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娃娃医馆
“她能缝针。”星星开口就堵住了老人颤声的询问。
小朋友在边疆两年被哥哥们和大伯养得很好,笑脸白白净净,此时穿着最为朴素的棉衣站在小间里,也没人会觉得他年幼好欺。
特别是对上他认真安定的神色时,更是令人不自觉地信任,否则之前老人也不敢那么快就答应让儿子留在医馆里治疗了。
而这份安定,此时更是被老人完全接收到。
他原本极为惶恐不安的心跳在星星的认真的目光中缓缓平静下来,他抖了抖干裂的唇瓣,而后竟当场屈膝朝着星星跪了下来。
又见到了这一幕。
星星看着下跪的老人,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前一天朝自己下跪的妇人,还有从前见到的无数跪下过的人类们。
这个世界的人,总在下跪。
星星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像昨天那样不闪不避。
但老人的目光跟着他,苍老浑浊的眼眶里藏着泪水,他极为端正地跪下,又俯身朝面前的小儿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等明日一早,我就送囡囡来医馆,我家孙女原本是学绣工的,如果她不通医理,愚笨难教,还望小公子您不要嫌弃责骂,只需将她退还给我们就是。”
不仅是老人,男人也努力想要支起身体来给星星下跪。
不过在他刚动了动,就被小朋友略凶的目光瞪得不敢动弹,又捂着肚子乖乖躺了回去。
星星垂眸看向跪在面前的老人,安静片刻后,才轻声答:“好,你让她明天来吧,我会给她开工钱,教她学医,不会让人欺负她的。”
星星没有收过徒弟,也没有找人给自己当过打工人,但他想,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让老人放心。
他的话音落下,老人果然抹着眼泪忙不迭地应下,转眼又想对他磕头,不过这次星星让赶来的哥哥把人拉了起来。
“药煎好了。”魏锦安将一碗散发着浓浓苦臭味的中药递给老人。
星星也靠着哥哥站,见状对老人说:“等药凉点就喂给他喝下去,可以镇痛的,到时候清理伤口会方便很多。”
最关键的是,能防止男人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挣扎或者干脆昏死过去。
老人闻言,端着药的手都在抖,却全程小心翼翼,连一滴药汁都不敢洒了,更是连声让儿子一定要连碗底的一点药渣都干干净净喝到肚子里去。
星星走出散发着奇怪味道的隔间,仰头看着这两天一直帮自己做这做那的哥哥,然后牵着他来到后面,然后抓出一大把口罩塞到他手里。
“哥哥记得每天戴,勤洗手,不然会很容易生病的。”星星一边说,一边用心声抹消了哥哥心中对刚才那一幕的狐疑。
魏锦安揉揉弟弟的头顶,总算知道他脸上那古怪的面罩起到了什么作用。
等药汁生效还要一点时间,星星也没有耽误,而是坐到堂前继续给病人看诊开药。
这过程里也会遇到和之前那名妇人一样试图赖账的人,不过星星并不是任人欺负的性格,他身后还站着魏锦安,那把真正开了刃的刀更是随时挎在魏锦安腰间,那些赖账的人刚准备耍赖皮,就被刀横上了脖子。
那动作,那架势,那眼神……
谁敢赌啊?!
一连两次过后,再也没人敢赖账了。
不过到了傍晚时分,医馆里来看热闹和头疼脑热的病人就一下子少了很多。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像隔间里那男人一样受了刀伤箭伤的人。
要说很多人也没有,只是他们基本都有家属陪同,于是小小的医馆很快就被占满了。
星星抓药已经很熟练,看着这些疼痛难忍,且都伤口发炎感染的人类,干脆让哥哥把之前煎过的镇痛药又煎了一大锅出来,每个人分一碗喝掉。
紧接着就是停不下来地清理伤口,重新敷药包扎。
一个接一个,期间还能听这些病人的家属愤怒又不甘地咒骂那些大逆不道的叛军们。
等到夜晚,医馆隔间里还住着不好挪动的男人,他也是几人里伤得最重的。
据说还有很多人当天都受伤了,不过要么是没活下来,要么就是第一时间去了安全的镇上找医馆医治去了。
等天光彻底暗下来,星星打了个哈欠,目光缓缓飘向乖乖蹲在柜台上当吉祥物的野兔。
这只野兔不大,星星都能抱稳。
星星今天发现好多病人都在议论这只野兔杀了吃一定很香。
想了想,星星走过去,把它重新抱住,抱到后院里找了个角落放下。
“星星,明天想吃兔肉?”魏锦安倚靠着门框看着弟弟在院子里摸兔子玩。
星星还没怎么样,兔子先惊恐地蹦得老高,然后瑟缩着躲到星星的脚边,两只耳朵和身上的毛全都有点炸。
魏锦安:“……”
还挺机灵。
就是贪吃了些,不然当初天黑的时候,魏锦安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这只吃了窝边草的兔子给射中。
“不吃。”星星摇摇头,蹲在院子里,扭头对哥哥说:“哥哥,可以养它吗?”
