上水雾,眼尾泛红,哽咽着小声道:“哥,对不起。”

    亓官殊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为什么此界太平会突然间变成百里若,他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师、父母,又被爱人差点杀死,这些积压的情绪也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他忍不住撒娇道:“…你怎么才来,我好想你。”

    百里若不敢应答,他只是安静地保持着望着亓官殊的动作,这份古怪被亓官殊捕捉到了,他刚想要问些什么,却被百里若率先开口:“我从小就一直幻想,能有一天可以亲眼看看哥哥的模样,哥哥果然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从前他用灵视看人,虽然也能看清人长什么模样,但终究是没有睁眼所见来的意义,他一直不睁眼,就是因为他想多陪在亓官殊一会。

    双眼是他的禁制,他睁眼的那一天,也就意味着,他做好了决定离开。

    其实他没有,他不想走,他还没有好好和哥哥在一起,还没有被哥哥娶回家,还没有……他有太多的还没有,有太多的遗憾。

    但为了亓官殊,这些遗憾都不算什么。

    刚成年没多久的少年人对即将带来的死亡感到害怕和不甘,眼泪从百里若的眼眶中滑下,他掩耳盗铃一般低下头,手指摩梭了一下手中的导游旗,闷声问道:“哥,你可以抱抱我吗?”

    像你抱两位先裁决一样。

    他只是询问了一下,也知道以亓官殊现在的身体状态,没办法做到,所以他再一次假装听到了回覆,倾身上前,拥抱住了亓官殊,在亓官殊越来越不安的眼神中,仗着亓官殊看不见,用力感受着亓官殊的温度,闭眼放肆哭了起来。

    泪水打在手背上,尽管百里若格外留意了,也还是落了几滴在亓官殊的后颈上,亓官殊用有力气的那只手回抱住百里若:“阿若,你怎么了?”

    “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哭音尽可能保持平稳,百里若刚开口,又临时改口,“算了,不重要。哥,我只想告诉你——

    我爱你,从小就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好高兴,在幻境中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哥,我比你想像中的,

    还要爱你。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成瞿镜,我死后,你不要那么快把瞿镜找回来好不好,我好嫉妒他,哥哥明明是我的,好不好?

    哥,我好想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回尧疆,好不好?”

    一声声的好不好,拨动着亓官殊本就开始破防的心,恍惚间,他好像感受到自己受伤的手被百里若握住,下一秒,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胸前温热粘稠一片,刺鼻的血腥味冲入亓官殊的鼻尖,他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用另一只手接了一下湿热的部分——

    鲜红刺眼,温热正在带走他的爱人。

    “哥,我死前会为你开路。”

    马赛克设下的房间,只有全部实验品都死后,才能开启,他睁眼过后,无法承受住禁制的反噬,本来也该死,那他想在死前,送亓官殊出去。

    带着半指手套的手覆住亓官殊的双眼,百里若虔诚在手背上落下一吻,他不敢去亵渎他的神明:“哥,别看,别哭,我会……”

    心疼的。

    第242章 回家

    【哎呀,看来最后获胜的人,是裁决。了不起,不愧是淩霄钦定的审判部门,你还真是遵守淩霄的规则,面对至亲,也能面不改色的下手处决,好吧,恭喜你,获得了出去的机会,那……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希望你还喜欢我送你的这份礼物。】

    马赛克故作惊讶的声音,在百里若选择自戕后,从房间中响起,那句“面不改色”堪比在亓官殊的脸上扇巴掌,阴阳怪气又说不出的嘲弄。

    亓官殊抱住百里若,咬牙怒道:“你最好祈祷不要再见到我,否则…”

    可是这个时候放狠话有什么用呢?斯人已逝,哪怕下次见面亓官殊上前报仇,这些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语气哽咽一瞬,亓官殊咬紧牙,避免自己发出失态的声音,他抱紧百里若,意图将这个话还没说完的人叫醒,可他不敢大声,也不敢上手去摇,他安静地跪坐在原地,感受着怀中之人的温度一点点消失,直到冰冷一片。

    “蠢货,”亓官殊压抑着感情,忍不住骂了一声,他语气有些平淡,其中却蕴藏着说不出的深意和后悔,“哪有什么瞿镜和你之分,一直都是你,我喜欢的人,从小到大都是你啊……”

    早在他连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对孟婆庄中,那位漂亮的“小姐姐”一见钟情了。

    虽然长大后许多事情都不似从前,他也忘了很多事,但遇见瞿镜的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心灵的颤抖绝不是因为单纯的见色起意,他只是,

    重逢了那道名为“喜欢”的唯一正解。

    不知道这样和百里若相拥了多久,亓官殊忽然感觉到怀中一轻,此界太平的身体开始化为星子消散,亓官殊下意识想要伸手挽留,但他的力气和灵力已经完全耗光,意料之中地扑了个空。

    “叮铃——”

    此界太平的道体消散过后,属于百里若的铃铛终于显现了出来,它滚到亓官殊的身边,铃身上还沾了不少百里若的血迹。

    亓官殊眼神悲切落寞地捧起开裂的骨铃,这是在幻境之中,百里若还是“徒弟”时,他亲手为百里若系上的铃铛。

    铃铛连接主人命魂,命魂消失,骨铃破裂。

    亓官殊心脏酸涩,但他还记得门外有修罗在,他是裁决人,甚至没有资格拥有放肆情感的时间。

    他将再也不会响起的骨铃编进头发中,闭眼深呼吸几下,简单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捡起地上黑色的导游旗,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他将两杆导游旗都收了起来,取出衍夜司的斗篷披上,防止被别人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

    开门走了出去,亓官殊冷声吩咐道:“查封。”

    衍夜司在判定一处地方是违规后,有资格对整个地方进行查封,哪怕这里是镜中世界。

    “是。”

    修罗们收到命令后,立马展开行动,对整个镜中病栋进行查封行动,只有邬铃儿留了下来,等其他人都远离了一段距离后,才问道:“十一呢?”

    亓官殊:“……”

    没有回覆一句话,但邬铃儿已经明白了,她一直都不太喜欢百里若,就是因为百里若总是对亓官殊拥有变态的占有欲,可她又不得不承认,百里若的实力很强,对亓官殊也绝对衷心。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察觉磁场到不对劲的时候,让百里若去保护亓官殊的原因,虽然她有猜测到百里若会牺牲,毕竟当时房间中还有神明的气息。

    但真正得知的这一刻,邬铃儿还是忍不住有点遗憾、难过。

    他确实是一位合格的修罗。

    “…你要将他葬入族陵吗?”

    过了好一会,邬铃儿轻声询问。她不太清楚亓官殊对百里若的感情,但她知道,亓官殊不是一个绝对无情的人,百里若为他献上了生命,以亓官殊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因为愧疚,给他一个“配偶”的名分。

    亓官殊:“不,以后再说。”

    邬铃儿点了点头,等其他修罗将整个镜中病栋清洗查封完毕后,才询问亓官殊是否要一起回去。

    亓官殊表示他还要在上京做一些收尾工作,让邬铃儿等人先回尧疆,邬铃儿他们就此和亓官殊分别,先行离开。

    从镜中世界脱离出来,整栋办公大楼中的鬼祟和妖祟,都已经死干净了。除了蛊虫之外,已经没有了其他生命的气息,亓官殊站在空旷的走廊上望着外边好一段时间,几乎等到万家灯火熄灭,月光进入梦乡后,才拿起手机,给秦政发了一条消息:

    【勒阳区星极互连网有限公司,新界残党已清洗,剩下的交给你。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到,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离开办公大楼之前,亓官殊没有忘记带走部分计算机中的数据,虽然他觉得新界不太可能会把这么明显的证据放出来,但能搜一点是一点。

    回到自己的房子后,他习惯性去瞿小七的房间,想看看乖女儿有没有好好睡觉,却发现瞿小七不在家中,已经失去了两位亲人和爱人的他,顿时有些慌了,他下意识召出寻踪蛊,要去查找瞿小七的踪迹。

    好在这个时候,洛淮清找到了他,并告诉他瞿小七和小修妄目前都在洛家休息。洛淮清不敢去问百里若情况怎么样,他已经在群里看到了【此界太平】销号的消息。他正是因为看到了消息,才会在第一时间赶来亓官殊的住所。

    销号也足够说明百里若最后的结局了,洛淮清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触未来君后的霉头。

    亓官殊沉默,过了几分钟才开口:“洛先生,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洛淮清受宠若惊:“您有什么吩咐直接说就行,只要我能办到。”

    亓官殊点了下头:“麻烦你了,我想让小七和修妄借居在洛家,等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请你不要告诉两个孩子我去哪里了,我会尽快办完事情,接回孩子们。”

    “没问题,”洛淮清一口应下来,也不去过问太多,“您放心把孩子交给我照顾,不用担心。”

    “多谢。”

    跟着洛淮清,悄悄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两个孩子后,亓官殊才趁着夜色离开,他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礼,带着蚩允娴和亓官赫的遗物,踏上了回尧疆的路途。

    等第二天秦政醒来看到消息的时候,亓官殊已经把自己的手机号销号了。秦政潜意识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不知道亓官殊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能让他手机销号,估计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虽然好奇,秦政也不会太深究好友的生活,洗漱完后,开始安排人去处理星极互连网有限公司的破产流程,同时也开始着手他答应亓官殊的事。

    回程的路上,亓官殊觉得自己的眼睛一直在刺疼,可是照镜子却无法看出来有任何问题,疼到最后,亓官殊都感觉有几根长针正在自己的脑海里穿刺、搅动。

    再一次感受到双眼疼痛时,亓官殊起身躲进了卫生间里。他锁上门,在卫生间的外面降下灵帘,从空间中取出一包银针,颤针后往银针上注入灵力,开始为自己施针。

    尧疆巫蛊和医术不分家,他虽然没有邬铃儿那么精通,却也足够用了。

    一连在眼睛周围布下十来根针,亓官殊盘腿打坐,开始运转体内灵息,想利用灵力缓解双目的疼痛。效果虽然不太明显,却也比之前好上了不少。

    打坐期间,亓官殊感觉自己好像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他的灵魂彷佛在高空之上,垂眸望着自己和芸芸众生,而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正顺着他的灵力,在经脉之中游走扩张。

    他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某种瓶颈,只要一步,就可以彻底突破当下的境界。

    灵力运转周天的过程中,有一道金色的特殊脉络正在越来越明显,就这样保持着玄妙的状态差不多几个小时后,最后一道金色的脉络落笔链接,亓官殊若有灵犀地睁开双眼——

    他双瞳之间原本的银白色褪去,一抹淡金从眼底浮现,颜色越来越深,直到彻底形成色若熔阳的纯粹金色!

    金瞳之下隐隐浮动着复杂的符文,属于淩霄规则的力量重新回归裁决人的体内,并且比之前的纯度高上了两倍左右!

    黄金瞳形成的那一刻,规则之力将亓官殊身上的伤痕全部清洗,就连他熬了几个大夜的黑眼圈,都消失不见了,皮肤看上去也比之前白皙滑嫩了不少。

    亓官殊摊开右手,那双属于神明的银瞳安静悬在他的掌心处,他若有所思,下意识伸手去摸了一下自己的双眼,刹那间,他的脑海里想起当初在峒楼时,卫琅玹问他的话:

    “没有了裁决瞳的裁决人,你有什么本事让淩霄之下万万生灵服你?你凭什么长官天道法则,审判诸天?”

