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不想当大将军了

    马很高,才八岁的小五站在马身边,也才将将和马腹下边齐平。

    他从未骑过马,甚至连驴和牛都没有骑过。

    但在这一刻,迎着少年似挑衅又似鼓励的目光,他看了眼少年怀里熟睡的星星,发现自己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我敢!”小五的回答清脆果断。

    魏锦安轻笑,伸手托住小五的身体,将他送上马背。

    “牵住它的缰绳……”

    漆黑的丛林边缘,少年清朗的声音不断讲述着驭马的方法,马背上年幼的孩子在马匹的颠簸中抿紧唇,眸光坚定认真地听着他的每一句话,并迅速记在心中。

    星星被魏锦安讲话时胸腔的震动吵醒后,看到的就是哥哥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黑乎乎身影。

    他扭头去看,下一秒又被另一个哥哥的手给捂住了眼睛,强行把脑袋转了回来。

    “别看,摔了吓人。”魏锦安脱口而出。

    星星:“……?”

    小五:“……”

    球球啧啧感叹:多歹毒的双标少年哟~

    小朋友趴在哥哥结实有力的胸膛上打了个哈欠,夏日晚风吹过树林,稀疏的树叶随之发出哗哗啦啦的脆响,当他也被带着坐上马背后,两边骤然拔高的视线,让星星更为关心哥哥会不会恐高这件事。

    所幸小五并不恐高。

    当身下的马真正动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慌乱了一会,但旁边有魏锦安的策应,小五又有心想要尽快学会骑马,于是在往城外跑了一阵后,小五已经逐渐能够适应这个高度和马的颠簸速度了。

    他开始学着掌控这匹马。

    另一匹马的背上,魏锦安身形很稳,一边关照旁边的初学者,一边还有闲心和怀里睡醒的小家伙聊天。

    “我给你带了礼物,想知道是什么吗?”魏锦安清朗的声音被晚风裹挟着吹散。

    星星摇摇头,小手抱着他结实的腰腹,慢吞吞说:“星星没准备礼物~”

    魏锦安:“这次喊声兄长就算了,下次记得补上就行。”

    兄长?

    “哥哥?”小朋友软糯糯的声音从怀里冒出来,魏锦安身形一僵,嘴角疯狂上扬。

    “行,以后就喊哥哥,不许改了啊!”他甚至满意到抽空收手揉了把星星的脑袋瓜。

    这样一来,星星就有两个哥哥了。

    星星仰头看看这个哥哥的下巴,又偏头看看那个哥哥的身影,抿了抿唇,乖巧点头。

    魏锦安收回手后也没有去握缰绳,而是将手往怀里摸了摸,然后掏出来一个小东西,一松手,被红绳系着的小石头就这么在星星眼前晃啊晃~

    球球惊呆了:“崽,你哥、你哥不仅暴揍了主角,还抢了主角初期的金手指??!”

    这是什么致命的反派剧本啊我嘞个豆!!?

    星星也懵了。

    他没第一时间去拿小时候,而是努力仰起小脸去看哥哥。

    魏锦安恰好低着头,看清小朋友因为惊讶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后,脸上的笑容更加舒朗肆意,单手将小石头重新给星星戴上后,才笑着对他说:“他们都说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我知道他是谁,我只是不想让我小叔的东西被一个恶毒的小鬼捏在手里,没想到现在刚好还能物归原主。”

    说着,他还补充了一句:“乖,别嫌弃啊,这吊坠上的红绳可是你哥我亲手编了换上的新绳。”

    球球:难怪看着丑兮兮的呢。

    星星点点头,伸手握住这颗失而复得的小石头,眼睛弯弯地趴在哥哥怀里,听着少年强健有力的心跳,小声问球球:“这个以后可以带给那颗小星星,陪他投胎转世吗?”

    球球没想到星星会一下子想那么远,“应该可以吧,不过中间具体怎么操作,要看轮回司那边是个什么流程。”

    得到想要的答案,星星摸摸这块小石头,把它塞到衣领下面藏好,顺便轻轻拍拍~

    不要急,等星星的这一生过完,就送你去见你真正的小主人。

    看到这一幕,球球莫名有点心软软。

    好像每个世界,星星首先信任和亲近的,其实都不是任务对象,而是每一颗星星们。

    从第一个世界,到现在这个世界,星星最初接受和融入世界的那一抹牵绊,就是他即将占据身体的原主人。

    所以星星才会那么认真地做任务,才会信任星星们都信任的人类,才会亲近任务对象并保护和陪伴他们。

    “谢谢哥哥~”星星重新仰头去看魏锦安。

    “乖。”魏锦安趁机又rua了一下星星的头发。

    骏马疾驰,千里荒野。

    在天将亮的时候,他们离开京都,经过了一片荒芜的村庄,再往前走,是一条蜿蜒的溪流,溪流前面,是阻挡他们前行的山脉。

    没有话本子里所谓的追兵,魏锦安走得悄无声息,正如他回来时一样,但无人在意,皇帝也只是在收到禀报后随意地叮嘱某些人盯好战场伺机而动,并不认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在往返京都的路上搞出什么天大的事情。

    至少,他不清楚魏锦安这次回来,竟然顺便就带走了魏家魏凤尧唯一的血脉。

    魏锦安在此处停了下来。

    然后把星星放到地上,又转身去接马背上的小五。

    顺带着,也伸手揉揉小五的头顶,“歇会儿,让马喝水吃草,你们在这守着,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猎物。”

    他摘下马背上的箭筒,搭在肩上就往山脉中走。

    小五望着他颀长笔直的背影消失不见,脸上的平静一瞬间破功。

    好痛!!

    胯部被马背摩擦得生疼,小五咬着牙迈动颤颤巍巍的腿,跌跌撞撞地在旁边一屁股坐下。

    星星抱着裹自己的薄被递给哥哥。

    然后从空间里拿出一小瓶灵泉水继续递给他。

    “哥哥,快喝~”

    小朋友轻声催促他,眼底是了然的担忧。

    看着弟弟,小五眼眶有一瞬间的泛红,但他忍住了因为疼痛而生出的眼泪,接过灵泉水仰头灌了一口后,把剩下的一半留在瓶子里。

    星星歪头看着他,听到他的心声后,摇摇头,“哥哥,这个是你的,我这里还有。”

    所以不用留,两个哥哥都有。

    头顶的阳光越来越刺眼,小五坐着缓了一会,就牵着星星到树荫底下去坐着等,顺便找了一堆柴火拢到空地上。

    “哥哥,会害怕吗?”星星倚靠在他身边,屁股底下垫着厚软的被子,手里捧着给魏锦安准备的灵泉水。

    小五望着被阳光照得透亮晃眼的溪水,闻言摇摇头,“我不怕,我以后也会和他一样厉害,甚至比他更厉害!”

    小五很难不从魏锦安身上窥到几分自己的未来。

    同样是星星的哥哥。

    同样是要上战场的小将。

    对方很厉害很优秀,对现在的他而言,就像身后那遥不可及的山顶一样高耸遥远。

    小五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一定会一步步翻越过这座大山,然后翻越一座又一座似乎高不可攀的大山们。

    他要让自己也成为一座更高的山。

    当他把星星护在身后的那一日,谁也别想越过他伤害到星星。

    星星问的害怕,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生活的恐惧。

    小五不怕那些未知,他早就已经从迷雾里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

    但让小五始料未及的,是从京都到边疆这一路上,他亲眼看到的所见所闻。

    当他们翻越过那座大山之后,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了起来。

    世界仿佛变成了极致的冷色调,哪怕是炎热的夏季,可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小五整个人如坠冰窖。

    小五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见识过人性极端的恶,他甚至连死亡都触碰过了,可当他真正亲眼看到两家人因为不忍心而交换孩子,并大声争论谁家孩子的肉多肉嫩,就像在和摊贩讨价还价时,他还是感到有恐惧如附骨之疽顺着后背攀爬而上,那种极致的荒唐蠕动感,令他不寒而栗。

    从南到北,从繁华的京都到荒无人烟的大漠,他这双年幼的眼睛看到了太多太多世间的苦厄绝望。

    他看到被地主强娶的女子,和女子家中被砍断双腿痛苦挣扎嘶吼的亲人。

    他看到大批举族流亡的百姓,那时他们已经不是贫民百姓,而是流民,是匪徒,是为了自己族人能活,不得不抢杀其他人的聚众贼患。

    他看到被串挂在树枝山的人头,染血的漆黑发丝在山风吹拂下晃动,那双灰白死寂的眼瞳直勾勾注视着下方路过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随意拨开的草丛里被惊飞的无数蝗虫,看到农户绝望恐惧地朝蝗虫们下跪,为它们建立蝗庙生祠,日夜供奉跪拜。

    还有干裂的河床上,被套上嫁衣的女子流着泪也流着血,就那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献祭给了干枯的河神,蜿蜒温热的鲜血滋润了她身下那片干涸的河床,却并未求得河神的怜悯,为当地降下半分水汽。

    乱葬岗乌鸦横飞,腐肉的臭味并不能阻止一具又一具尸体的倒下,他们自己走到这里来,他们送自己最后一程,没有墓碑,没有姓名,他们生来哭一场,死后也有乌鸦愿意为之呕哑嘶鸣两三声,如此就足够了。

    原本热闹的小镇上,米粮店铺的牌子被摘下,木门死死紧闭着,天价粮和天价盐相辅相成,一颗盐,一粒米,就能轻易压垮一个还算富足的家庭。

    秀才放下手中日日诵读的书卷,望着满目疮痍,也只能满含痛苦地写下一句河山大好。

    商人摸着自己的良心,在面前的人屈膝朝他跪下时,也只能愧疚地摇摇头,转身留下一句苦涩的无可奈何。

    暴雨滂沱,为官者亲自监督堤坝修筑,却已经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浑浊的洪水如天上大河倾泻而至,将来年所有的希望全都付之一空。

    小五看着那个在路旁朝自己跪下的小孩,马匹疾驰,他的心神却全都落在了身后那个越来越渺小的身影上。

    他想到了自己。

    从有自我认知的那一刻起,老乞丐就教会了他该如何下跪。

    弯曲的膝盖跪在冷硬的地面,碎石砂砾,草屑木棍,无论膝盖下面有什么,他都得跪下去。

    “我好像一直在下跪。”

    在野外生火过夜的时候,小五抱着星星,目光怔怔地望着火堆出神。

    “不止是我,所有人,似乎都在下跪。”

    他的声音很轻,在空旷的荒野中被风吹得很远。

    魏锦安手中用来拨弄火堆的细棍在火焰中停下,火焰燃烧发出刺耳的哔啵声,他心中却很空很静。

    少年抬眼看向对面的两个小孩。

    赶路这么久,他们都瘦了许多,原本有的软乎的脸颊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寂静幽冷的眼神。

    星星安静,小五幽冷。

    不知不觉间,两个孩子似乎都有了不同的变化。

    于是魏锦安在今夜听到了小五的这句话。

    下跪吗?