星星看着野兔,突然有点想网网了。
虽然网网是只三米高的变异大蜘蛛。
“可以,不过野兔不好养,性格很凶,会咬人,而且说不定哪天就跑了。”魏锦安朝着院中走来,站定在兔子和弟弟跟前,脚尖踢了踢缩成一团的兔子。
这种野兔和家兔不一样,更不是白兔,而是浑身杂毛的灰兔子,眼睛也没家兔那么剔透的红。
总而言之,挺难看的,和白白净净的弟弟一点都不搭。
但星星想养。
魏锦安认命地出去砍了几根竹子回来,准备给兔子做个兔笼,也不一定非要关着,但将来离开的时候,如果兔子没死,装笼子里拎上就能走。
而且万一哪天又露宿在野外,还没吃没喝的时候,这只兔子不就正好派上用场了吗?
反正魏锦安只给了这只野兔两条路。
第一,乖乖给弟弟当宠物,寿终正寝。
第二,被弟弟吃掉。
没有第三条路能走。
星星眼睛弯弯地朝哥哥笑,看着哥哥扛着几根竹子叮铃哐啷地扔在院子里,没有拆穿他刚才出去和人暗中联系的事情。
长大的哥哥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星星都知道的。
这是哥哥们的秘密,虽然他们没有瞒着自己,但星星不想当什么都知道的聪明崽,他只想当认真学医治病救人的普通人类小朋友。
小朋友可以有很多的问题,但小朋友不会拆穿哥哥们的小秘密。
这样就很好啦~
第二天一早,天都还没亮,星星推开门就远远看到前面医馆里牵着一个小女孩的老人正拘谨地等在门口。
明明医馆外只挂了一道竹帘,可一老一小都忐忑着,谁也没有掀开帘子先进医馆休息等待。
如果自己不过去的话,他们一定会这样等很久很久。
星星歪歪头,没懂,但也没问哥哥和球球,他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奇怪的世界和这些奇怪的人类。
等他到了医馆堂前,老人连忙牵着孙女走进来,就连昨天才做过伤口清理的男人也虚虚地捂着肚子从隔间里走了出来,一家子老小全都眼巴巴地看着星星。
星星看向那个女孩。
高高瘦瘦,但不是那种吃不饱的瘦,身上的衣服也很整洁,有补丁但很少,神色虽然忐忑,目光却亮晶晶的更多是期待。
对上星星的视线,女孩虽然也很惊讶他年龄太小,但昨晚听爷爷讲过了,所以很快就收敛了神情,大大方方地主动上前:“小公子,我绣活儿做得很好,胆子也不小,谢谢您救了我爹爹,我愿意给您当帮工,不求学什么医理,也不求高昂的工钱,只要能报答您的恩情,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很会说话。
星星从她身上,第一次感受到人类语言的奇妙。
明明是在努力争取到医馆工作,但是她说得好好,姿态放得低却不会让人觉得她自卑,反而落落大方,极为有礼。
星星有点好奇地看向这个人类幼崽。
九岁,只比哥哥小了一岁,而且和哥哥一样,浑身都是蓬勃的生命力。
像顽强坚韧的野草,使劲儿扎根,使劲儿生长。
星星觉得她在这个世界众多灰扑扑的人类里,有属于自己的颜色。
是明亮的黄和清透的绿混合起来的颜色,很漂亮的那种。
两个小朋友互相打量着彼此,星星收回目光后,从柜台下拿出昨晚哥哥帮忙写好的契书,让这个叫囡囡的人类幼崽过来按手印。
“我不叫囡囡……”女孩儿听到自己的昵称,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抿着唇笑着解释:“我叫春杏,囡囡是我们这边长辈对家里女娃的称呼。”
只不过,整个镇上,只有她才被爷爷和父亲称为囡囡,其他的女孩都只叫大丫二丫,还有招娣来娣。
契书当场更改,星星自己握着毛笔在契书上写下刘春杏三个字。
从此以后,春杏就是医馆里的一名学徒了。
等到昨天的病人来医馆拿药的时候,就笑着打趣说:“这下可好,真成了个娃娃医馆了,从大夫到药童,三个全是小娃娃,都没长大呢。”
娃娃医馆。
从那以后,渔山镇附近的所有人都知道,镇上有个孩子当家的娃娃医馆,小大夫五岁,小药童九岁,就连那个打杂的,看着也是个脸嫩的小少年。
娃娃医馆这个称呼也因此流传开了,很少再有人记着,这家医馆原本名为悬济堂。
悬壶济世,医者本心。
这话从来没有出现在悬济堂的三个孩子嘴边。