    他当时的回答是:打到他们服。他不需要一双眼睛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他站在哪,哪就是法则。能力之下,他即裁决,他即审判。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原来不是有裁决瞳的人才是裁决人,而是——

    当他坚定地选择法则,足够被承认是一位合格的裁决人时,他的眼睛就是裁决瞳。

    他失去了一双眼睛,却在坚定自我的过程中,重新诞生了新的一双眼睛,并且能力比之前更扎实,更稳重,他现在,才真正意义上的,可以被称之为:

    裁决。

    第243章 书信

    下了飞机后,在邬铃儿的帮助下,亓官殊悄悄回了尧疆,他并没有立刻和神桐木交换,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居所。

    他先把卫琅玹借给他的眼睛放回当时的木盒里,随后走进蛊室,将百里若的铃铛从发间取下,放入修复的灵液之中,灵力凝出一把刻刀,开始小心修复铃铛上的裂痕。

    整个动作持续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一小道缝隙,却几近耗尽亓官殊全身的灵力,将修复好的铃铛从复灵液中取出来,擦拭干净上面的水渍,亓官殊下意识举起铃铛,放在眼前摇了一下。

    铃舌尚在,只可惜,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这意味着骨铃的主人,已经彻底从世间消失了。

    眼中漫上悲戚,亓官殊双手捧着骨铃,垂首跪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月光之下,他的身形看上去比之前单薄了许多,原来那个可以扛起尧疆重担的少司官,在重新找回裁决身份的那一天,却被压垮了背脊。

    旁人只会赞叹他天资聪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面对任何困难都能做到风雨临前不动如山,可没有人会去在意他得到现在的光鲜,都失去了什么。

    骨铃在掌心的温暖下消却寒意,好一会过后,亓官殊沉寂下去的眼中,忽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他像是在茫茫苦海中,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握紧骨铃,站起来朝着当初他随手扔信的桌子处跑去。

    可等他走到桌子前时·,亓官殊又忍不住心升畏惧,他减轻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颤抖着手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那封一直没看过的,来自瞿镜的信。

    信封之上,属于瞿镜的端正字体写着【至世俗之外】,除了远在上京的旧书店之外,亓官殊身边所剩的,属于镜子的遗物,就只剩下这封信和百里若的骨铃了。

    他之前一直没有打开看过,是因为他以为他足够了解了瞿镜对自己的喜爱,没必要通过一封信来表明,那段时间又正逢他的生辰临近,兴许是专门送给自己的生日祝福也说不定。

    可现在,在经历了百里若的牺牲后,他突然很想知道,瞿镜留下的信上,都写了什么。

    指尖苍白地拆开信封,亓官殊屏住呼吸,将轻薄的一片信纸,从信封中取了出来,他展开信纸,费了好大力气才敢将视线移到信上:

    【致卿卿,

    吾妻亲启,展信开颜。见字如晤,今以此书与君别。

    待妻展信,至若魂归天地,亡了彼时天,天寒加衣,落笔怜语寄卿卿,音尘天涯各悄然,生死与妻长决绝。尔以此生无所负,惟与卿卿,不舍卿卿。

    此生情意无所寄,未念君,未相知,未以锦水上天地,请妻勿怪,忧妻忧忧,当死无悔钦君谅。然后生生,盼君安康常喜乐,有人相依不孑孑。不知所言,愿君长安。

    空念】

    写到最后的时候,【长安】二字的笔墨完全渗入纸中,用力之大不难看出。瞿镜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的这封信?

    亓官殊握着信封的手细微颤抖起来,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忽而间,一滴眼泪打在信纸上,烫开一朵水花。

    他眼尾嫣红,盯着信上的【吾妻】二字沉默许久,眼眶红润,泪水顺着面颊滑下,他怕弄湿瞿镜仅留的遗物,又紧抿双唇,缓慢抬起头来。

    可抬头并不能阻挡他眼泪的落下,温热湿腻的泪水沿着颈部没入衣中,亓官殊一手握着骨铃,一手握着信,此刻,他心底的情绪卷起滔天海浪,一遍遍撞击他的胸膛,对于瞿镜的爱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但亓官殊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在继承大祭司的位置前,他绝对不能在尧疆之中,这么放肆地展露出自己的情感,于是,在压抑了许久过后,他闭上眼轻笑了一声。

    笑容嘲讽又后悔。

    他错了,错的离谱。他以为会是一封普通的祝福书信,却没想到,这竟是一封来自瞿镜的遗书,一封

    ——瞿镜留给妻子的遗书。

    较真来说,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承认过身份,是因为他在玄门大会上的一次玩笑,才误打误撞认下了情侣的身份,甚至在最后的关头,他们都在因为亓官殊把瞿镜的感情当成玩玩而已,而吵架、分手,可瞿镜居然依然将他当成妻子,真心相待。

    或许瞿镜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会死在异海考场中的准备,所以他早就写好了遗书。

    算上百里若这次,瞿镜用两次生命,都兑换了亓官殊平安的回程票。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亓官殊哭着笑着,他从进入上京起,所算计的一切,包括他去招惹瞿镜的种种,现在看来,都像个笑话,他以玩笑入局,骗了瞿镜真心,最后还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他被瞿镜的这封遗书打入名为“情”的深渊,靠上枷锁,再也无法挣脱出来,还是他主动选择的,清醒地沉沦。

    大悲大喜之下,亓官殊的脸色迅速苍白起来,要不是他本身的发色就是银白,只怕还会当场来上一场一夜白头的景象。

    捂住胸口用力咳了几声,唇角溢出几分血色,亓官殊擦去泪痕,平静将遗书折好,放回信封之中,又将骨铃重新编入发间。

    那些波动剧烈的情绪,被他很好的收敛起来,可他心底具体在想些什么,却没有能够知道,毕竟这位伪装能力格外出色的少司官,曾经连自己都骗过。

    偃傀术发动,灵魂力量回归本体,房间之中小木偶抱着信封,安静躺在床榻之上,小木偶的表情似乎在哭,嘴角下弯,很是难过,但他抱着信封的力度却格外珍惜。

    十二峒中,正在以月华之力打坐的亓官殊,指尖颤抖了一下,随后睁开眼来。

    他收敛周天气息,简单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上去这里是单独的住所,于是他朝着唯一的房间中走去,他要花些时间,融合神桐木这段期间在十二峒中所经历的记忆,不能被后山这群老狐狸们看出问题来。

    神桐木知道亓官殊近期在忙拔新界总部这颗钉子的事,所以最近没有去打扰亓官殊,而是将每日在十二峒发生的事,都用特殊的符号记录了下来,等亓官殊回归本体时候查看。

    亓官殊坐在书桌前,一目十行将神桐木留下的日记过了一遍。

    大祭司的选拔一共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问武】,考察继承人是否具备顶尖的能力,这里的“武”,不一定指武力值,也可以是蛊术,或是玄门之中的任意一门精通法门。

    这个阶段是亓官殊自己考核的,那个时候百里若还在尧疆,他没办法躲过百里若的视线离开,他和鲜梵的第一考都是全优通过。

    祭司选拔的第二阶段,为【问道】。

    不仅要考察继承人入道、解道、参道三个方面,还会通过日常琐事、对尧疆子民的关注度,或是族内发展等等方面,综合性考核,简单点说,就是考思维能力,修行天赋,以及从政能力。

    神桐木和亓官殊交换的这段期间,就是在忙着第二阶段的考核,拥有亓官殊一比一复刻记忆和水平的神桐木,在【问道】的过程中,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毕竟亓官殊本来就是从小以大祭司继承人身份培养的,这些考题,峒楼的长老们每个月都会抽查。

    亓官殊回来的正是时候,他和鲜梵都已经通过了第二阶段的考核,接下来就是最重要,也是决定性的,从来没有人知道考题的,第三阶段考核——

    【问心】。

    说起来,尧疆从古至今也不止出现过一位大祭司,虽然大部分大祭司都是直接从少司官的位置继承上去的,却也有小部分和亓官殊一样,临时被查出来“违规”,需要竞争考核的情况。

    千百年来,前面两个考核的考题都是固定的,唯独这第三阶段,只有简单的两个【问心】,具体是什么,没有半分记载,只能从前辈们的口中得知,【问心】才是决定大祭司继承人的真正考核。

    看完神桐木留下的记忆,亓官殊弹指将记录烧毁,他确实应该好好想想第三阶段的考核,应该怎么备考,但他的身心现在已经疲惫不堪,只想先好好睡一觉。

    索性放纵了自己一回,亓官殊熄了灯,连洗漱都没有,直接往床上一倒,陷入梦乡之中,只希望今夜能在梦中,与爱人相会。

    第二天一早,亓官殊就被敲门声叫醒,打着哈欠拉开房门,换好衣服的鲜梵已经站在门口笑嘻嘻地准备迎接新的一天了:“少司官表哥早呀!今天需要我带你在后山逛逛吗?反正离问心的时间还有两天,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说着,鲜梵忍不住在原地像小兔子一般蹦哒了几下,看得出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带亓官殊参观自己儿时长大的地方了。

    “对了表哥,我觉得有一个人应该带你去见见,”鲜梵似乎突然间想起什么一样,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差点就忘记了,表哥,你知道巫咸和巫祝吗?”

    “知道,专门掌管祭祀礼仪的人司官,每一位少司官和圣女,都会有一位巫咸老师,不过这位老师的教学实践并不多,说是老师,其实也不过挂名而已。你怎么会突然间问这个?”

    鲜梵等亓官殊梳洗换衣的时候,在旁边寸步不离的跟着,等亓官殊说完后,才用力点了下头:

    “嗯嗯,巫咸和巫祝在盛法年间主掌祭祀,不过后来有了大祭司和少司官,他们就逐渐退居后山,负责尧疆的阵法建设了。我今天要带你见的人,就是现任的巫咸,你和我的外祖父,蚩临崖。”

    第244章 外公

    “…外公?”

    亓官殊有些惊讶了,他从出生就在前山,小时候见过的亲人出了亓官赫、蚩允娴之外,就只有身为巫祝的奶奶,而未曾谋面的爷爷,早已过世。

    奶奶也在他小时候因病离世,再后来,他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邬铃儿了。他不是没问过母亲关于外公、外婆的事,但那个时候,蚩允娴总是笑笑不说话,说等他长大后会见到的。

    时间久了,他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蚩允娴骗他的措辞,却没想到会从鲜梵口中再次听到外祖父的消息。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其他亲人的消息,外公……这个名词对于亓官殊而言,有些陌生。

    “我见外祖父要不要换一套衣服?”

    亓官殊有些紧张,他连主持大祭都不曾这么考虑过,却在见外祖父的时候,担心起自己的穿着是否得体了。

    鲜梵摇了摇头,无脑站在亓官殊这边:“不用,表哥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外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你不知道,从小外公就在我耳边念叨着你有多厉害,我要好好向你学习,外公虽然去不了前山,但他一直都在关注你,他很喜欢你的。反正,比喜欢我多多了。”

    提起蚩临崖更关注亓官殊,鲜梵的眼中没有半分嫉妒或是委屈,他甚至觉得本该如此,全部人都应该更宠爱亓官殊。

    少年人的纯粹干净,让鲜梵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又因为常年生活在隐世之处的原因,他的身上充满了属于自然的天真烂漫,干净得让人觉得美好不过如此。

    就这样被鲜梵拉着,绕过小半座山峰,才在接近正午的时候,到了一个布置简朴却温馨的小院中。院内升起带着饭香的炊烟,隔好几米远就能闻到。

    鲜梵鼻尖一动,眼神瞬间亮了,他恨不得扛起亓官殊就往小院中冲:“哥,快点快点!外公做的饭可香,可好吃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正好可以蹭饭了!”

