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回收锦鲤金手指
“他这样是投不了胎的!”球球急声道:“星星,如果不把他的灵魂补全,他去了别的世界会因为灵魂缺失变成傻子!”
也不怪球球后知后觉,它和星星是只负责来进行任务的,刚交接任务,那颗星星的灵魂就消失了,他们就算想要找也找不到,更别说观察他的灵魂状态。
球球边给星星解释这其中的原因,边往轮回司那边发了十几条申请,要求他们一定要先把那颗星星拦下来,等这边将属于他的气运夺回来补全灵魂后再去投胎。
星星仰头看向越来越近的破庙,以及破庙上空缭绕升起的烟雾,慢声道:“那就揍哭坏蛋,把被偷走的全部抢回来。”
“嗯,而且要越快越好。”球球沉声应道。
按照他们之前看到的那颗星星的灵魂状态来说,估计撑不了多久。
小五吐出心里的浊气,额头上冒着汗珠停在了破庙前,然后把背上背着的小朋友慢慢放下来。
“星星……”
他正打算说什么。
破庙里听到动静出来的人看到他们两个和身后一群人都愣住了。
“这是……咋回事?”为首的那个老头看看两个孩子,又看看他们背后那一群蔫头耷脑的乞丐。
其他出来的乞丐心里也有相同的疑问。
说好的是去把两个孩子的尸体捡回来炖煮了给大家填肚子喝口热乎的肉汤呢?
怎么这两个娃还好好生生地活着?
难不成这么多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两个丁点大的孩子?
还有,这小五身上穿的是什么?看起来好新好暖和……
有人的眼底已经盛满了贪婪。
看到他,小五眼底闪过一抹憎恨和防备,伸手把星星护到身后,自己挺直了脊梁凶狠地望向对方,哑声道:“别想再打我们的歪主意!!”
就是这个人,当初和小五谈判,又次次算计他想要让他和星星分开好下手,这个人就是这群乞丐里最说得上话的人,也是小五最忌惮警惕的人。
老人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径直越过他,落在后面一群乞丐身上。
接收到他视线中的询问,一群刚刚才被教训过的乞丐纷纷支吾着不肯开口,就怕哪句话没说对又触了这两小崽子的霉头。
星星屏蔽掉这些人杂乱吵闹的心声,伸手轻轻攥住哥哥紧绷的手指,然后在两边僵持对峙的安静气氛里,就这么牵着哥哥往破庙里走。
他的脚下好冷,星星没有在雪地里罚站的兴趣。
小小的人儿突然动了起来,所有目光都下意识落在了他身上。
可他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一样,牵着小五,一声不吭地往里走。
不知为何,在他走近时,原本挡在门口的乞丐们都不由自主地一个个让开了通道。
唯独剩下那位杵着木棍却精神健硕,一看就吃得很好很饱的乞丐,正眯着眼打量着星星和小五,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在走到这个人跟前的时候,星星停下脚步,四周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包括牵着的哥哥骤然紧绷僵直的身体。
似乎如临大敌。
星星却头都没抬一下,只在这个人面前停了停,见他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又牵着哥哥直接从旁边绕了进去。
他一个人总不能把整个门都堵完,星星也不想听他此刻有什么小心思,星星只想进去,洗澡,换上新衣服,然后睡觉。
没错,他又困了。
大概是这具身体太脆弱,他的灵魂又需要和这具身体不断融合,所以这个世界的星星,相比起之前两个世界,还会更加的嗜睡体弱。
而这种“孱弱”,是天天喝灵泉水都解决不了的,属于灵魂体和身体拉扯融合间造成的永久性问题。
就在星星牵着哥哥绕开那个乞丐的一瞬间,乞丐一个手势,站在他身后的乞丐们全都朝着小五和星星一拥而上。
小五慌乱间把弟弟往外一推,又准备用自己瘦弱的小身板来承受着一切然后和这些人拼命了。
星星被哥哥推得一个踉跄。
等他站稳,只能看到哥哥已经被一群人包围了起来,还有人更快地伸手朝他抓来。
这些人抓他的时候,永远都像是伸手拎小鸡一样的动作,星星稚嫩的眉眼紧皱着,软糯的童音在破庙前冷冰冰地响起:“停下!!”
这次都不需要用心声传递了,在强行控制在场十几人的思维和身体后,星星抿了抿唇,小手费力地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乞丐,走进人堆里把已经被按在地上的哥哥小心拉了起来。
小五:“他们又动不了了吗?”
他有点隐隐的新奇和兴奋。
星星乖乖点头,把哥哥拉到破庙里后,眼皮都快要撑不开了。
“哥哥,想洗澡……”小朋友直接垂着头埋进哥哥怀里,在不受控制昏睡过去的前一秒,给留在破庙里的这群人下了命令。
一个都不许跑,也全都不许伤害哥哥。
小五慌乱地撑住弟弟小小的身体,着急喊了他几声,都只得到软软困困的闷闷应答后,当即把自己身上的崭新羽绒服脱了下来,在无数双羡慕嫉妒贪婪的眼睛注视下,把衣服敞开在厚厚的稻草上铺平,又才把睡过去的星星放上去裹成一团。
他们身后,被控制的一群人面面相觑,想要再上前攻击时,却发现自己一旦升起这样的想法,就会头疼欲裂,整个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我好像被人控制了,他到底是人是鬼?!”
“齐老三,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了?”
“对啊……”
一片惊惧不安的吵嚷声中,小五站起来,环视了一圈破庙,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正中间的那口正有热水在沸腾的大锅上。
一见,小五心里便隐隐发寒。
这些人根本就是笃定自己和弟弟会死,所以让一部分人去捡尸体,另一部分人在破庙里已经连水都烧开了!
一想到自己和弟弟如果没有熬过来的结局,小五就恨不得当即杀了这里的每一个人!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也暂时没有那么厉害的实力,所以他只是在混乱中走向那口正在沸腾的大锅。
然后把锅底正在燃烧的柴火棍给抽出来扔到了外面的雪地里。
这锅水再凉一凉,正好用来给弟弟洗干净身体和头发。
“……我来帮你。”一路跟着他们回来的乞丐已经谄媚地走上前,手里还极有眼色地拎着一个能装水的大木桶。
他们比在破庙里的乞丐更快认清形势,所以在一部分人还犹自怀疑星星是被鬼俯身或是其它原因的时候,见过星星一句话就让人当场毙命的乞丐们,全都安分极了。
有人主动劝破庙里留守的乞丐们不要白费力气。
有人上前帮小五往木桶里舀热水。
还有人翻出自己都藏起来舍不得吃的干粮,一脸讨好地放到睡着的星星身边,或是不由分说地塞在小五怀里。
这些活在整个皇权封。建社会最底层的乞丐们,也是最懂变通最知道该怎么让自己能继续在乱世中苟活下去的一群人。
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活出个什么人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在这个乱世中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等沸水逐渐变温,他们又帮着小五一起给星星洗澡。
虽然因为星星一直在睡觉,怎么折腾都不醒,让他们不断在心里念叨祈祷星星赶紧断气死掉,但表面上每个人都很安静老实,什么小动作都不敢做,更别说是趁着星星熟睡欺负小五了。
破庙外。
齐老三对脸色阴沉沉的老乞丐说:“他不简单,你别招惹,就当供了两尊活祖宗,他们肯定不会在这里久留的。”
齐老三就是当初站在茅屋门外的那个。
现在他浑身上下全是被小五拳打脚踢出来的伤,一说话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的。
但他并不呆傻,他能被老乞丐率先点名,就是因为他够狠也够聪明,算是破庙里这群乞丐里的二把手了,城里的某些贵人有时候想要找他们做点什么事,一般都是老乞丐去聊,然后齐三带人去干。
两人合作了很久,所以齐老三虽然被星星下了不能乱说的命令,还是尽可能“好言相劝”,让老乞丐心里稍微有点数,别贸然对两个小孩出手。
可也仅此而已了。
哪怕老乞丐皱着眉想要追问更多,齐三在开口之前就会有一种灭顶之灾的极致惊惧感,所以翻来覆去都是那句劝告,听得老乞丐心头冒火。
不过老乞丐也知道这种情况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他让跟自己留在破庙里的这群乞丐们暂时按捺不动,冷眼看着另一群乞丐对小五极尽讨好的丑陋姿态。
倒不是他们折不下腰丢不起脸,而是破庙里这群乞丐根本没有意识到星星对他们的掌控有多可怕。
毕竟他们不曾亲眼见到同伴在自己面前无声死亡的画面。
与此同时。
安庆侯府。
满头白发的侯府老妇人被嬷嬷搀扶着来到正房坐下,一名身着罗裙头戴钗环,眉眼间却自有几分凌厉英气的女子也在她左侧下首坐下。
这就是安庆候夫人和安庆侯府的大少夫人。
安庆候一门满忠烈,老侯爷是上代战神,从战场下来后没两年就因为暗伤发作而离世,只留下老妻操持家务养育两个儿子。
长子魏凤延原本任四品大理寺少卿,嫡次子魏凤尧则和当今皇帝一同长大,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早早就跟随父亲在战场上闯出了名堂,可三年前也不幸战死沙场。
一年后,边疆战事告急,魏凤延作为安庆侯府仅存的男子,也弃文从武,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随军镇守西疆大漠。
于是原本就人丁不兴的安庆侯府,只剩下老夫人和大儿媳,以及唯一的孙女魏锦宁,偏偏魏锦宁因为是双胎中较弱的那一个,被太医早早断定活不过双十,所以一年四季都在喝药养病,甚少外出。
她们也很少参与京中其他官员女眷们举办的宴会,唯独宫中的宴席不会缺席。
也因此,一年四季,安庆侯府都是冷清的。
这份冷清,到了冬季就更显荒芜,偌大一个侯府,看起来竟好像没有丝毫人气儿。
此刻的大堂里,婆媳二人手边的茶被缓缓斟满,老夫人年龄大了,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
她端坐在上守,垂眸静静地看着俯身跪地恭敬趴在地上的人,好半晌,苍老的声音才缓缓询问:“如今我魏家的能做主的人都在这了,你到底有何要紧之事,便说出来让我们听一听吧。”
左侧,魏氏端起手边茶盏,却没喝,目光无声地打量着地上的人。
此人并非魏家家仆,而是城东一间首饰铺子里的掌柜,昨日下午却让人来给侯府送上拜帖,说有关于侯府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说,希望侯府当家主母能给他一个见面详谈的机会。
老夫人的话音落下后,跪在地上的人便顺势起身,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轻飘飘的纸来。
旁边的小厮接过检查后,才交给嬷嬷,由嬷嬷展开给两位主子观看。
下一秒,清脆的撞击声响起,魏氏放下手中茶盏,盯着这名掌柜,冷声询问:“这是何意?!”
纸上赫然是一副简单的画。
画的正是小弟曾经寄回来给两个孩子当作礼物的小玩意。
是一颗打磨圆润却也并不起眼的石头。
见她如此反应,掌柜的微微一笑,朝着二人拱手道:“二位夫人莫要心急,这画上之物,我曾在侯府小公子魏锦安身上见过一次,但意外的是,近日我又在另一个孩子身上,看到了相同模样的吊坠,您们说这事它巧不巧?”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原本还镇定听他讲述的两人全都站了起来。
老夫人更是颤声追问:“另一个孩子身上?你确定是画上这样的石头吗?”
掌柜笑着颔首,也不故意卖关子,直接道:“那孩子今年三岁左右,是我们东家收养的小公子,听东家说,这石子做的小坠子,是小公子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挂在他脖子上了,我们东家怕小公子将来想要寻亲,所以一直帮他好好保留着,直到近些时日,小公子哭着闹着要戴那坠子,这才被小的眼尖看到了。”
在他上首,两名妇人早已坐不住,此时屏息听完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狂喜的泪光。
三岁!
小坠子。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老夫人喊来管家,让他拿了百金赠予掌柜,并承诺道:“只要确认那的确是我儿凤尧的血脉,那便算我侯府此生都欠你一个人情,只要您有所求,我们必定尽力替你达成!”
事不宜迟,安庆侯府很快全都动了起来,出发前往这位掌柜东家所在的宅邸。
另一头,一个穿着锦衣绸缎如小仙童一般雪玉可爱的小孩晃着腿坐在软垫上把玩着手里已经清洗干净的吊坠。
“你说,那乞丐死了吗?”
他在屋子里自言自语。
直到耳边有冰冷的声音响起:“抱歉,系统无法查看对方生命数据。”
黎锦元挑了挑眉,恍然道:“那就是死了,真不愧是锦鲤金手指,人的运气一旦好起来,连后顾之忧都不会有。”
毕竟偏向于他这只锦鲤的命运,怎么会容许那个小乞丐活着给他制造暴露的危机,还让他这个善良的人背负更多良心的谴责呢?
人死了,那点愧疚的良心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这是黎锦元第二次做任务了。
他是现代世界的人,原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但他在马上要死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什么金手指系统给绑定了。
这系统说他的任务就是去各个小世界里,回收主角的金手指。
上一个小世界任务顺利完成,他回收了一个名为“圈中顶流”的金手指,那个世界的主角自然不得好死,而他自己,则使用那个金手指一步步顺利成为坐拥全球无数粉丝的巨星,至死都如太阳一般璀璨耀眼。
他享受极了,也对这个所谓的“回收任务”有了更多执行的动力。
结果就来到了第二个小世界。
这是个古代世界,系统给他挑选的身份也不错,穿成了被富商收养的孤儿,锦衣玉食不在话下。
要做的任务也很简单。
去逛个街,把原本属于这个世界主角的“锦鲤金手指”给回收就行,之后这个金手指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他的东西,无处不在的好运BUFF自然会为他推平前方所有的障碍。
“那小乞丐真是主角?”他想到那天那两个抱在一起相依为命的小乞丐,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是的。”系统尽职尽责地解答:“他很厉害,原著中成为了新王朝的缔造者,可惜身体瘦弱,所以最后登上帝位的是他哥哥。”
“嗤!”黎锦元一个在新时代长大的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往后一仰倒在柔软的垫子上,喟叹道:“劳心劳力给别人大江山?我看他不是主角,是个工具人大傻子病秧子吧?要是我,我就算是死,也得拉着能继承帝位的人跟我一块死,至于这王朝崩坏,死后我管他洪水滔天?”
他实在搞不懂那个主角脑子里在想什么。
自己是个病秧子,还要拼死拼活给别人大江山?
疯了吧?
“宿主,请尊重主角。”系统冷冰冰地提醒。
黎锦元翻了个白眼,更无语了,“他死都死了,尊重个屁,以后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我身体好,他不想当的皇帝,我来替他当!”
男人嘛,谁没有过当天下共主的心思?
“抱歉宿主,您当不了皇帝。”系统又一次冰冷地提醒。
还在脑袋里歪歪的黎锦元瞬间愣住,然后皱眉,不满道:“凭什么?那臭乞丐都能当皇帝,我不行?!”
系统:“因为您剥夺的是主角的金手指,主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最终也只能到那个位置,不可逾越,否则会遭天谴。”
黎锦元:“……”
他实在没忍住,臭着脸骂了句脏话,随手把手里的吊坠扔到一边,愤愤道:“要是那小乞丐还活着,我真想拎着他的脑袋晃荡听听里面是不是灌满了水!”
系统:“请尊重主角。”
黎锦元又翻了个大白眼,智障系统,傻。逼主角。
他实在理解不了,在垫子上躺了一会,突然一翻身坐了起来:“你们回收这些金手指有什么用?”
这是他从第一个世界开始就有的疑惑。
系统沉默。
在黎锦元的再三追问后,它依旧用冷冰冰的声音回答:“抱歉,您的权限不足。”
黎锦元:“……”
心里已经攒了一堆的脏话-
天逐渐暗下来。
星星慢慢睁开眼睛。
他是被庙外呼啸的风声惊醒的。
破庙里并不安静,有人聊天,有人吵架,有人磨牙,还有人在用石头碾磨观音土,把它磨得越细越好下咽。
这里有人是没有吃过人的。
一群怪物里混了几个正常人,说是正常人,实际上是被圈养看管起来的“牲畜”。
平时要自己出去乞食,饿死了要给庙里的怪物们当食物,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既惧怕又麻木,低劣廉价到连有人投食的畜。牲都比不上。
星星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手手是干净的。
星星愣了一下,低头细看。
干净的小手,身上反穿的干净毛衣,还有暖呼呼的羽绒服和同样反穿的裤子袜子……
早上他给哥哥的那一身,全部被哥哥脱下来翻过来,把干净的那一面又穿到了他的身上。
星星有点没睡醒的懵。
他抬头在昏暗的破庙里寻找哥哥的身影。
不远处的乞丐估计随时注意着他的动静,见状瑟缩着回答:“小五、小五在外面。”
星星便掀开羽绒服从稻草上坐起来。
等他往外走的时候,附近的乞丐们看着被星星留在稻草上的从未见过的精致衣服,眼睛里满是贪婪的蠢蠢欲动,却谁也没敢真的上前将它占为己有。
星星走到庙门口,看到在雪地里认真磨刀的哥哥。
第72章 我不想读书,我想习武!
“哥哥?”
星星脚上只穿了袜子,怕弄湿,所以没有往外走,虽然屋子原本也是湿湿脏脏的。
听到声音,正在专心磨刀的小五回过头,一眼就看到弟弟站在门口,正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小五低头捡了一捧雪把刀刃抹干净后,拎在手里往回走。
星星的目光始终落在他手里的那把刀上。
一点都不锋利,刀刃也有好多地方都是卷的,整把刀上都布满了斑驳的铁锈,即使小五已经在石头上磨了很久的刀,也不能让它变得雪亮锋锐。
小五把刀用布条包裹着卡在腰上,然后伸手把穿得暖呼呼胖鼓鼓的弟弟抱了起来。
他的力气真的很大。
“星星,明天我们去城内。”小五抱着星星往回走,边走边说:“我们去找那个小孩,想办法把你的东西要回来。”
在星星睡觉的这段时间里,小五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还是想把属于弟弟的东西拿回来,特别是那么重要的身份证明。
虽然天地广阔,可能星星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但好歹能有个念想,光凭这一点,小五就必须把它拿回来。
想到这里,小五揉揉弟弟的头,轻声说:“之前迫不得已被他把那个东西拿走了,我刚才已经问过其他人,有人认识那个小孩是一家首饰铺子东家的孩子,明天我们就去城里找他。”
“他不会还的。”球球在星星肩膀上,不得不打破小孩子天真的期待。
星星也觉得那个小孩不会还,但他牵着哥哥的手,乖乖点头。
“饿了吧?”小五摸了摸弟弟鼓起来的肚子,温声道:“我给你留了点粥,是他们给的粮,没多少,只够吃两顿,今晚一顿,明早一顿,然后我们就去城里。”
球球越听越觉得小五看起来有点熟悉。
怎么说呢,小小年纪做事讲话都能这么有条理,球球甚至怀疑他根本不是什么小乞丐,而是一颗被混进鱼目里的珍珠。
命运让他过分早熟,早早承担起自己和弟弟生存的重担,做什么事都要小心谨慎……
但本质上,球球又觉得小五其实是个不太喜欢动脑子的小憨憨。
星星没管球球在自己耳边的念念叨叨,小手捧住哥哥端过来的饭碗,靠在哥哥身边,低头小口小口喝下去。
小五已经提前吃过了,但没舍得吃两口,现在看着弟弟吃,他喉咙动了动,也捧着脸,歪头看弟弟的现场吃播。
装着热粥的破碗被洗得干干净净,碗里的热粥其实也没几粒米,冬季破庙里存的柴火也少,米粥没有熬得软烂,所以只是一小碗稀拉拉的米汤而已。
星星饭量再小,都把这小碗米汤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全程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看他用融化的雪水洗碗。
这时候,齐老三走到两兄弟身后,恭恭敬敬地笑着说:“小五,星星,你们两兄弟今晚就睡在侧殿怎么样?我们下午已经让人把那里全部重新收拾了一遍,侧殿安静,还挡风,那里睡着比在大殿里舒服多了。”
小五知道他们下午一直在捣腾,却没想过竟然是给自己和星星弄的,不过闻言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就立马牵着星星过去看了。
这个殿相比起大殿小了很多,更像是一间普通的禅房,这殿内的佛像也早就坍塌,一进来就明显感觉耳边的风雪呼啸声小了不少。
最关键的,是整个殿内的地上都铺着厚厚的干草,又这些干草垫在地上,在上面睡觉虽然会有点扎人,却不会觉得阴冷潮湿,至少能比平时睡得更舒服些。
小五对这里很满意。
一看他这神色,齐老三就知道自己下午折腾这么一大通是有用的,也跟着笑道:“那你们晚上就在这睡吧,外面有我们给你们守着,安全得很,不会有人打扰你们的。”
如果是一天前,打死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对这两个小兔崽子毕恭毕敬地供着。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齐老三想活下去,其他乞丐也想活下去。
等他走了,小五走到门口将殿门的一侧关上,于是耳边的风雪声又小了许多。
“星星慢一点,别被绊倒了。”小五牵着弟弟绕过前面的佛像往里走。
冬日昼短,现在外面的天色渐暗,里面更是在很短时间内就变得黑漆漆一团。
甚至因为是供奉佛像的破庙,这份黑暗反而变得更为渗人。
走到里面一些,踩在沙沙作响的干草上,星星从空间里翻出一床崭新的厚被子放到哥哥脚边。
不等小五询问,又放出一床被子,然后陆陆续续拿出许多东西。
新衣服,新裤子,新袜子,还有剪刀,水,零食,水果……
在哥哥把一床被子铺好后,星星拉住这只忙碌的小陀螺,然后把一根弯弯的香蕉塞到他手里。
“哥哥吃~”星星牵着他在软乎乎的被子上坐下。
“……”小五有点无措地握着香蕉,小声说:“我刚才……吃过了。”
下一秒,一只小手就轻轻贴到了他圆圆的肚皮上,小朋友摇头认真说:“我已经摸啦,哥哥,你的肚子说它还没有吃饱~”
小五:“……”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肚子还能说这么多话?