星星不这么教,春杏自然也就不会这么学。
第92章 时有大疫
因此,当一场足以席卷小半个黎国的瘟疫出现时,渔山镇的医馆从来没有病人会跪在医馆外求里面的医者救命。
整个渔山镇,和附近所有知道娃娃医馆的人都清楚,娃娃医馆里的人,从不心软良善。
他们治病收钱,救命则收双倍十倍乃至于更多的钱。
你得多大的病,治好后医馆就会收多高的钱。
所有付不起钱的,都写了欠条按了手印,从此成为渔山镇娃娃医馆的编外人员。
帮忙找药草,学着炮制药材,或者帮忙做饭洗衣打扫,以及驱赶所有试图闹事赖账的人。
渔山镇的悬济堂是整个县府最冷漠最不讲人情的医馆。
可生活在这附近的百姓,几年间却从未说过悬济堂和小神医的半句不好。
他们不会骂小神医没良心,只会心疼小神医今天又坐诊了整整一天不曾休息。
他们不会在外乡人来求医不成反而闹事时聚堆看热闹,而是会立马拿起自家的扫帚锄头和棍棒赶过来帮忙撑场子驱离对方。
如果有人问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那么问十个人,有十个人都会回答:我本该这样做,我必须这样做。
因为在悬济堂被小神医坐诊的这三年里,天下大荒,叛乱四起,流民颠沛,疫病丛生。
可渔山镇从未被影响。
荒年,小神医会教他们采草药贩卖给兵祸四起的叛军和朝堂,赚来的钱正好买粮果腹。
叛乱,小神医总有办法让叛军首领身中奇毒,解药只有小神医有,叛军想活,就得听小神医的话退兵且保护渔山镇周遭安宁,时日久了,叛军哪怕路过渔山镇也不会靠近,只会如遇毒虫一般远远避开。
流民,小神医一般不会插手,但如果有流民袭击伤人,他都会第一时间救治,如果有流民冲向医馆,那么第二天就能看到流民的尸首摆在医馆门外,这让渔山镇再无流民之乱。
而疫病……
时有大疫,灾祸横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人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1)。
钟鸣鼎食之家鲜有疫情横生,而陷于大疫之中的,总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百姓们。
一旦疫病出现,朝廷只会有一个处理办法,那就是将疫病祸源范围内数十里村落的人群全部驱赶到一处,然后一场又一场大火在村落间骤起燃烧。
他们烧毁的是患了疫病无法医治只能等死的患者。
可更多的,是还好好活着,甚至没有丝毫染病情况出现的活生生的百姓。
无人听闻大火中百姓们痛苦绝望的嘶吼,也没有人会为疫病范围内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们添一副哪怕安神的汤药。
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可渔山镇以及周遭的百姓们却不用在被疫病波及到的时候惶惶逃离或绝望等死。
因为娃娃医馆的医者药童,和编外人员都会拿着奇怪的面罩给他们戴上,会教他们将水烧开了再喝,会叮嘱他们勤洗手勤换衣物,会……
去年的大疫,渔山镇只死了三人。
那三人也不是染病去世,而是走亲戚滞留在染病的村落,然后被府兵一把火活活烧死。
那年的疫病,也是娃娃医馆先给开了药方,然后迅速流传出去后,这才在短期内迅速平定。
按理来说,今年大疫迭起的时候,世人都该第一个想到当初平息疫病的娃娃医馆才对。
可事实上,从京都到边疆,所有百姓听到疫病率先想到的,是远在京都皇宫之中,被皇帝荣宠不衰的大黎福星:黎锦元。
去年疫病之时,在疫病逐渐消弭的时候,一则消息便如狂风般迅速席卷了整个黎国山河,所有人都知道:疫病尚未发生时,福星小仙童便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预知噩梦,皇帝深信不疑,于是传令各府衙防患疫病发生,虽然没有防患到位,但更多应该遭受疫病横祸的地区因为小仙童的预知梦而逃过一劫。
后来皇帝日夜为疫病焦头烂额之时,小仙童又做了个梦,并且在醒来之后欢喜地笑着告诉陛下,他在梦中洒下了仙霖甘露,疫病所生之地,再也不用受此疾苦,此后没过几天,大疫消弭,百姓重归安定。