    魏锦安垂眼看向自己的膝盖,片刻后,语气平静地问小五:“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小五和他对视。

    八岁的孩子,也可以称一句小少年了,他眼中倒映的火光并不灼灼,反而无声冷寂,在看向魏锦安时,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只是声音平缓的,用格外平铺直叙的语气,慢慢说:“只是突然想到了。”

    “我当乞丐的时候,要朝每一个路过的人下跪。”

    “当百姓的时候,士农工商,都要朝官员下跪,朝神佛下跪。”

    “就算是当官,无论是村官县官,还是朝廷大员,也需要朝上级和天子下跪……”

    “我们的膝盖似乎生来就不该打直了走路,如果一定要直立行走,那乞丐、百姓、士农工商、官员宰相、将军皇子……全都会握着一根名为权利的棍棒,狠狠地敲在我们的膝盖上,将它敲断、敲碎!直到它彻底失去站起来的能力。”

    “所以……我不想当大将军了。”他轻声驳斥了曾经自己选择的那条路。

    手臂却不自觉地圈紧了怀里的星星,似乎意图从星星身上汲取到更多的不知名的情绪。

    “那你想当什么?”魏锦安探究地望着他,原本肆意狷狂的眸光一寸寸冷了下来,似乎要将这个八岁的孩子从里到外,由皮囊至心脏,全都剥开来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凌厉如刀的目光逼视中,小五和他对视了片刻,而后茫然地摇头。

    “我不知道……”他轻声回答。

    魏锦安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个呼吸,而后才在又一次的柴火哔啵声里慢慢敛眸。

    “没关系。”

    魏锦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夜风中极轻极缓地说:“没关系,你还小,你才八岁,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以慢、慢、想。”

    才八岁啊。

    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野心,都先藏进喉咙里,在时光中慢慢发酵……

    小五心脏重重一跳,像是被重锤敲击,震得他骨血生疼,耳畔嗡响长鸣。

    唯独星星能听到,一些藏在喟叹里的遗憾,和愈发坚定的憧憬。

    八岁的野心,算不上野心,只能是一株幼嫩的苗,或许一阵风就吹断了。

    所以魏锦安自嘲地摇摇头,手中已经被火舌舔舐的木棍重新伸进火堆轻轻拨弄起来。

    长夜安宁,晚风徐徐。

    一个话题的结束,很快又引出了新的话题。

    魏锦安看向同样有所变化的星星,笑着问他有没有想过自己未来想成为怎样的人。

    相比起刚才问小五的语气,魏锦安就像一簇极寒的冰碴,突然被火焰融化成了一滩温暖的甜水,差距之大,令小五侧目。

    被问到的小朋友趴在哥哥膝盖上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闻言盯着灼灼的火焰想了想,然后在两个哥哥的期待中,慢吞吞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星星想陪着哥哥~”

    他依然望着火堆,没有说是哪个哥哥,只是在哥哥们亮晶晶的期待目光中,轻声说:“不管哥哥想当小乞丐还是大将军,不管哥哥是8岁还是14岁,星星都想陪着哥哥一起长大。”

    星星的未来里,没有既定的想要成为什么样子人类的模板,他当下的回答也很随心,哥哥是任务对象,哥哥是对星星好的人,所以无论哥哥变成什么样,星星都会在他身边。

    这不是关于未来的承诺。

    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只是没想到,一句话哄了两个哥哥,接下来一路上星星就没有自己走过几步路。

    在马上有魏锦安护着抱着,休息时有小五牵着枕着,就连他们骑着的马儿,都会在星星伸手摸摸头后,乖乖地躺在草地上,用自己的身体给小朋友当小床。

    一路颠沛,终于在一个绚烂至极的残阳晚霞铺满天空的傍晚,来到了边疆仅有的一座城池。

    “我们到了,走吧,带你们进城看看。”少年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护着身前的稚子,在城门外抬眸遥望高高的城墙上,铁画银钩般遒劲有力的三个字:

    镇阳关。

    第82章 弟弟哪儿不好了?

    三人在城池门口下马。

    清脆的马蹄声中,还混杂着稀疏的驼铃和当地人带着口音的交谈声。

    风沙从城外贯穿,星星脸上早就被哥哥细心地蒙了一层厚厚的布,却还是免不了被藏着细沙的风吹得眯眼。

    这是一座荒凉的城池。

    牵着马走进去,入目看到的是残破倒塌的民居,是穿着极少眼神凶悍的百姓,还有人人手中身上背着的“兵器”。

    星星对这座城这些人的初印象,是和京都还有其它地方的百姓们截然不同的。

    这里的人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气质。

    像一丛坚韧带刺的荆棘,他们为了活下去,可以不开美丽的花,用细密尖锐的刺来代替柔软无害的叶片,所有根茎牢牢扎在地底,风沙或日晒,极少有苦难能真正将他们摧毁掩埋。

    一种,很特殊的生命力,充满了尖锐的韧劲。

    这些韧劲和尖锐,却在看到牵着马的魏锦安时,变成了柔和亲近的笑意。

    他们称呼魏锦安为小魏将军,他们询问魏锦安身边的孩子是谁,又感慨他舟车劳顿,还有人往他怀里塞热气腾腾的饼。

    魏锦安也一改在京都的狷狂嚣张,板起脸拒绝了这些好意后,带着星星和小五径直走向镇阳关内的将军府。

    同样破败的将军府。

    连门缝里的野草都没什么生长的动力,蔫不拉几地歪倒着,叶尖上带着几分缺水的枯黄。

    “这里就是我和父亲暂住的地方。”魏锦安栓好马,对两个小家伙说:“不过我们军务繁忙,基本没回来住过几日,所以也没有派人长期洒扫,我稍后把隔壁的院落买下来,你们以后就住将军府隔壁,在这里成日都要遮着脸抵御风沙,所以只要小心些,没人会发现你们的身份。”

    就算皇帝派人时常盯着这座破败的将军府,盯着军营里的魏家父子,那也无妨,无召不得离开军营,镇阳关更是没人能轻易来去,来往的人都会被记录在册,这就能最大程度预防纰漏。

    之后,魏锦安又细细跟两个孩子说了在镇阳关生活的一些日常细节,并且叮嘱他们这里水源难得,一定不要浪费水源。

    他说的话,小五都认真记在了心里。

    等魏锦安自觉已经安置好他们,准备趁夜离开的时候,小五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询问:“我能同你一起去往军营吗?”

    迎着魏锦安探究的目光,小五牵着弟弟的小手,轻轻吸气,认真道:“我天生力气很大,我想要进军营,习武杀敌,将来才有能力抵挡敌寇,立下战功。”

    “小子,你才八岁。”

    魏锦安盯着小五黑亮的眼珠,实事求是地说:“你知道你这个年龄,你这个身高,上了战场只会被奔驰的战马给踩成一滩碎肉吗?”

    他握着手中粗粝的马鞭,敲了敲小五稚嫩的肩膀,轻嗤道:“不要好高骛远,等你什么时候能自己爬上马背,再提这事吧。”

    感受着马鞭落在肩膀上的力道和重量,小五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确有点急躁了。

    可是……这一路走来的见闻,那些一桩桩自己无力阻止无法改变的惨状,一条条鲜活后归于死寂的性命,全都不断在他眼前和脑海中浮现。

    他想要做些什么,哪怕不能立即改变,也想要做些什么,而不是无能为力地等着长大。

    可魏锦安轻易就用一句话,以及手里的马鞭,将他那些浮躁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

    “我给你找个武师傅,你先跟着他练,等你真的练出名堂来了,就算你不想入军营,我薅也把你给薅过去。”

    魏锦安作出了承诺,算是给心急的小五吃了颗定心丸。

    被马鞭压住肩膀的小五立马不再吭声了。

    紧跟着,魏锦安看向一直安静当小工具人的星星。

    这是他亲弟弟。

    亲的,有血脉关系的,小叔在这世上仅剩的一只崽。

    脑海里迅速闪过这种相关词汇,情绪也跟着上头,于是嘴不过脑子的问了一句:“星星想跟我去军营看看吗?”

    星星茫然抬头。

    球球懵逼发光。

    小五像防贼一样把弟弟藏到身后,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瞪着魏锦安。

    魏锦安:“……”

    行吧,近墨者黑,和一个小呆瓜一个小傻瓜待久了,他的脑子似乎也变得有点瓜。

    好笑地摇摇头,魏锦安把自家弟弟从小五身后薅出来,手心用力揉揉小朋友的头顶,蹲在地上对他说:“乖乖喝药养身体,过几天军营休沐的时候,我带你大伯一块回来看你,等以后有时间了,哥哥再带你去大漠里跑马玩,要是想我了,就跟李叔说一声,他可以帮忙传信到军营里,还有……”

    李叔是从战场上活着退下来的军人,断了一条胳膊,腿也是瘸的,魏锦安给他银钱,聘请他来这里照顾两个孩子,还另外请了一个做饭的伙夫,这也是小五为什么敢留下星星说自己要去军营的原因。

    细细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一向自诩洒脱恣意的少年在走出这个破败的小院时,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怔愣了片刻,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如此絮叨啰嗦的一天。

    可没办法,谁让自己有这么一个乖乖又呆呆的弟弟呢。

    弟弟身体不好,天天顿顿都得喝药。

    成年人尚且觉得一口药苦得倒胃,星星才三岁,从京都到边疆这一路上,魏锦安看着他顿顿喝药,却从没露出过任何不情愿的表情。

    从不说苦,还会把自己用来压味道的蜜饯一颗颗分给两个哥哥。

    那一包蜜饯,一路走来,星星只吃了几颗,剩下的几乎都被魏锦安和小五瓜分了。

    倒不是他们不心疼弟弟,而是弟弟太狡猾了。

    总是能找准各种时机给他们塞蜜饯吃,要是他们不吃,喝药都不喊苦的小朋友立马就会红了眼眶,嘴巴瘪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

    这谁遭得住啊……

    “爹,我跟你说,星星哪哪儿都好,唯独有一点不好!”回到军营就凑到亲爹身边吱哇分享的少年说起这个弟弟,那真是眉开眼笑恨不得把人揣兜里,这会儿直接捧出来给他爹炫耀一番。

    魏凤延没眼看儿子这上蹿下跳一点都不成熟的模样,却又实在好奇自己弟弟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于是只能皱着眉强压着魏锦安站军姿,嘴巴也不许停。

    “说吧,你弟弟哪儿不好了?”他倒要听听这小子嘴巴里能吐出个什么象牙来。

    魏锦安轻咳一声,勉强正经了些,语气却还飘忽着,“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太乖了些。”

    不等他爹表示怀疑,他又连忙说了起来:“很乖很粘人,反正就是……跟妹妹一样,爹你懂吗?妹妹小时候就黏人得很,一言不合就会掉眼泪,一年到头身体都不好……星星也差不多,不过星星哭不会真的掉眼泪,喝药的时候也不会像妹妹那样要哄要抱要喝甜水吃糕点。”

    魏锦安努力比较起小时候的妹妹和现在的星星,最后语气一点点落了下去,轻声道:“星星太乖了,如果他出生就在我们家的话,他肯定和妹妹一样被养得可爱娇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喝药的时候,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好像一点苦味都尝不到。”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星星喝药的模样时,还惊讶过,后来是小五在给星星洗药碗的时候,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一句:“药很贵,当乞丐的时候,别人喝一口干净的水我们都羡慕极了,更别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这药再苦,也没有我们饿着肚子跪在雪地里给别人磕头求半块麦饼的日子苦。”

    小五说,喝药是有钱人才会做的事情。

    所以每次星星喝完药的碗底,小五都会习惯性往自己嘴巴里灌,喝干净了才会拿去洗。

    魏锦安试图阻止,说是药三分毒,可小五不听,他知道那是很贵的补药,所以就算家里有钱了,他也舍不得倒掉。

    “爹,祖母说得没错,我们家亏欠星星太多了。”魏锦安语气沉闷。

    如果不是生在他们魏家,星星也不会意外丢失,不会变成小乞丐,更不会在被认出来后就不得不背负魏家的危机,小小年纪从繁华安稳的京都,被迫来到边疆战场生活,在这里朝不保夕,未来更是飘渺不定。

    魏凤延安静听着,等儿子絮絮叨叨地把这一路的经历和心中所想,还有在镇阳关对两个小孩的安置都细细说了一遍后,才抬起手拍拍儿子尚且稚嫩的肩膀,沉声道:“与其多想,不如多做。”

    说什么后悔愧疚自责的话都已经晚了,魏凤延比魏锦安多吃了几十年的饭,自然清楚当下和未来,远比已经过去的日子更为重要。

    “那个孩子才三岁,只要我们魏家不倒,只要我们魏家还有人活着喘上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人害了他。”

    “就算有朝一日我魏家遭逢大难,只要他在边疆,我们就能给他安排好后路,绝不会让灾祸牵扯到他。”

    这才是真正的庇护,而不是嘴巴上随意说出的两句话。

    听到父亲的话,魏锦安也重新打起精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自己的兵器,一边往外走,一边落下一句:“随您安排,不过我可已经跟星星说过了,再过两天,您要亲自回去看望他的,人都来了,您这当大伯的总要给个见面礼吧?”

    魏锦安倒不怕他爹会不喜欢星星,就怕太喜欢了,就像当初在家一样双标。

    对他就是口口声声不争气的逆子。

    对妹妹就是捧在手里都怕碎了的宝贝闺女。

    星星不是妹妹,可魏锦安也和他爹一样双标,他觉得星星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星星了。

    第83章 因为我是小皇帝啊

    镇阳关中甚少有孩子。

    少有老人,少有孩子,来往行走的都是壮年男性和女性。

    当小五好奇问起镇阳关中为什么到处都是大人的时候,负责照顾他们的李叔就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屋檐下,一边用仅有的手臂配合着腿脚搓麻线,一边给两个好奇的小孩解释镇阳关的由来。

    “镇阳关并非黎国地图上本有的城池,而是我们魏家军抵达边疆后,数十年里一点点建造起来的一座新城。”

    “一开始只是为了给随军的军属,还有战场上伤退的将士们有个落脚之地,但战争连年不休,伤退的兵卒也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兵卒在这里安家结亲生子,所以镇阳关里的人就越来越多。”

    “镇阳关前面就是打仗的前线,于是镇阳关就成了守护黎国的第二道防线,孩子们稍大一点就被送去了后方更安全的地方,能留在这里的,基本全是退役兵卒和壮年女性,是随时都能抄起武器应敌的将士预备役。”

    镇阳关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老人稚子却很少见,就是因为魏家军在前线拼杀,魏家的将军们都会将战士们的家人往更安全的后方安置。

    但镇阳关中依然有很多将士们的亲属,因为将士们的妻子在这里,他们的儿子长大后也会回到这里,所以军中所有将士无论胜败,都会默认镇阳关是他们此战必须维系的最后底线。

    除非战死,否则绝不容许敌人进入镇阳关半步!