心里清楚这是弟弟在哄自己吃东西,小五感动得心里暖融融,低头张嘴就朝手里的香蕉咬上去。
星星:“?!”
他阻止慢了,只来得及从哥哥手里抢救出大半根香蕉,然后慌忙丢在一边,两只小手捧到一起伸到哥哥嘴边,催促道:“等等,哥哥快吐出来!”
星星忘记了哥哥没吃过香蕉,小朋友看着哥哥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抿着唇,眼中满是懊恼。
应该把香蕉皮剥掉然后再给哥哥吃的。
然而已经到了嘴里的东西,小五说什么都不舍得吐出来。
哪怕嘴巴里的味道已经是苦涩和甜味交织,味蕾变得奇奇怪怪,他也用力咀嚼着然后面不改色地吞咽到了肚子里。
吃完了,他才后知后觉有点心虚地瞄了眼弟弟。
屋里很黑,哪怕留了一扇门,他本就糟糕的视线里也只能看到弟弟小小的身影在旁边时黑乎乎一团。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弟弟小小的眼神压迫下变得心虚。
“……星星,这样吃,不会中毒的吧?”小五试探着托住弟弟捧到嘴边的小手。
星星:“……”
小五看不到的眼前,星星有点气闷地鼓了鼓脸颊,收回自己的小手,捡起被自己丢到一边的香蕉,把皮剥掉后,递到小五嘴边。
“哥哥,啊~”
小五下意识听话地张嘴:“啊……唔??”
甜软的食物在被舌尖味蕾捕捉到的一瞬间,身体的本能就已经驱使小五迫不及待地咀嚼吞咽了。
几乎从来没有吃饱过的乞丐,骤然吃到食物,还是甜食,那种从灵魂骨髓里迸发的渴求几乎能轻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更何况是个险些惨遭饿死的孩子。
但和球球以为的狼吞虎咽不一样。
小五只吃了一口,就摸索着握住星星的手腕,把香蕉转回去递到弟弟嘴边让他吃。
这一幕明明是最平平无奇的。
可很莫名的是,在球球眼中看来,这一幕甚至比昨晚小五跪下求不存在的鬼用他的命替换星星去死的时候,更令它感到震撼失语。
他明明知道的呀,哪怕梦醒之后,表层记忆会被洗去,但他的灵魂,他的潜意识,都是知道星星绝不是从前那个星星的呀!
按理来说,投入的感情会越来越少,会慢慢收回属于原主的那份感情,在面临生死的时候,也绝不会被原有的感情所影响,逐渐变成陌路人……这样才对啊!
可为什么还能做到这个地步?
球球不理解。
甚至有点怀疑会不会是哪个步骤出了错。
“哥哥吃~”星星把香蕉又推了回去,在哥哥沉默的几秒里,小声哄他:“吃完了还有其它吃的,哥哥快哄哄你的肚子,不然它会咕噜噜哭哭~”
一边哄哥哥,一边问球球:“我们的肚子可以变平吗?”
星星知道两兄弟的大大圆圆的肚子是因为吃不饱太饿了,所以吃观音土吃出来的。
不仅仅是他和哥哥,破庙里还有好几个乞丐都是这样的肚子。
记忆里,还有大着肚子的流民在城墙根底下接连死去,又被守城的卫兵嫌弃地一边骂晦气,一边命人拖去乱葬岗丢掉。
他们说,只要长了这样的肚子,就活不了几天了。
星星此刻摸着哥哥圆鼓鼓的肚子,眉心已经担忧地蹙紧。
球球早就查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崽,别怕,只要你和哥哥每天都喝一小瓶灵泉水,喝上半个月左右就能好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还能强身健体,包括你哥哥的夜盲症也能治好。”
灵泉水之所以叫灵泉水,是因为它是修仙界的东西,而且不是什么低等级灵泉,对于凡人而言,哪怕只是喝几口,都足以受益终身。
星星得到肯定的答案,皱巴的小脸这才慢慢松开。
小五吃完了一整根甜滋滋的香蕉,身体到灵魂都似乎在甜食中得到了治愈,他满足的舔了舔嘴唇,有点想把弟弟手里的香蕉皮也给吃掉。
虽然味道有点奇怪,但是能吃就是好东西!
他和弟弟曾经连带着泥巴的草根树皮都能挖出来往嘴巴里塞,连观音土都能磨细了兑水喝,更何况是这种细腻的有味道还能饱肚子的食物。
但星星一感知到他的想法,立马就把香蕉皮收到了空间里,准备明早拿去丢掉。
“哥哥,吃这个。”星星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脑袋大的甜甜梨。
这个可不是用的系统购买的种子,而是星星曾经吃的甜甜梨里留出来的种子种的,在灵田和灵泉的双重加持下,甜甜梨长得更大更甜也更有水分。
星星超爱。
小五傻眼。
“这个……是什么?”他愣愣地抱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梨,总觉得有点眼熟,味道也很熟悉,却愣是没敢认。
星星正在往外拿能光能发电的小台灯,橘黄色的光晕将依偎在一起的两兄弟都照得暖融融一团,听到哥哥的询问,星星手里举起叔叔给自己塞的水果小刀,乖巧举手回答:“是甜甜梨~”
球球也大声回答:“是星星崽最喜欢的水果,甜甜梨!!!”
看得见加看不见的两小只全都眸光亮晶晶地看着小五。
星星把水果刀拔出来,转手将刀柄递到哥哥眼前,眼巴巴地催促道:“哥哥,这个不削皮也能吃。”
这么大一只梨,很明显他们两个撑破肚皮也吃不完,但小五在接过这把水果刀的时候,视线就完全移不开了,注意力更是一点都没分给这只梨。
“这把匕首……”他呐呐地望着匕首,小台灯橘黄的暖光被水果刀透亮的刀刃映得反光,这简直就是说书人口中江湖武侠传说里最顶尖的绝世神*兵!!!
星星没等到哥哥用小刀给自己分甜甜梨。
他只等到了哥哥看着水果刀时,像看满汉全席一样渴望倾慕的目光。
星星:“……”
球球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还能小声哄崽:“星星,你忘记了吗?以前说过的,人类不喜欢分梨吃,只会分苹果草莓葡萄那些,因为分梨的谐音就是分离,这个寓意不太好。”
听到这话,星星歪歪头,托着下巴看哥哥借着灯光欣赏水果刀。
等小五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水果刀上收回时,他怀里已经没有脑袋那么大的梨了。
小五茫然地看向弟弟。
星星像个小大人似地捧着脸叹气:“哥哥喜欢小刀,送给你,吃这个~”
他拿出熟悉的西红柿,塞到哥哥手里。
不用剥皮,不用刀切,上嘴啃就是了。
不用想,哥哥肯定舍不得拿水果刀来削梨吃的~
被弟弟看透心里的想法,小五囧囧地朝弟弟笑笑,凑近小声问:“星星,真的送给我吗?这把刀很厉害的,肯定能值特别多的钱。”
“哥哥要拿去换钱吗?”星星好奇反问。
小五毫不犹豫地摇头,小手握紧刀柄,“不!我舍不得!”
而且,这还是弟弟送他的呢,就更加舍不得啦。
星星眼睛弯弯地笑,软声说:“嗯嗯,那送给哥哥,不过不要割到自己喔~”
要是哥哥流血了,星星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下意识凑上去舔一口……
灵魂是只小丧尸的崽,至今都没放下过想尝尝人类血液味道的蠢蠢欲动。
小五:“嗯!我在刀在!!”
星星:“……”
球球是笨蛋,哥哥也是笨蛋。
那星星要不要当笨蛋?
这样就是笨蛋一家~
想了想,星星摇头拒绝了当这个笨蛋之家的一份子。
不当笨蛋,要一直当聪明星星!
两小只各自抱着一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努力啃啊啃,跟两只小耗子一样吃得停不下来。
等把肚子填饱了,天已经彻底黑了,这个时代没有娱乐,连电灯都没有,所以天一黑,就睡觉。
但小五很兴奋,莫名的兴奋,他一点都睡不着。
而星星才刚醒没一会,现在突然要他睡,也有点睡不着……
于是两只小耗子就缩在暖呼呼的,会咔咔作响的被窝里,脑袋凑到一起,蜷缩着小小声地聊天。
小五给星星讲他乞讨的时候,在茶铺外面听到的说书人讲的故事。
星星安静听着,然后时不时把插了吸管的灵泉水喂给哥哥喝。
球球看得扶额,按照星星这个投喂的程度,估计都要不了半个月,十天左右小五肚子里的那些观音土就能被清除干净。
“……那位将军可厉害了!传说他能百步穿杨!还能坐在高头大马上,眼睛蒙着黑布射中靶子,并且正中红心!”
“还有他的哥哥也很厉害,听说那位大将军死在了战场上,然后他的哥哥就代替他继续上战场,在战场上把敌人杀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小五说的是半年天听的关于黎国安庆候征战疆场的故事。
很多夸大其词的地方,还有各种各样的艺术加工和幻想穿插。
比如说这位小将军刚出生的时候,天地变色,将星大亮,整个安庆侯府的天空上都飘满了彩色的晚霞。
又比如说这位是武德星君转世,武德充沛,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敌人听到他的名声就吓得尿裤子,他一出现,敌军就瑟瑟发抖。
还有说这位小将军其实没死,而是在战场上受伤后被一个农户家庭的女儿给捡了回去,好不容易治好了身体,脑子却坏了失忆了,想不起来回家,而是在一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过着普通百姓的普通生活,虽然富贵不再,但平凡安稳。
还有……
星星的理解能力其实不差,但遭不住哥哥吧啦吧啦乱七八糟地说了好大一通话。
愣是把星星听得晕头转向。
为什么一会说小将军死了,一会又说他还活着?
为什么一会说安庆侯府圣眷正浓,一门三大将,进宫面见天子可不行跪拜之礼,并且侯爵之位能一直世袭,一会又说安庆侯府功高盖主惹皇帝忌惮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还有刚说小将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百战百胜的战神,下一秒又说小将军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生死之敌,和对方打了好多场都难分胜负?
星星听懵了。
球球倒是接受良好。
艺术加工嘛,正常的,其中有些不合逻辑的地方,也很正常啦。
它和星星现在进入的这个小世界原剧情不就很扯淡吗?
习惯就好。
星星原本是不困的。
可听哥哥把一个故事说出了十几个结局,他愣是被其中乱七八糟的逻辑给绕晕乎了。
小朋友打了个哈欠,决定给哥哥换个话题。
比如:
“哥哥想去读书吗?”
星星听球球说过原著剧情,那个锦鲤小朋友以后会和皇子一起在皇宫中念书,长大一点还会去国子监。
球球说,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就相当于皇家幼儿园,国子监就相当于国家大学……
星星不知道书里的锦鲤小朋友为什么在幼儿园和国子监里都很讨厌读书,但星星想让哥哥去读书。
因为球球说,这个世界和末日还有和平年代都不一样。
在这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星星希望哥哥长得高高的,也站得高高的。
站在就连剧情命运都不能把他推下来的地方。
然而让星星呆住的是哥哥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不想读书,我想习武!”小五声音很小,但每个字都回答得超级认真。
星星有点懵地扭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要当杀敌无数的大将军!就像魏凤尧将军一样,在战场上大杀四方,让所有敌人都闻风丧胆!”
小五越说越激动,最后从被窝里钻出来,捡起放在一边的羽绒服披在肩膀上当将军的披帛,眼睛亮亮地憧憬道:“只要我当了大将军,我就能把所有的敌人和欺负我们的坏蛋都杀掉!然后保护好星星,也保护好更多的百姓,只要没有了敌人,我们国家的人一定可以安安稳稳地种粮食收粮食,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了。”
小五裹着衣服坐下来,把同样坐起来的弟弟也裹进衣服里,认真欢喜地说:“只要我当了大将军,把敌人赶出去,那像我们这样的小朋友就不会因为吃不饱被家里人丢掉了,那些桥墩下破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乞丐……”
末了,他伸手紧紧地抱住安静倾听的弟弟,悄声在星星耳边说:“而且,我当了大将军后,我们就能有吃不完的肉包子,穿不尽的千金裘,我能杀很多很多敌人,给星星你攒好多好多的钱,到时候星星你就可以和官家的小孩一样穿锦衣上学堂了!”
他不想读书,却想当将军杀敌攒钱后送星星去读书。
还是因为那四个字:士农工商。
这个年代,只有读书当官,才是最好的出路,才能一朝翻身踩在贫困疾苦的脑袋上当人上人!
他的每一个字,在心里都格外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是一个小乞丐对命运声嘶力竭的吼叫。
被哥哥抱着的小朋友安静听完他嘴上和心里完全一致的话,眼睛轻轻弯起,反手也抱住哥哥,在他耳边软声说:“嗯嗯!哥哥加油!”
哥哥当大将军,哥哥吃肉包子,哥哥穿千金裘。
哥哥要站得高高的。
角落里亮着的小台灯被星星收回了空间里。
立志要当大将军的小朋友并不知道一盏台灯对这个时代的冲击,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个类似于传说中夜明珠一样的神仙宝贝,远没有那把匕首令他心动。
但在星星窝在他怀里睡着后,小五还是把匕首合上藏在了星星的枕头下面。
明天要去城里,这么厉害的神兵,得让星星拿着护身,他可以先用自己腰间的这把刀,今天也磨了很久呢!
第73章 不会把石头还给我们的
天刚亮,星星就被哥哥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把铺在干草上的被子和屋里的东西都放回空间后,两个小孩却在准备出门前犯了难。
这么冷的天,况且今天又开始下雪了,他们如果不穿厚一点,就只能继续穿那套破破烂烂连身体都裹不住的麻衣,但如果穿好的衣服……星星空间里的衣服和这个时代的衣服的款式又截然不同,在破庙里还好,要是去了城里被人看到,那说不定就会惹出些什么事来。
小五最后咬咬牙,正准备跟弟弟说就穿麻衣进城,再找外面那些乞丐,特别是齐老三看能不能搞一套衣服给星星套在身上保暖的时候,星星就像是提前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手指竖到嘴边示意哥哥悄悄的不要讲话。
星星将门关上,隔绝了门外的风雪和似有若无的视线后,手里凭空出现了两套一大一小的冬衣。
还有鞋袜都是一块配套的。
迎着哥哥惊异的视线,星星弯弯眼睛,小声说:“哥哥,快穿上试试。”
星星没穿。
而是先盯着哥哥笨拙地穿衣服。
星星不会穿这个世界的衣服,所以哥哥就是样板,他看得可认真了。
结果小五自己也穿得乱七八糟,好半晌才喘息着把一身给穿戴整齐了。
昨晚拿出来的小剪刀在一边,星星让哥哥坐到门槛上去,然后在外面惊疑不定的各种视线下,自己捏着剪刀,笨拙地根据球球的指导小心翼翼给哥哥把头发剪了。
其实这些头发昨天洗澡就该剪的,可谁让星星睡着了呢。
等他醒过来就是晚上了,听哥哥说,晚上剪头发很不好。
准确来说,是在这个时代,不管什么时候剪头发,都不太吉利的样子。
不过这和两个小乞丐无关,他们又没有能够清洁头发的东西,头发长了又容易脏乱打结,星星不会梳,小五也没好到哪儿去。
所以两兄弟换来换去帮忙把对方的头发给剪了,只留下了短戳戳的一截,看起来怪怪的,但又因为他们眼睛格外晶亮有神,这份怪异就被精气神给压下去了许多,只是显得他们更加瘦弱伶仃了些。
星星也是才进入这具身体不到三天,短短三天时间,哪怕灵泉水是修仙界的至宝,也没有能让两个从小就受苦受难的小孩立马就恢复得白净红润。
等把头发剪短了,星星又在哥哥的帮助下慢腾腾穿好了这身奇怪复杂的衣裳,两兄弟这才手牵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两个行为举止愈发怪异的孩子。
只是在看着两个前天还一身破烂差点冻死饿死的小孩,今天就凭空穿了两身格外厚实干净体面的冬衣,他们心中关于鬼神之说的念头不由得越发重了起来-
星星拒绝了哥哥要背着自己走路的提议。
小五只能牵着弟弟的小手,在厚厚的雪地里慢慢走着。
这一路上可以说是极尽荒芜。
明明是黎国京都附近,但星星一路往城里走,就发现越靠外的地方,人烟越稀少,很多房屋都被大雪覆盖压得倒塌了。
他们在破庙耽误这么久时间才出发,在路上却几乎没有听到哪怕一声鸡鸣狗叫,甚至连做早饭时缭缭的炊烟都没有几缕,看起来简直像个空旷荒芜的冰雪大世界。
但这种感觉,在越靠近都城的时候,就越弱了。
来往行人多了起来,声音也吵闹嘈杂了起来。
但是……
星星歪头看向城墙根底下杵着木棍或躺在雪地里的那些人或者尸体,又看向肩挑着货物,神色却麻木死寂的排队进城的百姓,突然有种他们甚至还不如破庙里那些乞丐们的错觉。
星星也没管破庙里那群乞丐,他只是在离开之前,给他们下了最后一个命令而已。
让他们永远忘记记忆里出现过的小五和星星。
至于他们吃不吃人?吃了多少人?
星星不在乎。
星星自己都是丧尸,丧尸吃人很正常,丧尸也吃自己的同类,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样,这种行为在星星眼中是极为正常的。
星星也没想要全部弄死他们,虽然他们一路跟着星星和小五,随时都在馋他们的身体,但哥哥说过,那是他们曾经有过协议,这些人并没有违背那份协议,一直等到以为小五死了才来“收尸”,只是没想到人没死还踢上了铁板。
那群乞丐是星星来到这个世界后,接触的对自己恶意最大的一群人,也是这个时代最底层的一群人。
可现在看到这些形容枯蒿,面有死气却仍旧机械麻木地迈着步子埋头苟活的百姓,星星又恍然:原来这个时代不止一种底层人。
球球说,因为这是王朝末年,是乱世之兆。
但星星摇摇头,觉得球球说得不太对。
末日更乱,末日不是一个朝代的末日,而是一整个世界人类的末日。
但即便这样,那些人也没有活成这个样子。
末日里的人虽然恐惧不安,夜不能眠,随时会面临危机,但他们在星星眼中是鲜活的,吵闹的,眼睛里也永远藏着光,还会调侃哪天要是真的摆烂不想活了,就把手指割个口子,沾点丧尸的口水或者血上去,来个慢节奏无痛变异。
但这里的人不一样。
他们的神色空洞麻木,他们的脊背弯曲佝偻,他们排在这座繁华的都城城门口,就像一根根没有人气儿的木头,被人一节节锯断了削成想要的形状,就像从他们身体里抽出来的白骨,一根根垒在一起,最后搭建成这座表面繁华的都城,搭建成这个即将倾倒的国家。
风雪呼啸着愤怒地打在他们的身上,有人怯弱地瑟缩,有人聚团取暖,也有人穿着保暖的冬衣惬意呼出一口白气……
星星又偏头看向牵着自己站在队伍末尾的哥哥。
哥哥说,想当杀敌无数的大将军。
但是星星觉得不可以。
因为在星星眼中,前面排队的这些都已经不再是活着的人类,而是一具具麻木佝偻的尸体。
哥哥当大将军,保护的不是这些尸体,而是高高坐在尸骨最上方的“王”。
星星说不清自己心里乱糟糟想的都是什么,但是他理解了球球所说的“王朝兴亡,苦的都是百姓”。
排在他们两兄弟前面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
球球偷偷扫描了一下她的身体,骨龄显示她在37岁。
但她看起来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就连腰都直不起来,手里杵着一根木棍,胸间时而就会憋出几声闷咳。
星星一直在盯着她的背影。
小五发现了,球球也发现了。
两只同时问星星在看什么。
星星摇摇头,有点说不出来。
他只是小心地牵紧了哥哥的手,目光始终没有从这位老婆婆身上挪开。
他在倾听心声。
听对方在心中哀叹怎么今天天不亮就起,却还是要排这么长的队。
听她忧心自己在城里做工的儿子会不会又被东家责骂,操心家里的闺女虽然才十二三岁,但怕是也等不得要赶紧嫁人了,否则家里没有余粮,多一张嘴都快要养不活。
又用剩余的念头去想孙儿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今天去城里能不能求大夫给开一剂便宜又有效的驱寒药。
除此之外,她那些仅有一点余地的思维里,想的全是家里家外家长里短。
可听到星星的耳朵里,这些念头,最后全部变成了同一个:怎么才能活下去?