皇帝大喜,即日祭天,昭告天下,黎国有福星,天下可太平,从此以后,黎锦元享有亲王待遇,见帝王可不必跪拜,甚至允许他上朝参与国事。
于是黎锦元福星仙童之名,传遍整个黎国,百姓大肆为他修建碑祠,铸泥塑木雕,日夜供奉叩拜。
而本该在这场大疫里位居首功,名声鹊起的悬济堂,却因此毫无踪影出现,就连朝廷也只下发了百金作为奖赏。
渔山镇的百姓们不忿,却无处可为娃娃医馆的小神医叫屈。
他们觉得朝廷对不起娃娃医馆里为了疫病奔波的小孩子们,所以也更怜惜更愧疚,平日里只要是娃娃医馆里传出来的日常疾病救治方法,他们都会很用心很认真地去学,对于那个所谓的福星仙童,却不屑一顾。
渔山镇也有碑祠,碑祠里供奉的也是个小娃娃,可这个小娃娃却是他们的小神医,而非什么下凡显圣的福星仙童。
他们不认,自然不可能香火供奉。
不仅是渔山镇不认,边疆总是被娃娃医馆送去药物的战场也不认。
殊不知也因此,远在京都*的黎锦元,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系统发布的“福泽全国”这一特殊任务,只能恨恨地看着到了任务时间后,始终停留在93%的刺眼进度条,心里无声咒骂黎国百姓和垃圾系统千万次。
所幸,他又等到了疫情相关的特殊任务。
这一次,黎锦元发誓自己定要百分百完美完成任务,拿到系统的天价任务奖励:彻底夺取主角气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个奖励,本该在去年就得到的,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卡在93%的进度条不再动弹,让他不得不催促系统抓紧时间再搞了一次灾祸绵延的大疫出来。
为了这次的疫病更严重,才好将自己的福星名头彻底坐实,黎锦元选择了这个位面古往今来最严重的一种疫病。
就是想要死更多的人,用来成全自己的仙名。
系统当时问过他,万一疫病失控该怎么办。
黎锦元冷笑回答:“哪怕死的只剩百户又如何?这些不过是纸片人里都不会出现的蝼蚁而已,谁让他们去年不选择供奉信仰我呢?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皇权富贵,新时代的灵魂早已迷失其中。
他也看不到,他那始终冷冰冰毫无人情意味的系统,在他看不到的脑海中,正疯狂吞噬他灵魂之中的气运和生机。
那不是系统,那只是一只犹如附骨之疽一般藏在他灵魂深处的怪物-
“星星,我们真的要走吗?”魏锦安坐在凳子上,看着在药柜前握着笔专心写药方的小朋友。
时隔数年,当初那个都没他腿高的小朋友,如今也已经八岁了。
五年时光,他却始终没能将小朋友养得白白胖胖,如今看着,仍旧有些羸弱苍白的模样,只是脸颊上多少有了些肉。
这样回边疆,魏锦安都怕自己爹和越来越怪力的小五会吧自己按在地上锤。
听到哥哥的询问,星星点了点头,在初春的清寒中轻声道:“春杏跟我们一起走,悬济堂关门,这里的百姓都提前喝过防疫的药,哪怕大疫波及,他们也不会有事,我得走了。”
星星已经在当初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上走出了好远好远。
现在,他该回去找哥哥了。
毕竟,当初就是因为哥哥要上战场,而战场又缺少医者,医疗条件不达标,所以才会选择学医。
春杏这三年里学了很多医理,也缝补过无数具动物尸体,就连囚犯尸体她都亲自上手缝过,星星要带着她一起去边疆。
正如他所说,该走了。
再不走,恐怕就再也走不掉了。
魏锦安大概猜到弟弟的紧迫感来自哪里。
来自从京城快马加鞭,跑死了几匹马才连夜送达的那封家书。
黎国京郊,疫病源头,内城也有人染疫了。
星星作为去年大疫中拿出药方的医者,今年那些达官贵族面临生死危机,第一个想到的一定还是星星。
如果现在不走,那么到时候星星只会被强行带去京都,然后再次沦为某个福星仙童的声名养料。
一想到去年的荒唐,魏锦安就想要提刀砍了黎锦元的脖子,再把皇位上那头猪拉下来剁成碎肉喂狗!