    在鲜梵的影响下,一直紧绷神经的亓官殊,也忍不住稍微舒缓了些许,嘴角带上笑意,跟着鲜梵加快了脚步。

    推开小院的篱笆,前院左边是一片菜地,上头种植的青菜颜色油亮,健康极了,右边则是一颗看不出年份的桂花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树下有一方木桌和四张木凳,可以想像得出,若是在夏日时,坐在树下乘凉,该是多么幸福的景象。

    生活气如此浓郁,让亓官殊忍不住有些羡慕起来,他年少时就失去家人,基本上整个童年都生活在冰冷严肃的峒楼之中,虽然长老们偶尔也会给他准备小惊喜,带他一起玩乐,但终归是没有这么温馨的。

    亓官殊感慨之时,鲜梵已经开始挽袖子,乐呵呵地小跑进厨房之中:“外公!我带表哥来蹭饭啦,你辛苦辛苦,多做几个菜呗,嘿嘿,我来帮你择菜——”

    “臭小子!去去去,到前院摘几颗青菜,洗好了给我送来,”故作严肃的慈爱声音响起,老爷子也乐了,抬起脚就对着鲜梵虚踹了一下,把人赶出厨房,他手上握着锅铲,动作利落地开始往锅里倒油炒料,顺手从橱柜中抽出一个小篮子朝亓官殊扔了过去,“小子,你也别闲着,去,给我摘一篮桂花来,这桂花啊,增香最好了。”

    蚩临崖语气平缓,对着站在厨房门口不知所措的亓官殊开口道,他没抬头,话里话外却透露出他对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外孙的疼爱,哪怕只是吩咐办事,却有寻常人家相处的温度。

    亓官殊一愣,望着在柴米油盐中忙碌的老者,他头发花白,长发随意用一根木簪子挽在脑后,不似其他尧疆老人一样,喜欢在身上穿黑篮两色,蚩临崖的衣服是非常清新的淡绿色,就连围在身上的围裙,也是淡雅的鹅黄色,他身上并没有太多的银饰,只在发间稀稀松松地别了几个银发扣。

    和亓官殊在来的路上预想的严肃巫咸不同,蚩临崖看上去亲和极了。

    弯了下眉眼,亓官殊应下一声好,也学着鲜梵的模样,挽起袖子,端着篮子去摘桂花。

    蚩临崖若有所感地抽空抬起头,望了一眼亓官殊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烟熏着眼睛了,老者眼眶微湿,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开始炒菜。

    祖孙三人忙忙碌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把做好的饭菜端上了餐桌,鲜梵盛完饭,望着三荤四素一汤兴奋不已:“哇,外公,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呀?居然提前备好了这么多菜!以前逢年过节,你才会把这酱牛肉拿出来呢!”

    蚩临崖已经解下围裙,坐在主位上,直接从烧好的叫花鸡中拆下一大块鸡腿,送到亓官殊的碗中,听到鲜梵的话,不轻不重翻了个白眼:“不然呢,老头子我闲的没事干,撑着一把老骨头去给你们捉鸡捞鱼啊?”

    说着,蚩临崖又夹了一大块子的酱香牛肉堆在亓官殊的米饭上,像个孩子似的等待夸奖:“来尝尝这个,我卤了可久,秘制酱料,别人千金难求,你母亲小时候,也喜欢吃,尝尝,你要是喜欢,回头给你拿几罐走。”

    亓官殊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蚩临崖,原本他还在接过蚩临崖夹来的菜时有些僵硬,却在听到母亲的时候,忍不住握紧了筷子,他在蚩临崖期待的目光下,夹起一片牛肉送入口中,饶是他这种在上京蹭秦政的名额,吃过不少玄宗宴席的人,也在吃下牛肉的那一刻眼神一亮。

    “好吃,谢谢…外公。”

    亓官殊有些生疏地喊出外公二字,下意识偷偷打量蚩临崖的神色,蚩临崖听到夸奖,更高兴了,用筷子在意图夹另一条鸡腿的鲜梵手臂上敲了一下,不顾小外孙捂着手的痛呼,直接把剩下的鸡腿也夹到了亓官殊的碗中:

    “喜欢就好,在后山要是吃不好,就来找外公,外公给你做饭吃。”

    “外公!”鲜梵噘嘴,并没有因为两个鸡腿都给了亓官殊而生气,只是打趣道,“怎么我以前来蹭饭,你就只给我炒个青菜,表哥一来,你就又是牛肉,又是鸡腿的,我还是不是你外孙了?”

    有鲜梵这个活宝在其中活跃气氛,亓官殊一开始的尴尬也逐渐消失,他心情放松下来,含笑望着气呼呼地蚩临崖夹了一块了青菜放鲜梵碗中:“有的吃不错了,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多吃青菜,控制□□重!你看你哥多瘦,他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鲜梵茫然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控制体重?”

    亓官殊:“……噗,嗯,外公说的对,我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亓官殊当然看得出来这都是蚩临崖故意说的,鲜梵被养的很好,不可能没被蚩临崖开小竈投喂过,他也知道,这都是蚩临崖和鲜梵想让他不那么紧张,所以他也顺势接下话头,应下这份玩笑,融入其中。

    一顿饭拉进了亓官殊和蚩临崖的距离,到了收拾的时候,亓官殊甚至开始和鲜梵抢着洗碗,大有要比一比谁洗的碗更多、更快的含义在其中。

    蚩临崖对此不做反对,等他们都洗好后,才从蒸锅中取出蒸好的桂花糕,一人给了几块。

    拈了一块糕点入口,蚩临崖对着鲜梵挥了挥手:“小兰花,你去河里捞几条鱼,顺便打一只兔子回来,晚上给你们煲鱼汤喝,我和你哥有些话要说。”

    鲜梵非常识趣地背上背篓,熟练掏出银针,在自己的几个xue位上扎了几下,封住灵力:“行,那我多捉几条鱼,晚上烤鱼吃!”

    一直等鲜梵的身影走远了,蚩临崖才看向又开始沉默的亓官殊,他望着亓官殊的眉眼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你的眉眼长得很像你母亲,这些年,让你一个人生活在前山,辛苦你了。”

    亓官殊咬糕点的动作越来越慢,他低下头,手指有些不自然地摩挲了一下:“不辛苦的,外公不用担心。”

    许久没有被长辈关怀过,亓官殊心湖再次掀起涟漪,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蚩临崖,毕竟蚩允娴已经去世了,他总是会怪罪自己,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母。

    蚩临崖看得出亓官殊有心结,虽然这份心结暂时还没影响到亓官殊的修行,但任由其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变为无法反抗的心魔。

    “小辞,你知道吗,当年你母亲离开十二峒的时候,她就说过,她绝对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不管是去当那什么破裁决人,还是嫁给你父亲,生下你,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蚩临崖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那颗桂花树,“这棵树,你母亲小时候非常喜欢爬,她曾经给我写过信,说等你出生后,要带你一起来爬,只可惜,十二峒不能随意进出,她也没有时间继续回来。”

    从外公的口中,听自己母亲的儿时事,亓官殊还是很认真的,甚至有些怀念,他能想像到蚩允娴笑着说要带他一起爬树时的语气,一定非常快乐,非常幸福。

    不过,他的这份怀念,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过去,亓官殊疑惑抬头:“您叫我…什么?”

    小辞?

    可是,他的名字分明是殊啊。

    蚩临崖已经陷入了对蚩允娴的回忆之中,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亓官殊,脸色的不对,他笑了一声,闭上眼睛回答道:“你这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小辞呀,你的名字和小兰花很像,小兰花那孩子从小就崇拜你,非要给自己的名字中,也选一个‘辞’字,不过你后来改名为殊,‘辞’这个字也就留给小兰花了。

    哎呀,老咯,早些年看你母亲的书信,叫你小辞叫习惯了,改不过来咯。”

    亓官殊瞳孔一缩,心底卷起骇浪,什么意思,他原本的名字,是“辞”?这和他记忆中不一样,不对,不应该,他分明从小到大都叫亓官殊!

    想到这,亓官殊又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决定分出胎光,秦政问他想给自己的新身份取什么名字的时候,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亓官辞”三字。

    当时他只觉得是随意一取,现在对上蚩临崖的话,亓官殊突然有些恐慌起来……

    真的,只是随便一取吗?

    蚩允娴…一直都叫他“小殊”,为什么蚩临崖却说在书信中,都叫他“小辞”?

    蚩临崖轻轻晃着摇椅,语气越来越轻,顺着风声传入大脑一片空白的亓官殊耳中:“小辞啊,这第三阶段的【问心】,就一个问题,回答时间不限,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就去祭司殿回答,不过你要注意,若是小兰花比你先回答出他的问题,你可就要代替小兰花,永远留下来,陪着老头子我咯。

    这最后的问题就是——

    你,是谁?”

    第245章 何名

    一直到被鲜梵送到十二峒的峒口,亓官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可以出峒了,他站在布满结界的峒口,朝内深深望了一眼:“第三阶段的问心,我真的可以离开内山?”

    鲜梵也很舍不得亓官殊,他大概猜得到,亓官殊这一出去,或许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他一整天的心情,都有些闷闷不乐。

    听到表哥的问话,鲜梵兴致平平的回答:“嗯,问心的时间不限,而且前山峒楼之中也有玹尊的祭司殿,哥你要是想好答案了,直接去前山祭司殿回答,也是可以的。

    不过哥也不用担心,我就是个陪衬的,谁都知道你是玹尊亲自选定的少司官,而且哥你这么聪明,大祭司的位置一定非你莫属。我呀,还是在后山吃吃喝喝,傻乐好了。”

    说到最后,鲜梵上前拥抱了一下亓官殊,送出少年人真挚的祝福:“哥,你成为大祭司的那天,我和外公会去前山看你的,你一定要加油呀!我能不能再去前山玩一趟,就靠你啦!”

    亓官殊忍不住调侃:“你比我先答出问心题,不就以后都能待在前山了?”

    “我才不要,”鲜梵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连连摇头,“你都不知道,我的题可难了!它居然问我,什么才是我的道,这我哪里知道啊,老师怎么教,我就怎么学,哪有什么道不道的。而且,问心的答案,可不是看谁最快回答出来,就行的。

    每个人的问心题都和本人的‘内核’有关,每一位参加考核的人,题目都不一样,这些题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出的,而是由巫咸、巫祝他们去祭司殿祁灵,由玹尊拟定后,通过神谕下放。

    最后的评定,也要由玹尊本人断定,我就算了,这个问题我估计是回答不出来了,玹尊最看好的就是哥你,所以你才要好好加油呀。”

    亓官殊没想到这些题都是玹尊下放的,他还以为所有人的题都差不多,由巫咸他们自行拟定。更没想到最后的审题人,也是玹尊。

    鲜梵说问心题是关本人的内核,在玹尊的推断中,他现在所被困的点,居然是他的身份吗?

    他想不明白这个题目的含义,他是谁,他还能是谁,亓官殊?亓官辞?尧疆的少司官,金瞳裁决人?可这些显然都不像玹尊想听到的答案,亓官殊心情堵塞,揉了下鲜梵的脸蛋后,和鲜梵告别:“好,那我先回去了,你在后山……多陪陪外公。”

    “好!”鲜梵蹭了下亓官殊的手,乖巧回答,“哥,你也要多注意身体,期待你成为大祭司的那天!”