儿子在城里做工被骂隐忍是为了活下去。
女儿才十二三岁就要嫁人也是为了能饱腹活下去。
孙儿生病连夜起来排队进城拿药同样是为了活下去……
而操心这些的她自己,也想活下去。
不仅仅是这位老婆婆,前面的那些人类,那些看着麻木的空洞的好像早就被磋磨得失去了灵魂的人们,听来听去,竟然也都是相似的心声。
星星以前总是不理解人类的复杂,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他听到的那么多心声里,竟然全都统一地变成了同一个问题:怎能才能活下去?
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锦鲤小朋友眼中的世界,不是这样的啊。
剧情里全是锦衣华服的描绘,是关于官宦皇权争夺的风云,是庙堂之高,身份尊贵,气运使然,是有他在,就可高枕无忧天下太平,然后被万民尊崇,家家供奉。
“球球。”
星星突然喊了声蹲在他头顶记录古代画面的球球,然后在它应声后,一边跟着哥哥慢慢往前面挪动,一边轻声询问:
“锦鲤主角,可以让这些人吃饱穿暖吗?”
星星没有什么泛滥的同情心,但他看着这些失去灵魂麻木活着的人类,心里总有些不太舒服。
就像是……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同类丧尸们一样。
还没有恢复神智的丧尸们,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但丧尸们都有威胁性,这些人类,却好像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一般。
那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的感觉,让星星整张小脸都皱巴了起来。
听到星星乱七八糟的描述,球球呆了足足三秒钟,然后超大声回答:“不可以的崽!!小说会有结局,但小说形成的小世界,没有结局!黎锦元的锦鲤运根本不是真正被天地眷顾的运气!”
但具体是什么球球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什么正经的锦鲤,多少透着点邪门。
星星:“……嗯。”
球球声音好大,星星觉得自己刚才还乱糟糟脑袋现在被吼得一片空白。
球球也发现自己嗓门好像有点大,情绪过激了,讪讪安静了两秒,又小声问:“星星,如果我回答会的话,你会选择不拿回那个小石头吗?”
话音还没落,被它蹲着的这颗小脑袋就毫不犹豫地摇头。
球球:“……”
好、好果断。
一点都不心软的吗?
大概猜到它在想什么,星星软声说:“小石头要拿,气运要拿,小星星的灵魂要完完整整去投胎。”
说完,星星又认真补了一句:“小朋友,救不了世。”
这是在末日里,被球球以“救世系统”身份绑定后,星星听到球球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小朋友是救不了世的。
小朋友就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长大。
拯救世界不是小朋友的担子,天塌下来后,最先要努力顶起天空的,也不是一群小矮墩墩们。
所以,星星救不了世。
末日的星星不行。
乱世的星星,也不可以。
如果牺牲一颗星星的灵魂,能让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吃饱穿暖,星星估计会犹豫那么一秒后拒绝。
但不能的话,小石头就要物归原主,气运灵魂也要给那颗小星星补全,星星也从来不会更改自己之前做出的,要把那个锦鲤小朋友揍哭的决定!
“……那星星刚才问的那么认真。”球球无奈地叹气,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星星哄了。
自家崽自从进入这颗小星星的身体之后,性格就变得有点小小腹黑了,有时候球球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以前也没搞懂过就是了。
听到它的嘟囔,星星清亮的眼睛轻轻弯了弯。
他没有哄球球,而是在想,如果当锦鲤就可以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的话……那就让哥哥来当这个小锦鲤!
把小石头挂在哥哥的脖子上,自己有空间也能让哥哥很幸运,反正那个锦鲤小朋友是假锦鲤,那哥哥也是假的,功能应该都差不多吧?
在小五和星星的鞋底都被人们踩脏的雪水浸湿又冻得站不住脚的时候,终于轮到他们进城了。
不需要什么身份户籍,毕竟这个朝代每天都有无数人死亡,又有无数人求活,来来回回,户籍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多的是从尸体上随意扒拉下来就替用的。
大冬天的,守城的军士们更没那个耐心一个个盘问检查,更多是顺手收点好处,再随手从这些要挑筐进城贩卖的百姓们的兜里掏一个鸡蛋或者捞一捆细柴之类的,反正从进门这一关起,百姓们的货物就是要被层层盘剥的。
而这,还只是第一层而已。
就像只剥开了洋葱的第一层外衣,剩下的,越往后,越靠里,才越能刺得人眼疼流泪。
不过星星和小五两个小萝卜仔是没人管的,这样的小孩既不能造成什么危害,又不可能携带什么值钱的货物,所以守卫随意就放他们进去了。
牵着弟弟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挺直脊背地走在街上,小五却无心享受这一刻身份的变化,而是满脑袋都装着那颗被用半块麦饼就换走的小石头。
“星星,我昨天找齐老三他们打听过了。”小五低声说:“那家人家里很有钱,家里是开首饰铺子的,我们不去别的地儿,就去他们家的首饰铺子,我们先观察一下,再想办法要回自己的东西,那里人多,万一闹起来我们也不会被他们家的恶仆下黑手打死了去。”
小五并不愚蠢冲动,事关星星的东西,他更是努力往脑袋里长了好多个心眼子,就怕自己一个冲动还弟弟和自己一起受苦。
但所有的聪颖和谨慎,在他牵着星星走到首饰铺子门外不远,就听到来往行人说这家东家是个心善有福的,昨日他收养的孩子竟然是安庆候府的血脉时,被这骤然转变的现实给冲击得脑袋一片空白。
半晌。
小五浑浑噩噩地牵着星星坐在偏僻处有点濡湿的木墩子上。
“星星……”
他扭头看向弟弟,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眶也一点点地红了,眼中满是愧疚和懊恼。
那颗石头,一定是那颗石头!
那个小孩拿走了那颗石头,没多久就被认回去了。
安庆侯府……小五昨晚才给星星讲过关于安庆候府一门三将的故事……
可现在,他们又该怎么办?
直接找过去吗?
星星没有那颗小石头,那个小孩有。
星星是小乞丐,那个小孩是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星星……
要是他那天没有接过那块麦饼的话,要是他能带着星星再多坚持几天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现在他又能怎么办?
侯府……这得是多高的门槛多大的官位啊?小五不懂,但他小小的心里已经塞满了震撼和无措。
星星抬手,帮哥哥擦掉脸上无知觉滑落的眼泪。
现在的天气好冷,眼泪滑落之后,脸颊说不定都要被寒风吹得生疼。
“星星……”
小五盯着弟弟近在咫尺的小脸,片刻后,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霍然握住弟弟的手,胡乱抹掉眼泪后对他说:“星星,我带你去安庆侯府!我们一定要跟府里的太太夫人们说清楚,你才是他们家的孩子!”
小五说着就已经起身,拉住星星的小手就准备往都城中心走。
越靠近都城中心的位置,越多高官显贵之家,安庆侯府,小五作为走街串巷要饭的小乞丐,自然是知道在哪一块的!
但他气势汹汹往前走了一步,身后被他拽着的小朋友就啪叽摔在了厚厚的雪堆上。
小五:“……”
往前迈的步子戛然而止。
他愣愣回头,和从雪堆里仰起小脸看过来的弟弟对上目光。
小五:“……”
慌里慌张把好像摔懵了的弟弟从雪堆里拔起来,又拍拍他身上的雪,重新把他好好生生端端正正摆到木墩子上,到此,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星星被拽得突然,就连球球都给摔得七荤八素,缓了几秒才飞起来。
飞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问星星有没有受伤,而是立马给小五做了个全面检测。
最后,球球不出所料地麻木道:“崽,你哥力气又变大了,以后不许让他再这么拽你!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被他一个不留神给拽断了怎么办!?”
越说越大声,好像已经预料到那样的未来并且提前进行谴责了。
星星抿了抿唇,唇瓣上还舔到点没化的雪,凉丝丝的。
小五手足无措地站在弟弟跟前,小心翼翼把弟弟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后,才蹲在星星面前捏着星星的手轻声说:“星星,哥哥刚才是不是摔疼你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都怪我……”
这句都怪我,他自己心里责怪的可不仅仅是刚才这一件事。
但他没能说出来,就被星星伸出去的小手给打断了。
那只小手的手腕处,赫然是一道极其显眼的印子,小五低头一看,一边噘着嘴给弟弟呼呼,一边更懊恼自责了。
弟弟本来就该是来这个世界享福的,结果自己没有把他养好不说,还让别的小孩抢走了弟弟的身份证明,现在又弄伤了他……
泪花在小五的眼眶里打转。
星星却缩回小手,对蹲在自己跟前暗自神伤的哥哥慢声说:“哥哥,我们不去。”
“……为什么?!”小五赫然抬眼。
星星牵住他的手,对他摇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小石头,那个小孩不会把石头还给我们的,去了没用。”
按球球的分析,去了不仅没用,还可能会很快遭受致命袭击。
无论是那个小孩身上邪门的运气,还是小孩背后希望他成为安庆候府小公子的人,包括小孩自己,都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两个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星星不可能一个接一个地操控那些来袭击的人,太麻烦了,而且更加容易暴露他的不寻常,不能小瞧一个时代里站在最顶端的这一批人。
除了皇帝,还有许多许多聪明人在注视着这座皇城里外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
所以,小心为上,不要打草惊蛇。
这是球球给出的建议。
所以,星星起身,不等哥哥追问更多,就牵着他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哥哥,我们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所谓更重要的事情。
就是两个小朋友手牵手走进当铺,然后随手拿出一块纯金踮着脚放上了柜台。
星星再次操控对方和附近的人都遗忘自己和哥哥的模样后,在哥哥同样恍惚的神色中,牵着他来到街边,买了一串圆圆的裹着糖的糖葫芦。
马上就是这个王朝的新春了。
在新春来临之前,星星在球球的引导下,牵着哥哥,当了金子得了铜钱和银票,找了人牙子在城中段租了一间屋子。
至于为什么不是买?因为没有有正式户籍的大人,他们买不了屋子。
这是星星有异能都不好解决的事情。
屋里什么都有,有一棵高高的枣树,还有一口井和灶屋茅厕。
在从房主手里接过那串钥匙的时候,两个本应该死在冰天雪地中的孩子,终于在这个乱世之中,暂时有了自己落脚的家。
第74章 我要念书!
有了新家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两小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坐在门槛上,用小手捧着脸看着院子上空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虽然是发呆,但似乎也是幸福的发呆。
过了好久,小五才轻声说:“星星,我们是不是还在做梦啊?”
不等星星回答,他又小声憧憬地说:“如果梦里永远都能过这样的生活,那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了。”
有一间坚固的房子,属于自己的房子,和弟弟不用再担惊受怕地住在破庙里忍受风雪,里面的桌子上还摆着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即使现在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做,对未来也仍旧一无所知,但小五就是觉得好幸福。
心脏像是被泡进了甜滋滋的糖水里面,咕嘟咕嘟跳动着,每一次心跳都是安心和幸福的。
听着哥哥的呢喃,星星仰头看向飞在自己眼前的球球,也跟着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说:“不是做梦喔~”
他扭过头,看向哥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眸弯弯地说:“哥哥,我们有家啦~”
一个小小的,有水井,有枣树,有哥哥和星星的家。
“嗯!!”小五也跟着傻笑起来。
他伸手把弟弟抱住,超级用力地抱抱,然后欢快道:“太好啦,我们也是有家的小孩,再也不是小叫花子了!!”
他们再也不用当路边上人人都可以鄙夷欺辱的小乞丐了。
虽然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但小五抱着弟弟就觉得心安,抱得越紧,那种安稳的不需要再颠沛流离的感觉就越真实。
等把星星放下来,他转身跑进屋里,把放在桌上的糖葫芦拿到手里,然后喂到星星嘴边,眼睛亮亮地催促他:“星星快吃,尝尝甜不甜?”
这是他们两个从未吃过的东西。
每次在街上乞讨的时候,小五和星星就能看到那些有家有父母的小孩,总会牵着父母的手,欢呼雀跃着奔向卖糖葫芦的小贩。
那些孩子们捏着一串漂亮的糖葫芦,伸着舌头轻轻舔一口就幸福地眯起眼睛,那一幕,看在小五的眼里,就将那草垛上的一根根糖葫芦衬托成了全世界最好吃最遥不可及的美味。
可他和星星只能不断地吞咽着口水,躲在阴暗漆黑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
只有羡慕,没有嫉妒。
因为没有家的小孩,连一点点的嫉妒,都是没资格的。
可现在不一样啦!
现在他们有了新家,手里还有一串即将吃到嘴巴里的美味糖葫芦!!
小五眼巴巴地看着弟弟,期盼地看着他张开嘴巴,努力地……咬破了一点糖壳。
然后仰着小脸朝他笑,“哥哥,甜的~”
小五:“……”
莫名其妙的,他的眼泪瞬间就从眼眶里滑落了出来。
小五捏着糖葫芦,吸着鼻子,隔着雾蒙蒙的眼泪看向弟弟,另一只手胡乱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甜的吗?
小五呜咽一声,在弟弟茫然的目光中,边掉眼泪,边低头也咬了一口山楂上裹着的糖壳。
原来、原来糖葫芦的味道,是这样子的。
原来,这就是那些小孩们口中的“甜”。
小五从没吃过甜食,弟弟也没有吃过。
他们好像从出生就是为了吃苦,慌慌张张吃尽这*世间大多数的苦后,又该匆匆忙忙地死亡了。
可现在,他终于尝到了这一点甜。
太甜了,甜得他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以后,他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带着弟弟一起吃那些苦了?
他想吃甜的,一直一直吃。
星星伸手给哥哥擦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小朋友总觉得自己现在给人擦眼泪的动作好像越来越熟练了点……
这样的疑惑只是在脑袋里迅速闪过,又很快被别的念头占据。
星星替哥哥擦干净眼泪,拿过糖葫芦,把顶端那颗糖葫芦喂到哥哥嘴里。
然后自己也跟着吃了下一颗。
一串糖葫芦上,只有4颗裹了糖的山楂果。
即使已经吃到了糖壳里面酸酸的山楂,两小只也没有谁把里面的果肉吐掉,而是坐在门槛上,你一颗我一颗慢慢分吃了个干净。
“哥哥,明天去找学堂,我们去上学,好不好?”吃完糖葫芦的星星突然说起这件从没在小五考虑之中的事情。
小五果不其然愣住了,傻傻地反问:“上学?”
星星牵着他的手晃了晃,轻声道:“嗯,我们现在还是小朋友,小朋友就是要上学的呀~”
胡叔叔都说了,要是星星在末日待得够久,他都会想办法开个幼儿园给星星上学的。
球球也总说要上学。
当初的系统任务更是大部分都是学习任务,星星买糖果的积分全是学习挣来的。
由此可见,学习对于人类幼崽而言,真的超级重要。
所以,还没在新家里吃到第一顿饭,星星就已经主动把上学的日程给安排上了。
“……可是我想当大将军,我不想上学。”小五抿了抿唇,有点抗拒地说:“星星你去上学吧,我已经很大了,而且浑身都是力气,我可以去码头去别的地方给别人当小工……”
天下百姓都知道,上学是最费银两的事。
小五知道弟弟现在有银两,还是他亲眼看着换的。
可弟弟就算是天生的小神仙,小五也不想让弟弟拿出更多不属于凡间的东西。
他从小就明白,有所得比有所出,就像他跪在街边乞讨,他要忍受的,和付出的,也并不仅仅只是一句翻来覆去的吉祥话。
就连当乞丐都不能真正吃白食,那弟弟那些凭空拿来的好东西,小五更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享受。
他小小的脑袋里,早就在隐约担心弟弟会不会因此而付出什么代价,或是留有什么隐患了。
所以小五不想成为弟弟的负担,他也不想让弟弟用更多神仙之物,他想再努力一点,再长大一些,就靠自己给弟弟挣家底,供养弟弟读书长大。
作为哥哥,小五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哪怕弟弟现在有了神仙手段,他也没有更改过自己的看法。
总觉得,自己该对弟弟更好一点,而不是让他跟着自己吃苦受难。
所以,哪怕上学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小五的第一反应也是想给弟弟省下这笔堪称巨额的开销。
弟弟是侯府小公子,是下凡的小神仙,弟弟合该享受这世间的一切繁华,但自己不一样。
自己是没家的流儿,是路边的乞丐,是地上任谁都能踩到脚下的泥,苦难才是自己生活中最明显的点缀。
但这些想法他一句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弟弟安静的目光给看得悄悄吞回了肚子里。
但小五也很倔,他抿着唇,明知道自己的拒绝惹弟弟生气了,也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
他真的不觉得自己上学能有什么用,与其浪费那么多钱,不如省下来给弟弟多买点笔墨纸砚,给弟弟买吃的买衣裳,总之这些钱,小五是一分都没想过往自己身上花。
所以上学堂的事,这才刚刚开了个头,就立马僵持住了。
球球飞在半空,一点都不发愁,看看这个抿着唇犯倔的小孩,再看看那只皱着小脸的崽,心里乐得不行。
顺便,给自己写了份瓜子味的数据,边看戏边磕数据。
“哥哥,你知道学堂是什么样吗?”星星率先开口打破安静。
小五诚实地摇头。
星星在门槛处坐得有点冷了,伸手牵着他往屋里走,把门关上后,屋子里就彻底暗了下来。
星星却在这个时候掏出太阳能的暖炉摆在地上,捣鼓着打开后,牵着哥哥一人一边坐在暖炉旁的小凳子上,一边烤火,一边软声讲述着:
“哥哥,听说学堂里的夫子特别凶。”
星星刚开了个头,小五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皱。
夫子很凶吗?要是弟弟去上学犯了错的话……
“犯错的小朋友,被夫子抓住了,不光要罚站,还会被打手心。”
眼看着哥哥的眉心越皱越紧,星星却好像没看到一样,在暖融融的光亮中,慢吞吞地继续说:“哥哥,夫子们手里都有一根长长的棍子,他们说那个叫戒尺,就是专门用来打小朋友手心的喔~”
“还有,学堂里的小朋友们也有好有坏,有的小朋友很乖,但是有的就很不乖,不乖的小朋友就会偷偷欺负很乖的小朋友……”
星星后面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霍然起身的小五给沉声打断了。
“我跟你一起去上学!”
小五攥着自己并不大的拳头,一想到弟弟可能会被戒尺打手心,还可能会被那些小孩欺负的画面,他就心疼得什么都顾不得了,眼眶红红的,神情凶凶的,超认真地说:“星星,我陪你去上学,你答不出来的,我帮你打,夫子要打手心,我替你挨打,如果有小孩敢欺负你,我就打哭他们!”
星星微仰起已经洗得白净的小脸,眼睛弯弯地问:“真的吗?”
不等小五回答,星星又软巴巴地操心:“可是哥哥说不想上学,星星不想让哥哥做不开心的事情~”
小五:“……”
已经被弟弟的话给感动得眼泪汪汪了。
所以再开口的时候,小五的语气已经坚定到能原地入党:“当然是真的!我没有不想上学,我可喜欢上学了!!”
球球:“噗!”
问腹黑为何物?
一物降一物。
看看,不管是哪一颗星星,都总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来拿捏小五~
而星星听完哥哥的话,就朝他伸出小手,拽着他重新坐下来后,挪着小板凳坐到他身边去。
星星摸到了哥哥手上的冻疮,也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冻疮。
其实已经因为灵泉水的原因好了很多,但一遇热还是会发痒,就刚才说话的这么一点点功夫,小五就已经不自觉挠了好几次了。
不光挠手,还挠耳朵,挠腿,特别是常年跪着的膝盖。
星星抱着哥哥的手,慢慢挤到他怀里去,被他抱着烤火。
小五对于星星拿出来的所有东西都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他当然也疑惑,但他什么都不会问,只是抱着弟弟,捂着他小小的手指,反过来哄着星星:“哥哥陪你一起上学堂,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所以星星不要害怕,要好好念书,以后我们遇到了那个抢走你小石头的坏蛋后,哥哥还会帮你把小石头再给抢回来!”
现在的他们太弱小了,小五恨极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但这些无能为力,却又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全都埋葬在他心中,最终开始疯狂滋养催生当初那棵名为“野心”的嫩芽。
“哥哥也要好好念书。”星星抿着唇,转过身极为认真地对哥哥说:“哥哥,当大将军,也要念书才行。”
这是小五不知道的。
他茫然地问为什么。
在他眼中,当大将军,不就是能在战场上拼命就够了吗?
念书能干什么?念书就能让敌人不杀百姓,让敌人恐惧了吗?
星星摇摇头,踮脚凑在哥哥耳边小声说:“我认识一个特别厉害的人,他可以指挥最强大的军队,所有打架厉害的人都会乖乖听他的话~”
小五听得眼眸晶亮,忍不住猜测道:“他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吗?”
星星摇头。
小五又猜:“那他是运筹帷幄的军师?!”
星星想了想,继续摇头。
小五思考了一会,迟疑道:“那、那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吗?”
星星继续摇头。
小五:“……”
猜不到了。
小朋友丧气地垮下肩膀:“那他为什么那么厉害?别人为什么会听他的话?”