可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更忧心远在京都的祖母三人。
虽然她们基本闭门不出,但疫病看不见摸不着……
正想着,站在药柜前的星星已经放下手里的笔,抬手揭起柜台上写满墨字的药方,吹干后折叠好,伸手隔着柜台递给忧虑发呆的哥哥。
“这是什么?”魏锦安怔愣接过。
“两份药方。”星星眼眸弯弯地对哥哥说:“一份给姐姐,治先天不足弱症,另一份给祖母和师娘奶奶他们,防疫治疫,一剂生效。”
魏锦安原本想要打开纸张的手陡然顿住。
他捏着薄薄一叠被折好的纸,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星星。
然后对上小朋友坦然温柔的笑眼。
魏锦安:“……”
已经十九岁的少年握刀挥动百下都仍旧稳当的双手,此刻捧着这薄薄的折纸却不受控地发抖。
第93章 医馆里的小神医走了
从星星开始学医到现在,三年里,魏锦安从未提过要让星星为妹妹治病的话。
魏家因为魏锦宁自小身患弱症,所以延请了无数知名的郎中医者,甚至进宫请了不知道多少次御医。
因此魏锦安能从他们身上对比出星星在这三年里极为迅速的成长,偶尔听到被治好的患者感激涕零地称呼星星为小神医时,魏锦安也会想:或许有朝一日,凭借星星越来越出色的医术,也能治好妹妹的病,让她从此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正常健康地活着。
可这些念头也仅仅是在脑海里想想而已,他从未说过。
反倒是星星偶尔会问他一些关于家里人的事情,他也就会顺口提到妹妹的病。
魏锦安从未想过,自己的随口一提,星星竟然就会给出一张药方。
原本就是他们魏家欠了星星的,弄丢了他,让他在乞丐堆里艰难长到三岁,又认错了人,将另一个孩子接回家代替了他的身份,后来不能再把星星认回去好好养大,反而要他承受身份暴露之后的危机……
魏家欠星星的,或许补偿一辈子都不够。
现在这份亏欠却像被越滚越大的雪球一般,也越欠越多。
他刚才接过来的,不仅仅是妹妹活下去的希望,还是无数黎国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解除疫病的药方……
魏锦安甚至不知道弟弟是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接触到了远在京都的患疫的病人,现在将要离开这里,星星却把这张药方给了自己。
这意味着,当疫情彻底不受控,朝堂因此陷入混乱危机,皇室被百姓质疑的时候,一旦他拿出这张药方,就能迅速笼络住大半个黎国的百姓的民心。
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魏锦安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当然知道弟弟此时突然递过来的这张疫病药方是什么意思。
也正因为清楚,他才会一时间陷入怔愣,大脑都嗡鸣着空白一片。
听清药方那一瞬间,极致的刺激让他从头到脚都在发麻颤抖。
星星看哥哥一直傻站在那儿望着自己,听着他心里诸多混乱甚至词不达意的心声,歪歪头,决定暂时不去打扰哥哥,而是继续收拾起自己准备带走的东西-
天彻底大亮之后,有因为换季感染了风寒的渔山镇百姓来医馆想要拿一贴药回去喝,结果就看到日复一日放下的竹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闭的门扉,和门上贴着的字。
短短三年,每天书写药方,星星的手腕早已不像小时候那么虚软无力,他的字也有了自己的风格,看起来就和他的人一样端端正正,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没有丝毫连笔或墨团脏污。
这张纸上写得是大白话,就说星星和春杏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游医,悬济堂当初就被星星在县衙那边买下了地契,契书在县衙,若有别的医者能力不错,可以自行去县衙领取契书,继续居住在悬济堂行医诊脉。
娃娃医馆里的小神医走了。
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疾风般迅速席卷了整个渔山镇极其周边村镇,百姓们聚集在医馆门前,望着紧闭的门扉,不经意的对视间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不舍和惶然。
从此以后,他们失去了那个孩子的庇护。
而这一切……聪明人都能猜到,是因为京都闹得越来越大的疫病传播。
去年的时候,他们就因为朝堂对小神医的轻视和占据他功劳的行为而气愤,如今见小神医被逼到竟然只能趁夜离开渔山镇,心底压抑了整整一年的怒火终于彻底被点燃。
因此,不久之后当一队打着朝廷名头的人马满脸倨傲地来渔山镇要请悬济堂医者去京都的时候,百姓们全都冷眼旁观他们在关门的悬济堂前吃了个闭门羹。
当这些人错愕之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开始慌乱地打探悬济堂医者行踪的时候,整个渔山镇没有任何人愿意对他们说实话,就算隐约猜到星星往哪个方向离开的百姓也只会胡乱指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信誓旦旦说某日某时亲眼看到小神医带着药童朝那个方向走了。
至于这些人到底能不能找到小神医?
小神医自己都说去游医了,白纸黑字摆在那儿,谁能保证他不会半途变道去别的地方呢?
再说了,去年疫病不是有福星仙童显圣才平安度过吗?今年也请那位小仙童继续大发神威呗,何必找医者,神仙肯定比医者管用啊!