    鲜梵不能不出峒,他站在峒门山口,眼巴巴地望着亓官殊离开,虽然舍不得,但他也知道,他的表哥绝不是那种被困于后山的无名之辈。

    他的心小,能在十二峒中享乐,已是知足,但亓官殊不一样,他该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出了十二峒,亓官殊感受到锁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解封,这应该是专门给他考核下的封印,枷锁松动的那一瞬间,亓官殊感受到体内流动缓慢的灵力,被久压过后爆发出来,灵力充沛的感觉,让他的精神都忍不住一激灵。

    他好像,比起之前的实力,进步了很多。

    如果说以前他的气海雪山是一川清泉,现在已经可以用一汪海洋来形容了。但之前他刚换回本体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就算有枷锁的压制,也不应该变化这么大。

    难道是……

    亓官殊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蚩临崖温和的笑脸,以及他夹的一大筷子酱牛肉。鲜梵说,蚩临崖很少会把酱牛肉拿出来做饭,那个时候,鲜梵也没有去动酱牛肉一筷子,可以说,一整盘牛肉,全都被吃进了亓官殊的肚子里。

    会是这个原因吗…

    亓官殊停下脚步,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向层层叠叠的山脉,幻境之下,那里是十二峒中,蚩临崖所居住的地方。

    站了好一会,亓官殊对着蚩临崖那方鞠了一躬,轻声说道:“谢谢外公。”

    亓官殊的突然出峒,是前山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长老们在惊讶了几秒钟后,立马挂上喜悦的笑容,乐呵呵地开始张罗膳食,准备好好养一下亓官殊。

    大长老哈哈大笑,用力拍了几下亓官殊的肩膀:“好孩子!辛苦你了,这第三考既然时间不限,也不要太着急了,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看你,去后山一趟,都瘦了!”

    亓官殊:“……”

    我真的没瘦,我还长胖了不少呢!

    不过,有一种瘦,叫做长辈觉得你瘦,不管是蚩临崖,还是峒楼的长老们,他们无一不是把亓官殊当成自己的亲孙子疼爱,恨不得把所有的好吃的都喂到亓官殊嘴边,一口一个“多吃点”、“要长身体”、“长高高”、“瘦了”,热情地让亓官殊有些招架不住。

    峒楼虽然没有蚩临崖的住处那么温馨,但长老们对他的关爱却丝毫不少,这就算了,邬铃儿也要凑个热闹,大手一挥,直接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钱,给亓官殊又置备了几套新衣服。

    每年少司官的衣服都是有额度的,偏偏邬铃儿最近沉迷“奇迹哥哥”,看到个好看的款式和布料,就要给亓官殊来上一套,光是身上的银饰,邬铃儿都新打了好几套,用来搭配不同的衣服。

    亓官殊有时候挺好奇的:“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邬铃儿自豪仰头,双手环臂,骄傲的神情看着想让人捏一下脸:“哼,哥,你的管理能力确实不差,但在运营生财这方面,你可比不上我。在你不在尧疆的这些年,我可是让咱们前山的经济都提升了不止十六个百分点,如今理南还有许多产业,也是我投资打理的,别说给你每天换一套新衣服了,你就是每顿吃进口高级料理,我也是——供、得、起、的!”

    就差把“夸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邬铃儿伸出手抚了一下额间的头发,小眼神时不时扫一眼亓官殊,想看看亓官殊震惊的表情。

    如她所愿,亓官殊夸张做出惊讶的表情,非常做作地夸赞道:“哇哦!我妹妹真厉害!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靠妹妹养了!我也太幸福了吧!”

    别管语气假不假,这情绪价值给的可太到位了,邬铃儿被逗得大笑,揽住亓官殊的胳膊撒娇:“以前都是哥哥养我,哥哥已经很累了,以后我养哥哥也可以,你就安心准备考核,想去哪去哪,若是要出尧玩,就从我这拿钱。”

    亓官殊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你不是不喜欢我离开尧疆的吗,怎么现在还愿意主动出钱让我出去了?”

    邬铃儿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我管的住你一样,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秘密,我不过问,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反正我永远站在你身后!”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亓官殊摸了下邬铃儿的头,站在原地和邬铃儿一起看尧疆的景色。

    偶尔有放学归家的孩子们,远远看见站在吊脚楼上的亓官殊和邬铃儿,都会兴冲冲地跳起来打招呼,邬铃儿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掏出糖果,对准孩子们扔过去,让他们赶快回家,不要让家人担心。

    孩子们接过糖,一蹦一跳地往家走去,亓官殊就这样安静看着,听到邬铃儿说赶紧回家时,眼神里突然闪过一道什么,他问道:“铃儿,我记得尧疆子民出生后,都会被登记在族谱上,不存在遗漏的情况?”

    邬铃儿撑在栏杆上,给孩子们扔糖:“对,所有的子民都会登记,由鸑鷟神鸟见证,巫祭看守。怎么了哥,为什么会突然来问这个?是之前那个找不到身份的楼司虞?”

    “没有,”亓官殊摇了摇头,似乎找到了什么突破点,他语气雀跃起来,“好妹妹,你真是我的福星,你先忙着,我去找一趟巫祭。”

    话音还未落下,亓官殊便着急得直接从吊脚楼上跳下,往峒楼存放族谱信息的小楼跑去,邬铃儿耸了下肩膀,随口应了一句:“那你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知道了。”

    摇手回应了一声,亓官殊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想法,他觉得,他或许可以在巫祭那里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以前总认为他就叫亓官殊,想必族谱记载上的也只会是这一个名字,所以,他从来不会想着去查一下族谱,看看自己的亲人们都叫什么,或是看看自己在世上还存在那些亲人。

    要不是蚩临崖的一句“小辞”,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要去查一下自己的过往,因为他并不认为有人可以在少司官的身份上作假。

    如果蚩临崖说的是真的,那么,就算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名字的漏洞,族谱那里却是一定不会错的。

    等他跑到何名阁时,鹤发童颜的巫祭已经在门口提着琉璃灯等着他了,孩子模样的巫祭穿着严肃深色的官袍,他一头鹤发披在脑后,和其他尧疆人习惯在发间佩戴银饰的习惯不同,巫祭的长发是用一根朱色的缎面发带束在身后的。

    长发带几乎拖至地面,巫祭整个人半飘在空中,露出白净的赤脚,他的脚腕上挂着两个金脚链,形状看上去有点像缩小版的锁链。

    巫祭白色的眼睫毛缓慢掀动一下,属于孩童的稚嫩声音却格外沉稳:“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少司官。”

    亓官殊对于这位不知道年龄几何的巫祭,还是非常恭敬的,听长老们说,在他们小时候,巫祭就已经是巫祭了。

    对巫祭行了一礼,亓官殊开口:“您知道我会来?”

    巫祭微微颔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平缓,带着几分超脱世俗的安然,他侧身运灵前行,完全不在意亓官殊是否跟上。

    提灯在前引路,巫祭慢道:“知道,你来找问心题的答案,我一直在等,等你发现自己身份的问题,十八年过去了,你终于来了。

    少司官,如今整个尧疆之中,除了你自己,就只有我还记得当年发生过什么事,不过,出于考核原因,我不能直接告诉你,但我可以带你去看族谱,具体如何,还需要你自己想起来。

    那么,在进去之前,请问少司官,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进入何名阁呢?

    是亓官辞,还是…亓官殊?”

    第246章 双生(上)

    “我选择的身份,对于最后的结果重要吗?”

    “或许吧。”

    巫祭没说是还是不是,含糊了一句后,继续等待亓官殊的回答,似乎不等到一个答案,就不会放亓官殊进去。

    亓官殊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他在两个名字之间犹豫了许久,才回答道:“我以亓官殊的身份查看族谱。”

    说完,亓官殊立马去看巫祭的表情,想知道自己的答案正确与否,不过很遗憾的是,巫祭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有任何变化,他伸出手,在亓官殊的眉心虚点了一下。

    亓官殊只感觉印堂一凉,如沐春风一般清爽,随后巫祭推开了库阁门,带着亓官殊走了进去。

    库阁非常大,一眼望去全是卷宗,这些卷宗都是尧疆各个家族的族谱,按照年份分门别类。

    哪怕尧族后来隐世不出,这里的卷宗也不少。

    巫祭没有停下来,他一路引着亓官殊往阁内走:“你不必看这些文本家谱,文本有的时候,也是会骗人的。”

    亓官殊不解:“所有姓氏八字,都在新生儿出生的时候,由鸑鷟神鸟见证,记载在案,神鸟也会骗人?”

    “鸑鷟不会,”巫祭摇了摇头,终于走到了阁楼的最里面,那里没有继续往里的路,却有一扇纯黑,被树枝盘绕边缘的门,巫祭将手指在自己眉间画了一个符文,随后做了一个外迁的动作,一丝纯粹的自然之力从巫祭眉间提出,盘旋在巫祭指尖,被他送往门上,“可文本也有死去的那一天,当文本老旧而去,那些记载,也就不存在真实的意义了。”

    类似的说法,亓官殊曾在瞿镜那里听到过,旧书店的名字也差不多如此而来。

    门在巫祭的灵力开锁下,开启了进入信道,巫祭站在门边,定定望着亓官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尧疆的子民除了文本卷宗之外,最重要的记载,就在里面,它是永远不会骗人的,任何规则都左右不了。我的任务,就是看守它不被损害,你想探求真相,也只有它能够给你线索。”

    亓官殊思考了一秒,选择踏入门中,反正都已经到这了,临时退缩也没有必要。巫祭在亓官殊完全进入门中后,关门也跟了进去。

    门内的世界和外边看到的柜子卷宗完全不一样,自然的清新哪怕只是闻着,都感觉心情舒缓。

    一脚落下,清脆的水声引起亓官殊的注意,他低头一看,发现脚下是一片淡绿色的水源,或许是湖泊,或许是海洋,看不到踪迹,亓官殊踩在上面,居然丝毫不会落入水下。

    水面倒影清澈如镜,水中似乎含有什么灵气星子,并不会沾湿他的鞋子,而灵湖的中央,是一颗仰头看不到顶,也不知道多宽的苍天大树。

    这棵树身上有神性,却不属于任何一棵神木,他的叶子呈透明的水晶形状,茂盛葱郁,根系繁多,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稳定坚固。

    亓官殊眯了下眼睛,半仰头看着这棵大树,他能够感受到树中那生生不息的生命气息,但这股气息,又和普通的自然气息不太一样。

    巫祭单手提灯,另一只手掩住口鼻,秀气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有些犯困,他解释道:“这是由尧疆所有子民构成的生命树,每一位尧疆孩子,都会在树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脉。如果他驾鹤西去,生命树中属于他的那一部分,也会枯萎老去。和文本卷宗不同,生命树可以直接看到这个人的生命情况,是生是死,生病残疾……都会在根系上表现出来。”

    说完,巫祭提灯的手指轻轻在灯柄上敲了几下,每一次敲动,亓官殊和他的距离,都会离生命树越来越近。

    直到他们就站在生命树底下后,巫祭才停下动作,他在亓官殊惊讶的表情中飞向树上,找了一根可以靠背的树干坐了下来。朱色的发带和拖尾的裙摆垂下,巫祭将灯放在树干上,轻飘飘一挥手,将整棵生命树中的其中一条树干,从繁杂的根系中提取出来,送到了亓官殊的面前。

    “这一条根系,是属于你的。”

    亓官殊怀着敬畏之心,看向眼前的这条根系,树根上用灵力镌刻着归属着的姓名,亓官赫与蚩允娴的下方,就是他们二人所孕育的孩子——亓官殊。

    不过,这条树根有些特殊,它并不是一根完整的树根,其他的树根都是一根代表着一个尧疆子民,但属于他的这一根,却是由两条枯瘦的小树根相拥盘旋成一根的!