“因为他读了很多的书,脑袋里装了好多好多的知识,特别特别聪明~”星星伸出小手戳了戳哥哥的脑袋瓜,笑眼弯弯地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义,他提出的建议所有人都认同,他往前走一步,后面的九十九步都会变得清晰。”
迎着哥哥不敢置信的目光,星星有点小骄傲地挺直了脊背,认真道:“星星没撒谎,他的脑袋特别聪明,比一百个哥哥加起来还要聪明。”
其实星星是想说一万个丧尸脑袋的……但哥哥又不认识丧尸。
于是偏心眼的小朋友,把一万个丧尸,改成了一百个哥哥。
其中的对比差距严重缩水。
但即便如此,还是给小小的小五带来了极大的认知冲击。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吗?
或许真的没有吧,因为星星跟在自己身边,根本就不认识这样的人。
所以星星说的这个,不是凡间的人,难道是一位特别厉害的神仙?
这样的神仙,哪怕是当人,也一定特别特别厉害吧?
小五的脑海中回荡着星星的那几句话。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义,他提出的建议所有人都认同,他往前走一步,后面的九十九步都会变得清晰……
如果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那是不是,黎国在他的治理下也能少很多流民乞丐,大家都能吃饱穿暖?
就连敌寇,可能也只会在听到他的名字后望风而逃。
小五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因为短短几句话,就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崇拜甚至敬畏感。
和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不一样,这个人,听起来明明更虚无,却又有一种奇妙的真实感。
小五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厉害,不知道宰相为什么能当宰相,甚至不知道大将军为何能成为战神。
但他只是听了星星的几句话,就能清晰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更厉害更具体的形象轮廓了。
那人不是皇帝,不是宰相,更不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但他有着以上这些人都难以企及的聪慧谋算。
正想着,一只小手轻轻落到他的头顶。
星星跟个小大人似的软声哄着正出神的哥哥:“哥哥,他跟我说,小朋友就要多读书,书读多了,脑袋就会变得清醒,眼睛会看到更多东西,就连走路都会走得更稳当喔。”
“哥哥,当大将军之前,你还想要去念书吗?”星星重新问了他一遍。
小五这次更加地毫不犹豫:“我想!我要念书!”
之前答应,是为了保护星星。
这一次,却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能成为更想成为的人。
小五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他抱住弟弟,声音稚嫩却又坚定:“星星,我要当读书最多最聪明的大将军!!”
他不是那位厉害的神仙,可能远远比不上对方脚下迈出的一小步,但是没有关系,小五只需要跟在他身后,迈出属于自己的一小步,也会很满足!
这是小五第一次如此坚定选择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
和从前的迷茫或是心血来潮不一样。
这一次,他很清楚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他要念书,要识字,要看得更多,脑袋更清醒,走得路也更稳。
这样一来,哪怕将来当不成大将军,他也一定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不会后悔的路!
“哥哥真棒~”星星用力点头,然后往咧着嘴傻笑的哥哥嘴巴里塞了一颗奶糖,笑眼弯弯地说:“这是奖励。”
甜的。
奶糖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小五恍惚间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被这颗糖给哄得甜滋滋,甚至身上都在咕嘟咕嘟冒着糖水泡泡。
太甜了,他今天一天好像都在吃甜,一点苦味都没有尝到。
弟弟真好。
弟弟是全世界最好的弟弟。
小五要永远保护弟弟!
球球:“……”
“崽,要不这次回去,我再去总局那边升个级怎么样?”它幽幽地问。
被哥哥抱着吃糖烤火的小朋友茫然地问为什么。
然后就听到自己的系统球球慢悠悠地阴阳怪气:“升级安装个好感度检测器,看看你哥哥能不能咻一下就把检测器的好感度给刷爆掉。”
它也跟着星星经历了两个任务小世界了,就没见过像小五这样满心满眼只有星星的“监护人”。
不是说前面的监护人们不够爱,而是小五太爱了。
他简直是用自己小小的生命转换成大大的能量,然后竭尽所能地爱星星。
不管干啥,只要和星星相关,他的情绪就能轻而易举被星星给操控,一点自己的理智都不舍得留,全幅心神都落到星星的身上。
估计星星让他和恶魔交易灵魂,他都能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星星开心,小五就开心。
星星难过,小五就难过。
星星难过,但是想让小五开心,那小五就会逼着自己真的开心。
就像刚才,星星想让小五去学堂,小五就会去。
但星星想让小五拥有自己的思想,那脑袋浑浑噩噩塞不进文墨的小五,也会在短时间里立马抓住星星话里的引导,然后看似没脑子地信任,实则真的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
可以说,两天前,小五为了另一颗星星,真正和星星契约了自己所有的灵魂。
星星想让他变成什么样,他就会变成什么样。
理智的,清醒的,毫不犹豫的,按照星星想要的方向去成长。
像一块看起来硬邦邦,实际上乖顺地被星星捏圆搓瘪的橡皮泥。
只能说,幸好星星有胡兴哲引导,又慢慢有了更多属于人类幼崽的感情,否则按照曾经的小丧尸思维,他能把小五给带偏到深渊里去。
听到球球古里古怪的话,星星眨眨眼,乖巧点头:“嗯,哥哥对星星好~”
球球:“……”
气得它肉眼可见地圆了一圈。
它根本没想夸小五!
可是星星总是能这样轻易抓住某些话题里的关键点。
“那你也不能只喜欢哥哥!”球球实在没忍住,别别扭扭地飞过来,硬要挤在两个小朋友中间。
星星偷偷地笑。
球球哼哼唧唧:“你别笑,你快说呀~”
下一秒,它如愿听到了自家崽软糯糯的安抚:“嗯,星星也喜欢球球,永远喜欢的。”
球球:“!”
心满意足!
骄傲叉腰!
果然,自己才是崽最重要的小伙伴,谁都比不上,小五也不可以!
气顺了的球球,很快干起了正事。
它出去给两只崽找靠谱的学堂了。
等它在外面绕了半天飞回来时,两个小朋友正坐在灶屋里烧火做饭。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做饭。
结果自然是……一塌糊涂。
星星顶着满脸的锅底炉灶灰,正鼓着小脸努力往灶膛里吹气,刚干净没半天的小朋友,又成了脏脏崽。
小五也没好到哪儿去,浑身都湿漉漉的,洗个菜险些把自己淹了,案板上的菜更是切得狗看了都得摇头。
明明是社会最底层,却连一顿饭都做不出来。
这样的人,不是享尽了福,就是吃尽了苦。
以至于两个极端的存在,竟然都相同的没有什么进庖厨的机会。
第75章 慈父多败儿
一阵呛咳声里,终于有小小的火星逐渐变亮,然后点燃周遭的细柴,火焰腾跃而起。
星星赶紧往里一根一根小心加柴,视线却看向哥哥,看他端着切好的菜走过来放下,又过去端来小板凳放在灶头前,最后才握着一个大大的锅铲——
菜糊了。
两个小朋友面对面坐着,目光齐刷刷盯着面前桌子上的一盘菜,沉默不语。
球球:“……”
它试着给这盘已经看不出原材料的菜做了个扫描。
最后不存在的嘴角疯狂抽搐,对两个握着筷子没敢动的小孩说:“崽,没毒,但是吃了会拉肚子,别吃。”
两个小家伙的身体可经不起这盘菜的摧残,别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又因为一盘菜给送走了。
星星下意识挡住了哥哥准备“试毒”的动作。
然后听球球的指导,在哥哥心疼不舍的目光中,将这盘菜给推远了。
下一秒,肚子就咕噜作响。
没办法,在厨房里忙碌了一整天的两位小师傅,最终还是面对面老老实实啃起了酸酸甜甜的西红柿。
球球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两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在这个乱世里想好好活下去,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买几个仆从,至少得买个厨子回来,这样能照料他们的日常吃食。
第二条路就是去找安庆侯府,把身份说穿。
但两条都各有利弊,仔细斟酌一圈后,在星星有异能的情况下,其实第一条更保险一些。
球球将自己推算出的两个提议说给星星听后,就等着小朋友自己做决定。
星星这次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再毫不犹豫地拒绝第二种提议。
小朋友的认知是狭隘的,星星对这个时代更是陌生至极,他一开始说不回去找安庆侯府,是认为自己和哥哥也能活得很好,就像在末日里自己和胡叔叔一样,但他忽略了,这里是古代。
时代的不同注定了他原有的认知会被逐渐颠覆。
光凭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一次又一次地使用异能和空间这一点,就能够看出古代和现代之间跨越巨大的生存难度。
他伸手牵住哥哥的手,心里轻声回答球球:“我选第一种。”
哪怕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同,星星也还是没有选择回到安庆候府。
不是星星不愿意,比起回去后享受万千宠爱,他还是更想和哥哥在一起。
星星拒绝的主要原因是,他不确定回到安庆侯府后,哥哥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在自己身边。
按照球球每晚给他推算的结果来看,绝对不会是平起平坐的同等关系。
甚至,他可能再也不能喊哥哥,反而需要哥哥朝他跪拜行礼。
星星陪哥哥跪过。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膝盖跪在冰寒刺骨的冷硬土壤中,跪给路过的每一个人,永远只能仰着头看他们,甚至对视上目光的那一刻,对方就会嫌恶地唾一口唾沫,骂一句晦气。
哥哥或许给京都的每一个人都跪下过。
但星星不愿意成为其中一个。
所以他只对现状茫然了片刻,就顶着脏兮兮的小脸,牵着哥哥出去买仆人了。
叔叔说得没错,钱能解决很多事情,所以他空间里装得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首饰玉石。
那些在末日都疯狂贬值的东西,全部被叔叔搜刮来塞进了星星的空间里。
现在,就是那些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候。
走到街上,星星看着街上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嗅着那边传来的肉香,咽了咽口水,正准备往前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然后在哥哥疑惑的目光中,低头,往他的衣服兜里塞了一大把碎银。
下一秒,小朋友仰起日渐白嫩的小脸,乖乖地说:“哥哥,买包子~”
要哥哥买,星星不买。
他是被哥哥养大的崽。
小五傻愣了两秒,还没从自己突然变富有的惊愕中回神,身体就已经先脑子一步抱起了弟弟。
然后单手抱着他就往包子铺大步走过去。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7岁的小崽子要去包子铺砸场子呢。
结果人家小孩张口就说:“爷爷,要两个包子,麻烦快一点,谢谢!”
星星抱着哥哥的脖子,也伸头期待地望着热气腾腾的一看就很香很暄软的包子,跟着当哥哥的学舌小鸟:“爷爷,包子,谢谢~”
这谁遭得住啊?
当即就是两个包子被包在油纸里递给了小五,店主还笑眯眯地提醒:“小子,这包子是刚出炉,烫得很,小孩细嫩娇气,你可得吹吹再喂给你弟弟吃啊。”
话音刚落,包子上就多了一个大大的牙口。
小五被烫得一口面皮儿在嘴巴里倒来倒去,还不忘正在冒热气儿的包子馅吹了又吹,然后喂到弟弟嘴边。
谁也不会嫌脏。
星星也跟着呼呼气,然后努力张嘴咬了自以为的好大一口。
紧跟着两个小孩都开始把那一口皮和馅在嘴巴里倒来倒去,烫得一直吸气都舍不得吐出来。
球球:“……”
默默给自己搞个酱肉包子味的数据。
边吃包子,边原路返回去找之前卖他们屋子的那位人牙子,又熟门熟路花钱从他那里买来了两个人。
星星把他们的卖身契转手塞给哥哥,然后两兄弟领着战战兢兢瘦弱不堪的两人回家。
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自我介绍时说自己会做饭会洒扫洗衣,听说他曾经就是富贵人家的家仆,后来那家人犯了事查无此人了,他也并没能拿回自己的身契,反而辗转继续像个货物一样被挑拣选择。
另一个看着年纪已经将近四十岁了,也很瘦弱,但他曾经是个秀才,可惜家道中落,识得文墨却救不回遭难的家庭,最后在流亡路上为了一口吃的,不得不将自己卖掉。
星星在一群人里将他二人选中,什么也没说,就给了银子拿走了他们的卖身契。
等领着他们到家了,本以为会见到主家老爷或夫人的两人,看着空荡荡的院落,齐齐愣住。
小五把弟弟往身后藏了藏,这才学着以往见过的那些贵人老爷们的姿态,微抬着下巴冷声道:“我们是来京都进学的,家里长辈都不太好出面,所以今后你们的主子就是我和我弟弟,今后老老实实做工,莫要欺我们年少无知,否则……”
他的身后,星星听着哥哥如擂鼓般不断鼓动的心跳,眼睛轻轻弯了弯。
小五真的很慌很紧张,但他其实学得很像。
将富贵人家那种矜傲的目中无人的姿态拿捏得很到位,大概是因为他曾经见过太多了吧,就像当初二话不说就用半块麦饼换走小石头的黎锦元。
他不需要表现得多么凶狠,只需要恰到好处地示威,这些身不由己的人就会自己补充好更多的背景,会自己吓唬自己,然后心里的敬畏更深。
或许将来相处久了之后,现在的一切态度都会有所转变,但现在星星没有使用异能解决所有可能存在的后患,而是任由哥哥忐忑却又坚定地站在了他的身前。
买来的两人,一个负责给两个小朋友做饭洗衣,另一个负责洒扫管家,既当门房又当管家。
当然,两个小朋友也会给他们合适的月银,并不会因为拿捏着卖身契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在哥哥让这两人下去时,星星才往两人心底埋下了简单的种子。
只是让他们不要伤害自己和哥哥的暗示,连命令都算不上。
解决了生活琐事后,最重要的就是上学。
星星和哥哥要上同一个学堂,拜同一个夫子,学堂也不远,就在他们家出去后走路大概一炷香的地方。
这也是当初买房时,球球让星星给人牙子提出来的条件之一。
这件事,如果是没有买来那两名仆人时,自然就是两兄弟自己想办法。
但现在有了家仆,特别是那位名为仲严的秀才,那这种事就不用两个小家伙去操心了。
仲严自己就是秀才,自然能在交涉之后成功将两个小主子送去学堂进学。
不仅如此,他还细心地给星星和小五准备了笔墨纸砚等上学需要用到的东西,并且因为临近过年,学堂也要放假,所以开年后才入学的原因,在这之前,仲严每天都会抽空给两个小朋友启蒙。
也因此,仲严得到的月银也比一开始谈好的要更多。
其实仲严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中,也隐约猜想到两个小家伙当初的高傲估计是色厉内荏,而且绝非是有家族长辈教导的孩子。
毕竟两个小孩,连初初握笔该用什么姿势都一无所知。
星星还可以解释为他年幼不通笔墨,可小五已经七岁了,早已过了大家族里幼儿启蒙的阶段,却也大字不识一个,种种矛盾缺漏,仲严心里早就有了诸多揣测。
不过这些猜测并不能让他自身心思浮动,反而在发现两个小孩都学得极为认真迅速时,更为用心地教导他们。
无论两个孩子是什么身份,曾经又是什么人,为何会有资本在此立足,他都不想深究。
他只贪恋这片刻的安稳,忧愁国家的衰亡,于是反而更关注两个孩子的性格和学习进度。
后来他发现,小五学得认真但吃力,总是神游怔愣,比起学习更向往拳脚功夫,星星学得迅速但无奈他年幼且体弱多病……
按理来说,两个都是好苗子。
可现实是,两棵小苗苗都有那么点长偏的意思。
于是仲严在教学的时候,就开始试着因人而异地教学。
小五喜欢拳脚功夫,总说想当大将军,那就给他讲历史读兵书,给他读战场诗词,将当朝的一些知名战役编成小故事讲给他听,就连让他学习文字书法,让他抄写的都是兵书。
而星星,仲严一开始想得是慢慢教,但后来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有些心软舍不得了。
很奇怪,明明小朋友在课堂上也很认真,但一看到他小小的单薄的身体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仲严就总是忍不住心疼。
并且自发的为小朋友找了无数个“借口”。
孩子还小呢。
早上只喝了小半碗粥。
都坐了十分钟该休息会了。
这么冷的天念书也不用念出来,万一嗓子疼呢?
快要过年了,小孩子就该开开心心玩……
底线就这么不断地降低,以至于后来他对小五越来越严厉,对星星却一再纵容,甚至在过完年节要去上学堂的时候,还专门自己花钱买了束脩和礼物去找即将教导星星念书的老夫子,一再要求人家课堂上不要对星星太过苛责,话里话外都是孩子聪明但孩子体弱,希望老夫子能够好好教的同时又别太严厉。
一番话气得老夫子险些没拿扫帚把这位“家长”给撵出来。
于是星星挎着小布包被哥哥牵着走进学堂时,看到老夫子的第一眼,就被他老人家翘着胡子冷哼着瞥了一眼。
星星懵懵地回望,没明白他心中嘀咕的“慈父多败儿”是个什么意思。
我没父呀……
星星眨眨眼,不懂,乖乖跟在哥哥身边找位置坐下。
老夫子心里对星星不满意得很,但一堂课下来,他原本被仲严激起的那些不满,又悄摸摸地消失了许多。
怎么说呢,孩子……孩子是还挺小的哈?
这么小一只,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小手捏着比他手臂还长的笔杆子,白白净净的小脸像朵小向日葵似的一直乖乖望着你,一整堂课,那么久的时间都不哭不闹,认真听课还会在对视上的一瞬间朝你抿出一个软乎乎的笑……
这谁遭得住啊?!
仲严遭不住,老夫子也遭不太住,在第二堂课的时候,就已经假模假样地努力压着上扬的唇角,努力不和小朋友亮晶晶的目光对视,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路过的时候会顺手捏捏脸摸摸头什么的~
然而等到一下学,他老人家就彻底绷不住了。
撩着衣袍上了家仆赶来的马车后,就仗着没人看到,嘴角疯狂上扬,乐得在马车里一个劲回忆自己新收的可可爱爱学生崽。
等回了家,容貌大气温婉的妇人一瞧他这眉开眼笑的模样,就忍不住打趣道:“老爷今儿一早像是谁欠了您八百贯似的,我还以为今天您又会被那群学生们给气得跳脚呢,谁承想回来的时候就跟被塞了一嘴的蜜一般,不如您也跟我说说,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么值得您高兴?”
作为他的枕边人,妇人可是太清楚这位老顽固到底有多爱黑脸生气了,当初还没从朝堂退出的时候,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眉心中的竖纹更是一年更比一年深。
今儿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他的反常让老妻调侃了几句,若是平日,刘培礼早就收敛笑意或是重新拧起眉心操心朝堂国家或学生了。
可今日他这嘴角啊,偏偏怎么都下不去。
甚至在妻子好奇探究的目光中,忍不住拉着她一块分享:“你可还记得前两日那个拎着束脩找上门来的秀才?”
妇人颔首道:“自然是记得的。”
不光记得,还知道那秀才走了之后,这人在自家院子里气得胡子都拽掉了几根,话里话外骂着“竖子”,还说今日定要让那娇气的小儿涨涨教训。
想到此,妇人猜测道:“莫非你还真欺负了那秀才家的小儿?”
问的时候,眉心已经皱起来了,听说那孩子才3岁……
“怎么可能?!”一句语气激烈的反驳成功打断了她的思索。
在她愕然回望时,就发现这老家伙正板着脸气咻咻地反驳自己:“我刘培礼何曾是那以老欺小的人?那小儿……那小儿……”
突然结巴。
妇人看着丈夫逐渐涨红的脸色,心里升起某种猜测,忍笑追问:“那小儿如何?”
刘培礼:“……”
别别扭扭,扭扭捏捏,最后还是吭哧着回答:“那小儿,还怪乖巧的。”
“噗!”
“这、你!这有何可笑之处?!”老夫子被妻子笑得又气又恼,可之后还是忍不住拉着她继续分享:“你可知那孩子果真小小一只?白白净净像个面团捏出来的小人一样可爱乖巧……”
这边的老师在疯狂夸夸。
另一边,星星和哥哥手牵手走在街上,在来往的人。流中小声分享彼此今天的学堂一日见闻。
哪怕他们在同一个学堂,在同一个班级,甚至由同一位老师授课,但两个小朋友嘴巴里的话题*就没有重复过。
就连挂在墙上的古画都能被他们聊出花儿来。
当然,是小五聊,星星听,一点都不会冷场。
球球偶尔也会插嘴,虽然小五听不到球球的声音,但球球乐此不疲,反正三小只是一家崽,谁也不能少。
但在穿过一条格外繁华的街市时,球球突然安静了片刻,然后急声催促星星:“崽!快带着你哥哥躲一下!快!!”
星星愣了一秒,然后果断拽着哥哥藏到了一个小摊后面,在摊主惊讶的目光中,不等他追问或呵斥,先使用了异能。
下一秒,身旁就有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球球用光幕将星星看不到的街道景象同步给他。
那是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车帘半掀,一名小童端坐其中,脸上的矜傲并不掩饰,似乎极为享受路人艳羡的目光。
“星星,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黎锦元。”
球球语气沉沉,并不因为见到了主角而激动。
因为它还看到了另一个东西。
星星看不到,但星星听到了。
“系统,我真的不能当皇帝吗?”黎锦元不甘心地追问:“像那种酒囊饭袋的蠢货都能坐上至尊之位,凭什么我不行?就没有什么办法打破主角金手指的桎梏吗?!”
“宿主,魏锦星一生止步于帝位之前,您作为回收他金手指的继任者,也永远不可能越过他的成就,望您悉知。”
一句脏话瞬间入耳。
星星歪了歪头,对上哥哥疑惑不解的视线。
小五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突然躲起来,但他陪弟弟躲在这里,一声都没吭过。
马车逐渐远去,但对话还在继续。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金手指拥有者不是那个乞丐皇帝?一个没登上皇位的病秧子,凭什么拥有锦鲤金手指,他根本就没有发挥这个金手指最大的用处,简直是个废物!”