渔山镇的百姓们在糊弄走朝廷人马后,继续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只是偶尔路过悬济堂时,会短暂停下脚步,转头买上最好的香火去附近山上的碑祠前给小神医点一炷高香,祈求老天爷善待小神医,保佑他一路顺遂平安-
而星星,也在抵达边疆镇阳关的时候,在镇阳关门口送走了匆忙离开的哥哥。
魏锦安将星星送到镇阳关后才放下心转身离去。
这一路上,他都小心揣着自己怀里的两份药方,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会对它造成任何的损伤,怕被雨淋到墨渍晕染,怕被太阳晒得太干燥易碎,怕被油渍污染,怕不小心卷边撕碎……
毫不夸张地说,在将这两份药方带回京都安置好的整个过程里,它们都远比魏锦安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
所以他没有让自己的暗卫去送这药方,而是耐着性子把星星送到边疆后,决定自己去跑这一趟。
除了自己,他谁都不能放心。
所幸无论是去边疆还是去京都,都还算是一路平顺。
而当下,星星目送着哥哥重新骑马离开,目光随之看向跟随在自己身侧的春杏。
春杏是独自跟他离开的,走之前和爷爷父亲磕了头,留下自己这三年里攒的所有月银后,就背着家里给她准备的包袱,跟着星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渔山镇。
“星星,我们是不是要先去找个住处?”春杏今年十二岁,比星星大了四岁有余,按理来说她该喊星星师父,但星星让她喊名字就行,平时不行医的生活中,也多是春杏在充当大姐姐的角色,一直照顾着星星。
星星摇摇头,领着她往关内走。
“我们有住处的。”小朋友走在前面解释了一句,然后带着春杏绕来绕去,最后来到将军府隔壁。
门是掩着的,星星不知道哥哥在不在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门,和门缝里更为熟悉的建筑以及草木,离家三载的小朋友终于后知后觉体会到一点奇妙的情绪。
球球:“崽,这叫近乡情怯。”
星星歪头,没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什么胆怯,伸手敲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门内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李叔~”星星仰头,迎着对方诧异惊喜的目光,乖乖喊人。
旁边春杏挎着包袱,见状也跟着喊了声李叔。
三年没见,李叔看着没什么大的变化,他开门把星星和春杏迎进家门,问他这一路上是怎么回来的,有没有吃饭等等。
等星星捧着热茶坐下后,他开始问星星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欺负,问星星这些年行医都遇到了什么趣事,问家书里怎么总是短短几行字,问……
以前不太爱说话的李叔,现在乍然见面,似乎有很多话想和星星说。
他的每一个问题,星星都认真回答,等话题告一段落,星星和春杏的面前已经各自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星星握着筷子,终于问他:“哥哥在军营吗?”
李叔笑着点头:“是,前几天才刚升为校尉,最近都在和手底下的人磨合,再过几天天凉了,边疆的战事又会频繁起来,现在全营上下都绷着弦儿训练呢。”
“我们明天就去军营。”星星这话既是对李叔说的,也是对春杏说的。
春杏闻言从碗里抬起头,颔首道:“好,我东西都收拾着,下午再去城里逛逛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李叔闻言,惊异地看了春杏一眼,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女娃娃能这么面不改色应下去军营的事。
春杏对上他的目光,大方地笑笑,然后继续低头吃面。
短暂休息了一晚,次日上午,两个孩子就重新收拾好行囊,拿着令牌赶往军营。
他们到的时候,军营一派和谐,出示了令牌后,就被带到了将军的营帐。
相比起没什么变化的李叔,短短三年,在边疆和敌人搏杀的大伯魏凤延看起来却好像凭空被偷走了十年时光,头上白发渐多,唯有神情坚毅,目光依旧如鹰隼般凌然。
在看到星星的那一刻,这位尚且正值壮年的将军却好半晌都没有想到合适的话当开场白。
最后他也只是看着长高的星星,温声说了句“回来就好”。
星星知道他派人去叫哥哥了,在等待的时间里,星星想到当初听到的心声,好奇问:“大伯,你查到当初的真相了吗?”
魏凤延微怔,大概没想过星星见面后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但他很快点头,“查到了。”
“好~”星星没有再追问他查到后会做什么。
魏凤延也没有要细聊的意思。
他或许想着把所有的恩怨都揽在自己身上,不愿意让仇恨压在星星稚嫩的肩膀上。
星星听到了他刚才略显紧张的心声,所以没有追问,而是介绍起了身边的春杏,然后在哥哥掀开帐帘冲进来的时候,对大伯说:“我和春杏来军营,是想成为你们的军医,大伯,可以吗?”
小五脑子都没反应过来,一进来就听到弟弟的声音在询问什么可不可以的话,都顾不得寒暄,立马站在弟弟身边,和他一起眼巴巴地看向将军。
第94章 现在没死,今晚就活
一瞬间,三双稚气的眼睛全都圆溜溜眼巴巴地注视着魏凤延。
一双像活泼凶悍的狗崽,一双灿烂且满含期待,还有一双最为年幼清澈,也最让魏凤延难以拒绝。
“……”
他莫名被哽了一下,魏凤延心底觉得好笑,神色却依然严肃,“入军营为医,就要遵循军令,要吃苦,要见到尸首残躯,可能还会上战场,这绝非儿戏,星星,你确定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话音落下,看着他的两双眼睛又齐刷刷扭头看向星星。
不过和看魏凤延不同,此时两个打孩子看着星星的目光,一个欣喜关切,另一个信赖尊敬。
而最年幼的崽,却要在此时做最重要的决定。
“嗯。”已经长高一些的小朋友认真地点点头,“我留下来当军医,会很有用的。”
八岁的星星站在亲人和同伴身前,依旧单薄的身体似乎撑不住边塞藏着黄沙的骤风,可在场三人都知道:不是的,他撑得住,甚至能为很多伤患兵卒以及身后的家庭撑起一片天。
七岁时便能拿出治疗大疫的药方,八岁的他又该成长了多少?