    他们保卫的不仅仅是国土边界,更是自己的妻儿血脉,是上了战场拼死厮杀后,重伤濒死之际,仍旧会强存一口气想要活着回去的唯一牵挂。

    小五是个性格有点敏感的小孩。

    听完李叔的这些话,他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抱着弟弟,好半晌才哽咽道:“可是,京都的百姓根本不知道你们的存在,谁也不会提起你们的付出。”

    他说的是实话。

    也没有问值不值得。

    李叔听懂他心中替将士们燃起的那点小小不忿,笑着摇摇头,对眼泪汪汪的小孩说:“不用难过,我们也只是听皇帝和将军们的调令,这世道……谁不是今天还活着,明天就死了呢?”

    大家都没有名字。

    他们还好一些。

    因为他们是有名有姓的魏家军。

    死后被战友收敛尸骨焚烧的时候,会有战友们为他们流泪,会有将军亲自写祭词,过年过节也会有一碗热酒三柱高香,这样就够了,足够了。

    听到他心中完全满足的喟叹,星星抬眼看向这个新认识的人类。

    他的内心似乎并没有被外表的苦难所侵蚀。

    而他所说的,魏家军,或许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想法的人。

    而且,他对魏家军,对魏家的将军,都报以绝对的忠诚。

    星星眨了眨眼,在对方注意到自己之前,无声地敛眸。

    “如果我是皇帝……”

    球球听到星星极轻的声音,“我会杀了魏姓全族。”

    球球心头猛然一跳,骇然看向乖乖巧巧窝在哥哥怀里的小朋友。

    星星抬眼朝他轻轻弯了弯眼眸,示意它没有听错。

    球球呐呐地问:“……崽,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好可怕!吓得我以为我又跟着你回到了末日那段时间一样!

    星星缩在哥哥怀里,打了个哈欠,慢腾腾地说:“丧尸王只能有一只,皇帝只能有一个,魏家有好多忠心的士兵,他们还自称魏家军……”

    这大概就像是丧尸族群里突然出现了两只丧尸王,虽然其中一只还比较弱小,但谁能保证那一只不会变得强大然后脱离控制呢?皇帝又没有星星这样能够听到别人心声的能力,那就更值得忌惮防备了。

    边疆将士数十万大军,全都说自己是魏家军……

    星星觉得,魏家能活到现在,都是皇帝太心慈手软,或者说,太无能了些。

    “……可魏家是忠臣。”球球小声辩解,试图让星星知道他自己现在也是魏家的崽。

    星星摇摇头,在哥哥看不到*的地方鼓起小脸,认真反驳:“魏家不是忠臣,是笨蛋。”

    球球:“……”

    啊??

    你说啥?

    你再说一遍??

    “魏家是笨蛋。”小朋友认真重复了一遍。

    球球懵逼极了,怎么都没懂星星是从哪儿推算出来的这个结果。

    魏锦安跟人精似的,是笨蛋吗?

    魏锦安的爹能做到大理寺少卿之位,又顺利成为魏家军的主将,是笨蛋吗?

    球球不懂。

    但当李叔跛着脚离开后,星星抱住准备去继续练武的哥哥,仰头问他:“哥哥,如果以后你成了大将军,我成了皇帝,你会让你的士兵们竖什么旗?”

    小朋友的脸颊软乎乎白嫩嫩的,却越发衬得那双眼瞳漆黑纯粹。

    被他盯着,小五愣了一下,慢一拍理解了星星的问题后,先捂住小朋友的嘴,确定没人偷听,这才低声回答:“当然是帝旗!”

    “为什么不用你的五字旗呢?”星星已经无师自通给他将来的军旗起名了。

    小五皱着眉,下意识回答:“因为我是帮你征战沙场啊!”

    星星眼眸弯弯,在哥哥回答完骤然怔愣的空档里,又慢吞吞追问:“如果哥哥是皇帝,会让锦安哥哥继续掌管魏家军吗?”

    小五:“……”

    他已经猜到了点什么,心惊肉跳之际,却仍旧会下意识思考星星问出的每一个问题。

    半晌,他才牙疼似的不情不愿地说:“大概……会吧,如果必须抵御强敌,就会让魏家人掌控魏家军,但如果没有强敌……魏家军必须打散,你哥哥可以去每一处战场领兵,但是不能领魏家军!”

    小五话音落下,两个小朋友大眼瞪小眼,一个眼眸弯弯,另一个骤起波澜。

    “我好像明白了……”小五怔怔出神。

    他好像知道魏家如今的局面有多危险,知道魏家到底有多兵行险着,也知道魏家前两位将军为什么死的不明不白,而皇帝又格外纵容那个找回来的黎锦元了。

    因为忌惮,因为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小五都能明白的事情,球球自然更能从中推导出潜藏的危机。

    所以球球也懂了星星那句“魏家是笨蛋”的话。

    等小五去院子里明显边练武边走神的时候,球球蹲在星星的头顶,小声嘟囔:“魏家怎么专出笨蛋?”

    星星摇摇头,“球球,又错啦~”

    球球傻眼:“啊?不是星星说的他们是笨蛋吗?”

    小朋友用手手捧住小脸,一边旁观哥哥逐渐专心致志地练武,一边慢慢吞吞回答球球的疑惑,“爷爷是笨蛋,爹不笨,但爹被皇帝骗了。”

    “大伯不是笨蛋,大伯想给爷爷和爹的死找到真相。”

    “哥哥……是聪明的反臣。”

    在球球被他这轻飘飘几句话震惊到失语的短暂间隙里,星星还坏心眼地补了一句:“两个哥哥都是喔~”

    球球:“……”

    你喔啥?

    我看你也是个芝麻馅小反臣!!

    还喔呢,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多危险啊?你哥……你两个哥,这看着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怎么知道的?”球球还是忍不住追问。

    明明它一直在星星身边,也没见星星干啥呀,怎么脑袋瓜一转就是这么多奇奇怪怪又格外一针见血的想法?

    这不科学!

    星星眼前的光球正在发出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光。

    星星有点被晃到眼了。

    小朋友歪歪头,无辜道:“因为我是小皇帝啊~”

    在把球球吓死的前一秒,小朋友抿着笑补了一句:“是丧尸们的小皇帝~”

    球球:“……”

    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如此的大起大落?!

    不过想想也对。

    别拿小丧尸王不当皇帝。

    虽然当丧尸王的时候星星才三岁,但并不能将星星和普通的三岁小孩相比,他远比一般的成年人更敏锐也更强大。

    只是星星习惯被人类照顾,总是会收敛自己所有尖锐的一面,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亲自动手动脑。

    他身边有专门动手的丧尸和蜘蛛。

    也有专门动脑的聪明人类。

    星星就像一个什么都不做也能高枕无忧的小废物崽,可实际上,身边的所有存在,都是因他而聚集起来的。

    想到这里,球球才惊觉,到了这个世界,星星真的破了很多例。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动用空间里的物资,第一次主动暴露自己,第一次……

    还有今天,他开始用自己的思维去引导小五,开始从自己的视角去剖析这个世界背景里的皇帝和权臣。

    星星并不是真的懵懂无知,他有自己独特的思考和观察世界的视角。

    只是往日星星都是个不冒头的安安静静小乖崽。

    偶尔才会坏心眼地冒出一个小尖尖,就像瓷白汤匙里被人轻轻戳破的芝麻馅小汤圆。

    球球没有再问星星会不会对当下的境况感到害怕。

    因为小朋友看着哥哥练武时,眸光里藏着笑意,浅淡安宁,看不出丝毫对未来的恐惧。

    人间的皇帝固然掌握着千万人的生死大权,但丧尸族群里的小丧尸王,在这个世界,其实是能轻易掌控帝王的。

    只是他要当个无害的普通小朋友,他要体验另一个小星星的人生,所以才会慢腾腾地随波逐流,不主动争取什么,也不会让自己真正被动等待未知降临。

    否则星星就不会来战场,不会在刚才挑破魏家和皇权之间的龃龉,不会故意点名两个小哥哥蠢蠢欲动却还不够明朗的反心。

    “崽,你这样,有点坏。”球球替小五叹气。

    星星捧住它,轻声反驳:“星星不坏~”

    星星只是读懂了一点点人类心声中努力深藏的欲。望。

    第84章 苦难是会留下痕迹的

    既然说好了要去看望那个孩子,那就算再忙,魏凤延也仍旧加急处理好军务,给自己腾出了半天空闲,在天将亮时就出发,回到镇阳关的时候,刚好天亮。

    于是他有点别扭地理了理自己这一身还算齐整的粗布麻衣,在街头买了几个刚出炉的羊肉馅馕饼,裹在油纸里往将军府走。

    星星坐在屋檐下,膝盖上摆了个小本子,一边念书,一边去看哥哥在院中练武。

    昨日李叔开始教哥哥认识和使用各种兵器,但最后哥哥握在手中最常用的,还是一柄长刀。

    刀柄上坠着红缨带,就是一柄普通的将士们上战场都会拿着的杀人刀,刀身很长,刀刃却是钝的,星星还试着拎过,特别重,此时却被哥哥握在手中武得虎虎生风。

    李叔也在旁边守着小五练刀,他是军中使刀的好手,哪怕断了一臂,仍旧能单手握着刀柄使出不小的威力。

    他很满意小五的自律和认真,也对小五的身体成长越发用心,平日里还会自己掏钱给两个小朋友加餐,总说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肉才能长得壮实。

    小五也感激他的付出和教导,所以前些天,在星星的见证下,他认认真真拜了师父,并不因李叔是伤退的普通兵卒而轻视对方,反而越发敬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有将军府和李叔的关照,哪怕是刚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边疆,两个小朋友也得以安稳度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颠沛。

    就连之前一路看过来的乱世之景,似乎都已经离他们远去。

    看书看久了,在球球的提醒下,星星合上书页,准备继续看哥哥练武歇歇眼睛。

    这时原本紧闭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敲响。

    两个孩子纷纷停下动作,小五更是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另一只手也握上了腰间类似匕首的水果刀。

    李叔用仅有的手臂压了压小少年紧绷的肩背,走过去将门打开,身体却挡住外面往里看的视线。

    不过这份警惕和维护在看清敲门之人的时候,就骤然松懈下来,连忙打开门请人进去。

    等将门合上了,李叔才恭敬地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喊了声将军。

    他早已退役,可此时望向魏凤延的目光却是灼热晶亮的,不再如往常像长辈那般稳重,反而像是初初见到崇敬之人的毛头小子。

    魏凤延进门时的目光先锁向院内的两个孩子,因此没来得及阻止李叔的动作,此刻笑着躬身将人拽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多谢你帮忙照顾两个孩子,他们没给你添什么乱吧?”

    李叔难掩激动地摇头反驳了他的问题,又聊了两句,就借口去外面,将空间和时间留给了真正需要叙旧的两个孩子。

    从魏凤延进门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声就源源不断传入星星的耳朵里。

    有点吵。

    但又还好,星星并不觉得讨厌。

    特别是这个人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温和,像一团厚重但温暖的云。

    当自己被对方一把抱起来的时候,那种厚重的温暖就更明显了,星星乖乖被他抱在怀里,和这位大伯近距离对视。

    还没等说话,星星就感觉哪里怪怪的,于是低头,好奇地伸手摸摸自己感觉到特别温暖的地方。

    然后摸到了衣服下面一层厚厚硬硬的馕饼,特别热乎。

    星星懵了懵。

    原来厚重的温暖不是感觉,是真的在怀里装了馕。

    发现他的动作,魏凤延也才想起来自己还买了点早食揣怀里,他黑瘦的脸红起来也不太明显,但还是有几分尴尬,轻咳着把刚抱到怀里的小人儿又放了下去,然后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馕饼来。

    “你们用过早饭了吗?”他边问,边拿出一张馕饼掰成两份,一小半给星星,另一大半给站在不远处打量自己的小五。

    这就是不管怎么回答,都得吃的意思了。

    星星接过馕饼,跟着哥哥一块说了谢谢,然后才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轻轻喊了声“大伯”。

    “乖~”魏凤延揉揉小朋友的脑袋瓜,“先趁热吃,吃里面的馅儿,外面的饼没味儿就不吃,等下大伯两三口就能吃下肚,也不会浪费。”

    正说着,旁边一口咬下去的小五却陡然僵住了身形。

    他动作弧度很小,但魏凤延格外敏锐,当即便扭头朝他看来。

    星星也捧着热乎乎的馕饼,好奇地看向突然发呆的哥哥。

    怎么了?