    两条树根紧紧相抱,头部和尾部却是完整的一条,就像是本来的一根树根,被硬生生从中间劈成两半,再重新粘合在一起一般。

    两条树根中,有一条已经彻底枯死,它像是被汲取完所有生命力的寄生品一样,被另一根强壮有力的树根抱住。

    枯死的那条小树根看上去没能活过两岁,往后开始茁壮生长的,只剩下另一条,更奇怪的是,在两者盘抱的时候,树根上的名字赫然写着两个——亓官殊、亓官辞。

    可它们抱的太紧,根本分不出来到底哪一根是亓官殊,哪一根是亓官辞,而后来生长的那根树根上,索性连名字都没有,显然是生命树也分不出是哪一位活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亓官殊开始对自己陷入怀疑,难道说,他的记忆从一开始就是错乱的,他并不是父亲母亲唯一的孩子?他或许…曾经有一位兄弟?

    巫祭没有直接回答亓官殊的话,他从旁边放着的灯中引出一点火星,被灵力包裹着的火星被巫祭从树上扔下,落到属于亓官殊的那一条树根上,火焰并没有让树根燃烧起来,反而激起了灵水的躁动,淡绿色的水脉一点点向上爬升,锁住亓官殊的身体,唰的一下,将他拉入湖底。

    亓官殊条件反射性的开始挣扎,可他的速度太慢了,沉入湖底,耳边的一切声音开始模糊起来时,他隐约听到巫祭童稚的声音说道:“当年蚩允娴那个丫头怀上你的时候,正值衍夜司忙碌的时期……”

    随着巫祭的声音在湖中散开,亓官殊眼前的画面,也被拉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回忆之中:

    蚩允娴知道自己拥有一双裁决瞳,并受到了衍夜司的邀请函后,选择离开十二峒,成为一位不知此后生死的裁决人,在衍夜司中,他遇见了同样新入司的亓官赫。

    两位都是天资聪颖之辈,在工作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互相摩擦的时候,但相互较真下来,更多的是天才与天才之间心心相惜的赞叹。再加上蚩允娴的性子又格外活泼,有着不属于前山的天真纯粹感,这让亓官赫很难不心动。

    在修罗们的撮合下,两位裁决最终走到了一起,决定组成家庭。蚩临崖收到蚩允娴书信的时候,特意申请出峒,带着爱人一起参加了蚩允娴的婚礼。

    后来,蚩允娴怀孕,本以为这是一件大喜事,却在这个时候传出来新界残党现世的消息,身为裁决人,蚩允娴哪怕只被亓官赫安排在后方处理文职工作,高强度的精神紧绷下,也无奈影响到了身体健康。

    以至于蚩允娴还未足月,被迫早产。

    新界残党不愿意裁决人可以留下后代,特意挑在蚩允娴生产之际,以一城百姓性命威胁,引出亓官赫出尧处理。

    亓官赫心忧妻子,奈何百姓无辜,只得瞒下蚩允娴,想尽快解决麻烦,回来陪伴爱人。

    可他们都没想到,新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留下亓官赫,在战斗的过程中,他们将一种诅咒下到亓官赫身上,随后匆匆撤离。

    新界知道自己的手段瞒不过亓官赫,所以他们在诅咒上做了双重准备,如果亓官赫不清洗诅咒去见蚩允娴,那么最后受伤的,就是蚩允娴。

    如果亓官赫选择清洗诅咒后,再去见蚩允娴,那么这条诅咒,就会落在他们的孩子身上,让他们的孩子活不过三个月。

    事实也确实和新界预想的一样,亓官赫发现了诅咒的存在,为了妻儿的安慰,他选择清洗诅咒后,再去产房,却没想到正是这一举动,反而落入了新界的圈套。

    刚出生的小婴儿无法承受住诅咒的力量,生命垂危,恐怕连三个月都活不过去,是亓官赫的母亲,上一任巫祝苗听渔提议,送至祭司殿,进行祁灵,祈求玹尊救孩子一命。

    幸运的是,玹尊对这位刚出生的婴儿印象不错,在小婴儿即将断气的时候,从供神莲池中生长出了一株金色的莲花,探到小婴儿面前,示意将婴儿放至莲花中。

    金莲开始为小婴儿驱除身上的诅咒,这一驱就整整用时了一个月,期间蚩允娴等人全都会交替来祭司殿中,为孩子祈福,为玹尊供奉。

    终于,在孩子的满月礼那一天,金莲绽开,浓郁的莲香几乎传遍整个峒楼,蚩允娴在亓官赫的搀扶下,跟着苗听渔等长辈们来到祭司殿,身在后山的蚩临崖无法出峒,只能遗憾缺席。

    所有人都在为孩子的新生欣喜着,可等他们到了祭司殿,看到莲花中的景象时,却都愣在了原地——

    金莲之中,松软的花床上,居然躺着两个抱在一起,睡得正香甜,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别说跟过来蹭喜气的长老们愣住了,蚩允娴这位孩子的亲生母亲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她生下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变成两个?

    恍惚之下,蚩允娴握紧了亓官赫的手:“赫哥,我记得咱们的孩儿只有一个,我生下来时,也只有一个,不是双生子,对吧?”

    亓官赫呆呆点头:“嗯,我还抱过,绝对不是双胞胎……阿娘,难道是我记错了?”

    苗听渔:“……”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也记得我只有一个孙子啊!

    虽然大家都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但孩子能够平安活下来就好,只可惜他们是先想好的名字,显然是不够用了。

    碰巧跟着一起来的巫祭,在看到莲花中相伴相生的婴孩后,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头,他飞到莲花前,静静看了两个熟睡的孩子好一会,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另一个孩子的名字,就叫‘殊’吧。不管什么原因变成的双子,前路漫漫,终究是会殊途同归,他和‘辞’无二差别。”

    第247章 双生(下)

    鸑鷟神鸟在孩子名字敲定的时候,从壁画中化灵而出,它绕着金莲飞了好几圈后,仰天长鸣一声,羽翼上的祝福灵子洒下,赐在两个孩子身上,承认了亓官殊、亓官辞为尧疆子民的身份。

    与此同时,金莲自发浮向池边,动作轻缓地将两位孩子送至亓官赫与蚩允娴怀中,随后它快速倒生,缩小后融入池底,消失不见。

    有神鸟认证,还是玹尊出手救下的孩子,巫祭挥袖凝出一卷文宗,提笔在将亓官殊和亓官辞的名字,写在了上面。

    不过,和寻常的双生子写法不同,卷宗上,亓官殊与亓官辞的名字并为一列,紧密相连,像是融为一体一般。

    蚩允娴看出来巫祭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过碍于在场人太多,所以又闭了回去。蚩允娴将这个异常计入心底,打算等孩子的满月礼结束后,再私下去询问。

    这是尧疆少司官、圣女的子嗣,满月礼办的格外隆重,光是流水席就从村头摆到了村尾,家家户户还有拿出自己家常菜、家酿酒出来做添头的,邻里族亲之间的和谐,在此刻得到了体现。

    宴会一直进展到了深夜,子民们才互相搀扶着醉酒的人,互道晚安后,回到自己的家中,蚩允娴将两位孩子哄睡,盖好被子后,拉着亓官赫去找了巫祭。

    巫祭一直留在宴席的原地,等待两位的到来。

    蚩允娴和亓官赫对视了一眼,夫妻之间的默契不需要蚩允娴多言,亓官赫就已经降下了灵帘,将三人笼在其中,防止他们的谈话被外人听去。

    “巫祭前辈,我的孩子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没被解决,还请直言,让我夫妻安心。”

    巫祭施法展开族谱卷宗,翻到亓官殊的那一栏,指着两个并蒂在一起的名字,叹了口气道:“我入族宗的之时,两个孩子的名字相并相连,这和寻常的双生子并不一样,族宗所记,一栏代表一人,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这两个孩子共生,他们共享一条生命,所以才会无法分离。

    他们八字相同,样貌一致,可命格却天差地别。若想要平安长大,他们二人便不能离开彼此半步,二人分,则会双死陨落。

    两个人,却只有一条命格,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虽然不知道为何如此,但如果有人想要害孩子……”

    那可是再简单不过了。

    剩下的话,巫祭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蚩允娴和亓官赫都听得懂。

    蚩允娴身体一颤,被亓官赫在第一时间扶住,亓官赫脸色苍白,询问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巫祭摇头,让亓官赫的脸色更加难看,蚩允娴本来就应为早产身体不适,如今听到这样的话,更是直接哭倒在亓官赫怀中。

    亓官赫深思许久,才扶着蚩允娴对着巫祭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前辈相告,我会好生照看孩子的。”

    巫祭只是觉得亓官殊的命格有趣,才会特意管一下这个闲事,既然已经通知过二人,他也不再多留,摆手告别亓官赫夫妻,回何名阁了。

    如果事情一直是这样发展,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可问题出在孩子两岁时的测骨灵时期。

    每一位尧疆孩子都会在两岁时接受骨灵的测试,如果是能够调动炁的孩子,就会被峒楼发送一份入学邀请书,邀请孩子进入峒楼学习,成为一位术士。

    亓官赫与蚩允娴在长老前来测灵的时候,还专门从衍夜司中请了假,回来参与其中,他二人都是术士,又都是金瞳裁决人,亓官殊和亓官辞更是生来就有一双纯粹的金瞳,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两位孩子一定会成为日后顶尖的术士。

    却没想到测试出来的结果,并不如此——亓官辞,居然是一个毫无灵感的普通孩子,他完全没办法调动天地灵炁,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他没有灵根,不适合修行。

    相反,亓官殊却是一个灵感卓越的天才,甚至比以前的亓官赫和蚩允娴还要天才,他不用教学,无师自通会调动灵炁,转化为自身的灵力,这种天赋,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会被哄抢的好苗子。

    长老院也是如此,他们非常看好亓官殊的天赋,极力邀请亓官殊进入峒楼学习,可亓官赫和蚩允娴却犯了难。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自然也是希望孩子可以多学些防身的本事,亓官殊和亓官辞天生裁决瞳,他们以后是一定会继承裁决人的位置的,继承裁决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和新界对上。

    若无半点本事,他们很容易会被新界暗算。

    但问题就出在能修行的,只有亓官殊一人,而峒楼之中,不允许普通人进入——这意味着,如果亓官殊要去学习,他就必须和亓官辞分开,

    可他双子二人一但分开,便会双死。

    蚩允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死去,虽然遗憾,也还是拒绝了长老们的邀请,想让兄弟二人成为普通人。

    既然父母都有了决定,长老们也不会强求什么,虽然遗憾,也还是留下了邀请函。

    那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仅仅两岁,连话都说不全的孩子,居然会那样聪慧。长老们和蚩允娴夫妻对话的时候,没有避着亓官殊两孩子,亓官殊听懂了自己的天赋,以及亓官辞的“废物”,也听懂了父母最终决定为了“废物”,放弃他这个“天才”。

    他清亮干净的金瞳望了父母一眼,将视线移到了那张峒楼的邀请函上。

    两岁的孩子,大部分连路都走不稳,但亓官殊和亓官辞却不太一样,不说走得稳当,他们已经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独自行走个十来分钟了。

    亓官殊看着邀请函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趁着亓官赫他们不注意,牵上亓官辞的手,就朝着林子中走去。

    蚩允娴的蛊蛇想要跟上小少主,保护他们的安全,却被亓官殊用眼神吓退,动物的直觉总是更加敏感,蛊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匆匆赶回去,告诉了蚩允娴。

    蚩允娴接收到蛊蛇的汇报,立刻带着亓官赫沿着亓官殊二人离开的方向赶了过去,从蛊蛇发现不对,再到蚩允娴赶过去,整段过程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可他们居然还是慢了一步。

    亓官赫和蚩允娴还没进入林中,就看到浑身浴血,赤条而来的小亓官殊从林子中走了出来。

    他的眼神毫无半点感情波动,像极了野兽的森冷,干净到有些有些让人害怕,他身上的衣服早就不见了,从头到尾都是血迹,银白的短发也被鲜血染红,看上去诡异极了。

    他站在树旁,看到赶来的父母和长老,金瞳中倒映着大人们惊慌失措的喜剧,有些雀跃的笑出声来。

    孩子童趣稚嫩的笑容本该是天真纯洁的,但在此刻听来,却鬼魅阴冷,亓官殊咧嘴发笑,没长齐的小牙上,居然也沾满了血丝,他舔了下嘴角,用不熟练的发声方式,模仿着大人的语气,慢吞吞道:

    “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不当废物。”

    一句话如石子落入水中,湖面卷起紧凑的涟漪,涟漪越荡越开,直到湖面再次恢复平静。

    亓官殊沉默从灵水中坐起身来,他的呼吸声一点点变轻缓,似乎在消化刚才从回忆中看到内容。

    长大后的亓官殊比小时候的他更加难以捉摸,根本无法从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好一会,亓官殊才开口:“…我,杀了亓官辞,所以才能进入峒楼学习,成为少司官,是吗……那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阿爹阿娘从来没有提起过,我还有一个…有一个…兄弟?”