“小神医”这个称呼,绝不仅仅是口头上的尊称而已。
因此只要星星点头,即便是身为一军主将的魏凤延,也开不了那个拒绝的口。
他甚至要感激星星此刻的坚定选择。
所以星星的留下毋庸置疑,他也不搞什么特殊化,反而在当天就和春杏一起去了伤兵营住下。
面对那些质疑不满甚至觉得将军疯了的议论,春杏拆开背着的包袱,在伙房那里找了滚烫的热水,开始有条不紊地清洗自己一路带着的各种医疗用具。
星星则直接屏蔽了耳边所有的心声,然后在球球和哥哥的陪伴下,熟悉军队里还剩余的医药和军医。
原本随军的军医也觉得将军大抵是疯了傻了才会把一个乳臭未干的崽子送来军营当大夫,结果看着春杏和星星之间主次分明的行为,又着重观察了一下春杏带着的那些用具,之后再看星星时,那目光就慎重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考考这小家伙,心里则猜测这小孩会不会是哪个杏林世家的传人,所以才小小年纪就有本事来军营历练了。
结果他刚清完嗓子还没开口呢,旁边的五校尉就跟老母鸡护犊子一样护着小孩,眼睛死死盯着他,“王叔,我弟弟才八岁,你都四十八了了,可别欺负他!”
王大夫:“……?”
我还一个字没吭,你就已经脑补完你弟弟被欺负的画面了???
还有,你这个臭小子是懂该怎么扎心的!!!
王大夫鼻子里喷出气来,不悦道:“老夫可不是五校尉你这种莽夫,跟你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此乃伤兵营,没伤没病的混球赶紧给老夫滚蛋!!”
在军营里待了几十年的人哪有什么好脾气,全都是兵油子,此时更是看小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被撵了。
小五也不跟王大夫争,转身摸摸弟弟的头,叮嘱他:“星星别怕,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就跟哥哥说,哥哥现在力气很大,可以一拳头把人鼻梁骨都砸断!”
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王大夫:“……!”
这混球在哪儿阴阳谁呢??!
他刚准备生气,就看到那个看起来白白净净乖巧懂事的小家伙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点!头!了!!
不光点头,小家伙还操着一口没长大的童音乖巧附和:“嗯,哥哥注意力气,打断后我还能帮忙接上,免费的。”
王大夫听清这句话,反应过来后鼻子险些真被气歪了。
这两个小兔崽子!会不会说话?会不会尊老?!
他怀疑大的是只知道打架的莽夫,小的则是满肚子坏水的狐狸崽子!
他更怀疑这小的是想把他气死,然后独占军医酬劳!
“乖,那我去训练了,你先在这里熟悉一下,晚上的时候我来陪你们吃饭。”
已经凭借军功从小兵升为校尉的小五,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随行下属,再看星星和春杏两个,一个羸弱,一个女子,怕他们被伤兵营里一些被伤病折磨得神智暴躁的兵卒欺负,所以特意给星星留了两个护卫随行。
被全程无视的王大夫心里更气了。
等人走了,他看一眼星星和春杏,又看一眼守在外边的兵卒,拉着脸没个好脸色,恶声恶气地问:“小子,你真不是走后门进来的?”
星星正在嗅闻药架上的药材分辨年限好坏,闻言摇摇头,笑眼弯弯地回答:“伯伯,你是不是怀疑大将军是不顾伤兵死活的坏蛋呀?”
王大夫一噎:“……”
哼,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
他倒要看看这小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耐,竟然能让将军轻易松口!
春杏旁观一老一小短暂的交锋,抿着笑低头将手里的用具都擦干放好,然后格外自然地融入了这间小小的充满药味的医药房里。
等到下午,星星带着春杏去旁边的伤兵营。
这里的气味比药方里的气味难闻且驳杂多了。
而且环境也算不上好,兵卒们按照受伤轻重被安置在不同的营帐内,如今虽然是春天,但边疆依然寒冷刺骨,可能是为了取暖,也可能是因为地方有限,所以营帐内的伤兵们挨挨挤挤,掀开帐幕,满眼都是伤患。
星星的脚步在门口停了停,然后在一群人打量怀疑的目光中,带着春杏走了进去。
身后跟着哥哥留下的两名精兵。
现在算是暂时休战时期,所以伤兵营里的兵卒多是上一场战争遗留下来的伤患,也就是说,基本是治过一轮的,他们幸运活了下来,现在就在伤兵营里养伤,伤好后各有去处。
星星不管这些,他只和春杏一同检查了这间营帐里兵卒们的具体伤情,然后就离开了。
来的突兀,走的也很干脆。
这让一众伤兵们面面相觑,忍不住讨论起这两个小孩到底是有本事还是来过家家的。
可等到晚上,他们就又等来了这两个小孩。
跟进来的两个精兵手里还拎着很多东西。
“先给他拆。”星星抬手精准指向兵卒中的一人。
春杏点点头,拿出一把特制的剪刀,又从护卫手中挑拣了需要的东西后,抬步走向对方。
而被指到的兵卒愣了一瞬,然后捂着自己手上的胸膛,像被强迫的良家妇一般警惕防备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春杏放下装着东西的木盘,简洁解释:“要给你换药,剪刀锋利,别乱动。”
那寒光凛凛的刀刃,谁看谁害怕,这名兵卒更是躲到战友身后,大声道:“等、等等?!王军医呢?我的伤是他早上才换过药的,不是明天才换新的药吗?你、你们两个小孩别乱搞,还是让他来了再说!”