    小朋友仰起白净的小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装着哥哥的身影,还藏着几分疑惑。

    小五:“……”

    在两双极有存在感的眼睛注视下,他试着僵硬地嚼了嚼,在察觉不对的时候又陡然僵住。

    星星发觉不对,把馕饼塞回大伯手里,跑过去揪着僵硬的呆呆哥哥,让他蹲下把嘴巴里的食物吐出来。

    从小就忍饥挨饿的小五不舍得,所以在星星的要求下,他还是傻乎乎地嚼了嚼,最后低头往自己手里吐出个带血的硬物。

    一颗早已磨损烂掉的牙。

    跟在旁边同样疑惑半天的球球见状,无奈地对同样懵住的星星说:“崽,别怕,你哥没事,他只是身体底子补回来,营养跟上后,终于开始换牙了。”

    只是八岁才开始换牙,是有点晚,但没办法,谁让小孩出生就开始当小乞丐呢,成日里饥一顿饱一顿,啃树皮吃草根泡观音土,小小年纪,牙就被搞得稀烂。

    现在换牙倒是正好,新的牙换掉旧的烂牙,以后还能有一副好牙口,年纪大了也不至于太遭罪。

    星星和小五看到了那颗牙。

    魏凤延自然也看到了。

    他眸光紧缩,当即就让小五和星星就张开嘴巴,他好挨个检查两个孩子的牙齿。

    小五满嘴的牙都不怎么好,特别是靠近腮帮子的那几颗,更是烂得没法看。

    星星倒是还好一些,可一口原本该白白净净的小牙,也有许多磨损的地方。

    除了看牙,魏凤延还量了两个孩子的身高,摸了他们的手脚脊骨,最后情绪沉闷地将星星抱在怀里,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话。

    苦难是会留下痕迹的。

    曾经的苦难,哪怕在经过半年多的精养后,依旧没能洗去两个孩子身上所有的痕迹。

    身高,骨骼,牙齿……

    最让魏凤延心痛的,是两个孩子的膝盖腿骨。

    因为长期的跪拜,两个孩子的膝盖都不好,甚至轻轻一碰就会忍不住地疼,小腿腿骨也明显有点发育不良的畸形,和上半身不太相衬。

    还有身上的皮肉,也有着大片没有来得及褪去的青紫,不是被打的,而是经年累月在寒冬里冻出来的,有的皮肉就像是被冻得坏死了一样,即使很用力地碰,也基本没什么感觉,可这种热天,又会一直发痒难耐。

    这些折磨,却都被两个孩子,特别是小五当作了最为寻常的感受,如果不是魏凤延看到摸到,又特意提出来,小五根本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

    仅从这些肉眼可见的伤痕磨损上,魏凤延便能想象到当初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的几年里,到底都过的是怎样的苦日子。

    他愧疚,有心补偿,可话到嘴边,又只能被咽回去。

    他能补偿什么?

    自己现在都烈火烹油,泥菩萨过河了,能在这一亩三分地护好两个孩子,就已经是最能拿得出手的补偿了。

    思及此,魏凤延隔着衣料摩挲着怀里小孩清瘦硌手的脊背,沉声道:“虽然镇阳关贫瘠,但若是你和你哥哥有什么短缺想要的东西,都尽可以告诉我和你兄长,千万不可亏待了自己,知道吗?”

    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他只能给一个遥不可及的承诺。

    承诺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将两个孩子护得严严实实。

    承诺在自己将死或死后,也尽力安排好两个孩子的后路,让他们不被自己和魏家的恩怨所牵累。

    星星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乖乖点头。

    等被大伯松开后,小朋友牵着他粗糙的大手,捡过被哥哥捏在手里的那颗已经用沙子洗干净血迹残渣的牙齿,放到大伯的手心里。

    小朋友拜托了第一件重要的事情:

    “大伯,帮哥哥把牙齿丢到屋顶上去可以吗?”星星牵着哥哥,两个小孩一同眼巴巴地望着高大的魏凤延。

    魏凤延突然就有点明悟,为什么自家那个一向恣意随性,却又要求极高的小子会这么喜欢星星。

    因为小家伙实在是招人疼的,从见面到现在,没有抱怨过一句委屈,没有说任何大话,没有好高骛远也没有怯弱自卑。

    无论和他说什么,他都安安静静听着,乖乖巧巧应着,没有什么讨好人的谄媚,反而让人觉得他很认真对待每一份关系。

    明明在外面颠沛流离着长大,可星星给魏凤延的感觉却像是在家人关心爱护里长大的小朋友,有教养,不怯弱,小小一只,乖巧又从容。

    再看星星和小五之间的相处,又会发现,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却更多是大的会不自觉去依赖小的。

    行为处事,包括他询问一些话的时候,小五回答前都会下意识看向星星,然后会在星星无声的鼓励下,认真表述出自己独有的想法。

    仅仅一个早晨,魏凤延从两个孩子身上观察到的东西就足以令他心惊。

    这两个孩子,似乎都不简单。

    一个看似年幼温吞,乖巧安静的外表下,或许藏着几分成年人都不一定会有的从容进退。

    另一个看似年幼莽撞,可他目标坚定,眼中有光,表面憨厚,言谈间却有自己的章法见解。

    一个还未满四岁,另一个也才刚刚八岁。

    他们进学读书的时日也不过将将半年有余。

    就像两株在野外经受风吹雨打,几近夭折的幼苗,在被移栽到园圃中后,也不需要太过肥沃的土壤和精心的照料,自然而然就已经长得比园圃中大部分植株还要茁壮出众了。

    这不合常理,却又有迹可循。

    魏凤延心疼两个孩子的过往,但比起那些心疼和愧疚,半日相处下来,他更看好这两个孩子的未来。

    他们的未来,绝对不会太差。

    这点识人的本事,魏凤延是有的,也信任自己看人的眼光和直觉。

    于是他更为欣喜,因为一个是自家小弟仅剩的血脉,另一个也和星星相依为命关系匪浅。

    换言之,这都是自家的崽。

    自家崽眼看着将来都是会有大出息的小苗苗,再将他们两个用安危之言限制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就不是保护而是折损了。

    所以在离开之前,他对手牵手站在面前的两个小家伙承诺,只要他们勤学不缀,再过两年,就可让小五去军营锻炼一番。

    至于星星,他到时会再做更好的安排。

    第85章 我想离开这里了

    边疆的生活很平稳。

    每天念书,习武,喝药……两年时间一晃而过。

    今天是星星五岁生辰。

    在和魏家人相认之后,星星这具身体终于有了自己准确的生辰日。

    这天一大早,小五就跟着李叔出去了。

    弟弟的生辰日,也是小五进军营的日子。

    小五只来得及把厨房做的长寿面给弟弟端到面前,就握着长刀急匆匆离开了。

    因为从前日起,前线就一直在被敌寇袭扰,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时机,小五向李叔争取了很久,李叔才松口让他上战场试试手。

    目送着哥哥离开,星星稚气安宁的五官被长寿面的雾气萦绕着,让人辨不清他的表情。

    球球蹲在面碗前面一点的调料盒上,看着星星好半天都没吃面,忍不住询问:“星星是担心哥哥吗?”

    星星摇摇头,好像沉思被打断,低头握住筷子慢腾腾吃面。

    在这个世界里,说不上生辰日有多值得开心高兴,也没有许愿的流程,很多贫民百姓家过生辰顶天了煮一碗有点油荤的面条,更富裕点的,也只是给孩子煮个红鸡蛋,这就算是很了不得的生辰了。

    星星面前有长寿面,旁边放着红鸡蛋,在这个偏远贫瘠的地方,所有人都已经尽力给了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星星没有担心哥哥,他只是意识到,从这一天起,哥哥就不属于星星,而属于战场了。

    星星没有见过这个世界战场厮杀的场面,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但他看到过大伯和锦安哥哥受伤后被抬回来修养时浑身的鲜血和撕裂的伤口,他看到过好多在战场上死去的马匹被运回镇阳关给百姓们分食,也看到过遥远战场上升起的燃烧尸体的浓烟。

    球球说,古代的战争比末日的战争更残酷,因为冷兵器时代,不确定性的致命因素太多了。

    战士们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想带伤求活。

    因为医疗跟不上,伤口会感染,会化脓,会有破伤风,会……

    最好的情况就是像李叔那样,断了手臂也能活下来。

    可大多数情况下,受伤后的兵卒们往往只能躺在伤兵营里等死。

    星星的想象力很好,所以轻易就能将那些伤兵的模样代入成哥哥的五官身体。

    他低头吃着并不美味的长寿面,哥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咬断,要一整根吃进肚子里。

    但在他离开后,看不到的家里,小朋友垂着眼眸,一点都不听话地咬断了面条。

    球球莫名不敢吭声。

    就这么蹲在那,眼睁睁看着星星一小口一小口,不断把面条咬断后咀嚼吞下。

    一截长长的面条被他咬断了一次又一次……

    “我想离开这里了。”星星突然开口。

    “啊??”球球懵住。

    星星放下手里的筷子,碗里还剩了好多面条,他看向球球,认真地说:“我想离开这里,去看看这个国家。”

    球球迟疑着斟酌星星的想法,试探地问:“星星是想出去走走吗?这里可没有很快的交通工具喔,星星如果想游览这个世界的话,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行。”

    “而且,这样一来的话,你就要离开小五啦……”

    星星仍旧安静坚定,轻轻点头,“哥哥在军营,我不想留在这里。”

    星星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分别这件事了,他也不是临时起意突然要离开,而是想了好久才说出口的。

    这是一个特殊的时空,有着星星从未听说过的皇帝朝廷,有着和末日一样荒芜的苦难,他其实很好奇这个世界的人类,没有异能,没有武器,还被皇权和天灾人祸死死压住的情况下,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虽然和末日里的人类面临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苦难,但星星好像在两个世界里,都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

    末日里,身为丧尸王,星星没吃过人,也没有带领丧尸们围攻过人类,反而混在人类堆里,不得不按照救世主系统的任务去做事。

    这个世界里,星星既不是真的乞丐或平民百姓,也不是手握财富权利的世家高官,他游离在两者之间,不为生存发愁,却也没什么看得见的未来。

    星星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处在一个灰色的地带,两个世界都是这样。

    荒芜苦难与他无关,天灾人祸也与他无关。

    有他没他,世界都一样运转,这些人也一样生活,不会造成任何困扰影响。

    星星发现自己有点像叔叔曾经给自己做出的肥皂泡泡水。

    飘在空气里,自然而然地破碎,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像动画片里的背景,一株草,一颗小石头,一条小鱼……

    星星在两个世界里,都找不到自己。

    现在,他突然想找一找自己了。

    找到那株小草,捡起那颗小石头,也捞起那条小鱼。

    小朋友捧着圆溜溜的光球,轻声说着自己一直埋在心里的那些混沌模糊的想法,眼睛里藏着一点点懵懂的困惑,最后,小声问:“球球知道我该去哪里找吗?”

    球球已经彻底傻了。

    它愕然地听着星星软声剖析自己心中长久的茫然,听着小朋友说找不到自己在哪里,它整颗球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它忍不住反思,星星有这样的困惑多久了?

    是从末日世界就有的,还是这个世界才有的?

    以前星星还很小,所以表达不出来,现在到了这个特殊的时代,在乱世中安稳的长大,所以才能一点点慢慢表述清楚吗?

    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星星的困惑。

    但它看着面前刚满5岁,还满脸稚气的小朋友,突然真切地感知到星星的成长。

    星星好像真的有在认真长大,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星星的外表和内心,都在同步地长大。

    他没有停滞不前,没有在安稳的生活和一次次的重生中沉溺迷失自己。

    反而是在观察世界的同时,也观察着不同世界里的自己。

    “那就出去看看吧。”球球听到自己的回答。

    出去看看吧。

    看看不同的世界,看看不同的人,也看看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星星,到底想走上哪一条路-

    “我陪你一起。”魏锦安压下了父亲和小五的阻拦,揉揉小朋友的头顶,笑着说:“前面几年由小五这个哥哥陪你,以后几年,就由我这个哥哥来保护你,怎么样?是不是超级有安全感?”