    巫祭摇头,否定亓官殊的猜测:“不是兄弟,你们本就是一体,你有没有杀了亓官辞,没有人知道,生命树的记忆中,这一段被屏蔽了,林子里发生了什么,除了你,没有任何人知道。至于为什么所有人都像忘记了亓官辞一样,也是因为你。”

    “我?”

    “对,你,”巫祭从生命树上跃下来,悬停在亓官殊面前,微微弯腰,几乎和亓官殊鼻尖相对,“你和亓官辞共享一条生命线,就好比你们在既定的规则运转下,强行加入了一段错误,而在你…‘吞’了亓官辞后,这段错误被修正了,卷宗上亓官辞的名字淡去,所有人脑海中关于亓官辞的部分,全都被清洗干净,在他们的记忆中,从始至终,蚩允娴生下的孩子,就只有你一个。包括你自己,你也认为你是蚩允娴唯一的孩子。”

    这个解释实在是太奇怪了,亓官殊虚眼凝视巫祭:“如果错误被修正,为什么前辈你还记得,这段记忆又为什么还存在?”

    巫祭被亓官殊审视的目光盯得有些好笑,他直起腰来,侧头指了指生命树,又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我说过,文本是会骗人的,但生命树不会,它的每一条根系,不仅仅是这个人的生命见证,也承载了这个人最客观的经历回忆。我本来也该忘记,可我要看守这棵树。

    好奇,总是会害死猫的。我看到你那根奇怪的树根,又执着的追寻真相,所以我才会记得。

    作为代价,我乌黑的长发生命褪去,再也不能焕发生机,你知道连染发都不能改变发色的痛苦吗?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白发的!”

    “…”

    还真是朴实无华的愤怒点呢。

    亓官殊无语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已经从巫祭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接下来,他该好好去想一下,该怎么去找回自己在林子中的记忆。

    他到底对亓官辞做了什么,他是不是…真的“吞”了亓官辞,而他和亓官辞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我”,这些问题都绕成一团,让亓官殊有些心烦意乱。

    想了片刻,亓官殊站起身来,对着巫祭行了一礼,决定离开。

    在亓官殊即将推开门的时候,巫祭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少司官,最后送你一条消息。在错误被修正前,你曾经做过一件不属于孩子的举动,你用血在地上为亓官辞写了一副挽联——”

    巫祭转过身,意味深长地望着亓官殊的背影,

    “生者已逝,

    死者——

    永存。”

    “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巫祭持续输出,大有一种不管你听不听,这都是你无法逃脱的事实的意味,“虽然你平安长大,但从你三岁开始,身上就开始佩戴铜钱,小时候用一枚铜钱尚可,但现在,你身上的铜钱已经越来越多了,你和普通人不一样,少司官,

    你的死期,快到了。”

    亓官殊身体僵硬住,推门的动作停留一秒,没有任何回答,推门而出。

    身后,巫祭的话如影随形,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临死之前,你若还有未做的事,有未见的人,就加紧时间去见吧,谁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来呢?”

    第248章 入阴

    从何名阁回来,亓官殊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邬铃儿有心询问,可是她看亓官殊脸色属实难看,便把好奇咽在心底,只是让周围的侍从多注意一下少司官的异常。

    一下子得知了这么多消息,亓官殊其实也有些复杂,尤其是巫祭最后在他离开时说的话。

    亓官殊不傻,他就算以前没反应过来,这次回尧后,身上突然变化的法铜钱数量,都让他自己隐隐有所猜测,他或许真的活不长了。

    所以他才会在兵走险招,借助神桐木,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之前和秦政约定好的事情解决了。

    这一步走的却是有些激进,但亓官殊等不了了,他快没时间了。

    巫祭说,在离开之前,最好去和想见的人见一面,不管明天如何,至少不留遗憾,亓官殊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就是瞿镜。

    他和瞿镜已经错过了太多,现在也不知道瞿镜情况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亓官殊陷入了茫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敢去找邬铃儿或是蚩临崖述说,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忽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瞿镜。

    亓官殊在自己的窗前坐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峒楼的祭司殿,准备尝试第一次回答,问心题没有收卷时间,也不限答题次数,亓官殊有很多机会可以去尝试一下。

    或许是知道亓官殊来的目的是答题,祭司殿的供神台上,已经备好了答题卷和一支笔。

    亓官殊提起毛笔,展开牛皮卷,牛皮卷上,金色的小篆端正严肃,写着三个字的问题——【你是谁】。

    深呼吸一口气,亓官殊开始进行答卷:

    【我是亓官殊,亦是亓官辞,双生双伴,共生一体。】

    最后一笔落成,亓官殊提笔交卷,等待着答案的评定,金光从亓官殊的第一个字扫到最后一个字,闪烁了几秒钟后,全部消失不见。

    牛皮卷上,依然只存在三个字的金色小篆。

    他的答案,错误。

    看到字迹消失的时候,亓官殊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不对吗?可是,巫祭说生命树是不会骗人的,这个答案,是他从生命树中看到的,不应该有误啊。

    亓官殊不信邪地分别填上了亓官殊和亓官辞两个名字,答案依旧显示错误,这让亓官殊更加疑惑。

    玹尊留下的这道问心题,难道不是回答身份吗?还是说,这些答案是正确的,却不是玹尊想要的标准答案?

    一直在祭司殿中答了一个下午的题,从少司官到亓官赫儿子,等等等等关系,只要是他能想到的答案,他都回答了一遍,无一例外,全是错误。

    到了最后,亓官殊都思考到眼睛快花了,才放弃尝试,离开了祭司殿。

    在门口等候的邬铃儿和长老们,看到亓官殊一脸疲倦的出来,便猜到了答题的结果,他们没有去给亓官殊增加压力,让亓官殊最近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听到休息两字,亓官殊的眼睫颤抖了一下,想要去见瞿镜的心再次火热起来,他问:“我可以出尧吗?”

    “当然可以,尧疆从来都不是困住你的牢笼,你该试着掌握它,而不是为它所固步自封,如果外出能让你心情好一些,那就去吧,只是不要忘了,记得回家,我们会在家中等你归来。”

    ……

    亓官殊回到自己住处后,连饭都没吃,将自己沐浴一番过后,换上初见瞿镜时穿的那套衣服,要不是导游服在镜中世界被毁坏,他大概还是会选择用导游的身份偷渡冥府的。

    如今此界和冥府的门,掌握在亓官殊手里,又有瞿镜的司官印和导游旗,他想要进入冥府,是非常容易的。

    事先给范无咎发了条信息,亓官殊趁着夜色开启阴阳路,不借助导游公车,独自穿过冷清幽静的信道,到达了阴阳回灯海。

    范无咎已经在回灯海等候亓官殊了,看到亓官殊的身影后,立马从导游口袋中新取了一套导游服,还多加了一件斗篷:“老大,你怎么一点都不遮掩就来了?先把斗篷和面具穿戴上,别被发现你偷渡进来了。”

    亓官殊收起导游服,将斗篷披好后戴上面具:“镜子在哪?”

    范无咎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大胆的事情,瞒着上司们,帮亓官殊偷渡入阴,还要进入阴司的内核区,但凡出一点差错,他都能被陆判量个重刑。

    “瞿君的棺椁在罗酆山,”范无咎调出阴司的巡逻布防,领着亓官殊躲过阴兵,朝罗酆山的位置前行,在去的路上,范无咎有些迟疑,“老大,我只能告诉你罗酆山的大概方位,具体在哪,我并不清楚,我的职级有限,没有资格接触更上层的消息,而且,罗酆是整个阴司的本源,非冥府高层无法进入,只怕你只能远远看一眼了。”

    先给亓官殊打上一针预防针,以免等会亓官殊发现自己无法进入罗酆内部后,产生低落的情绪。亓官殊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饶了好大一个圈子,范无咎才将亓官殊带到了罗酆山的外围,他停下脚步,站在看不见的结界之外,目光担忧地望向亓官殊,生怕亓官殊会做出什么失常的举动:

    “前面那座山,就是罗酆了。我只能带您到这,这里有一层结界,无法强行闯入,它会双倍反弹闯入者的攻击,我知道您担心瞿君,但是还请您三思后行,听七哥说,瞿君已经在恢复了,我们也不急与这一时吧?”

    范无咎是真怕亓官殊会直接闯进去,一段话倒豆子一般,说的又快又急,把危险性和必要性全都讲白了,而他的担忧,也是正确的,亓官殊点了下头,就开始朝结界走去。

    “老大?!老大,冷静,你要冷静啊!”