[宿主,再次提醒,请您尊重主角,否则将会扣除一半任务积分。]
“……”
抱怨声在冰冷的机械警告音里不情不愿地消弭安静。
星星终于牵着哥哥从小贩的摊子后面站了起来。
“星星,你刚才看到了谁?是他吗?”小五心里已经有所猜测,无意识地牵紧弟弟的手指。
星星抿着唇,在球球的沉默和哥哥的压抑中轻轻点头。
“……我们回去。”小五不再让弟弟走路,伸手把他抱起来,然后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赶回去。
他迫切的想要尽快回到属于兄弟两人的安全范围里。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一心要为弟弟找回小石头的傻小子了。
过完年,他已经八岁,在之前星星解释之后,他就压下了要带星星认亲的想法,开始警惕和关注起安庆候府以及黎锦元的动静。
而恰好,市井传闻里,这位安庆侯府刚找回来不久的小公子,从年前到年后,一直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小五知道那个占了星星身份的孩子回到安庆侯府后有多受宠,知道他被皇帝召进宫中,又成功赢得皇帝宠爱,为他赐姓“黎”,并且总有如流水般的赏赐从宫中送入安庆候府,前几日还让那个孩子以皇家子嗣的地位身份,和皇子们一同在宫中念书识字。
可以说,短短几个月,世间所有荣宠尽数加诸于身。
小五一开始恨对方抢走了弟弟的一切。
但紧接着,在那个孩子被赐皇家姓名的时候,小五突然就不嫉恨了,甚至从心底里浮现出一股莫名的恐慌和不安。
因为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个孩子现在所得到的,都由星星得到的话,会是什么样。
但在那之后,小五心里的不安驱使着他不再深想,甚至开始恐惧那些想象中的画面。
一旦将黎锦元代入成星星,那些人人称羡的荣宠突然就变得怪异恐怖起来,像一个怪异的被缝补的尸体,看起来还是漂亮标准的人样,可内里似乎早就腐烂生蛆。
小五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本能。
他抱着弟弟回家,喘匀气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星星,我们离开这里吧!”
第76章 这种事就交给大人来办
哥哥的身体在颤抖。
星星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指都是冰冷的,明明已经是初春,但哥哥好像整个人都被浸泡在冰水里,连声音都微颤着发紧。
星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星星听到了哥哥心里的恐惧。
哥哥想要远离这份未知的恐惧。
但是……
“不可以。”
迎着哥哥怔愣的眸光,星星抿了抿唇,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往他怀里又塞了塞,然后轻声说:“哥哥,我们不能走。”
不仅不能离开这里,还要和黎锦元争抢气运。
不仅如此,他和球球还知道了另外一件事:黎锦元,是有系统的。
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系统,也不知道那个系统绑定黎锦元了多久,又有什么目的,但想要争抢黎锦元身上的气运,就势必要对上他的那个系统。
所以星星不能走。
如果走了,另一颗千疮百孔的星星,就真的再也不会亮了。
星星抬起手,轻轻捧住哥哥惨白的脸,慢慢哄他:“哥哥不怕,星星保护你~”
不要害怕那些未知的恐惧。
星星保护哥哥。
星星也保护另一颗星星。
小五仓惶地摇头。
他浑身都有点脱力,却仍旧本能地抱住弟弟,听到他说走不了了之后,心脏一紧,惶惶道:“星星也别怕,我、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他倾听不了任何人的心声。
但他只在乎怀里的弟弟。
他竭尽全力拥抱和保护弟弟,哪怕小小年纪的他早就明白对官宦和皇权该有多敬畏。
两小只在门口互相抱着缓了好一会,等晚上洗漱完钻进被窝的时候,小五才缩在被窝里,轻声对弟弟说:“星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皇上似乎并不喜欢那个孩子。”
他真的说不出原因。
但他到现在都记得之前听到那个小孩被赐皇家姓,又从此和皇子同等待遇的时候,那种从骨髓里隐约冒出来的森寒悚然。
太怪异了。
星星打了个哈欠,把头往哥哥怀里钻了钻,然后才闷声说:“嗯,皇上谁也不喜欢。”
轻轻软软的一句话,却让这间屋子里唯二能听到这句话的存在全都愣住了。
“……谁都不喜欢,为什么?”小五同时问出了球球的疑惑。
球球更想问的是,星星怎么知道呢?
星星连原著剧情都没有听完!
寂静的黑暗中,星星的哈欠接二连三,声音也越来越软乎,像块慢慢化开的小糖糕,“因为……皇上只喜欢当皇上,全天下都是他的敌人。”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只能听到小朋友轻缓平稳的呼吸声。
小五在黑暗中茫然地瞪大了双眼,脑海里还嗡嗡地回响着星星刚才那句声音好轻的话。
皇上只喜欢当皇上?
全天下都是他的敌人?
不,不对……
人们不都说,天下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吗?
皇帝可是天子,上天之子,平民百姓怎么可能会是皇帝的敌人呢?所有人都害怕和尊敬皇帝才对……
但按照星星这么说的话,难道皇帝的儿子和那个拿着小石头的孩子也是皇帝的敌人?
那皇帝为什么要培养儿子?
皇帝为什么还要一再宠爱另一个孩子?
世人都说皇帝很喜欢他啊……
难道这都是假的?
那什么才是真的?
为什么要把真的藏起来呢?
小五原本空荡荡的脑袋里,因为弟弟的一句话,就接连不断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
但是他没有把弟弟叫醒追问到底。
他甚至没有把这些疑问带到学堂去向夫子宣之于口。
他唯一做的,就是比之前更努力,看更多的书,听更多的课,对自己也更为严苛。
刘培礼自然也发现了小五的变化,但他眼瞅着这小孩是个性子坚定的可塑之才,所以乐得见小孩更用功学习,平日里也会偶尔给他开个小灶,把自己家中的藏书借给他多长见识。
不过相比起对小五的满意,刘培礼对星星就不是特别满意了。
在星星又一次背着小挎包准备和哥哥一起回家的时候,他被老夫子留堂了。
星星牵着哥哥,乖乖站在老人家的面前,仰着白白净净的小脸,乖巧地等着对方讲话。
看他这样,刘培礼嘴角翘了翘,而后轻咳一声,语气温和地问:“小五,我中午见你家长辈来给星星送药,星星是哪里不舒服吗?”
就这么一个问题,从中午看到小孩皱巴着小脸喝药的时候,一直憋到了现在。
小五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夫子问的竟然是这个。
他紧了紧牵着弟弟的手,老实回答:“刘夫子,郎中说我弟弟身体亏空得厉害,所以平日里都要喝药,否则……将来可能会对寿数有碍。”
读了一段时间的书,小五讲话也多了点文气。
但他语气里的黯然却让听者心中狠狠揪起。
“这是怎么回事?”他皱着眉,伸手把乖乖站在面前的小家伙拉到自己跟前来,伸手摸摸小脸已经有点肉乎的小脸,又捏捏他的小胳膊小腿,眼中逐渐沉郁。
太小了,太瘦了。
看起来像是长了点肉,但是伸手一摸,第一感觉仍然是觉得这孩子太过羸弱。
用句实在不太好听的话来说,那就是“早夭之相”。
在他给星星检查的时候,小五也闷声闷气地把原因说了。
他知道刘夫子对兄弟二人一直都很好,所以也没有太多隐瞒,说了以前是流民,遮掩了当乞丐的过去,只说在流亡来京都的路上吃了苦,这样就能掩盖他们当乞丐并没有足够银钱安家上学的事实。
他越说,老人家眼中的愤恨和心疼就越多。
到最后,刘培礼甚至颤着手狠狠地拍了下桌面,悲痛道:“这是朝廷的不作为!是官员的失职,更是国家——”
“夫子爷爷。”一道软乎的声音打断了他未出口的愤懑之言。
刘培礼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对上小孩晶亮的眼眸,心中钝痛,最后却怅然地苦笑了一声,伸手揽过他,柔声道:“今日你们师娘奶奶说是要烙饼子吃,你们跟夫子爷爷去家里吃了再回去,好不好?”
星星扭头看向哥哥。
小五犹豫了片刻,点头应下。
于是两个小朋友就被自家夫子拐带回了家。
全程,小五都紧紧牵着弟弟的手。
因为他发现夫子家比他们家要大很多,但是很空,小五一边惊叹,一边疑惑。
他们已经知道夫子曾经是当大官的人了,但当大官的人,家里为什么连奴仆都没有几个?
这不符合小五对达官显贵们的印象。
领着两个小孩回来的刘培礼先带着他们去见了自家老妻。
两个小朋友还是喊得不伦不类的师娘奶奶,就像称呼夫子爷爷一样,不过两人都笑呵呵的没有纠正他们。
星星和哥哥受到了师娘奶奶最高待遇的欢迎,各种干果点心小零嘴全都堆到他们面前,生怕亏待了他们。
褪去了一开始的生疏和紧张后,小五作为哥哥,又担当起两兄弟里的小小外交员,无论师娘奶奶问什么,他总是能最快最清晰地给出答案。
刘培礼在一旁帮着妻子揉面,一边听着老少间的闲聊,一边略显得意地在心里轻哼。
本以为老了老了,能教几个不错的小苗子长起来就不错了,没想到老天爷还是善待他这个老家伙,这不,直接给他送来两个小仙苗。
但一想到星星的身体,他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时,他突然听到妻子顺口问到了两个孩子的父母。
刘培礼正准备说话,就听到了一个和自己以为的截然不同的回答。
小五牵着弟弟坐在小矮凳上,认真道:“师娘奶奶,我没有父母,但是星星有的,只是他们去世了,其他的家人不知道星星是他们的孩子。”
几乎在瞬间,星星听到了哥哥的心声。
他故意的。
故意这样说,想让师娘奶奶追问,然后让夫子爷爷去帮忙探查安庆候府的事情。
星星捏着糕点往自己嘴里塞的动作慢了小半拍,而后很快恢复如常。
听着师娘奶奶果不其然的追问,包括夫子爷爷都停下揉面的动作看向哥哥,星星鼓着腮帮子嚼嚼嚼,像个万事不愁只知道吃点心的小仓鼠。
有哥哥在,星星才能万事不愁。
小朋友慢悠悠地晃了晃在板凳上悬空的小短腿,莫名有种在胡叔叔身边时的安稳感。
他喜欢这种安稳的感觉,这让他很放松。
“小五,难道你们知道星星的亲生父母是谁?”刘培礼的声音认真了起来。
小五偏头看了眼弟弟,对上他弯弯的眼睛后,有点紧张地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点头又摇头,“对,星星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了,他的其他亲人还在,但是我不敢带星星去找他们。”
他没撒谎。
孩子的眼睛最是干净纯澈,活了几十年的老人更是能把小五那双眼睛里的真诚和藏不住的那点恐惧看得清清楚楚。
包括刚才他那点小小的小心思。
但这点小心思,两个老人都没在意。
他们更为在意的,是为什么不敢带着星星去找亲生父母的家族血亲?
按照星星的身体情况,肯定是越早找到亲生父母越能保证自身的平安,可这种情况下,小五宁愿带着星星,两个小孩相依为命地过活,也不敢去找原有的家族……这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隐情?
刘培礼想知道,于是便问了出来。
可他得到的,却是两个小朋友的沉默。
小五是想说的。
可在说出口之前,他看清了夫子爷爷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也看到了师娘奶奶并不年轻的面容。
他突然有点懊恼于自己刚才小小的算计。
他知道,夫子爷爷和师娘奶奶都是好人,在学堂里这将近半年的相处,他和星星两个得到了夫子爷爷诸多的照顾。
可小五不知道,正是他这片刻的犹豫和懊恼,反而让两个老人对视了一眼,愈发坚定了要问清楚并帮助他们的念头。
他们当然不怕被小家伙们算计,有点小心思知道为自己牟利,这是他们在乱世生存争斗中生长出的本能,这并不能怪小五。
但难能可贵的,是小五的沉默。
刘培礼轻叹着抬手,揉揉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小孩头顶,转眼去看始终不讲话的星星。
然后就对上一双清澈的,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睛。
水汪汪的,黑白分明,这世间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在他的目光中有所隐藏。
但这双眼睛的小主人始终安静,安静听着自己的事情,好像全都事不关己。
可只有真正对上他那双极为清澈漂亮的眼睛时,才会发现,他并不是冷漠的旁观者,反而像个正鼓着腮帮子慢慢舔着糖酥的小朋友。
哥哥的小心机,哥哥的算计和维护,长辈们的看透,长辈们的关心担忧……
全都是他那圆乎乎的腮帮子里面藏着的让他不舍得一下子嚼碎,只能慢慢舔舐品味的甜甜糖酥。
他开心得很。
以至于眼睛弯成漂亮的小月牙,里面正藏着满满当当的可爱笑意。
小人精。
刘培礼心尖都被他这一眼给看得软乎起来,也跟着笑起来,反手同样揉揉这小家伙的脑袋瓜,替他哥哥解围:“星星在想什么?”
他问完,三双眼睛都看向星星。
小仓鼠被人类打断了进食,捧着手里香甜的糕点懵懵地眨眼,停了两秒,然后乖乖回答:“夫子爷爷,我在想你和奶奶有没有生气~”
其实他知道,没有的。
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满心都是对两个小朋友的担忧。
觉得他们没有亲人长辈守护,日子会过得格外艰难。
所以没有生气,只有心疼和担忧。
这是两个很善良的人类。
星星觉得,他们的血肉,一定和他们的性格一样温暖香甜好吃。
这是来自小丧尸王对人类的顶级评价!
刘培礼听到他的回答,正准备笑,余光瞥到小五又垂下头去,到嘴边的话便换成了:“喔?那星星说说,要是我们生气了怎么办呢?”
小五:“……”
这回好了,连绞在一起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惨白了。
星星伸手先牵住哥哥冰冷的手指,把手里仅剩的一小块糕点也塞进哥哥嘴里后,这才看向夫子爷爷和师娘奶奶,眼睛弯弯地说:“爷爷奶奶生气,就罚哥哥看更多的书!”
小五一呆,恍恍惚惚地抬头。
两个老人更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都是被星星逗得眉开眼笑。
刘培礼本来就格外喜欢星星,现在看小家伙虽然身体羸弱,身世也坎坷凄苦,却一点都不阴郁,反而聪明的一点就通,更是爱的不得了,要不是手上还有面粉……
等等!
老人家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缓缓抬头去看两个小孩已经沾了面粉的脑袋瓜,神色逐渐僵硬。
注意到他的视线,星星也先看他的手,再扭头看向哥哥的脑壳,最后想到自己,也跟着呆了。
请问,小朋友长了长长的头发,又糊了好多的面粉后,洗洗干净后还能要吗?
师娘奶奶笑得肚子疼,伸手把呆住的小朋友捞到怀里,疼爱地捏捏小脸,哄着他:“星星乖啊,没事的,等会儿师娘奶奶给你烧一锅热水,吃完饭我们洗个暖呼呼的澡,把头发绞干后就又是一个干净惹人爱的星星了。”
小朋友的脸颊又软又嫩,老人家还生怕自己指腹的茧子会刮疼了他,动作格外轻柔。
刘培礼红着老脸给两个遭受无妄之灾的小家伙道歉后,重新追问起关于星星亲人的事,不给小五一点后悔的余地。
小五在他的追问下,最后还是揣着愧疚和更多复杂的心思,将安庆侯府四个字说了出来。
殊不知话音刚落,师娘奶奶就不可置信地反问:“小五,你确定是安庆侯府?!”
小五抬头看向她,在她惊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他又想到了那天被那个孩子用半块麦饼换走小石头的画面了。
大概是这次终于有人能够倾听他心中的愤恨,还是心疼他对他好的长辈,所以8岁大的孩子,难得情绪失控地红了眼眶,哑声将当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末了,他用力擦掉眼泪,沉声道:“我没办法,我想帮星星把那块石头拿回来,可是他身边跟着好多家仆,我和星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拿走那块石头。”
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种明知道是极为重要珍贵之物,却被别人用最廉价最高傲的姿态唾手可得随意拿走的感受,小五一辈子都不会忘!
星星在师娘奶奶的怀里,偏过脸去看哥哥。
看到了满脸的泪痕。
哥哥很爱哭。
哥哥很爱星星。
所以才会爱哭。
奇怪的等式在小朋友的脑海中成立,星星对沉默的师娘奶奶和夫子爷爷说:“没关系,星星可以自己去找他。”
不用为难。
哥哥不用为难。
善良的人类也不用。
但他的话却被师娘奶奶伸手捂住了。
抬眸,对上师娘奶奶藏着心疼的目光。
“傻孩子,这是大事,你还小,这种事就交给大人来办。”她竟然直接将这件事揽在了身上。
之后也不等丈夫开口,对怀里的小朋友和旁边愕然瞪圆眼睛的小五解释道:“你们可知,我和安庆候府的老夫人,当年就是手帕交,虽然好些时日没有联系了,但年少时的情谊做不得假,这件事虽然暂时不能闹大,但我可以先私下和她沟通。”
顿了顿,她又心疼地摸摸星星的头,缓声哄道:“星星也别怕,她是你亲生的奶奶,如果她知道你被人顶替了身份,一定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这件事就交给师娘奶奶和你亲奶奶来办,除此之外,再也不要随意告诉任何人了,知道吗?”
星星睁着眼睛安静地看了她两秒,然后轻轻点头。
小五也站起身,极为认真地朝两位老人行礼道谢。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小小试探并没有成功瞒过两位老人,但是他们还是愿意帮助他和星星。
这让小五更愧疚,却也更为感激。
可他现在还是做什么都无能为力的年纪,所以只能把这份感激深深地压在心里,以后更认真地进学,待长大有了本事后,再竭尽全力回报今日两位老人对他和星星的这份善意。
今晚他们没有回家。
在洗漱沐浴后,两个小朋友睡在温暖干净的客房里,屋里还留了一盏灯。
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中,小五圈住缩在自己怀里的弟弟,轻声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星星,我想念书的同时也习武。”
他说:“我看书上都说,练武要从小开始打熬根基,我的年龄相比起那些从小练武的人来说已经很大了,但我还是想要练武,将来上战场。”
从今天和两位老人的聊天里,小五知道了地位的重要性。
明明闲聊中谁也没说地位权利等字眼,但是从师娘奶奶那要去见安庆候夫人时慎重的态度里,从两位老人听到安庆侯府时短暂的沉默中,甚至听到那个小孩是占据星星身份后一闪而过的惊愕迟疑里,小五全都窥见了“地位权势”的重要性。
曾经他是个乞丐,所以别人只用半块麦饼就能买走弟弟的宝贝石头。
后来他不是乞丐了,路边的行人不会再吐他口水骂他晦气。
之后他进学念书,有一位曾经的大官当夫子,于是也终于有了能接触安庆候府的一点点狭窄通道。
身份地位的不断转变,让小五意识到,只有他变得更强,站得更高,才能解决自己和弟弟以后会遇到的更多问题和阻碍。
他必须变强。
他甚至必须站到朝堂之上。
那样他才不是平民百姓,不用在城门口顶着风雪排队,不用对守城军塞好处点头哈腰,不用见官跪拜……
最重要的是,他要护着弟弟。
不知道安庆侯府有了那个孩子后,会不会,愿不愿意认回星星。
也不知道安庆侯府知道星星的存在后会给出怎样的回应,对星星是好是坏。
这些明明即将到来却始终未知的未来,让小五心中升起了愈来愈多的急迫感。
他急切地想要变强,想要站在更高的地方,让自己的弟弟不用再因为半块麦饼就被抢走了本该拥有的一切。
所以,他要练武,不能空耗自己的一身力气。
他要去战场,那里是晋升最快的地方。
第77章 下次,我想当哥哥。
听完哥哥的话,星星伸手在被窝里牵住哥哥的手,轻轻摸摸他手指上的细茧,软声说:“哥哥,念书,练武,会很辛苦。”
星星知道哥哥的想法,也听得到哥哥心中的急迫。
但是,星星觉得这样哥哥会很辛苦,也因为自己而承担了很多。
要照顾星星,要认真念书,要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还要练武。
哥哥也还只是一个8岁的小朋友。
星星心里有点闷。
他软乎乎的小手被反握住,温暖的被窝里,小五的声音藏在里面,格外坚定,“我不怕辛苦,我想保护好我和星星。”
小五当然知道很辛苦。
他念书就已经特别辛苦了,脑袋辛苦。
练武的话,身体也会很辛苦。
但是小五都不怕。
他握着弟弟的手,认真说:“星星,我是哥哥,哥哥要快点长大,你是弟弟,弟弟要慢慢长大,所以长大的哥哥要保护还小的弟弟!”
他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却又希望弟弟永远是依赖自己的小朋友。
星星听着哥哥稚嫩的声音,原本正常稳定跳动的心脏似乎被注入了一点奇怪的温暖的液体。
小朋友抿着唇,乖乖抱住哥哥,“那我陪着哥哥~”
哥哥念书的时候,星星也念书。
哥哥练武的时候,星星也在旁边看着。
星星练不了武,星星得每天都喝用灵泉水熬的药。
“好!星星陪我,我就更不累了,我还能更快变得厉害!”小五欢喜地应下,弟弟就是他的兴奋剂!