    他单手就把五岁的崽拎到怀里稳稳抱住。

    星星:“……”

    顺势趴到哥哥怀里,然后歪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两人。

    魏凤延、小五:……

    有点遭不住。

    他们的原则在星星身上似乎永远不会生效。

    所以就连这种大事,都只能接连败在小朋友软巴巴的目光里。

    同意之后,转头就拎着陪同者魏锦安一个劲叮嘱甚至是威胁。

    要是星星少了一根头发……

    咳,倒也没这么威胁啦,虽然严重程度也差不多。

    等魏锦安被念叨得耳朵都起茧子后,星星也离开生活了两年的镇阳关。

    临走前,星星给哥哥在屋里藏了好多灵泉水,只要不是在战场上一击致命,他就能活。

    离开镇阳关的当天,没有人送行。

    星星背着小包袱,坐在哥哥的马上,两人就在漫天风沙和隐约的血腥气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边疆。

    两年前才走过的那条路,两年后又走了一遍。

    不过这次走得很慢。

    就连马都没怎么骑。

    因为星星在出发后的第二天,从球球的数据库里,翻出了很多中医知识。

    他开始跟光屏数据学着认识草药。

    对于哥哥和球球的疑问,星星摇摇头,握着刚挖出来的一株车前草,软声回答:“我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所以都试试。”

    星星不知道该怎么融入这个世界,所以小朋友只能凭借自己的本能和直觉,去做当下想做的事情。

    哥哥在战场上,战场上最缺的就是医生。

    那星星就努力当一个好医生。

    “星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球球在星星晚上睡觉前小声问他:“学医救不了世。”

    星星打了个哈欠,歪倒在哥哥怀里,慢腾腾地反问:“为什么要救世?”

    不是说好不要当救世主了吗?

    球球一噎,如醍醐灌顶:是喔,又不是要当救世主,星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命运无常,随心就挺好的。

    “可是……”球球还是想要努力挣扎一下,“崽,你哥哥不会一直在战场的呀。”

    “星星,你哥哥到底想做什么,你是知道的。”

    两年前,星星就能轻而易举拆穿两个哥哥的反心了。

    两年后,球球不信星星不知道两个哥哥对高高在上的位置的觊觎。

    甚至,球球有理由怀疑,魏锦安这次主动离开战场,提出陪着星星游历,实际上背后也藏着某种谋算。

    星星眨眨眼,乖乖点头:“我知道~”

    球球重新支棱起来:“所以呀,学医也不能帮你哥哥得到天下。”

    “那什么能?”星星有点好奇。

    “当军师,当谋士!”球球已经开始激动了。

    星星呆了呆,似乎在用CPU缓慢处理这两个词汇代表的意思,然后在球球激动期待地注视下,皱着浅色的眉认真摇头。

    “不要。”星星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呀?”球球像突然被放气的气球,突然就瘪了下来。

    星星把脑袋埋进哥哥怀里,听着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闷闷说:“因为星星是自己的星星,不是哥哥的星星~”

    星星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哥哥只是一个引子,不是要贯穿星星整个人生的指标。

    第86章 我在这里当医者

    虽然没能说服星星去当谋士或者军医,但是球球秉持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很快给星星找来了更多古代中医的资料和数据。

    “崽,这是我从好几个世界里总结出的所有有关中医的数据,它们都在这里了,你能学到多少就全看你自己。”球球豪气干云,用一副“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豪迈语气。

    星星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星星努力~”

    星星不喜欢说谎,更不喜欢对自己说谎。

    所以星星想要做的事儿就一定会去做,说好的努力,也是真的很努力。

    魏锦安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个弟弟似乎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天赋。

    小朋友一开始还只是去大山里挖挖草药,然后自己架着个小铁锅在火堆上熬煮着什么颜色和味道都格外奇怪的东西。

    但是后来,有些事儿就好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而这一切,是从他拎回来一只半死不活的兔子准备当扒皮当晚餐开始。

    “星星,你确定这些糊糊……不是烧烤调料吗?”魏锦安一言难尽地看着被星星放在火堆边的那只野兔。

    野兔身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看不清模样并且散发着难闻味道的药草糊糊。

    这些药草糊糊都是星星用之前在山里采来的药草,碾碎混合或熬制而成的。

    该怎么形容那个场面呢?如果魏锦安看过童话故事的话,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到故事里总会缩在阴暗小屋里,桀桀桀阴笑着用勺子在大锅里搅弄毒药的巫婆。

    当然啦,星星不可能桀桀桀地笑,他顶天了是个预备役小巫师,还是Q版超萌的那种。

    紧接着,小巫师制作的药水糊糊全部都被涂抹在了这只无辜的野兔身上。

    于是原本该沦为晚餐的野兔,就这么变成了星星小朋友救治的第一个伤患。

    此时听到哥哥语气微妙的询问,星星看看小兔子,又看看哥哥,最后乖乖摇头,轻声说:“哥哥,现在烤它的话,是苦苦味道的兔子哟~”

    你还知道。

    魏锦安无奈叹气,顺势蹲在小朋友身边,陪他一起盯着那只断了腿还腹部中箭的小兔子,半晌,揉揉小朋友那颗总有奇思妙想的小脑袋。

    “那我们今晚就只能吃点儿干粮果腹啦。”他语气轻松,带着笑意问星星:“星星长大了是不是想当医者?”

    星星点头。

    火堆的光亮映照在小朋友漆黑的眼瞳里,于是他眼底仿佛也沾染了了晶亮跃动的光。

    “哥哥,我想变成一个有点用的人类。”小朋友的叙述带着几分非人的古怪。

    不过魏锦安这段日子里早就习惯了,他将弟弟言语间的古怪归结为小朋友从小吃了太多苦,后来又没有正常长期和旁人接触过,所以才会有点不会使用正常话语进行表达。

    所以他没有任何异样,自然而然地接话,“星星觉得怎样才是有用的人呢?”

    星星歪头,盯着乖乖瘫在火堆旁动弹不得的小兔子认真思考。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朋友软乎乎的声音才有点不太确定地响起:“像哥哥们这样,像大伯那样,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标和事情做,会有人记得你们的名字和做过的事情,会改变一些东西。”

    短短不到百字的描述,已经是星星努力思考并总结出来的极限了。

    这说明,他真的有在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也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当医者,而不是心血来潮的头脑发热。

    反倒是魏锦安,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从年仅5岁的弟弟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

    因此,他愣了好一会儿。

    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掏出自己准备的干粮,就近找了水源把星星煮过药糊糊的铁锅清洗干净,又带了水回来,架在火堆上做了个简单的勉强能下咽的晚饭。

    等吃过饭,把星星哄睡着了,魏锦安才将目光投向已经把半边身体的*毛都快烤焦了的野兔身上。

    他放轻了动作,走过去将野兔挪了个位置,还扯了草叶来给野兔垫在身下,很自觉照顾好弟弟的第一只伤患病兔后,这才坐回去,把蜷缩着睡得正香的小朋友重新抱回怀里。

    夜深人静,野外并不安全,但魏锦安并不畏惧山林里可能出现的野兽,他抱着弟弟,仰头看着夜幕中闪烁的星子,脑海里又回想起星星的那句话。

    一个有用的人类?

    他以为的有用的人类,是战场上屡立战功的兵卒将军,是金榜题名的学子状元,是朝堂上揣测君心的臣子……

    可在星星口中,关于有用的人类的概念,是有自己的目标和事情做,会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做过的事情,还会改变一些东西。

    这和他想象中的回答截然不同。

    魏锦安很难形容自己在听到答案的那一瞬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或许可以用如遭棒喝来形容。

    更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在星星看向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湿淋淋的,局促茫然着,内心和外表一样狼狈不堪。

    就这样呆呆看了半天夜幕,在一阵风吹过的时候,魏锦安觉得自己混沌的大脑似乎也被这阵夜风吹得清醒了很多。

    他从旁边的包袱里拿出纸笔,沾湿了笔尖后,借着火光笔墨匆匆地写下了一封信。

    等到天亮抵达下一个城镇的时候,他托人将这封信一式两份,分别送往了边疆和京都。

    这是一座战后重建的小镇,人烟稀疏,长街上并没有什么来往的行人和商铺。

    很多摊子随意的倒塌在路边,地上土壤里还残留着许多暗红的血迹,隐约能听到有人在悲怮地哭泣,但当他们快要走近时,那哭泣声又会戛然而止。

    还幸存着的人们即使悲伤,也仍旧警惕着每一次的风吹草动。

    再往前走一段,星星看到了一间医馆。

    铺子的门似乎是被撞开的,里面早已经没有了人,凌乱的药材洒落一地,应该是遭受过哄抢。

    毕竟在他和哥哥走进这间医馆之前,远远的还看到一个人抱着一堆药材从里面冲出来。

    “很多药不能随便吃。”星星盯着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魏锦安揉揉弟弟的头,“可能他家中有病人伤患,但是已经找不到医者,所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是最有可能也最残酷的现实。

    星星重新看向这间医馆。

    空的,铺子里的药材也乱糟糟遗失混淆了很多。

    并且此时的镇上正缺一家有医者坐诊的医馆。

    星星突然扭头看向身旁的哥哥。

    迎着哥哥询问的目光,小朋友抬手指向这间空荡的医馆,用稚嫩却又坚定的语气说:“哥哥,我在这里当医者。”

    魏锦安:“……?”

    他觉得自己是应该感到诧异的。

    他还觉得自己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拒绝弟弟这个近乎于异想天开的决定。

    但是看着弟弟清澈的眼睛,那里面真的有亮晶晶的光。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对弟弟点了点头。

    “好,那就在这里试一试。”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下一秒,他就被弟弟转身抱住了腰。

    “谢谢哥哥~”小朋友软乎乎的感谢听得人心脏暖暖。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魏景安便开始帮着弟弟收拾这间无人的医馆。

    在有人路过并往里好奇张望的时候,他还拿出银两,雇了一个人进来。

    先是打听了这个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雇这个人走街串巷去告知镇民们医馆开门的消息。

    在这种风雨飘摇的乱世里还能有钱赚,被喊进来的人自然欣然应下。

    他说镇上的动。乱是起义军造成的,那波起义军大肆搜刮了镇民们家中的粮食和财物,还抢走了好些妇人,包括镇上唯一坐诊的医者也被带走了。

    大家也试图反抗过,可他们手里生锈钝掉的镰刀锄头又怎么比得上起义军手中染血的大刀?

    “他们说是起义军,实际上就是一波流民组成的山匪……之后越聚越多,干脆举起了旗帜开始称王。”有听到动静凑过来的其他镇民愤愤加入聊天。

    一通咒骂发泄后,他们又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奈苦笑着认命道:“没办法,如今世道就是这样,命运总是欺负老实人,我们没有能力反抗,就只能认命。”

    除了认命苟活,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归根究底,还是朝廷的不作为和当今皇帝越发荒唐所造成的结果。

    对此,魏锦安并没有说什么空话大话来安慰他们。

    只是又给了一笔钱,让这些凑进来的人,帮忙传播一下医馆开门的消息。

    一开始没人答应。

    大家迟疑着,打量的目光在魏锦安和星星的身上来回移动。

    最后,有人支吾着鼓起勇气问:“那个……小公子们,这坐诊的医者……在何处啊?”

    众所周知,中医的医者年龄越大,头发越白,也就越靠谱。

    但他们面前这两个……

    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另一个更不用说了,才五岁的奶娃娃!踮起脚都还没有半截药柜子高嘞,这这这……真不是过家家的儿戏吗??

    倒是也有人保持了沉默,因为近两年有一个孩子的名声越来越大,皇帝称其为祥瑞福星……

    都是孩子,说不定真有些特殊呢?

    魏锦安早就预知到这一幕,见状也不生气,只是将抱着兔子检查伤口的弟弟放到凳子上踩稳,然后笑着跟瞪大眼珠子的镇民们介绍:“我弟弟就是医者。”

    不等他们惊诧地质疑,魏锦安又指向已经可以站起来走动的兔子。

    野兔肥硕,身上还残留着药草糊糊。

    第87章 瞎了眼的老天爷

    “这只兔子是我昨晚捕来的,被箭矢贯穿腹部,腿也被我折断过,但只用了一晚上时间,我弟弟给它涂了自己做的药膏后,它就已经恢复到如今你们看到的模样。”

    “虽然人和兔子不一样,但刚经历过山匪残杀,镇上想必很多人都受了各种各样的伤,哪怕只是止血也能让他们多几分活下去的机会不是吗?”