    小范大人头疼得有些厉害,也顾不上其他,双手抱住亓官殊的手臂往后拉,意图将亓官殊扯回来。

    亓官殊的脚步只是停顿了一下,从斗篷中伸出另一只手,在范无咎的耳边打了个响指:“辛苦了,你先回去吧,出了任何事,我自己承担,你今日没见过我。”

    蛊术施展成功,范无咎的双眼混沌起来,他眼中的清亮褪去,失去灵魂一般 ,松开抱住亓官殊的手,缓缓转身,沿着来时路回去,嘴里念念有词:“回去…回去…回去…”

    送走范无咎,亓官殊继续朝罗酆山内部走去,不管他是生是死,他今天非要闯进去见一面瞿镜。

    罗酆的结界检测到有外人的闯入,开始进行绞杀指令,饱含杀意的罗酆气息,潮水似的涌向亓官殊,准备将这个大胆冒犯的家夥一击毙命。

    亓官殊坚定往前走着,灵力运转,骨刀由金色星子组成浮现,握于亓官殊手中,他等待着扑涌而来的杀意,在气流冲来之际,抬手挥刀,刀意凝结成芒,直接和杀意对撞,两者相击打,居然谁也奈何不了谁。

    甚至罗酆的杀意在接触到夹杂着亓官殊灵气的刀意后,自发停了下来,放下攻击,平稳让亓官殊进入结界之中。

    如果范无咎在这的话,就可以清楚看到,结界在展开通过权限的时候,居然还亲昵地蹭了亓官殊的手腕一下,有一种好久不见的熟悉感。

    亓官殊一心想着见瞿镜,也没有注意到罗酆气息的反常,只当是自己仗着瞿镜的司官印和导游旗,才破格获得进入权限。

    罗酆山只有一个入口,亓官殊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查找,一路斩刀破开结界,进了山中。

    结界并未对亓官殊进行阻挡,亓官殊的每一刀刀意,都被罗酆吸收,转化为力量,沉睡中的罗酆感受到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回归,忍不住激动得晃了几下,对于阴司子民而言,宛如甘霖的罗酆气息降临,鬼祟们纷纷精神一振。

    办公中的封灵昀若有所感地抬头,自从百里若带着此界太平的道体归位后,罗酆苏醒的频率越来越多,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还以为是瞿镜正在加快苏醒速度。

    一路无碍走到罗酆山内,亓官殊的眼前浮现出被数条玄铁链牵住的灵玉锁魂棺,棺椁的表面浮动着淡红色的流光,四面和铁链上都贴满了金字符箓,铁链被雕刻成冥蛇的模样,一条条连入山体,整个山体内部,都流动着若隐若现的巨大阵法,从山体中转化生机,通过铁链,传入棺椁中,温养其中的躯壳。

    亓官殊收了骨刀,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一步一步迈向锁魂棺,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到刀尖上一般,沉重迟缓。

    短短几米的路,亓官殊走了许久,终于,他站在了棺材旁边,垂眼下望,棺材中躺着的人,和瞿镜的模样完全不同,但他见过,在旧书店时,瞿镜失控后的黑无常模样。

    这应该是镜子真正的样子吧。

    样貌极具冲击力的男人,身上穿着华贵的黑金长袍,双手交叠,安详躺在棺中,他的四周摆满了亓官殊在人间所用的东西,手中握着亓官殊从小带到大的法铜钱,看上去只像睡着了一样。

    太久没见到爱人,再加上瞿镜先后两次死在自己眼前,又有自己身世那样的事情冲击,亓官殊眼眶一红,从眼尾滑落一滴眼泪,正好打在瞿镜苍白的唇间。

    亓官殊半跪下来,伸手想要去触碰瞿镜,锁魂棺的护棺灵帘威慑性地闪烁一下,直到感觉出是亓官殊后,才熄灭下去,自动解封。

    抚摸上瞿镜冰冷的脸庞,亓官殊敞开心扉,开始述说自己最近的迷茫:“镜子,你什么时候醒来,我想你了。你知道吗,我最近得知了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事实……”

    亓官殊靠在锁魂棺旁,将自己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将心底想说的话说出来,亓官殊垂下眼眸,看上去有些脆弱:“镜子,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我不该杀了亓官辞,不该去抢占他的人生…我从一开始,就是个小偷。”

    自我嫌弃的情绪逐渐浓郁,亓官殊的精神压力已经快要到临界点,他现在就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只要再往其中多注入一点,便会彻底炸开。

    罗酆在旁边安静的听着,可是它发觉亓官殊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心疼之下,罗酆调动本就不多的气息,幻化出一只小蝴蝶,飞到亓官殊的脸边,安抚性地贴了贴。

    不要难过,你不是小偷呀,你一直都是最棒的,最厉害的,你从来不是抢占别人人生的那位,你是主宰别人人生的大可爱呀~不要不开心,亲亲——

    难过中的亓官殊感受到温暖的安慰,将视线移了过去,他伸出手指,小蝴蝶顺势降停上去,亓官殊用带着泪光的金瞳望了小蝴蝶一会,又看了一眼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瞿镜:“是你吗,镜子?”

    不可能等到该有的回答,亓官殊沉默了一会,望着瞿镜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犹豫,逐渐坚定疯狂起来,他解开身上的斗篷,取出此界太平的导游旗,将它放在锁魂棺的旁边,随后用法力凝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狠狠扎了下去——

    第249章 亲吻

    亓官殊不是神,但他作为裁决人,一滴心头血的作用,也差不多和仙一样。先前在镜中世界,马赛克只是用他的一滴血,便可唤醒全院实验品,更不要说心头血了。

    他大概现在不在乎规则不规则的了,能不能继续活下去也不重要,亓官殊想在还活着的时候,做到不留遗憾。

    因此,他大胆到直接剖出心头血,去救瞿镜。

    隐约含有金色的血液,被亓官殊用灵力输送到瞿镜嘴边,他弯下腰去,吻上那双毫无血色和温度的唇,舌尖将血液推入瞿镜体内。

    或许是心理作用,等亓官殊和瞿镜双唇分离时,瞿镜的脸上居然有了几分血色,瞿镜体内的阴司本源之力,感受到心头血的进入后,更加活跃起来,上前拥住分散开的血液,热情邀请它融入经脉之中。

    罗酆也很高兴,连带着铁链和山体内的符阵都兴奋地闪烁着光,瞿镜身上似乎有一条牵引着的线断裂了,原本被压抑的东西活跃起来,开始加速修复身体的动作。

    罗酆一高兴,整个冥府都能感受到气候的变化,自从冥府的气运消减许多后,冥府常年低温,大家夏季都穿着长袖长裤,秋季就开始加绒加厚了,可是现在,他们居然久违的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阴阳回灯海中的曼珠沙华更是跳起舞来,无风而动,掀起一阵阵花浪。

    阴司本源之力雀跃起来,像是在欢迎什么人回家。

    无人注意的角落中,生死簿的副本也开始频繁闪动光芒,若不是有阵法看守,好像要直接冲出去找谁一样。

    另一边,黄泉之中,打着哈欠熬汤的孟七夕还在看小说,但生死簿阴卷却自己从她的气海雪山中飞了出来,悬停在半空中,嗡嗡作响。

    孟七夕惊诧一瞬,想要收回阴卷,可阴卷却不听她使唤,往罗酆山的位置飞了几米,响动的幅度更大。

    孟七夕加大施法力度,终于将阴卷收回气海,她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道:“这本阴卷是直接从生死簿本源分出的一部分,以前见到初代副本都不屑出来,这次为什么……难道说,是生死簿的行踪出现了?!”

    想到这,孟七夕不再犹豫,立刻朝着罗酆的方向赶去,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要去排除一下,如果是真的,那冥府的天,也该重新亮了。

    ……

    担心心头血会排斥瞿镜,亓官殊毫不吝啬地将体内一半的灵力输送过去,用来辅助心头血和瞿镜的融合,直到将心头血完全稀释融合后,才停了下来。

    亓官殊握住瞿镜的手,将瞿镜挂在颈间的戒指取下,认真戴在瞿镜的无名指上,亲昵用脸蹭了一下瞿镜的手背,他视线一转,落到了此界太平的导游旗上:“镜子,你想要此界太平,我帮你。”

    瞿镜心怀苍生,生前一直为了维护现世阴阳平衡兢兢业业,现世没有冥府的信仰,才导致新界肆意妄为,亓官殊决定帮瞿镜一把,让现世重建阴阳秩序,保证冥府信道,将阴阳轮回复原。

    又在锁魂棺旁边陪了瞿镜一会儿,亓官殊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将斗篷系好,戴上恶鬼面具,和瞿镜告别:“我得先回去了,你记得快点醒来,我想在离开前,能见你一面。”

    如果在他死前,瞿镜还未苏醒,就算了吧,他也不奢求瞿镜能一直记住他,一位神,怎么会因为一个寿命短浅的普通人,而停留下脚步呢。

    自嘲一笑,亓官殊调动灵力,朝着阴阳路的方向赶去,他必须在导游信道关闭前离开冥府,有范无咎重新给他的导游服,他藉着导游的身份,一路平安无事来到阴阳回灯海。

    就在他准备划破虚空回归阳间时,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嫂,好久不见。”

    准备偷溜的动作一顿,整个冥府中,会这么叫他的,就只有一个人,等亓官殊转过身去,果然看到穿着导游服的商陆站在自己身后。

    他鬼鬼祟祟的,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只用了一次原声后,立马调出了声音模糊,对着亓官殊招了招手。

    商陆:“我呀,是我,小商呀,咳咳,师嫂你放心,你偷偷来冥府的事,没人发现,我就是凑巧看到了你的导游标语,试探叫了一下而已,没想到真是你啊,你来看师兄吗?见过了吗,要不要我偷偷带你去见一面呀?对了师嫂,你是不是要去阳间啊,带我一个呗?”

    亓官殊:“……”

    亓官殊:“你想回阳间就自己回,有谁拦着你了吗?”

    商陆悲从心来,戴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一身的微死气息:“师嫂你不懂,这个班我已经上得精疲力竭了,天天007,我就算不是肉体凡胎,也撑不住啊!反正大帝已经回来了,他可以接手事务,我迫切需要回阳间驱驱班味。”

    说着,商陆忍不住双手合十,对着亓官殊拜了两下:“求你了,师嫂,看在我是师兄最好的师弟份上,你就帮帮我,带我一起回阳间吧。”

    看商陆属实是可怜,亓官殊也被商陆的班味狠狠冲击到了,他感同身受。非常共鸣这种加班加到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日子,反正偷渡一个也是渡,多捎上一个商陆,也问题不大。

    来的时候一个人,回的时候带了一个挂件。

    没有导游巴士,亓官殊是直接身穿隧道,速度又快,周围的压力又强,商陆怎么说也是冥府排名第一的司君,哪里见过这么“简朴”的跨界方式,只能强撑着礼数,抱紧亓官殊的手臂不敢撒手。

    好不容易从旧书店的出口出来,亓官殊下意识关心了一句:“你感觉还好吗?”

    商陆惊魂未定,原地缓了好几分钟,才松开亓官殊的手,故作镇定地挺了挺胸,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事,我好得很,谢谢师嫂关心,我能有什么事,好得很,哈哈哈。”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没事,商陆往前自信走了几步,末了还僵硬地大笑了三声,亓官殊看着商陆两条疯狂抖动,几乎站不稳的双腿,耸了下肩膀。

    这不是抱歉,是年轻人你还得练。

    亓官殊摘了面具,身上的导游服随之变化回普通人的装束,反正他才从长老那里获得了外出的时间,可以在上京先配合商陆一起,简单敲定一下重建阴阳轮回的事情。

    “对了,你应该有镜子家的钥匙吧,给我一份。”

    他这次回来,不太想继续住自己家,如今他患得患失的厉害,只有感受到瞿镜的气息,才能稍微冷静一些。

    商陆不疑有他,从导游口袋中掏出一大圈钥匙,叮呤哐啷地递给亓官殊,看到亓官殊略微僵硬的脸色,商陆解释道:

    “哦,这些都是师兄在人间置办的房产,本来只有一家的,可是后来不是和师嫂你确定关系了吗,师兄说,按照你们人间的规矩,娶妻是要有房有车的,他不知道你喜欢那种房子,就买了好几栋公寓还有别墅,师嫂你想住哪间都行。”

    亓官殊声音有些飘:“镜子…这么有钱吗?上京的房,说买就买,他贷款了?”