小五紧紧抱住弟弟,两小只眼中都没有丝毫对未来的茫然,反而全是坚定和向往。
次日,天还没亮,一道小小的身影就站在春日晨曦的微凉薄雾中,不断地挥动拳脚,嘴里自己小声配着“嘿哈嘿哈”的声音。
球球飘在屋檐下,看着小五大清早起得比鸡还早,昨晚上刚做出承诺,今天就开始了实际行动,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就他这行动力,将来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看了一会,发现小五虽然把自己练得满头大汗,但实在没什么章法后,摇摇圆滚滚的身体,从自己的资料库里调出一套适合小朋友强身健体锻筋炼骨的武术招式后,飞回屋里去靠着在暖呼呼被窝里熟睡的星星继续睡觉。
刚才它就是听到小五起身的动静,想着替星星在外面陪陪他,虽然小五看不到自己,但没关系!小五完成自己的承诺,球球也完成星星的承诺。
星星这具身体和灵魂融合的情况太糟糕了,再加上另一颗小星星被盗走了所有气运,灵魂破烂不堪,灵泉水并不能滋养灵魂,所以就算他想要早起,球球都不敢让他早起。
小五不知道,但也舍不得吵醒弟弟,所以自己一只崽在屋外练得起劲。
直到师娘奶奶和夫子爷爷也起来了,小五才满头大汗地停下动作,有点拘谨地站在小院里,任由两位老人对他一个劲地夸奖。
三人谁都没有要吵醒星星的意思,在早饭桌上,师娘奶奶慈爱地摸摸小五的头,对他说:“师娘奶奶等会就往安庆候府下拜帖,最晚三日后应该就能见到安庆候夫人,到时候,一定替星星将情况说清,只是仅凭口头上的话不足以取信所有人,所以可能并不会很快就有结果。”
她轻声慢语地将其中曲折和一些顾虑都详细说给小五听。
见她连之后那么多步都考虑到了,小五的眼眶不自觉泛红,哽咽道:“谢谢师娘奶奶……”
师娘奶奶,还有夫子爷爷,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会为他和星星如此殚精竭虑的人了。
可兄弟二人和他们甚至都没有太多关系,只是夫子和学生的关系而已,夫子有那么多的学生,并不差他和星星。
可两位老人却是实实在在将他们放在心上,为他们考虑周全不说,甚至愿意为他们去和安庆侯府周旋。
小五不知道亲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但这一刻,他切实地在师娘奶奶身上感受到了温情。
那是一种会让他情不自禁落泪的情绪。
酸酸涩涩的,又格外温暖。
见他突然掉眼泪,师娘奶奶温柔地揽过他,替他擦掉泪水,像哄自家的小孙子一样抱着他,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打着。
“好孩子,别哭,师娘奶奶心疼你呢,这些年你和星星过得太苦,师娘奶奶是后宅妇人,没什么大本事,现在能帮到你们,我高兴还来不及。”
“嗯……”小五第一次试探着揪住老人家的衣袖,感受到自己脊背上陌生温柔地拍打,他再次呜咽着趴在她怀里无声地落泪。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星星,还有人会心疼自己,会给自己擦眼泪。
原来世界上真的还有这么好这么好的人……
小五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长辈疼爱,是这么令人鼻酸又不舍的体会。
他一直想让星星找到自己的亲人,可是偶尔也会茫然,为什么自己没有亲人呢?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是乞丐呢?
会不会他也是走丢的小孩?
会不会有朝一日,他也有人疼有人爱?
除了这些茫然,更多的,是惶恐。
他是很坚定要帮弟弟找到家人的。
可是他也怕找到家人之后,弟弟就不再是自己的弟弟了。
弟弟会变成别人的小孙子,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侄儿,别人的……
唯独不是小五的弟弟。
可弟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牵挂,小五不知道失去弟弟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在他的认知中,自己和弟弟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破烂的家,弟弟没了,那他也就没有家了。
没有家的小五……该怎么继续努力地活下去呢?
小五不知道,小五恐惧着那一天的到来,所以他希望自己能有价值。
他要保护弟弟,要成为弟弟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自己还能有站在弟弟身边的价值。
哪怕是仆人,侍卫,甚至看门的?
都没关系,只要能留在弟弟身边,小五都愿意。
可小五愿意,星星愿意吗?
星星愿意,星星的家人愿意吗?
小五的脑袋想不出更多的答案,他只能仓促惶然地想到所有最差最糟糕的结局,然后一边将这些想法死死藏在心里,一边更努力地成长提升自己。
但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的成长……实在是太慢太慢了,慢到小五想要流眼泪。
可他不想在弟弟面前流泪,他希望自己在弟弟面前,是可靠强大,坚定能被依赖信任的哥哥,而不是脆弱的不能为弟弟保驾护航的小朋友。
而现在,他的这些惶恐不安,终于在一位长辈温暖的怀抱里无声地发泄了出来。
他在师娘奶奶怀里,卸下那些压力,当了一回有人疼的小朋友。
回廊转角处。
星星托着下巴坐在连廊的木凳上,听着哥哥隐忍的哭声和那些慌乱繁杂的心声,细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歪头看向陪着自己一起“偷听”的球球。
“下次,我想当哥哥。”他轻声对球球说。
“……啊?”球球傻住。
星星眼眸弯弯,眼底却没有以往那些轻软的笑意,眼眸里的情绪全都安安静静的沉着,轻声对球球重复道:“下一次,我想当哥哥。”
这是星星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提出需求。
球球呆了几秒,又看看那边安静趴在老人家怀里流泪的小五,大概明白星星的想法按理。
它犹豫了片刻,迟疑道:“可是星星,就算下一次你当了哥哥,这*个世界也变不了。”
“你因为小五所以想当哥哥,但是小五却不能当你的弟弟妹妹。”
它飞过来,蹭蹭小朋友在清晨有点微凉的小脸,柔声哄道:“哥哥不好当,弟弟也不好当的,这个哥哥对你很好,所以星星先不想下一个世界,先在这个世界当好弟弟,好不好?”
星星听懂了。
星星知道球球说得对。
他是因为哥哥才想要当哥哥的,不是因为别的小朋友而想当哥哥。
他也的确只想当小五的哥哥,不想当别的小朋友的哥哥。
可是这个世界已经固定了。
“弟弟也可以保护哥哥呀,不是只有哥哥才能保护弟弟的。”球球还在哄着他,希望他不要钻牛角尖。
星星也不是会钻牛角尖的性格。
他抿着唇认真想了想,然后对球球说:“嗯,我也保护哥哥。”
等哥哥擦掉眼泪,从师娘奶奶怀里起来,红着脸埋头吃饭的时候,星星这才起身往外走。
球球看着自家崽小小的背影,突然觉得星星好像在这个世界变了很多。
以前他总是先从观察者的角度慢慢融入世界,慢慢接受陌生的亲人。
但这个世界似乎从始至终,星星都没有用旁观者的目光看待过小五。
为什么?
是因为小五心中能分清从前的星星和现在的星星吗?
还是说星星在一次次任务世界里,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灵魂上已经有了人类幼崽的温度?
又或者两者皆有?
球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的转变,因为它既想星星能够体验到不同的人生和更多的爱,又不想让星星因为人类的情绪而受伤。
可能它是颗贪心的球吧,反正它只想让星星得到所有的好!
早饭吃完后,两小只就坐着夫子爷爷的马车一起去了学堂。
晚上下学的时候,夫子爷爷又想带他们回去,却被小五摇头拒绝了。
“夫子爷爷,弟弟要回去喝药了。”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都没有喝药,小五也想让弟弟嘴巴里不要每一顿都那么苦,但是今天必须回去喝药了,因为中午喝药之前,星星的脸色都有点苍白。
这药方不是顶顶好的药方,因为他们也没关系没人脉去请京都最好的医者,而这,竟也成了小五想让弟弟回家的原因之一。
皇权富贵。
小五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明白它有多重要。
等回到自己家,星星喝了药却没有第一时间洗漱睡觉。
他捏着笔,在白纸上慢慢吞吞地画着小人儿。
星星的画技很好,哪怕在这个世界从未学过,但他画出来的每一个小人,都能让小五看懂!
于是小五的弟弟滤镜又加厚了一百层。
星星画的是球球早上给哥哥整理的武术连招,他每画完一张,旁边的哥哥就会立马伸出爪子扒拉过去一张,然后从头到尾连起来打一遍。
打得虎虎生风,就是星星动作太慢,等画完最后一张,他哥已经在旁边累得躺下了。
星星把被哥哥扒拉过去的纸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翻翻找找从空间里找出了小夹子,把这些纸的边缘夹在一起,这样就是一本简陋的书了。
“哥哥,给~”星星捏着这本书蹲在哥哥身边,伸出小手戳了戳他浑身发硬的肉肉。
小五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声音软绵绵地喊弟弟把书盖在他身上就行。
星星乖乖把书盖在他肚子上,替哥哥保暖。
然后蹲在旁边看了一小会,也跟着挪开凳子,自己也躺了过去。
一看他这动作,小五眼皮子直跳,在弟弟躺下前,愣是支棱起酸软的身体,把自己的手臂横过去给弟弟当枕头,还把肚子上的书和凳子上的垫子一块扯下来给他垫到背后。
做完这一切,他彻底耗尽最后一格电量当场死机。
星星躺在哥哥身边,脑袋枕着哥哥的手臂,陪他一起看着上方的房梁和瓦片。
“哥哥,我不会离开你的。”小朋友在安静中认真承诺。
小五没有吭声,星星也没有再讲话。
过了好一会,小五的声音才轻轻响起:“师娘奶奶说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家人说清楚,说不定……”
说不定过不了几天,星星就会被亲人接回家了。
“不会的喔~”
小朋友摇摇头,脑袋枕着哥哥的手臂晃来晃去,小五被弟弟的动作碾得无声呲牙,连心里的茫然无措都愣是被手臂的酸软给碾走了好多。
星星转过身来对着他,“哥哥,我是小神仙,小神仙是不会丢下哥哥的。”
根本毫无逻辑的一句话,却奇妙地说服了小五。
他也努力转过身来,刚刚还累得无神的眼睛亮亮地看着星星,期颐追问:“真的吗?”
星星点头:“比哥哥的眼泪还真。”
小五:“……”
脑袋突然变得灵光起来:弟弟是说我的眼泪跟珍珠一样!!!
球球:“……”
就这么被哄好了?
就只需要这一句话??
小五你真的,好歹再支棱一会呢?
小五才不需要奇怪的支棱,他乐得抱住弟弟,满心欢喜地说:“星星,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我要永远保护你,永远都当你的哥哥!!”
“可我是小神仙哟?”星星眼睛弯弯地逗哥哥。
小五呆了一秒,而后迅速抱紧他,“我好厉害!我能当小神仙星星的哥哥!”
于是星星也跟着笑,“哥哥最厉害!”
“嗯嗯!我和星星都超级厉害!我们一起厉害,谁也不能分开我们欺负我们!!”
小五开心极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但是抱着弟弟,他就是觉得好开心好开心,心脏好像长了一双小翅膀,努力地飞阿飞,飞到高高的天上,然后偷偷牵住了小神仙星星的手手。
开心!嘿嘿~-
黎国王宫。
当今皇帝正在大发怒火,乱七八糟的金银器皿被摔了满地,满殿的宫人瑟瑟发抖地跪下,额头死死贴在冰冷的地面,整座大殿里只有皇帝近乎癫狂的愤怒嘶吼:“洪灾!旱灾!飞蝗!诸地起义!边疆告急!朕养那群废物囊虫都是干什么吃的?!只知晓拿俸禄,半点忠君之事都不做,他们到底是有何脸面上这一封封的奏折?!”
衣裳大敞,神情愤怒,双目赤红,这是当今天子,黎昌永。
而他脚边,摔落的金银器皿,砸碎的酒杯液体,还有斑驳凌乱的奏折,无不昭示着他今日心血来潮的批奏折行为是有多给自己找不快。
他并不忧虑自己的国家正处于衰败时期,他高作庙堂之上,享尽世间富贵,生来就尊贵无双,所有令他不悦之事都不该存在,所有令他愤怒之人都是佞臣奸贼。
无人会置噱他的荒唐。
因为朝堂之上,所有敢于谏言的臣子都被他想方设法排除出了大殿。
而他眼中那些有不臣之心昭昭野望的乱臣贼子,也都被他手段凌厉地解决了个一干二净。
所以在他眼中,他的国家一派清明,政通人和,本该万世太平。
但如今那些臣子却越发令他不喜。
连一点小事都搞不定,天天只知道上折子诉苦,却不知道自己努力解决,这些人在他眼中简直就是一批当斩的贪官污吏!
可事实是什么呢?
事实是冬季雪灾致使黎国百姓被风雪压死冻死饿死无数,已经路有饿殍遍地。
开春之后,冬季就已经挖完吃掉的树皮草根也并没有长出来,沉重的苛捐杂税让百姓们无力负担,于是大批百姓为了生计不得不沦为山匪水贼,但这样一来,遭殃的就成了更多老实的无力反抗的百姓。
赤地千里无鸡鸣。
百姓大批量成为迁徙的流民,官员和朝堂的不作为早已令黎国底层百姓怨声载道,内忧外患,于是边疆告急,匪患四起,起义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路旁的尸体又多了,农田里的百姓身影也越来越佝偻苍老。
还没到夏季,旱灾已经初见雏形。
还没到夏季,疫病开始无声滋长。
还没到夏季……百姓依然熬不过这个荒芜的春天。
可皇帝看不到,上奏的折子被他驳回,上面全是辱骂之言,有的甚至直接被丢进炉火烧成灰烬。
那些地方官员字里行间的忧虑,成了他们无能的证明,是点燃皇帝怒火的柴薪,却也是无关紧要的呻吟。
高居庙堂的官宦们也看不到,他们太忙了,忙着讨好皇帝,忙着网络关系,忙着给皇帝证明自己忠君忠心,忙着描绘盛世的河晏海清。
那些拿着书本摇头通读的书生也看不到,他们汲汲营营,写文章,作诗词,一场又一场的文会宴赏,一首又一首朗朗诗书,他们吟诵风花雪月,他们清唱世间情仇,他们的目标是科举朝堂,是殿试中榜,是口口声声为国为民之计,为官为吏之举,词句之间却唯独看不到何为百姓。
谁也看不到。
除了百姓自己。
他们看到路边自己无人收敛长满蛆虫的尸体。
看到自己在官府门前磕出来的冤屈血迹。
看到他们犹如困兽,再也不能从这个王朝里走出一条能活命的路。
第78章 京都也要乱起来了
西北边疆。
大漠黄沙被喷溅的鲜血染红凝结成块,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战马嘶鸣,喊杀声震天。
魏凤延胡乱抹去脸上的血液,手里的刀已经卷刃,敌人却源源不断,他双眸充血,咬牙拼杀,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脚下已然遍地横尸。
但终究,黎国魏家的旗帜还在大漠中染血飘扬。
此战,惨胜。
收敛战士们的尸体,捡走战场上还能继续使用的兵器盾牌,牵回重伤的马匹……
魏凤延坐在营帐之中,连基本的洗漱都做不到,因为大漠缺水,那些干净的水只舍得用来煮食物,所以哪怕满身腥臭,也顶天用巾帕沾了浑水脏水把身上胡乱擦一通,换身同样用脏水洗过的衣裳,如此就算清理过了。
他手里拿着一块粗糙到难以下咽的麦饼,嘴巴里用力咀嚼,眼睛却极为明亮地看着手里的来信。
京都魏家来信。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少年人,也身披甲胄浑身浴血,稚嫩的眉眼仍旧藏着少年人当有的意气,见状也凑近了看信。
“是娘亲的亲笔信!”他一眼就能认出!
魏凤延神色柔和了些许,将信纸铺平展开,同儿子一起看这封家书。
“娘亲说家里一切都好,祖母身体康健,妹妹也熬过了寒冬,最近没有再复发咳疾……”
魏锦安是个话痨,看信时嘴巴根本停不下来,但在看到其中一行字的时候,他欢喜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半晌,才听他愣愣重复:“娘亲还说……找到弟弟了?”
魏凤延的目光也落在这行字上。
之后的几页信纸,几乎全篇都是在说那个孩子是怎么被找回来的,现在又过得如何。
看完厚厚一叠信,魏锦安疑惑地挠挠头,扭脸看他爹,“爹,你不是说皇帝忌惮我小叔,怀疑是他害了我小叔和弟弟的吗?怎么信里这个弟弟和皇帝那么要好?还直接给他赐国姓??”
小小的脑壳,大大的问号。
魏凤延沉默着,目光却紧紧盯着纸上最后那几行字。
赐国姓,黎锦元。
黎。
那他魏家又算什么?
魏凤延从不觉得自家孩子被赐国姓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正相反,他看皇帝善里藏奸,恐怕自己父亲和弟弟的死,都和对方脱不了干系!
而他自己,当初之所以会从大理寺少卿之位果断请辞来边疆苦寒之地带兵打仗,明面上是前线告急,缺少可靠的将帅,子承父业家族渊源。
实则是他为了查清父亲和弟弟当初在战场遇害的真正原因,以及远离京都这个旋涡,将自己和儿子两个唯二的魏家男丁带来战场,让皇帝忌惮谋害的目光手段都落在父子二人身上,以此才能保全家里的三个女人。
他娘,他妻,还有他那出生便体弱险些夭折的女儿。
魏凤延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他必须这么做,如果父亲和弟弟还在世的话,他们也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他唯独没想到的是,弟弟当初送回京都路上弄丢的那个孩子……竟然被找到了。
“将你脖子上的石头拿给我看看。”魏凤延朝儿子伸手。
魏锦安喔了一声,把脖子上一直戴着的石头吊坠取下给他爹。
“那个孩子身上也有这颗石头,是你们小叔当初特意给他戴在身上的。”魏凤延摩挲着手里小小一颗石头,心里逐渐打消了对那个孩子身份的怀疑。
但,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他的眉心仍然皱着不曾松开,魏锦安不知道他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苦恼道:“那这个弟弟为什么要和皇家走那么近?就算他不知道其中隐情,祖母和娘亲应该也会提醒他吧?爹,要是他一直亲近皇帝的话,那以后我们如果有什么计划,查出了真相什么的,还能告诉他吗?”
少年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在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父子二人心中都已然有了各自的答案。
魏凤延沉声道:“先瞒着,什么都别告诉他。”
“我也这么想的,我估计祖母和娘亲也是这样想的。”魏锦安咧嘴笑。
然后被他爹莫名瞥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魏锦安眼睛明亮有神,伸手抽。出他爹手里的信件,吊儿郎当地甩了甩,在纸张摩擦的声音里,哼笑道:“因为这通篇数千字的家书里,没有一个字一句话提到过,这小子去祭拜他爹的事,更没有进过我魏家祖祠,我估计啊,祖母和娘亲都在防着他呢,估计她们心里早就有成算了。”
闻言,魏凤延眼中闪过满意的笑意。
臭小子还挺敏锐,如此,自己就算是哪天和父亲小弟一样死在战场上,只要这小子还活着,就不用怕魏家后继无人。
“不过,爹,我还是想回去会会我这新找到的弟弟,顺便观察一下京都当下的局势,您觉得呢?”魏锦安狗腿地给他爹捏肩捶背,话里话外满是小意讨好。
他今年其实也才十四岁,但也早就上过战场了,如今身高腿长早已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小将军,就算是独身回京,魏凤延也不必太过忧心他的安危。
反而是他回去后,京都风云诡谲……
大概是看出魏凤延的犹豫,魏锦安一把勾住亲爹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却凑在他爹耳边低声迅速道:“我回京,探探那小子的虚实,看他性格怎么样,背后有没有别的推手,到底能不能当我魏家男儿,还有皇帝对他究竟是捧杀还是真的宠爱,顺便也看看祖母娘亲和妹妹她们,两三年没见,也不知她们过得怎样了。”
“爹你这边等我走了千万小心,这也是钓出军中奸细的好机会,要是真有人暗地里给您下绊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是最好的时机,咱们来个一箭双雕怎样?”
少年眼中眸色深深,他小小年纪就背负许多,远离京都来到满是风沙的大漠,连口干净水都喝不到的地方,绝非是如表面那般恣意妄为的性格。
他有一个能在武将之家以文墨坐到大理寺少卿位置的爹,又是自小带在身边悉心教养,魏锦安稚嫩的肩膀上,担着的可是这整个边疆的魏家军和他魏家一门上下所有人的性命荣辱。
只是时局易变,魏锦安小小年纪就开始蛰伏,如今终于决定回京都去搅乱那滩浑水,看到底能摸到几条大大小小的鱼儿了。
“一路小心。”魏凤延只给了儿子这一句叮嘱。
父子二人,接下来都有各自的战场要去拼杀-
京都。
星星和哥哥坐在饭桌上,负责洒扫做饭的名叫李方,因为有了稳定的生活,以往每次都是乐呵呵的,今日将饭菜端上桌时,哪怕努力维系表情,却仍旧显得有些愁眉苦脸。
小五好奇地问了一句。
李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娃娃,原本不想说的,但在他们同样满是好奇和关心的目光中,还是苦涩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这世道似乎越来越难过了。”
世道艰难,哪怕只是一个安居一隅的家仆,外出买菜时都能看到一幕又一幕令人心寒的乱世之景。
闻言,小五无声捏紧了筷子,平静道:“你看到了什么?”