    随着他的讲述,医馆里逐渐安静下来。

    “去告诉他们吧,会有人愿意来的。”魏锦安说完,又拿出一角银子放在柜台上。

    这下,无论是谁,都再也拒绝不了这份简单的差事。

    随着医馆里的人拿了钱往外跑,魏锦安这才转身看向弟弟。

    “星星,能治吗?”他问。

    球球:“……崽,你哥现在才问这句话,是不是太晚啦?”

    没等星星回答,魏锦安又补充着安慰小朋友:“别紧张,不能治也不要勉强,我会雇车马把他们送到更远的镇上去医治。”

    这是魏锦安原本就打算好的,只是这样的打算却不能告诉刚才那些人和即将到来的病人,因为这样一来,那些人就算全都来了医馆,也都是为了去别处求医,这和他原本的目的就南辕北辙了。

    少年在这两年里,似乎收敛了许多锋芒,没有再如当初初见时那么恣意放纵,但行事更为稳妥谨慎,或许这也是魏凤延同意让他陪着星星出来闯荡的原因之一。

    他就像一柄入了鞘的剑,不到真正拔剑的那一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锋锐。

    “可以治。”星星在哥哥担忧的目光中,朝他肯定地点点头:“谢谢哥哥,星星能治。”

    从始至终,哥哥的所有想法都袒露在星星的耳边,小朋友听着哥哥为自己思量周全,看着哥哥拿出银子为自己“揽客”,清澈干净的眼眸不知不觉早就笑得弯弯。

    回答完的下一秒,又被哥哥rua了脑袋,星星也不生气,乖乖被rua,然后拉着哥哥在旁边坐下,一大一小一块坐在柜台后面,托着下巴等病人上门。

    就连那只被星星救回来的兔子,也耸动着三瓣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位置,蹲在进门的柜台上当吉祥兔。

    但这一等,他们就足足等了大半天。

    路过的人总会好奇往里张望两眼,看到两张稚嫩陌生的小脸后,又立马离开。

    魏锦安并不着急,摸摸弟弟的头,起身去检查这间医馆后面都有些什么,发现灶台后,当即寻人买了点青菜回来做饭。

    前面,暮色四合之际,星星也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第一个病人。

    “大……大夫?”抱着幼儿匆匆跑来的妇人脚步停在门口,和柜台后面仰着小脸看过来的星星面面相觑。

    星星抿唇做出很专业的模样,认真对这个迟疑着准备后退的妇人说:“你先把小孩放到凳子上坐下,他快要死掉了。”

    球球忍不住捂脸。

    崽啊,你这话……让病人家属听了,那不是往他们心窝子上扎针吗?

    星星没注意球球的反应,也没在乎病人家属是什么反应,他的目光全落在那个孩子身上。

    小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很是瘦弱,脸色青紫,闭着眼仍旧能看到白眼,浑身抽搐,嘴角有口涎淌落。

    他中毒了。

    妇人大概也是真的快要慌死了,听到星星的话,也不敢再抱着儿子,只能连忙依言把他小心放到凳子上坐下,用手不断拍抚着孩子的脊背,眼眶含泪,匆忙问医馆里仅有的活人星星,问他该怎么办。

    在她放下孩子的时候,星星就从凳子上下来,绕过柜台走过来了。

    他看了下这个小孩的脸色,一边问妇人给孩子吃了些什么,一边握住小孩细瘦伶仃的手腕,仔细感知他此时的脉搏。

    星星没有真正给人诊过脉,之前跟着球球数据库里的知识学习的时候,都是用他自己和哥哥当工具人的,可他生来体弱,哥哥又每日练武身体强健,星星根本诊不出个什么来。

    但现在一摸到这个孩子的脉,星星就明显感知到和哥哥脉搏的不同之处。

    太乱了。

    这个孩子的脉搏格外紊乱,时而低弱探不到搏动,时而猛然跳一下又立马弱下去。

    星星无师自通了把脉皱眉这个过程,看得本就心慌意乱的妇人更加不安,带着哭腔不断追问她孩子到底怎么了。

    星星收回手,见这个人类母亲心里乱糟糟的样子,抿了抿唇,重新问了一遍:“你家小孩之前吃了什么?”

    妇人愣了愣,然后茫然摇头,哭着说:“我、我在地里干活儿,宝儿说是自己去玩,我只叮嘱他别跑远了,谁知道、谁知道没一会他就成这样了!!”

    闻言,星星看了眼呼吸逐渐微弱的小孩,转身装作从柜台下面拿东西的样子,倒了一小瓶盖的灵泉水装在柜台后的小药碗里,然后端给小孩先灌下去给他续着这条命。

    这点灵泉水并不能解毒,也只能有一点点续命的能力,如果不能在今天之内把这个孩子腹内的毒清除掉,他还是会死。

    星星没想过把灵泉水拿出来给病人用,在末日里的时候,叔叔就一再跟他说过怀璧其罪的故事,后来会离开那个世界,也是因为星星知道自己“怀璧”,一旦暴露,只会成为全世界的敌人。

    所以星星跟妇人说这是一小口参水,然后让妇人回去找这个小孩到底误食了什么东西,必须对症下药才行,否则毒素不被药效克制的话,会更快扩散并腐蚀小孩的内脏器官。

    这些都是星星学到的东西,他并没有危言耸听。

    妇人放心不下孩子,也放心不下星星,但那一小口“参水”的确让小孩不断抽搐的动作停了下来,现在她也只能是将星星当作那棵救命稻草,听他的话才能救回孩子。

    所以她又匆匆跑回去,按照星星提醒的,找她家小孩之前玩耍的地方有没有线索,还有找和她家孩子一起玩的那些小孩问问看能不能得到答案。

    在她离开后,星星立马叫来哥哥,确定灵泉水开始生效后,就着手给小孩子催吐。

    无论吃了什么,先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刚才事态紧急,如果立即催吐,不仅会再次伤害小孩的食道口腔,孩子的母亲也不会信任星星的行为,一旦闹起来,这个小孩就真的活不了了。

    在他准备给小孩催吐的时候,医馆又来了人,有的是病患,更多的却是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的人。

    星星顾不上他们,小小一只跟在哥哥身边,语气却平稳轻软,安排哥哥该怎么给小孩催吐最有效。

    他知道针灸,也背下了人体穴位图,但星星没想过在这个小朋友身上实验,循序渐进,从小病开始学习试手才是最好的,他既然学医,就要按医家所言,对自己的病患负责。

    所以他用了自己前不久才学到的办法,让哥哥端来一碗加了盐的温水给小孩灌下去,然后用筷子头按压小孩的舌根,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胃部按压。

    很快,原本陷入昏迷抽搐的小孩猛地弓身吐了出来。

    食物从胃部反流后的酸臭味让人下意识捂住口鼻,纷纷皱眉后退。

    星星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让哥哥继续给小孩催吐,要将胃部还没消化的食物都尽量吐干净。

    一次又一次,直到扫描小孩身体的球球说差不多了,星星这才喊停。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小朋友蹲在痰盂跟前,往里扫了一眼,看清里面的食物残渣后,整个人都有点懵。

    “星星?”魏锦安把小孩放到旁边的小床上靠坐着,然后过来拽起蹲在地上的弟弟。

    “怎么了?”他摸摸小朋友的头,低声问:“是不是难受想吐?”

    星星摇摇头,转身把自己埋进哥哥怀里,过了大概半分钟,才轻轻吸了一口气,抿着唇松开哥哥,自己走到已经收拾好的药柜跟前,拿着抓药的小秤,一样样抓取自己需要的中草药。

    这时候围观的人实在是好奇,也跟着凑过去看了眼那个痰盂,看半天没看出里面的是什么东西,一群人窸窸窣窣讨论着这小孩到底吃了啥。

    很快,小孩的母亲也过来了,她脸上满是泪水,一进门就绷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这瞎了眼的老天爷!我家宝儿快三天没吃饭了……他、他实在太饿了,饿得和其他孩子去抓了田里的癞**煮了吃!他最小,孩子们是让他第一个吃的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完真相的围观人群骤然安静了片刻,最后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

    说孩子不长脑子,连癞**都敢吃吗?

    可这年月,赋税徭役越来越重,轮番的天灾人祸,地里青黄不接,到了收成的时候更是颗粒无收,哪怕是用裤腰带把腰给勒断了,他们全身的血汗加起来,也榨不出朝廷要求的天价人头税。

    大人饿极了都会去刨树根草皮,会去挖观音土来填肚子,他们不知道观音土吃了会死人吗?他们知道啊,可太饿了,肚子里的胃好像在一口口把自己的血肉都给咀嚼吞下也缓解不了那种难熬的饥饿,饿极了饿慌了,浑身颤抖着爬也要爬过去挖一捧观音土塞到嘴里干噎下去。

    大人都是如此,更何况是个孩子呢?

    才五六岁的小子,饿极了就只能哭,大人说得话听了也不会饱肚子,一群孩子见到田里的**,哪怕明知道它不能吃,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就算被毒死,也想先填填肚子做个饱死鬼。

    世道如此,骂不了朝廷皇帝,那只能像妇人这样,哭着骂那不长眼的老天爷了。

    第88章 就算磕头,也要给钱

    没有人打断妇人的哭诉,她抱着自己的孩子,眼泪成串地流。

    星星就站在一旁,听着她哭声中的懊恼、后悔、自责,最后全部交织成一片茫然的恨意。

    这个人类,此刻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

    直到她怀里的孩子慢慢清醒过来,枯瘦的小手努力揪住她破烂的衣袖,喑哑着喊了声“娘”。

    “宝儿!娘的宝儿!你终于醒了……”

    于是星星又听到她所有的恨意一瞬间散去,变成了失而复得的狂喜,抱着自己仅剩的孩子,又一次嘶声大哭起来。

    星星在球球的帮助下,称量了合适的药量,在递给哥哥帮忙煎熬之前,他看了眼那个瘦嶙嶙的孩子,低头又从一堆药里精准地捡出其中几克。

    药方一般是按照普通成人所需的量来记录,如果是给小孩子喝,就得减少用量。

    而在这个程度上,星星又再次减少了一些。

    因为这个孩子太孱弱了,虽然是解毒的药,但一不小心过量的话,也会对他的肾脏器官有所伤害。

    在魏锦安给星星打下手煎药的过程中,聚集在医馆内看热闹的人也没有离开。

    行医的竟然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就凭这一点,就值得他们留在这里看这份稀罕事了,他们想知道星星到底能不能把这孩子治好。

    无论是吃癞**,还是催吐,又或者五岁小娃娃行医……这些全都是茶余饭后能拿出来大说特说的谈资,因此谁也不舍得离开。

    当然,在医馆里的病患也没有急着让星星看诊医治。

    比起看热闹的人群,他们更谨慎也更紧张,所以就算星星问他们要不要把脉看诊,他们也只是忍着身体的不适疼痛,讪讪推脱说要再等等。

    此时被妇人抱在怀里气息微弱的孩子,就像是一道摆在星星面前的难题,只有他答题正确了,这些“考官”们,才会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面前去。

    而在等待的时间里,他们也自有别的话题用来闲聊打发时间。

    这个所谓的话题,从星星身上自然而然就引到了另一个同样年岁,却已经天下皆知的孩子身上。

    “……听说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天边铺满了万丈霞光,而且他是在战场上出生的,那阵仗,当时敌军就被天地异象吓得屁滚尿流丢盔弃甲……”

    “何止啊!我媳妇儿的哥哥的远方亲戚的嫂子在京都卖小食,听她说啊,那孩子简直就是个浑身发着金光的福娃娃,谁对他好,他就保佑谁,就连皇帝陛下都对他特别好,还让他当自己的干儿子,跟着其他皇子公主同一个姓儿呢!”

    “嘶……这哪里是福娃娃,简直就是个金疙瘩吧?要是这样的娃娃落在我家里,那我岂不是天天顿顿都能吃得上一口肉?再也不用担心没命了?”

    “嗤!你倒是想得美咧,那样的金疙瘩,天生就不是我们这种贱民能承受得起的,人家生来就是到这世上来享福的,那是富贵窝里才能生出来的金娃娃,我们可养不起!”

    “……他真的有那么神吗?”

    “那可不,所有人都说呢,那孩子命格特殊,虽然克父克母,可那是因为他生来就气运庞大,他父母没那么命享福,承受不住才早早去了。

    只有那位皇帝陛下是天子,所以才能承接那天大的福气,听人说那孩子多半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就连钦天监都说那孩子的八字特别好!做不了假的!”