    商陆也摘了面具,换上轻松的卫衣,听到亓官殊的问题,摇了摇头:“没有,师兄全款拿下的。师嫂你不用帮师兄省钱,每次国异局和玄宗来找师兄办事,低于九位数是请不动的。你别看旧书店不赚钱,但百鬼也是师兄的啊,百鬼一天的流水可多了。”

    被巨大的好消息重击头脑,亓官殊接过一圈钥匙的时候,还有些晕乎。所以,他这是一不小心,成为豪门了?还是富一代的那种。

    商陆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办,询问亓官殊还有什么事要办,确定无事后,匆匆告别离开。

    亓官殊也顺便去了最近的一套别墅,开了车去洛家,准备把两孩子接回来。洛淮清看到亓官殊回来后,也很高兴,叫来刚起床没多久的两孩子,瞿小七和修妄看到父亲,直接冲上去抱住亓官殊的大腿。

    亓官殊一手一个抱起孩子,对洛淮清说了句谢谢。

    洛淮清微笑:“小小姐和小少爷都很乖,带他们很省心,亓官先生不必客气。”

    帮瞿小七和修妄一起收拾了行李箱后,亓官殊先带着孩子去了一趟临夏公安局,借助玄宗的力量,帮修妄落了户。

    修妄在洛家的这段时间,已经和瞿小七达成了深刻的友谊,他扭捏地表明想和姐姐同姓,亓官殊当然不会拒绝,将修妄的户口也归入了瞿镜名下。

    瞿小七蹦蹦跳跳,踮起脚来看弟弟的户口敲定,她仰头望亓官殊:“父亲,你的名字什么时候也和我们一起出现在同一个本本上呀?”

    负责落户的玄宗弟子努力憋笑,她看亓官殊心情不错,大胆调侃了一句:“什么时候瞿老板和亓官先生结婚,就可以同一个本本啦。”

    瞿小七认真点头:“会的,我爹爹会和父亲结婚的。”

    听孩子的天真发言,亓官殊只是微笑了一下,带着两孩子回家。

    另一边,几乎是亓官殊落户的同一时间,秦政的手机上就受到了亓官殊回京的消息,走普通人的落户确实很难,但玄宗的异人有特殊信道,可以绕过部分麻烦,进行落户。

    除了这一条消息,还有一条消息也非常明显,那是一个全空白的头像,发过来的信息,也十分简短:

    【你赢了。】

    看到这条消息,秦政露出一抹早知如此的笑容,他关上手机,从云子筐中取出一颗,落在了已经开始步入终局的棋盘上:

    “亓官殊,新婚快乐。”

    第250章 熟人

    重新在范无咎那里上了导游号,既然决定帮瞿镜重建阴阳轮回,他得先找到能让阴阳路稳定开启的方法,如果持续靠“人柱力”来当钥匙,万一那一天钥匙失效,就糟了。

    而导游,显然是最方便接触阴阳路的方式。为了稳定阴阳路,亓官殊选择了入阴路线,反正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实力,新界总部还被他一锅端了,虽然让新界的话事人跑了,但重创如此,新界短时间内,应该也不敢继续对亓官殊出手,也没有能力对他出手。

    和范无咎沟通好导游路线后,范无咎给亓官殊发来了一条信息:“对了,老大,你入阴路线需要帮你安排一位临时黑无常作为搭档吗?”

    以亓官殊的实力,就算一个人导游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既然范无咎问了,亓官殊干脆问了一嘴:“可以,不过最好选那种不会干涉我行动的新手导游,我不想惹麻烦。”

    范无咎从黑导员工数据库中检索了一番,挑了一张简介发了过去:“老大,你看这位怎么样?这是个刚考上导游编制的鬼祟实习生,我查了下经历,好像曾经是你导游过的旅客,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考上编制,也是个鬼才。”

    亓官殊听到是自己导游过的旅客,顿时来了兴趣,打开文档,点进去看了照片,加载了一会,员工入职胸像照显现出来,亓官殊看清这个员工的照片后,呦了一声:“还真是熟人。”

    新入职的这个实习黑无常,正是亓官殊第一次导游时,遇见的第一位旅客——赵悦。那位死于家。暴。分。尸,在旅途过程中对他格外恭敬,还要求在导游途中K歌的奇女子。

    “行,就她。”

    对赵悦的印象不错,亓官殊并不排斥和她搭挡,范无咎将赵悦的工作地点划分到亓官殊手下,介于亓官殊的导游号早就被此界太平绑定,虽然此界太平已经销号了,但范无咎也不敢真的去动善恶有报后面空着的那个位置,只是让赵悦成为了亓官殊的助理,成为临时搭挡。

    当天晚上,亓官殊便在旧书店的门口,见到了搭乘导游大巴而来的赵悦,赵悦第一次进行导游工作,下了车后,直接对着亓官殊鞠了一躬,之前拉破风箱一般的嗓子,也在导游道具的帮助下,变得能入耳了许多:“实习导游科学至上,向前辈报道!”

    亓官殊被赵悦突如其来的举动无语在原地,尤其是听到赵悦的导游标语居然是科学至上后,面具下的表情更加古怪起来,他好奇发问:“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会选择这四个字作为标语呢?”

    赵悦精神一振,来了来了!领导的突发考核来了!这看似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问,其中必定大有深意!还好我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轻咳了两下嗓子,赵悦仰头立正:“报告前辈,科学教育是当代社会最内核的教育方式,它可以推动社会进步,培养创新人才,坚持科学发展,还能够提升官方竞争力,促进文明发展,提高全民科学素质!所以,我们一定要相信科学!此界…咳咳,坚持并坚定地选择发展科学教育!”

    赵悦答得十分响亮,语气坚定得彷佛要入党,亓官殊莫名有些尴尬,忍不住伸手挠了下鼻头,却发现自己戴着导游面具,一把摸到了面具上,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负在身后,亓官殊小声道:“以后这八字箴言,还是忘记吧…怪难为情的。”

    八字箴言?

    什么八字箴言…相信科学,此界太平吗?!、

    赵悦的眼神中突然迸溅出耀眼的光芒,她唰地转头看向亓官殊,能知道这八字箴言的,一定都参与过白导的那一趟导游!她颤抖着声音询问道:“是您吗,白导?”

    看出来赵悦的紧张的关心,亓官殊心中一暖,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导游的旅客中,还有这么关心他的,说出去给其他导游听,估计都要说一句怕不是在做梦吧。

    “1号旅客赵悦,”亓官殊突然念出第一次见赵悦时说的称呼,“恭喜你,上岸成功。”

    “啊!!!”

    赵悦激动上前给了亓官殊一个大拥抱,但她心中对亓官殊怀有敬畏之心,只是抱了一下,立马松开来,站回原地,带着些许哭音道:“白导!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之前我们听说您销号了,大家都可难过了,老王还说,要是知道是谁伤害了您,冒着无法投胎的危险,也要偷渡回阳间宰了对方。呜呜呜,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幸好老王他们技术菜,一直没找到偷渡的机会,等回去后,我就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怕亓官殊忘了谁是老王,赵悦还专门解释了一句:“当时坐我斜后方,点歌酒醉的蝴蝶的那个,死于活埋的就是老王。对了白导,黑导呢?他不和您继续搭档了吗?嘿嘿,我这抢了黑导的搭档位置,是不是不太好呀?而且,您怎么还改标语了,我都没认出您来。”

    居然是把关心亓官殊放在了第一位,确认亓官殊没时候,才开始询问其他的问题,也不知道是该说赵悦心大,还是她心善。

    拿出导游签到表,先在打卡点打完上班卡后,亓官殊带着赵悦上了大巴,开始去查找第一位旅客的途中,才一一解答赵悦的问题:“他暂时休假去了,以后会回来的。至于我的标语,你不觉得善恶有报,听上去更符合我身为导游的身份吗?”

    “对对对,白导说的都对!”赵悦连连点头,完全不管亓官殊说了什么,听到自己不会对黑导造成任何伤害后,赵悦才彻底放下心来,开始认真学习导游内容。

    和范无咎说的一样,赵悦是一个鬼才,她看了几次亓官殊的导游流程后,便可以模仿个七八成,只是稍微有些怯场,面对死相惨重的旅客时,声音有些飘,不过导游面具很好的综合了这一部分。

    一车的旅客很快就集齐,亓官殊坐在大巴第一排的里座,下意识把头靠在椅背上,这个动作一做出来,旁边的赵悦就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白导,你这个动作和黑导一模一样诶,你们关系果然很好。】

    “……”

    和镜子一样吗?或许是太想他了吧。亓官殊轻笑一声,嗯了一下,赞同了赵悦的话,继续靠着椅背,望向场外看上京的风景,这些景色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看,好像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路过中心医院的过程中,亓官殊甚至还和另一队导游擦肩而过,熟悉的【原地超度】和【合家欢乐】隔着巴士窗户,和亓官殊点头打了招呼。

    尤其是【合家欢乐】,他和亓官殊的眼神对上,两人互相凝视了几秒,直到大巴离开,才算结束。

    池星乐正核对着旅客名单,拍了下【合家欢乐】的肩膀,好奇道:“你们认识?”

    【合家欢乐】摇了下头,打断池星乐的胡思乱想:“工作。”

    ……

    时间一转过去了两个月,两个月期间,亓官殊已经将整条入阴路线的信道维护平整,用蛊虫链接了阵法基底,就算“守门人”不在,也能够自行运转,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定期派人往阵法中输送灵力,这是一个花费不小的工程,长时间燃烧材料,也不是个办法。

    最好的解决方式,还是让冥府的信仰度提升,能够主动连接此界,重塑轮回之道。

    只可惜想要完成这个目标,有些困难。冥府信仰的缺失,除了此界无人信奉鬼神之外,最重要的是地卷的失踪。

    可地卷的踪迹,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哪,司命星君也只能算个表面,无法确定准确方位。

    瞿镜、商陆在此界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亓官殊想在短时间内找回生死簿,也难如登天。

    索性,亓官殊决定多方一起下手,通知商陆,在开启百鬼容纳鬼祟,作为临时冥府办事部的同时,让余瑶开始创作以鬼神为主角的小说,花钱大力推销,先把神明的概念重新推入百姓生活中,再进一步掀起“鬼神”热,影视化、系统化地形成流水线,找知名演员和coser合作,把冥府正神和阴司鬼神的形象都外化出来,让百姓了解冥府这个特殊的“神明接口”。

    虽然和生死簿比起来,这点信仰之力杯水车薪,也极大程度地改善了冥府的气运,恢复速度比之前快上了许多,至少导游们可以更轻松地进入此界,肃清久居的鬼祟,减少此界阴气了。

    鬼祟们也知道了黑白无常的存在,有没什么作恶欲念的,主动让导游带走,却有更多的鬼祟不愿意舍弃为鬼的“强大”,干脆反扑,彻底和导游对上,加大力度地开始害人,增强自己的实力。

    短短几月时间,人间的鬼祟恶念,居然比之前夸张了数几倍,境界达到伪鬼王的鬼祟,也凭空冒出了□□名,各自占地一方,收拢鬼祟,为非作歹。

    秦政无奈,玄宗的新生弟子不一定打不过这些“鬼王”,只能劳烦亓官殊帮忙,开始捕捉神都境内的鬼祟。

    亓官殊抽出导游旗,随意往旁边一甩,旗杆上的黏稠血迹被洒在一旁的墙壁上,赵悦上前将导游旗幻成锁魂链,铐住厉鬼后,威胁说了一句:“老实点,手上沾了二十三条人命,面对无常官还这么嚣张,不知死活!”

    被捕的厉鬼丝毫不受赵悦的影响,它阴骘的眼神盯着正在擦旗杆的白无常许久,愤恨道:“善恶有报…哧,我知道你,你在鬼祟中很出名,都说见到你就要跑,你果然很强。不过,你别得意,我的能力并不是最强的,你能打败我,可对上其他鬼王,你不一定能赢。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我若不死,等找到机会,我一定要把你撕碎!”

    亓官殊没理会厉鬼的话,清理干净自己的导游旗后,吹响口哨,叫来导游大巴,把厉鬼扔了进去:“你该受什么刑罚,不是我决定的。我的任务,只是捉你入阴,你该怎么死,是陆判的判定。”

    跟着赵悦一起上了大巴,亓官殊在工作群里发了条信息:

    【老城12区,鬼祟清理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