李方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负责守卫京都的军士带着刀砍了一位挑着担子买菜的百姓,就因为他骑着的马儿低头啃了人家的菜,那老人心疼菜,跪着求那马别吃了。
多荒唐多可笑啊?
他还看到了一对满脸凄苦的父母,一边不舍含泪,一边又期待憧憬地将自己还年幼的女儿亲手送进了花楼,那女儿并不恐惧,反而一直都在说卖了她能给家里的小妹说一门好亲,而她自己去了花楼也终于能吃到饱饭,不用再担心饿死。
这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竟然是一条极好的求生存活的路子。
再想想自己,如果不是被这两位小主子看中买了回来,此时又在哪里是何光景也全然未知。
见两个小朋友听得专心,旁边的仲严也摇摇头,叹息道:“朝廷官府不作为,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前些日子,京都附近就陆续有更多的流民出现了,往后无事千万别往外城跑,外城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京都之外更是一团乱。”
疫病肆虐,这个时代没有好的处理疫病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每当发现疫病,就立马将疫病范围内的整座村庄所有能喘气的活物都困死在里面,再不济就是把他们聚集到一处统一焚烧处理。
活生生地掩埋或烧死。
无论是已经染病的,有了症状的,还是没有染病的正常活物,全都得死。
如此,才能做到将传染源控制扼杀。
但,当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没有能被掩埋的尸体腐烂只剩白骨,那些疫病也随着啃食尸体的老鼠等动物疯狂传播。
不仅如此,还有已经看得到苗头的大旱天灾,和田地土壤草丛里随处可见的蝗虫卵,兵祸四起的山匪贼患……
入目皆是乱世景。
就连京郊的乱葬岗,短短半月,都已经统一焚烧了至少三次尸骨,因为不烧就堆不下了,只能烧。
烧得乱葬岗满是腐臭焦香。
“京都也要乱起来了。”李方彷徨道:“早上我出去买菜买粮,菜价比往日涨了三倍,粮价……更是已经涨了十倍有余,那些粮店也开始高价限购。”
他早上没有带够银钱,所以现在两个小朋友的餐桌上,也并没有丰盛的菜,就连主食都变成了粥。
李方不敢想象,如果连京都的粮价都如此昂贵,那黎国其它地方的百姓又该往肚子里吃些什么才能活下去。
若是有朝一日京都也乱了,那离天下大乱,是不是也不远了?
如今京都的百姓也各个风声鹤唳,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那些王公贵族,世家商贾。
两个成年人眼底已经堆满了对乱世的忧虑,星星夹了一筷子有点蔫黄的青菜,慢慢咀嚼咽下去后,才对同样无心吃饭的哥哥说:“哥哥,先吃饭吧。”
星星见过末日,却没有见过乱世。
他不懂疫病传播的可怕,不懂飞蝗对粮食的伤害,也不懂那些打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起义旗帜到底是什么意思。
星星是个很专注的小朋友。
他只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抢回被黎锦元夺走的属于另一颗小星星的气运。
他没有那么大的心去容纳乱世,他只牵挂哥哥和那颗小星星。
球球也一样。
球球比星星看得更多更远,但球球不在乎,谁当皇帝,乱世如何,和它还有星星有什么关系呢?
星星只要好好活着就行,它只要陪着星星就行。
但小五不一样。
小五和星星还有球球都不一样。
小五在星星睡觉的时候,找了个借口就往外跑。
他要自己亲眼看,他要亲眼看看大家眼中口中所谓的乱世之景。
但这注定是一场并不愉快的独行。
他腰上挂着星星送的那把匕首,小小的一个人,混在人群里极为不起眼。
他走得很慢,将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收于眼底。
穿着满身补丁麻衣的老人,饿得面黄肌瘦一个劲嗦自己手指的小孩,跪在路边磕头祈求路人怜悯的乞丐,守着菜篮在路边枯坐半天的菜农……
天逐渐暗了下来。
酒楼的小二扬声上菜上酒招呼兜里有钱的食客,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享受闲暇倾听路边喧闹的官员,互相笑着行礼相携走入茶室的书生,迎来送往莺燕幽香的妓女恩客……
小五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向一个晦暗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小乞丐。
和他年龄差不多,大概小一点的孩子,他就呆呆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个脏脏的破碗……
像极了当初失去老乞丐庇护,又还没有星星陪伴的小五。
脚步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可走近了几步,小五又倏然停了下来,眼瞳微缩。
那小乞丐身后,还坐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具尸体,年龄不大,但……是个孩子。
小乞丐不是在等着路人怜悯,而是在守着这具尸体。
或许这具尸体身上还有未散的余温,等天黑尽了,它就会成为小乞丐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小五怔怔地看着那个小乞丐和那具闭着眼睛再也睁不开的尸体,抿了抿唇,脚步再也不能往前哪怕一步。
被星星催着跟上小五的光球见状无声地变成了灰扑扑的模样。
这是现在小五的心情,灰扑扑的。
球球猜测小五会不会上前,但还没等它用数据推算出最可能的答案,小五就已经闭了闭眼,放轻脚步转身离开。
何谓乱世?
乱世就是,人人自危。
小五保不住那具年幼的尸体,也保不住那个小乞丐。
小五甚至连自保都格外勉强。
所以,小五眼中的乱世,是他,小乞丐,尸体,三个孩子,各有天命。
晚上,星星就得到了一个恹恹不乐的哥哥。
星星歪头,好奇地望进哥哥全然黯淡,没有半分光亮的眼眸。
他小小的身影倒映在小五漆黑干净的眼瞳里。
小五仍旧出神,满脑子都是下午出去后看到的一幕又一幕。
在星星伸手牵住他的时候,小五回过神,第一个动作却是伸手把弟弟用力抱住。
“星星,以后出门一定要让我陪你一起。”小五认真叮嘱。
他看到了那个小乞丐,看到了小乞丐身后那具小小的尸体。
当时想的不是乱世,不是小乞丐的残忍或命运的无情。
他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幸好那具尸体不是星星。
幸好那不是我的星星。
所以那个小乞丐不是曾经的小五,小乞丐身后的尸体也永远不会是星星。
小五无心探究那个小乞丐和那具尸体之间有怎样的故事渊源,他只知道:要保护星星。
人人都说世道乱了起来,小五住在外城,当然知道世道有多乱,一旦到了最为混乱的时候,没有人能买得起天价粮食,饿极了的时候,细皮嫩肉的小孩就是最好的粮食。
所以他必须寸步不离守在弟弟身边!
从今日起,从此刻起,哪怕是乱世,要死,也一定是他先死在弟弟前面。
天黑了。
天空一片灰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四周安静漆黑。
球球在对星星说着今天出去时小五的见闻。
最后,球球轻声道:“崽,如果以后你哥哥真的要去上战场当大将军的话,那你要跟着一起去吗?”
小五这两天每天都好自律,锻炼身体,练习武术招式,自己学着打基础,还要每日学习和陪星星,今天又抽。出一下午的时间出去逛了逛,见到了内城千姿百态的混乱。
所以,无论是星星还球球,都感受到了小五心中灼灼的火焰,他说了要变强保护星星,说了要上战场杀敌晋升,这些都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小五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前行,那星星呢?
要一直跟在小五身边吗?
球球有点好奇星星的选择。
星星的回答却没有半分犹豫:“不会。”
“不会??”球球呆住。
这个答案和它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星星点点头,轻声解释:“跟哥哥上战场,会拖后腿。”
星星有异能,但是除非像之前那样实在没办法的境况下,星星一般都没有用异能的想法。
可如果不用异能,星星现在就是哥哥的小拖油瓶。
“可是小五一定会想带着你的。”球球小声跟他讨论起将来。
星星摇摇头,语气依然轻软坚定:“哥哥也不会的~”
“为什么呀??”人类怎么这么难懂啊?还有星星为什么就知道呢?
难道现在星星也变成一个能理解人类的崽了?
在球球的茫然困惑里,小朋友抱着它,缩在哥哥怀里,慢慢回答:“因为哥哥舍不得啊~”
球球:“……”
好吧,我懂了。
星星崽不想给哥哥当小拖油瓶。
哥哥也不想带星星去边疆战场吃苦受罪。
“可是这样一来,你们就注定要分离了。”球球决定把锅甩到那天没来得及分开的那颗甜甜梨上。
小朋友眼睛弯弯,“没关系的~”
哥哥有目标,星星有球球。
球球不再说话,找了个动画片来给小朋友当睡前故事。
等星星睡着了,球球才关掉光屏,有点发愁地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小朋友而言,未来好长,未来也好远,明天估计安庆侯府那边就会有动静了吧?
也不知道那个锦鲤命的男主身边跟着的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竟然还敢假冒系统!真是气死球了,等以后逮到了,一定要把它关进时空监狱里去服刑一千年!!!-
阳光早早洒落在青黑色的瓦片上,小五在枣树下锻炼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星星才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搬着小板凳,在仲严的陪伴下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药碗咕嘟咕嘟喝药。
药很苦。
星星有点想念曾经没有味觉的自己。
但是等喝完药,立马送到嘴边的蜜饯又让他打消了这份想念。
蜜饯甜滋滋的,球球已经怂恿星星往空间里攒了好多不同种类的蜜饯了,等以后到了别的世界当小零食吃。
等小五停下来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后,星星已经乖乖搭上了挎包,等着哥哥牵自己去学堂了。
但今天一出门,星星就发现哥哥走了另一条路。
“我们去找师娘奶奶,她昨晚让人给我送了消息,说让我今天带你去家里,那位安庆侯府的老夫人也会去。”
小五说完,星星点点头,没有拒绝。
为了照顾星星的身体,小五走得并不快,到后来甚至蹲下来想要背着弟弟走过去,不过星星摇头拒绝了。
星星怕哥哥背多了,自己把哥哥压矮了。
动画片里有说过,背重物会让小朋友长不高,以后哥哥要当大将军,长高一点应该更厉害。
小朋友脑袋里的念头奇奇怪怪,但是谁都不知道。
小五只能牵着弟弟更慢地走,到了师娘奶奶家里,才发现不光是她,连夫子爷爷竟然也在家!
迎着两个小朋友好奇的目光,刘培礼笑着摸摸两个小孩的脑袋瓜,温声道:“别害怕,不管结局怎么样,夫子爷爷和师娘奶奶都给你们撑腰,不会让你们受欺负受委屈的。”
他知道两个都是好孩子,所以他和妻子都愿意相信两个孩子的话,也愿意为他们去蹚安庆侯府这摊子浑水。
有他们两个老家伙在,无论局势怎么变,至少是能给两个孩子撑腰当后台的。
就是不确定,安庆候府会做出怎样的打算了。
第79章 去战场
“吃过早饭了吗?”师娘奶奶摸着星星的头顶问他。
星星感受着嘴巴里有点苦又有点甜的味道,想了想,点点头,然后踮起脚尖往师娘奶奶嘴里喂了个东西。
是蜜饯。
甜滋滋的,老人家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这种孩子才会吃的小零嘴了。
她讶然地看向星星,却撞进小朋友亮晶晶的眼睛里。
“奶奶,甜吗?”
软糯糯的声音里藏着许多的亲昵。
苏玉君随着门房走进来的时候,恰好就听到了这么一句甜甜软软的询问。
她心中一动,抬眼看去。
堂屋里,一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姜琴身旁,正仰着脑袋朝她眼眸弯弯地笑。
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极为温馨的祖孙二人。
苏玉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心中的感觉。
她站在不远处,想到自己从姜琴这里得到的消息,想到自己从昨天就一直彻夜难眠,一直在心里猜测那个孩子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会被哄骗了那个小石头,这些又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自己的幼子战死边关……
她年纪大了,但人老眼花,心眼却很明亮。
当初找回那个孩子的时候,她自然是极为高兴的,甚至在初见面时,发现这个孩子被养得很好,并没有因为走丢而吃苦受罪时,心里还觉得是凤尧在天之灵一直庇佑着锦元,这才能在如此的巧合下顺利将锦元平平安安地送回家中。
可后来,她发现事情和自己所想的似乎有些出入。
分明是才三岁的孩子,可锦元出入侯府皇宫,排场都极大,一应吃穿用度全部都要最好最贵的,甚至偶尔稚嫩的眉眼里总会流露出让她这个老人都觉得心惊的野心和戾气。
像是一个高高在上许久的成年人。
而不是一个在外漂泊刚回家中的幼儿。
成年人和孩子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大到苏玉君哪怕是想要找理由说服自己都很难。
但无论如何,至少锦元身上流淌着魏家的血液,也是凤尧唯一的血脉延续。
所以魏家对魏锦元依旧是掏心窝子的好。
魏家其实并没有外人眼中的泼天富贵。
或许以前有,但魏家现在门庭冷落,唯一的儿子和仅有的孙儿全在边疆打仗*,皇帝和朝堂对军队的拨款并不及时,可以说一年里有大部分时间,边疆的战士们都是要自己去找食物果腹的。
军队里将这种情况称之为采集任务,又叫做打野。
就是会专门派一队好手去山林河湖这些有食物的地方打猎采集,不管是兔子野鸡和狼群,还是野果野菜和游鱼,总之只要是能吃的,吃不死人的,都会被他们像搜刮地皮一样带回去给全军将士们当口粮。
上次长子魏凤延的来信里也曾说过,将士们在和敌人厮杀的时候,总会因为手中的盾牌太差,又或是因为刀枪不够锋利,而无辜丧失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魏家军敢打敢拼,但没钱,没钱吃饭,没钱更换更好更新的装备,就连身上用来防御的皮甲都破破烂烂,这样的他们去和敌人拼杀,就只能靠性命去堆填。
没有朝廷的拨款,作为主将,魏凤延只能自己掏钱。
魏凤延的钱从哪里来?他想要养活那么多的兵,除了魏家在他背后勉力支撑,就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魏家往里填了多少钱,苏玉君已经数不清了,她和自己的儿媳甚至将各自的嫁妆都变卖了拿去支援在战场拼杀的儿子。
所以外人眼中安庆侯府如日中天圣眷正浓,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作为安庆侯府的当家主母,苏玉君清楚的知道魏家内里早就被蚕食一空,除了表面光鲜,已经不剩什么了。
尽管如此,锦元被接回魏家后,他想要什么,苏玉君和大儿媳都会尽可能满足他,从来不会亏待他半分。
因为她们自己心中对这个小孩子就已经多有亏欠。
后来锦元面圣,得到皇帝三番五次的夸赞后,苏玉君心中对这个孩子的疙瘩和那种莫名的感觉就更重了。
才三岁的孩子,不知道朝堂诡谲,也不识人心善恶,这也都是极为正常的,可作为商户人家养大的孩子,刚入宫就得到了当朝天子的喜爱?
之后又说他命格贵重,紧跟着赐予国姓……
魏锦元变成了黎锦元。
可在苏玉君的观察中,发现变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还是那个孩子对家人的态度。
若说以前这孩子还会对她这个祖母撒娇说软话,还会用明明成熟的神态故作天真,那在改了姓之后,黎锦元看她魏家人的眼中就带了几分并不掩饰的高高在上。
他仍然称她为祖母,但行礼敷衍不耐烦,看着病弱姐姐的目光里也总藏着奇怪的成年人的打量,就连看自己的大儿媳,黎锦元的大伯母时,都是那种让人皱眉不适的目光。
越是和这个孩子相处,苏玉君心中奇怪的感觉就越重。
可他是魏凤尧唯一的孩子。
仅凭这一点,整个魏家,就没有人会对这个才三岁的孩子说什么重话。
结果她听到了什么?
当初确认身份的那块小玉石,是黎锦元从另一个孩子手中换来的??
这件事对整个魏家而言,实在是关系重大,因此苏玉君收到信后看完就当场烧毁,谁也没有告知。
更是传信给原本要带着孩子上门来的姜琴,更改了见面的地点,在今天一早,就借口要探望曾经的手帕交,正大光明地来到了刘府。
然后一进门,她就见到了那个孩子。
不,应该说,她就见到了自己真正的小孙子。
哪怕只是隔着晃眼的天光,不远不近地看到了半张幼嫩莹润的侧脸,苏玉君也敢如此笃定,这就是凤尧的孩子,是凤尧真正的亲子。
因为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真的和凤尧年幼时的模样有至少五分相似。
大概是她在原地怔愣的时间太久,又或许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那个孩子突兀地偏过脸朝她看了过来。
姜琴和刘培礼也看到了她。
刘培礼拍拍身旁瞬间紧张崩直了身体的小五。
姜琴则在片刻的怔愣后,笑着起身对她说:“玉君姐,好久不见了,快上来坐下说。”
她松开星星,下一秒星星就被哥哥护在了身后。
两小只看着师娘奶奶走过去牵着那位看起来更为苍老些的奶奶走了回来。
随着她们走近,原本好奇打量的两个小朋友,也跟着视线慢慢仰头,像两朵会自动跟着太阳转圈圈的小葵花。
姜琴被两个孩子傻乎乎的模样逗得失笑,牵着苏玉君在凳子上坐下后,这才又招招手让两个小朋友到面前来。
星星扭头看哥哥。
小五扭头看夫子。
刘培礼:“……去吧,别怕。”
于是小五牵着弟弟慢慢走近。
很奇妙的,在站到这位奶奶跟前的时候,小五并不恐惧对方的权势和地位,也没有了当初认为她会抢走弟弟的心慌不安。
大概,是因为自己正牵着星星的手吧?
星星的手软软小小的,这半年里被养出了些肉肉,捏在手里温温软软,小五原本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了许多。
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位老人家的目光很温柔平和吧。
她并没有什么预想中的失态,只是温和专注地看着他和弟弟越走越近,眼眶有点泛红,却没有说书人故事里那些认亲之后抱头痛哭又或是懊恼庆幸的任何表现。
但就是因为她此刻的平和,小五慢慢放松了神经,在把弟弟牵到她面前后,也鼓起勇气,替弟弟先开了口。
“侯夫人,我是……星星的哥哥,当天的事情是这样的……”
小五牵着弟弟的小手,站在这位弟弟的亲人跟前,慢而认真地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讲述给对方听。
末了,他极为诚恳地说:“我没有撒谎欺骗您,那半块麦饼我们已经吃了,但那天路上还有其他行人,或许你们派人去问的话,还能有印象。”
说完,小五就牵着弟弟安静等待对方的回答。
其实小五还想说很多的话。
他想说:如果你们不喜欢星星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养大他,一直当他的哥哥。
他想说:如果你们要认回星星的话,一定要将另一个孩子送走,这样星星回家才不会被欺负受委屈。
他想说好多好多叮嘱和“威胁”,但这些话,都在快要说出来的时候被他冷静地咽了回去。
8岁的小五还不太懂权衡利弊,但他有自己生存处世的本能,他觉得这些话说出来会对星星不太好,所以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从始至终,他也没有任何要把星星推上前一点,给老人家单独打量细看的动作。
因为小五觉得那样就好像把星星一个人推了出去,他怕星星会害怕,也怕自己以后永远都只能站在星星的身后看他。
所以小五才不会把星星推上前,他一直和星星并排站着,任谁都能看出他对星星的保护姿态。
苏玉君看着星星的目光,在小五开口的时候,就落在了他身上。
等小五条理清晰地说完,苏玉君朝他颔首,转而问道:“你说你是星星的哥哥?你和他从小一块长大吗?”
之前小五一直喊星星星星,所以苏玉君也喊星星。
而星星始终站在哥哥身边,什么都没有说,半点没有刚才苏玉君走进来时他对着姜琴的鲜活。
可只要看向他,就会发现小朋友只是不说话而已,但那双黑白分明极为清澈的眼睛却一直在安静地注视观察着自己面前的人。
在苏玉君和小五聊天的时候,星星收回视线,垂眼看到了哥哥牵着自己时紧张到发颤的手指。
但小五表面上还很镇定,他点头对面前的老人家回答:“对,我在京郊捡到了星星,那时候他还好小一只,我把他捡回来后,他就一直跟着我长大,我当他哥哥,他是我弟弟。”
“孩子,你还记得当初捡到星星的时候,他身上除了那个小石头,还有什么东西吗?”苏玉君问得细致。
小五拧眉想了想,摇头又点头:“没什么特殊的东西了,但是星星当时的襁褓上有好多血,我怕这些血会惹事,所以把那个襁褓脱下来埋在我爹的坟墓旁边了。”
说完,小五出神了一瞬。
或许往日的他怎么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将老乞丐的身份脱口而出喊一声爹。
但老乞丐捡到他,又养大他,这声爹他喊出来后并不觉得违和。
甚至有种早该如此的恍惚。
“好孩子,我知道了,我信你们。”苏玉君缓声说着,目光重新移向星星。
然后又一次和这双漂亮干净的眼睛撞上了。
“星星……”
她声音微颤,没有再坐在凳子上,为了保持视线平视,她不顾形象地半蹲下来,衣摆落在地上,手却试探着抬了起来。
她动作很慢,似乎在等星星躲避。
但星星没躲。
小小一个人儿,乖乖站在她面前,在被她的手心抚上头顶时,那双漂亮的眼睛就一点点弯了起来。
那一瞬间,苏玉君仿佛有一种一切变故终于回到正轨,荒唐的命运也终于尘埃落定的心安,她心中无声又安稳地喟叹,手心稳稳地落在小朋友的头顶。
“星星,我是你的祖母。”她揉揉面前幼儿的头,温声介绍自己,苍老的眼中却藏着几分期待。
下一秒,她这点小小的藏起来的期待被小朋友认真地满足。
“祖母~”星星乖乖地喊她。
“嗳!”苏玉君答应得极快,眼中的泪水却终于落了下来。
她的手落下来,轻轻将面前的小朋友环抱住,“乖,乖孩子,这些年受苦了吧?”