    “那我要是也日日供奉他,他能保佑我明年每天都能吃一顿饱饭吗?”

    “那谁能说得准哟……”

    “……”

    他们的聊天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而越聊越火热,星星就算是屏蔽了异能,也捂不住自己的耳朵。

    球球更是越听越觉得离谱,什么金疙瘩福娃娃的,还天地异象……只能说口耳相传这种舆论散播方式,确实有点东西的。

    估计就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经过一个又一个人的描述,最后也会变成一个三头六臂奇形怪状的未知生物。

    不是神就是鬼,神仙妖邪,善恶因果,也算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了。

    不过说到黎锦元这位男主,球球倒是又想到了他身边那个系统。

    在辅助宿主完成任务的途中,遇到任何意外,时空局都有相应的对应措施,但更多还是会要求宿主和其绑定的系统尽可能自己解决,也算是另类的磨砺成长。

    所以球球这回没有火急火燎找上级申请解决困难,它决定自己找机会把那个系统抓过来好好探究一番,看看它到底是哪儿来的那么大胆子,竟然敢冒充时空总局的系统外貌,还敢在时空总局所管辖的小世界里带着男主角一起暗戳戳搞事情。

    球球甚至都想好了,等抓到那个系统,就把它从里到外都给拆成零件!然后抢对方的数据库资料,再把对方身上有用的东西都安装到自己身上,最后把剩下的垃圾扫一扫,打包上交给总局,看能不能废物利用换点积分给星星买糖吃。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陪星星好好当人。

    球球其实也不能界定“好好当人”到底是要怎么当,毕竟它只是颗球,但它觉得星星应该知道,就算星星表述不出来,但行动一定是在朝着那个方向走的。

    所以球球很快就收敛起对男主的关注,重新飞到那个小孩跟前,又给他扫描了一遍身体,将结果展示出来给星星当标准答案,这样和星星自己诊断出来的答案对应,就能更好更快的让星星在医学方面成长起来。

    星星也没有理会在意那些人口中和自己一样大的福娃娃,他在检查和认识医馆里的药。

    从决定学医到现在,时间也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月。

    星星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这并不能让他在中医和草药方面得到太多的进展。

    两个月时间,他除了会背药方,其它时间都是在哥哥和球球的帮助下认识药草。

    长在土里的药草和拔出来炮制好可以入药的药草截然不同,星星既要熟悉长在土里的,也要认识摆在药柜里的,还要知道它们的年份药效等等。

    所以准确来说,刚拥有一家小医馆的星星,其实……只是个中医刚入门半只脚的小菜鸟。

    但因缘际会机缘巧合,他遇到了无主的医馆,遇到了急需医治的病人。

    在将哥哥端来的那碗药,由妇人一点点吹凉喂给小孩,并且终于等到他睁开眼睛脉搏稳定之后,星星就正式成为了渔山镇的坐馆大夫。

    年仅五岁的小大夫。

    带着儿子跪下给星星磕头的妇人感激地称他为“小神医”。

    星星盯着面前跪下磕头的母子二人,不避不让,而是在他们停下动作后,垂眸认真说:“就算磕头,也要给钱。”

    他听到这个妇人想要赖账的心声了。

    星星不想理解,也不喜欢。

    果然,在他这句话说完的下一秒,妇人的脸色就陡然变得苍白,她死死攥住儿子的手腕,眼里藏着泪,跪在地上卑微地仰头哀求:“小神医……不是我不想给钱,实在是、实在是我家中连一粒米都找不出来了……”

    “治病不免费,你们没钱可以打欠条。”星星不为所动。

    但妇人却再次哭了起来,一个劲给星星磕头哭求:“小神医,我真的没钱了,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都行,求你给我和孩子一条活路吧!!”

    有人觉得她可怜。

    但不包括星星。

    星星没有再看妇人,而是看向呆呆跪着的小孩,对他说:“药是你喝的,病好了就得给钱,没钱可以写欠条,以后慢慢还。”

    那个妇人没有中毒,也没有喝药,她不是星星的病人,也不是星星要账的对象。

    在星星这里,没有子债母偿的概念,谁喝药谁给钱,就这么简单。

    然而他话音刚落,妇人就护着自己的儿子,红着眼眶咬牙道:“我给钱!我写欠条,我给钱……”

    哪怕身无分文,哪怕背负债务,她也只想独自承担。

    星星对上她藏着怨的目光,听身旁的人类轻声感慨为母则刚,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

    看病不给钱,是值得称赞的好事吗?

    下跪了,磕头了,就可以赖账了吗?

    找母亲要钱就是不给活路,找孩子要钱,母亲立马打欠条,这就是为母则刚吗?

    直到妇人流着泪在欠条上按下手印,带着儿子和药匆匆离开,星星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的疑惑越堆越多。

    他真的很少和陌生人类打交道,生命里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两个人类,所以他对人类的认知也有点狭隘稀少。

    不过他不准备找哥哥或者球球解答刚才的那些疑惑。

    新上任的小大夫重新跪坐在凳子上,对迫不及待坐过来看诊的人把脉并询问病情。

    他身后不远处,将刚才一幕幕全部收于眼底的魏锦安双手环抱着倚靠在药柜璧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偶尔会敏锐地朝几个小声嘀咕什么医者不仁心的人瞥去一个冰冷凌厉的眼神作为警告。

    医者仁心?

    弟弟能救活那个孩子的命,在魏锦安眼中,就是最大的善。

    否则就凭那个孩子的情况,要去最近的另一个镇上,估计不等走出这个小镇,他娘就该给他收尸了。

    更何况,他们是弟弟坐镇医馆的第一位病人,第一个人就开始赖账,那后面那么多病人,每个都难每个都苦,是不是每个都要星星免费救命?

    在妇人试图用跪地磕头这种手段来欺负星星年幼心软的时候,魏锦安心中就准备再次给那个孩子判死刑了。

    既然不愿意花钱买命,那就把这条命还给阎王爷。

    他保证出手利落,直抵黄泉。

    第89章 星星要帮哪个哥哥?

    医馆外的天很快暗了下来。

    星星给最后一位病人抓完药后,将门口悬挂的竹帘放下,却没有关门。

    回到后院,哥哥已经燃起了碳火,把他抱过去放到火堆跟前,自然而然抓住他今天把脉的那只手,捏住手腕仔细揉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球球都忍不住感慨,怎么每个哥哥在星星跟前,都会变成二十四孝好哥哥呢?

    好像无论什么性格,在他们遇到星星后,就自动觉醒了爱人的能力,真神奇。

    “星星想长住在这里,不继续走了吗?”魏锦安边给弟弟揉捏手腕,边征询他的想法。

    面前的碳火盆边缘放着几根洗干净的红薯,现在已经隐约在火焰熏烤中散发着香甜。

    满室静好。

    星星点点头,“以后再走。”

    他离开边疆,是为了离开哥哥后,在迷雾里找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

    现在已经找到那条路了,星星就想要停下来,慢下来,先在这条路上往前稳稳当当地多走一段再说。

    “那我明日再给你大伯和哥哥,还有京都的祖母她们都去一封家书,星星要不要也写一封寄给他们?”魏锦安松开弟弟的手腕,拿起一边的火钳,随手翻动炭盆里的烤红薯。

    星星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动作,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想到什么,搬起小板凳往哥哥身边坐近了点。

    然后像只小猫一样乖乖趴在哥哥的腿上,手臂枕着下巴和小脸,盯着火焰慢吞吞问:“哥哥,那你怎么办呢?”

    魏锦安的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怎么办?”

    星星摇摇头,也没有拆穿哥哥想要掩饰的事情,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枕着自己,同时换了个话题,“小孩子要长多大,才是长大呢?”

    魏锦安笑笑,揉揉趴在自己膝盖上犯懒的小家伙,随口回答道:“等你长到我这么高的时候,就算是长大了。”

    星星觉得两个哥哥都在糊弄自己。

    因为另一个哥哥,当初也是这么回答的。

    可是两个哥哥的身高一点都不一样。

    “一定要长大才能做很多事吗?”星星继续问下去。

    魏锦安有点好奇小朋友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长大”这个话题,想了想,还很谨慎地先问了一句,“星星想要做什么事?”

    谁知星星摇摇头,“不是星星,是哥哥。”

    “我?”魏锦安诧异。

    星星从他膝盖上离开,抬眼看向他,强调道:“是两个哥哥~”

    “?”

    魏锦安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又开始给红薯翻面,这次红薯的香甜气味里,还掺杂着些许的焦糊,星星都看到有一面烤焦了。

    “星星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问长大了能不能做?”魏锦安虽然是这样问,但聪慧如他,心底已经大致有了答案。

    果然,他从小朋友口中得到了相似的答案。

    “造反呀~”

    多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魏锦安连放下火钳去捂嘴都来不及。

    他握着火钳,眸光莫测地盯着胆大包天的小家伙看了整整三秒,然后失笑,也跟着问:“你才五岁,知道造反是什么吗?”

    “嗯,造反就是,哥哥们都想要当皇帝~”星星依旧出口就是王炸。

    魏锦安:“……”

    这回再也装不了淡定了。

    他放下火钳,伸手捏住小孩软乎乎的脸颊,凶狠地威胁:“你完蛋了,你竟然猜到了我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为了防止你泄密,给我惹来诛九族的大祸,我决定现在就让你永远闭嘴信不信?”

    星星仰着小脸任他捏,圆溜清澈的眼睛眨了眨,懵懵地含糊道:“可素……嘚嘚,你们九族里,都有我呀?”

    魏锦安:“……噗!”

    他听明白后,就笑得停不下来。

    “那你是个什么小倒霉蛋星星呀?”他松开小朋友红扑扑的脸颊,甚至有点替他心酸,“怎么不管哪个哥哥造反,你都要被牵连呢?”

    星星鼓起脸,格外认真,“星星不怕这个。”

    “那星星怕什么?”魏锦安觉得弟弟越看越可爱,越玩越好玩。

    爱不释手,日渐上瘾。

    星星浅色稚嫩的眉轻轻皱起来,无视了哥哥试图转移话题的小把戏,板着小脸有点惆怅地说:“我怕你们打架……”

    两个哥哥都藏着野心。

    两个哥哥都想坐在硬邦邦冷冰冰的龙椅上。

    星星又不能把他们两个一起放到上面排排坐,好像也不太能一三五二四六地轮流坐……

    这件事,其实已经在星星心里想了好久了。

    从两年前,发现两个哥哥都有相同的野心时,就试图想办法解决,可是直到今天……星星决定把这个问题重新丢给制造问题的人。

    就是哥哥一样试图转移话题。

    星星蹙眉,*看着哥哥眉开眼笑浑不在意的模样,抿着唇叹了口气,竟然更愁了。

    魏锦安真是要被弟弟给逗成一朵灿烂的太阳花,在小朋友略带谴责的小眼神下,他轻咳一声,尽量端正态度,状似认真严肃地问:“那要是将来我和小五对上,打起来了,星星准备帮谁?”

    “哥哥?!”听到这么不讲理的问题,星星惊得眼睛都睁圆了一圈。

    魏锦安拼命忍笑,看起来更严肃了,“既然你非要问,那我也想早点得到准确的答案,星星,告诉我,你帮谁?”

    星星:“……”

    小朋友呆呆地盯了哥哥几秒,然后伸手揪他的衣袖,软声道:“哥哥,红薯烤好了,快夹出来吧?”

    哥哥心里笑得超大声。

    吵到星星的耳朵了。

    他不太想和幼稚的大朋友继续聊天。

    谁知道风水轮流转,今天哥哥就是不愿意放过他。

    扒红薯皮的时候,“这红薯好烫,星星,你快说帮我,说了我就给你扒一个最大最甜最软糯的烤红薯。”

    星星叹气:“……哥哥,大的没熟。”

    给他喂红薯的时候,“星星闻闻,是不是特别香?想不想立马吃到嘴里?你说以后帮我,说了哥哥就把这个给你吃!”

    星星无奈:“哥哥,烫,先吹一吹~”

    吃完红薯擦嘴巴洗手的时候,“星星,我准备生气了,这次我要生一个很大的气,你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除非你跟我说长大了只帮我。”

    星星抿着唇,直接上手捂住哥哥那张不听话的嘴。

    “哥哥,嘘~”

    小朋友软乎乎的小脸上神情超级认真严肃,盯着哥哥藏着满满笑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哥哥你别问啦,我谁也不会帮的!”