语气里有喟叹,有满足,更多的却是亏欠和愧疚。
星星感觉自己被一个好暖的怀抱给笼罩住。
很陌生,也有点熟悉。
像之前的师娘奶奶。
但比师娘奶奶的拥抱要有力很多,所以又有点像哥哥,哥哥就总喜欢用这种用力又克制的拥抱来抱住自己。
就好像星星不是星星,星星是一个很珍贵的宝贝。
像把宝贝藏在怀里,又怕太用力会碰碎。
所以,星星觉得祖母的怀抱,更像哥哥的怀抱。
他不排斥,乖乖地被抱住。
然而一抬眼,就对上哥哥的视线。
也是眼眶红红的,眼睛湿漉漉的,抿着唇似乎有点羡慕又好像欣慰的复杂表情。
星星朝他眨眼。
下一秒,哥哥破涕为笑,终于又变成了8岁的爱哭又好哄的哥哥。
小朋友就该做小朋友的事情。
吃饭,睡觉,被爱,掉眼泪,被哄笑,被拥抱……
姜琴给老姐妹递上干净的手帕,在她擦掉眼泪后,才笑着对她说:“我们年纪大了,可别一直蹲在地上,快坐下吧,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聊。”
苏玉君这才起身,却牵着星星的小手没再松开过。
相比起两个感性的妇人,刘培礼可能相对理性些,因此他在话题开始前多嘴问了一句:“需要再确认一下吗?如此轻率就认定星星的身份,将来会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他并不是为魏家说话,而是看苏玉君直接默认星星的身份,觉得她是否太冲动,万一魏家那个孩子也有另一套说辞,那到底该信谁的?就算苏玉君承认了星星的身份,其他人不认怎么办?
刘培礼是真心对星星好,所以宁愿提前当恶人说清楚,也不愿意让小家伙以后回了安庆侯府被人人揣度猜疑。
“不,不用。”苏玉君摇头拒绝。
她伸手将星星抱到怀里,拿了一块桌上的糕点给星星吃,又给了一块给同样坐在身边的小五后,才笑着从容的对刘培礼和姜琴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星星不需要任何证明,连那枚代表身份的玉石都不需要,只要她出现在我魏家人眼里,他的身份就绝对没有人会质疑。”
“因为星星这张脸,和他爹爹还有大伯幼时很像,但更像锦安。”
魏锦安,魏家小辈里唯一的男丁。
“哪怕今日坐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我儿媳,我孙女,她们也都能毫不犹豫地确认星星的身份。”
听她如此笃定,刘培礼这才道了一声抱歉,不再多说。
但他也没走,反正今天打定主意要给两个孩子撑腰,他还得坐这儿等着之后苏玉君说说对星星和另外那个孩子的安排呢。
要是让他不满意,刘培礼说什么也不会让星星跟着回安庆侯府的。
但苏玉君根本就没想过让星星回安庆侯府。
她在将这句话说出来后,迎着夫妻二人同样诧异不悦的目光,抱着星星,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先别生气,我这样做,也是实在不得已……”
她摸摸星星的头,既愧疚,又苦涩,但怀里的小朋友安静乖巧,即使知道是谈论他的事情,即使听到她说不带他回家,也并没有生气,更没有挣脱她的怀抱离开,这让苏玉君心中熨帖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刚才的想法。
苏玉君对上刘培礼堪称凌厉的视线,却也没有丝毫畏惧,只是沉声道:“我魏家如今正如烈火烹油,那个孩子现在认真说起来,虽然还担着我魏家子嗣的名头,但他更大的依仗却是皇宫里的那位!”
“若是我现在将星星带回去,拆穿那个孩子的身份,他也不一定会有什么损失,相反,星星反而会更快因此暴露在那位的视线中……”
说到这里,看到两人同时皱眉深思的模样,苏玉君不由苦笑:“你们也知道,我儿凤延在大漠驻军,我家侯爷和凤尧全都不明不白地死在那片沙漠之中,我知道你二人的品德贵重,因此也不瞒你们,我魏家……如今实在是快要被逼得灭门了,一旦我儿子和孙子也死在战场上,那我魏家将来的下场绝不会好过。”
“如今星星找回来,我却是不敢带他回去的,一旦回去,他才3岁,我实在是怕他被暗处藏着的虎狼禽兽给害的丢了性命。”
“所以与其带他回魏家,我更想……将他藏起来。”
最后五个字,从第一个字的犹豫,到最后一个字时,苏玉君的语气已然坚定沉冷,似乎只是在这短短五个字的时间里,她就做已经好了打算。
她要将星星藏起来。
“可外面这么乱,又能藏到哪儿去呢?”姜琴也已经被苏玉君说服,意识到星星的身份不仅不能让星星享福,反而可能会给他带来灭顶之危。
“师娘奶奶,我陪着星星!”一直在旁边安静听大人讲话的小五突然开口。
当众人视线都看向他时,他攥紧拳头,眉眼坚毅,毫不胆怯地说:“我们不回去,不认亲,还当从前一样生活,我陪着星星念书长大,只要你们不说,那谁也不会知道我们的存在!”
“不,只要你们在京都,就不保险。”刘培礼沉声反驳了小五稚嫩天真的想法。
他抬眼看向星星,视线细细地描摹过星星的眉眼五官,而后摇头,“这张脸,就是你们可能会暴露的最大风险,除非改头换面,否则在京都,随着你们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谁也说不好那天就会暴露,哪怕别人不会确定,但只要有流言风声,那些人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狗一样追过来,你们迟早藏不住。”
他说得是事实。
在座每一个人都承认的事实。
小五沉默下来。
他懊恼地攥紧手指,身体却因为大人们口中那可能存在的滔天危机而下意识颤抖着。
他不害怕自己会遇到什么困难危机,但他怕极了会伤害到星星。
所以,小五又想逃了。
可外面是什么世道?是乱世啊!是连走到外城都会有危险的乱世,他和星星可能连京都都走不出去就会倒下,现在京都待不了,那他们又能去那里立足生活?
“去战场。”稚嫩的声音轻易打断了所有人的沉思。
“什么?”刘培礼茫然地看向说出那三个字的星星。
星星牵着哥哥的手,窝在刚认识的祖母温暖的怀抱里,羸弱精致的眉眼却弯弯地看着对面的人,轻声认真地重复:“我和哥哥,去打仗的地方。”
哥哥想当大将军,哥哥要入军营。
星星要藏起来,星星要让别人不认识自己。
星星还要抢走另一个主角小朋友的气运,那么,打仗的地方的城池,就是星星和哥哥最好掩藏生活的地方。
在场的都是人精,所以星星根本不用解释得太清楚,在战场两个字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本能的在权衡利弊了。
第80章 那个……我不是贼
“战场,边疆,的确是个很适合隐藏自己的地方。”
最终,三个成年人权衡利弊的结果如上。
“那就去西北大漠。”苏玉君握着星星的手,果断做出了取舍。
安静中,她低声对星星嘱咐:“你大伯父和锦安哥哥都在那里,我想办法给他们传信,让他们暗地里对你多照顾着些,到了那边,你和小五没人庇佑,也要好好活……”
这话她其实不该说的。
因为曾经在没有和她相认之前,在今天之前,星星和小五相依为命的时候,也活下来了,活到了见她的这一天。
反而是和她见面之后,两个孩子什么身份该有的利益都还没有享受过,就不得不以稚嫩的肩膀先担起这身份背后潜藏的危机,于是背井离乡……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可在即将淹没她时,又被怀里的星星用手轻轻推开。
“祖母呢?”星星轻声问她:“也会好好活吗?”
就像刚才突然开口说自己要去战场一样。
一样的突兀,不给人任何防备和思考的机会。
院落里,在他这句话问完,竟然死一般的安静。
良久,苏玉君的嘴唇动了动,好艰难挤出一句苍白的话:“会的,祖母和你大伯母,还有姐姐,都会好好活着,活到你们安全回来的那一天。”
星星没信她的话。
他知道,人类总是喜欢且擅长欺骗同类的。
所以星星只是点点头,又再度沉默下来。
他其实并不在乎安庆侯府的人能不能活下来。
星星没见过那些人,和这位祖母也才相认不到半个时辰,星星没有那么充沛的情感落在他们身上。
就连师娘奶奶和夫子爷爷,也是这半年来不断地接触相处后,星星才愿意交付出一点信任,他的爱和恨其实一直都很吝啬。
而他之所以会问,是因为祖母的心声。
人类的心声总是比他们的嘴巴更为诚实。
但这位祖母,是星星在这个世界接触到的,心声最复杂,却又最统一的人。
她心里装满了侯府的未来,每一次念起都是忧虑自家的孩子们能不能好好活着,安安稳稳的活着。
恰好,这个“孩子们”的范围里,有星星,也有小五。
在刚见面的那一瞬间,星星就被她自动划分到那个范围里去了。
而小五,则是在知道他捡到星星并一直陪着星星艰难长大的时候,也被温柔地送进了那个范围里。
于是就自然而然的,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她将两个孩子认作自己的小辈,开始为他们忧虑操心,那些复杂的思维像毛线团一样牢牢地将他们裹住,线头这一端拴着星星和小五,线头那一端却跌跌撞撞试图在迷雾中寻找那条能走出去的“活路”。
星星从这位祖母的心声中“看”到了,线头这端有自己,有哥哥,还有魏家的伯父伯母哥哥姐姐。
唯独没有她自己。
她甚至打算用自己的尸骨来为小辈们探路。
必要时刻,她还准备牺牲自己仅剩的儿子,只为了能让四个小孩活下去。
哪怕只能活一个,她都愿意为之拼尽一切。
在大人们谈论如何送两个孩子安全抵达边疆的时候,星星坐在哥哥身边,安静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祖母的身上。
她看起来很冷静。
但她的心声已经绝望到可以搭上自己和儿子的性命。
她看起来有点苍老无力。
但她的每一句心声都震耳欲聋,像一根根被锤入棺材的铁钉,将她自己牢牢地困死在棺木里。
她还活着,活得光鲜亮丽。
可她在自己的未来里已经死了无数次,死得格外狼狈凄惨。
安庆候府圣眷正浓。
魏家却即将家破人亡。
生与死的极致矛盾像一根最尖锐的刺出现在这个人类的思维里,它们无声又尖叫地彼此拉扯着,让苏玉君这位早已白发斑驳的老人,在星星眼中呈现出格外绚烂又荒诞的色彩。
光怪陆离的色彩拼合不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活生生的人也让星星看不清她灵魂的颜色。
因此他看得认真且入迷。
星星的视线并没有特别扰人的存在感,一直安安静静的,像一小汪清潭,只有落叶慢悠悠飘进去的时候,才会慢慢漾出几圈可爱圆润的涟漪。
目光偶尔无意间和被观察者撞上,小朋友有点放空的眼瞳就会很快聚焦,然后朝对方抿出一个乖软的浅笑。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可他坐在那里,偶尔目光相接,就已经格外让人心软了。
看着他,苏玉君也总会想到家里另一个孩子。
相似的年龄,截然不同的身世经历,以及截然不同的眼神,让人一眼就能将二者区分开来。
看到星星的一瞬间,就会看到他干干净净的眼白和清亮黝黑的瞳仁,看到他的清澈天真,他尚且不知世事的懵懂和纯粹。
但看到黎锦元的时候,同样是3岁孩子的眼睛,从里面却只能看到复杂贪婪的欲。望,看到他居高临下的不屑鄙夷,还有如同塞满稻草棉絮一样杂乱的内心。
很奇妙的第一印象。
但事实的确如此。
星星也并不幼稚无邪,可星星不会给人一种矛盾复杂的成人感,就好像被时光从里到外熏染了一通后,再也洗不清身上属于时间的斑驳痕迹。
偏偏这样的感觉,黎锦元身上有,并且很多,无时无刻不存在着。
想到此,苏玉君有点出神。
她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又会给烈火烹油中的魏家带来怎样的灾祸-
这次初见之后,两家人就开始准备起送星星和小五去边疆的事情。
在离开之前,两个孩子的生活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上学堂,念书,练武,喝药,睡觉……
就在夫子爷爷通知他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离开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却突然打破了这份平静。
魏家嫡长孙,魏锦安回京了。
回京面圣的当天,就把同样在皇宫里的黎锦元给狠揍了一顿,牙齿和血吞的那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就连球球都大惊小怪地后悔没能提前知道消息,然后溜进皇宫里给星星来个现场直播。
小五从夫子那里听到这事的时候,魏锦安已经被皇帝罚回家禁足自省三日,而被打的黎锦元,却得到了大批的赏赐作为安抚。
皇帝泾渭分明将黎锦元和魏家人当作两家人对待。
哪怕后来有人传出小道消息,说当日魏锦安面圣后在宫中见到黎锦元时,他并不知道黎锦元的身份,却看到黎锦元将一位皇子推入水中。
可这个消息传出来,却没人会信。
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那皇子是个傻的不知道躲吗?还有黎锦元才多大,他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吗?可笑!
这个借口太拙劣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于是更靠谱的猜测是,因为黎锦元的回归,让魏锦安产生了危机感,怕自己不能顺利继承安庆候府,所以才会下此毒手,还意图陷害黎锦元,让他失了圣心。
最后,颠倒黑白的人得出结论:“此子心狠手辣,恶毒至极!竟对自己小叔唯一的血脉赶尽杀绝!”
刚回来一天,魏锦安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他如此风尘仆仆地回来之前,是镇守边疆屡立战功的小将军,是为黎国边境安稳赴死拼杀的将士。
他们只看得到他欺辱幼弟,蔑视皇权,性格张狂肆意,丝毫不懂尊卑。
宫中。
一道瘦弱的身影无声出现在黎锦元身后,恭敬地俯身,眼底满是阴郁戾气,看向黎锦元时却又尽数变成了衷心感激。
“小公子,您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七皇子也懂事地点了头,绝不会将事情真相说出去半个字。”
黎锦元闻言,扬起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眼睛亮亮地朝这个年纪也并不大的小太监感激道:“阿奴,幸好我还有你!”
转瞬,他的情绪又低落下去,低声沮丧地嘟囔:“原来那天那个就是我兄长啊,可是他好像很讨厌我,对我动手时一点都不曾留手,这么久了,我家里人也没有进宫看望我……”
在小太监愈来愈阴冷的眼神里,黎锦元轻轻叹了口气:“他们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啊?”
“小公子别多想。”阿奴屈膝跪在黎锦元身边,垂着头低声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您的。”
这话,像是陈述,又像是承诺。
黎锦元看着他卑躬屈膝跪趴在自己面前的模样,眼底闪过得意和鄙夷。
上辈子当顶流,他太清楚私生毒唯的威力了。
眼前这个……嗤,好好利用,也能替自己解决很多问题。
不过转瞬,他又想到了自己这次的遭遇,怨恨的神情一闪而过。
魏家,魏锦安,来到这个世界上,自己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欺辱,这个人,已经彻底被黎锦元钉死在死亡名单上了-
安庆候府。
十四岁的少年眼眸熠熠地望着自家祖母,眼中满是风发意气,丝毫没有被所谓的禁闭自省的惩罚给吓到,反而欢喜地小声问:“您刚才说得是真的吗?宫里那心狠手辣的小崽子,真不是我们家的人?”
苏玉君含笑点头,牵着孙儿从小习武上战场,早就长满粗糙老茧的手,温声说道:“那孩子不是我们魏家的血脉,你不必同他置气,等你回了边疆,山高路远,再多的恩怨也落不到你身上去。”
魏锦安眉梢轻扬:“祖母,我还想回来多陪您和母亲妹妹一段时日呢,这才刚到家,您就开始赶我走啦?”
苏玉君被孙儿的一番话说得眉开眼笑,抬手抚过少年小麦色的脸颊,“祖母也舍不得你,可我魏家的男儿总是不会在家长留的,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去一个地方,把你两个弟弟一块带走,注意要尽量隐藏行踪。”
魏锦安:“?”
两个弟弟?
两个?!
啊??
魏锦安跟做贼一样,也不走正门,从旁边的矮墙上径直翻进了院墙之内。
陌生的小院里安静极了,除了风声,连点人气儿都没有。
魏锦安打量了一圈园内简单的房屋布置,然后放轻脚步,狗狗祟祟靠近主屋。
屋檐下,目睹这一切的球球:“……”
星星的哥哥们,是不是多少都有点什么毛病?
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虽然知道这小子不会怀揣恶意,但球球还是飞进屋里把刚睡下的小朋友给喊醒了。
“崽,你哥擅闯民宅,早知道我们该养条狗的!”球球不怀好意地笑。
星星揉揉眼睛,看着屋外狗狗祟祟一晃而过的身影,眨眨眼,偏头看向自己刚刚动就一激灵坐起来的哥哥。
“嘘~”小五警惕极了,示意弟弟不要说话后,自己悄悄下床,随手拿起一张板凳拎在手中,然后一步步靠近窗户。
恰好,拿到狗祟的身影也悄悄挪到了窗户边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好一会才歪头从半支开的窗户下面探头往里看。
魏锦安怀揣着激动的心,颤抖着手掀开了窗户,脑袋刚一探进去,准备悄悄瞧瞧自己那素昧平生的两个弟弟时,眼睛一花,和凌厉破空声一起到来的是一张用力砸过来的板凳!
魏锦安:“!!!”
他的脑袋这辈子都没缩这么快过!
“砰!!!”骤然一声重响,险险逃过一劫的魏锦安眼睁睁看着落下来的窗户就这么被硬生生砸出一个破烂的大洞。
“……”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要不是他避让的够快,现在被砸出个破洞的,应该不是窗户,而是自己的脑袋了吧?!
少年盯着破洞怔愣了片刻,一抬眼,就撞上破洞里面那双凌厉警惕的眼睛。
魏锦安愣了愣,而后讪讪地抬起爪子:“那个……我不是贼。”
片刻后。
坐在两个小朋友面前的少年难得拘谨了许多,一个劲解释着自己只是想要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才这么偷偷摸摸,真的不是什么私闯民宅的坏蛋。
魏锦安一边解释,一边迅速打量着两个小孩。
他小叔那么年轻就英年早逝,肯定生不出个八岁大的孩子。
所以他小叔的血脉,就是旁边这个困得迷迷糊糊,脑袋歪在另一个孩子肩膀上犯困的小家伙?
还真别说,和他妹妹小时候长得挺像的。
那小脸白白净净的,看得人真想上手掐一下试试手感……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魏锦安重新对两个小家伙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后对他们说:“马车在城外,现在趁天黑,跟我一块离开这里吧。”
早在之前说好要将星星和小五送去边疆的时候,两个孩子就把家里的管家和厨子送到了师娘奶奶那边,正好他们年龄大了,多两个人伺候,生活会方便很多,也算是给仲严两人找了个更为安全的庇护所。
否则今天就凭小五砸窗户那一下,魏锦安就别想安安静静地离开。
“现在吗?”小五还对魏锦安很警惕。
魏锦安看出他的防备,仰头将自己脖子上的小石头掏出来给他看:“喏,这是我小叔当初给我和姐姐做的。”
给小五看完,他把石头放回去,伸手接过昏昏欲睡的小朋友,对小五说:“我来抱他,你快收拾东西,最迟下半夜之前必须离开。”
小五点点头,然后当着他的面,打包了一大包的药材装进包袱里,背到背上后就表示自己收拾好了。
魏锦安:“……”
真利索。
此时也不是闲聊的时候,魏锦安的目光在屋子里寻梭了一圈,然后顺手捡起一只枕头,又捞起一床薄被将怀里不知什么时候熟睡的小朋友裹*起来后,带着小五一起无声离开了这里。
黎国每晚都有宵禁。
漆黑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小五跟在魏锦安身边,看着月光洒下后两人被拉得长长的身影,那种不真实感终于被压下了一些。
从现在起,他和星星就要去新的地方,过新的生活了。
离开安稳繁华的京都,去往死人白骨最多的战场。
小五不知道自己和星星的未来到底长什么样,但没有关系,因为他从一开始,所求的就只是希望自己和星星能够活着。
只是想活着而已。
魏家已经上下打点好了几道城门口的接应,所以这次离开算得上顺利。
球球蹲在星星头顶,看着魏锦安仗着身高和视角问题,一会儿捏捏星星的脸,一会儿假装把星星往上抱,实际上不着痕迹地贴贴……
真不要脸!
这是你的星星吗你就乱贴?!
魏锦安可不知道有颗球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来到城外,口哨声响后,两匹马并肩朝他跑来。
这两匹马本是他赶赴京都时用来换乘的,现在倒是刚刚好了。
魏锦安用布带将星星栓到自己身上,然后看向无措的小五。
“我教你,敢骑吗?”他挑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