    魏锦安略显惊异。

    星星却还在说:“我还没有长大,还是五岁的小朋友,所以小朋友不可以做很为难的选择题,再问的话,哥哥就是坏蛋。”

    被为难的小朋友先给坏蛋扣一顶谴责的帽子。

    魏锦安拼命克制弟弟手心下面正疯狂上扬的唇角,乖巧老实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等到星星松开手后,看到的就是一个看似老实巴交乖乖巧巧的哥哥。

    星星眼睛弯了弯,刚凶完哥哥,又开始哄他:“哥哥,不管你们谁当皇帝,都要好好活着喔,我以后长大了,就变成很厉害的神医,我会很努力,让你们都长命百岁。”

    听到这番话,刚才还笑得开心的魏锦安却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胡乱揉揉小朋友的头顶,心里就像是被一根软绵绵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也不疼,但就是酸不拉几的,有点喘不上气,就连眼眶都跟着难受。

    睡到被窝里的时候,魏锦安脑袋里还浮现着小朋友说那番话时格外认真的神情。

    他睁着眼睛看缩在自己怀里熟睡的一小团黑影,最终没好气地捏捏小朋友的脸颊。

    “你倒是睡得跟小猪崽一样。”

    可怜你哥我,这辈子还没听谁说要我长命百岁过呢。

    黎国上下,上到皇帝朝臣,下到百姓乞丐,全都默认他魏家儿郎,最好的结局就是战死沙场。

    黄沙埋忠骨,马革裹尸还。

    魏家男儿,就该死在战场上,死在厮杀中,生前死后,肉。体灵魂,全都要为了保卫国家和百姓而存在。

    他们活着,就只能活在边疆,穿着皮甲活在马背上。

    他们死了,也只能死在边疆,死在一场卫国卫民的战场上。

    就连魏家人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魏锦安觉得自己生有反骨,否则不会在跟随父亲奔赴战场的时候,就生出那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并不怀疑自己做错了,却会恐惧被亲人和百姓知晓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自己只会得到无尽的指责和谩骂,会得到亲人惊诧失望的目光。

    甚至会被逐出魏家,划出家谱。

    魏锦安本已经做好了承担千古骂名,被万万人唾骂的准备了。

    就连刚才,在被星星点出心中所想时,他的第一反应都是转移话题。

    因为他恐惧小朋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会露出他意料之中的失望和谴责的目光。

    可他都做好了准备,就好像做了错事已经准备好挨打受骂一样。

    他都准备好了,并且在心里提前安慰自己没关系。

    结果他没有被打。

    他被星星往嘴里塞了颗糖。

    星星说,那被灭九族的大罪里,星星也在,星星不害怕。

    小朋友害怕的竟然只是两个哥哥会打起来……

    多天真多幼稚的想法?

    魏锦安听到那一刻自己的笑声了。

    不是被逗笑的,而是得到意料之外的结果时,松了口气的喜悦释然。

    他开始追问星星,一整个晚上都在追问。

    他想问的其实不是星星长大了会帮谁,而是问:星星真的会一直理解哥哥吗?

    五岁的星星说要成为哥哥被灭的九族之一。

    那十五岁的呢?二十五岁的呢?

    魏锦安向来贪心,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权利,地位,财富,活着……

    但他今晚,突然觉得这些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更想要小神医星星所说的,长命百岁。

    第90章 要在我这里治病吗?

    清晨的渔山镇被笼罩在秋意瑟瑟的朦胧薄雾之中,推开门扉便能看到院落里的小树叶片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叶片也日渐枯黄。

    快入冬了。

    昨夜医馆一夜安宁,并没有突然找上门的重疾患者。

    但天亮之后,医馆内就逐渐坐满了人。

    腹痛的,头痛的,想买点补药的,想看热闹的……

    嘈杂声四起,估计小半渔山镇里仅剩的百姓都正在陆续往这里聚集。

    镇外稍远的村落还有人听到医馆开门的消息,正带着病人跋山涉水地赶来。

    星星没有第一时间把脉看病,而是让哥哥帮忙写了招牌的白纸和收购药材的白纸,分别贴在了医馆门外的两边。

    有认得几个字的人,被一群不认识字的人簇拥着挤过去看纸上都写了些什么,看清内容后,大家都纷纷惊讶于医馆内两个孩子的大方。

    无论是工钱,还是收购药材的费用,都绝对是他们当下认知中价格最高的。

    “小神医,你贴的这个是真的作数吗?”有人大声询问。

    医馆中安静下来,众人都等着星星的回答。

    星星仍旧跪坐在凳子上,不过今天的凳子上被哥哥铺了一层厚厚软软的棉垫,星星跪坐在上面,既稳当又舒服。

    他朝着询问的众人点点头,幼嫩的童音在这个秋末的清晨,显得格外轻软:“是真的。”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已然长得高大俊逸的少年环视了一圈情绪各异的人群,而后哼笑着将手中入鞘的长剑“砰”地一声放在木制的药柜上,在众人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后,挑眉朗声道:

    “黑纸白字,自然为真,我们不缺钱,但如果有人敢起贪心,试图欺我二人年幼做些什么,那就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面,敢来医馆惹事的宵小之辈,来一个,杀一个,就算是县太爷,也治不了我的罪。”

    魏锦安太清楚这些看似淳朴老实的百姓里,到底藏着多少“宵小”。

    正因为他们日子过得苦,所以才会想尽办法获利。

    医馆就他和弟弟两个孩子,这两张纸贴出去,看在有心人眼里,字里行间都写着“有钱”两个字。

    魏锦安不怕自己被恶人惦记,却不希望有人真的那么蠢,因为一时贪欲,猪油蒙了心做出些事来恶心到身为医者的弟弟。

    人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弟弟既然决定当医者,那将来定然能救更多的性命。

    魏锦安怕自己的剑再染血,会影响他给弟弟积德……

    所以他就这样如此直白的将威胁说给所有人听。

    可能会有人不以为意,有人觉得他凶恶不好惹,但都与魏锦安无关,如果真有人那么想不开犯到他手里,魏锦安想,自己或许可以和菩萨神仙们打个商量,一定要把所有的罪恶都算在自己头上,千万别影响了星星。

    如果杀人就要下地狱,那他在战场那几年的积攒,将来死后说不定十八层地狱都要走上百八十个轮回才能洗得清。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嘛~

    早上短暂的闹剧之后,接下来一整天都很顺利。

    医馆里的药在原主人被劫走后,本就损失了不少,但星星这两个月在大山里挖了不少的药,正好将炮制好的药材加入库存,勉强还能用一段时间。

    没有的药,他还可以给病人开药方,让他们自行去附近的药铺或者其它地方寻找药材,这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中午的时候,魏锦安又出去寄了两封信。

    回来的时候,星星正抱着那只被救回来的兔子,给新来的患者查看。

    兔子的血,星星止的。

    兔子的伤,星星治的。

    兔子的腿,星星绑的。

    所以……

    “要在我这里治病吗?”小朋友穿着有点厚的棉衫,歪头略显期待地望着眼前满脸痛苦又迟疑的病人。

    病人:“……治!”

    那语气,颇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架势。

    得到期待之中的答案,小朋友眼睛弯了起来,领着双手死死捂住腹部的中年人走向医馆里被用帘子单独隔出来的小间。

    “把衣服脱了躺下,我要检查一下你的伤口才行。”星星一边说,一边低头认真挽起自己的两边衣袖。

    病人在家属的搀扶下,缓缓坐在矮床上,眉宇紧皱着,大概是动作间牵扯到伤口,不时就会痛苦难忍地发出倒吸气的声音。

    星星对此毫不在意,余光瞥到跟进来的哥哥,连忙把两只小手伸向他,连带着细短手臂上乱糟糟的两截衣袖一起。

    他以前学过自己洗碗,学过穿衣服穿鞋袜,但小朋友实在驾驭不了长长宽宽的衣袖。

    魏锦安好笑地帮他挽好绑起来,叮嘱他要小心后,自己就去后面做午饭。

    一切准备就绪,星星看向蜷缩着身体半躺在床上的人类男性。

    在他伸手准备解开对方衣服的时候,球球紧急制止。

    “崽,戴口罩和手套!”球球很快说:“这样才能在有限的环境下,最大程度预防传染疾病和病菌感染。”

    星星空间里有口罩,球球也顾不得是不是和环境不符合,当即催着星星一定要养成随时戴口罩和手套再接触病人身体的习惯。

    星星歪歪头,然后转身,在病人和病人家属疑惑的目光中,掏出小小的儿童口罩和小小的儿童医用无菌手套戴上。

    手套是球球刚刚用积分兑换的。

    1积分兑换10双,不贵,但也绝对不便宜。

    看着星星认真揭开病人虚掩染血的衣衫,球球莫名有种直觉:这个世界里,星星恐怕要贷款行医了。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一帘之隔,等在医馆里的其他人也很好奇中年男人的病情怎么样,能不能救。

    因为这个人赫然是前几天被叛军砍中的倒霉蛋之一。

    或者说,是在叛军刀下苟活下来的幸运儿之一。

    在轻微的忍痛吸气声里,星星白净的小脸一点点皱巴起来,他看着男人被刀口划伤的腹部,听着男人破罐子破摔却又怀揣着求活希望的心声,抿了抿唇,好半天没有说话。

    他的神情让旁边紧张等待的家属心慌不已,“小、小大夫,我儿的伤……还能治吗?”

    家属是男子的父亲。

    白发苍苍,眼眶里藏着浑浊的泪水,枯瘦苍老的手死死握住儿子的手,试图用这样的姿势给他更多坚持活下去的力量。

    可他身为家属,却浑身都在发抖,比身受重伤的男子抖得更厉害。

    星星仰起头,看向这位满眼哀求的老人,短暂的视线相接后,他伸手指向男子被麻线胡乱粗糙缝起来的腹部伤口,轻声询问:“这是谁给他缝的?”

    伤口附近还在渗血,麻线并没有成功让伤口两边重新长拢,应该也没有过任何消毒过程,所以伤口化脓严重,还不清楚伤口内部有没有更多更严重的感染。

    男人腹部的衣衫被星星揭开后,立马散发出恶臭的气息,或许这也是男子和家属会选择来医馆赌一把的原因。

    他们是渔山镇受伤百姓里第一个愿意找星星医治的人。

    星星却看中了往他身上缝针线的那个不知名人类。

    “是、是我孙女……”

    老人颤声解释:“小大夫,当初我儿被叛军用刀割烂了肚子,他流了好多的血,我们都以为他要死了,是我孙女拿长针用火烤了之后,穿着麻线给他把肚子缝上的。”

    当时只想着肚子烂了要缝上,否则肚子里面的肠子内脏说不定都会落出来,这个时代的人们想着的,都是死也要有个完整的全尸,同样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当时我是同意了的,是我拍板同意了囡囡那么做……”

    老人不知道星星为什么会问,他以为是做错了,造成了更严重的后果,所以噙着泪,不断喃喃重复着自己同意过的话,似乎要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来。

    直到星星朝他摇头。

    “不是的,你们没做错。”

    星星简单安抚了一句,就掀开帘子去前面拿清理伤口要用到的东西,又让哥哥用陶罐装一罐开水,找来一截干净的棉布后,无视医馆里众人诸多好奇的询问,重新进入小间里。

    老人已经没有哭了,只是重新握着儿子的手,不断擦拭着眼角浑浊的泪水。

    见星星进来,他连忙站到一旁,期期艾艾地表示自己也可以帮忙,自己力气大,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星星看了看已经痛得满脸冷汗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又转身出去了。

    踩着凳子抓药,抓好分好后转手交给哥哥。

    星星看着哥哥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身影,很快收回目光,回到小间里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告诉家属病情,而是轻声问两人:“你们的囡囡……可以来医馆里给我做工帮忙吗?我给工钱的,还教她学医,可以吗?”

    从没有谈判过的小朋友,刚开口就把自己能给的都摊开摆在对方面前,然后满怀期待地眼巴巴等着回答。

    殊不知对方也惊愕于他突兀开启的话题。

    父子两人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好半晌,才在小朋友一点点失落下去的神情中,不可思议地追问:“您说、您说要让囡囡来医馆给您做工是吗?可、可我们囡囡不识字,今年刚满九岁,她、她……”

    她和之前医馆门上贴着的招工要求完全不符合啊!

    之前一堆人凑在医馆门口念那些字的时候,他们也听了一耳朵,上面要求会识字,吃苦耐劳,年龄也要十六岁往上……

    在第一个条件出来之前,在场大部分人就被一筛子淘汰了。

    可怎么一转眼,这么一桩天大的好事,就突然落到了自己家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