不止是他心慌,其他伤兵们也很慌,闻言全都连忙出言附和,非要王大夫来了才让春杏动手。
春杏转头看向星星。
星星盯着这些伤兵们看了几眼,然后点头:“好。”
不等伤兵们松口气,帐幕就再次被掀开了。
一直躲在外面的王军医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他比起这些兵卒而言还算白净的面皮抽搐了一下,最后闭了闭眼,不得不在伤兵们期盼的目光中涨红了脸替星星解释:“你们、你们身上的伤药配比……没有小军医配的新药效果好,所以你们能换的赶紧换了吧,伤口也能更快愈合,少受折磨。”
此刻,整个营帐内安静到只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春杏趁着这些伤兵发愣,拿着剪刀低头,面不改色手不抖,干净利落地剪开了兵卒胸前粗劣的布料。
听着那声音,满屋的伤兵都不由抖了抖,莫名从两个小孩稚嫩的面容中读出了几分狠辣。
好像、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
明明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可当他们真正做起自己该做的事情时,那气场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说不是每个病人都怕医生,甚至军营里的兵油子们是最怕得罪军医的,可相处时日久了,受伤重了,偶尔还是口不择言地骂军医没用,甚至可能有偏激的会悄悄给军医套个麻袋揍一顿……
但这些,都不会发生在星星和春杏身上。
因为第一天的时候,他们就被两个孩子磋磨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最后全都半死不活地躺了。
换新药的过程很麻烦,要拆旧的包扎,要清晰伤口,要抹上新的药膏,再重新包扎……
以上是正常军医的流程。
到了两个孩子这里,他们比旁人更多了一项:缝制伤口。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缝,被缝伤口的兵卒,整个伤兵营里也只有两个人。
但哪怕是个正常人看到自己同僚身上的伤被擦干净后立马用烧过的银针像缝衣服一样左右迅速穿透缝补起来,晚上估计都得做一整晚的噩梦。
偏偏他们看得龇牙咧嘴不停倒吸凉气,可动手的两个孩子却面不改色极为淡定,就连手上的动作都不带抖一下的!
所有目睹“缝补伤口”后兵卒们最后统一了评价。
并且分为两个版本:
官方高情商评价:干净利落,医术超群,小小年纪就有大将之风。
私下低情商吐槽:两个狠人!
才多大啊,缝人就跟杀猪一样!
于是星星成为军医的第二天,所有兵卒都知道了,惹谁也别去惹伤兵营的军医。
一军之中数十万兵卒,不止一个伤兵营,也不止一个军医,但只有这里离哥哥最近,受哥哥管辖。
也是哥哥受伤后会被第一时间抬来的地方。
在决定学医的那一天起,星星就做好了自己将来可能会和阎王爷抢命的准备了。
但他没想到这个时间来得那么快那么急。
这天前线没有兵祸,是中毒。
倒下的也不是哥哥,而是大伯。
当看到脸色灰白口吐鲜血的大伯时,星星在原地愣了两秒才在喧闹中回神。
他什么都不用问。
那些蜂拥而至的心声就已经告知了一切。
暗杀,下毒,皇帝,密旨……
星星被哥哥牵着来到简易的病床前。
满室吵闹,春杏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此刻让群情激奋的将领们安静。
“让他们都出去。”星星攥紧了哥哥的衣角,就像更小的时候,被哥哥牵着走在雪地中的那天。
小五现在也像个脑子生锈的机器人,星星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强硬不讲理地将所有人都赶出去,身上为此挨了好几拳,但他都不在乎,反而红着眼眶低声问星星:“……还能救吗?”
将军多数时候都喜欢独自在营帐里读兵书或者研究如何应敌,他不让下属进去打扰他,所以他中毒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被发现。
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了。
在送来的路上,小五就听到同僚们暗自叹息,轻声说魏将军可能熬不过去了。
他们都是在生死边缘拼杀的人,太清楚一个人将死弥留之际是什么模样了。
而且魏将军有自己专属的军医,是军医先摇头说没办法后,小五才强硬要背着魏将军来找星星的。
他把人赶出去后,一边发抖,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兄弟二人都格外眼熟的小瓶,压低声音问星星能不能救。
他问的不是星星能不能救,而是这瓶灵泉水能不能救活一个将死之人。
星星比他镇定,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小瓶,拧开后让哥哥扶着大伯的脑袋,掰开他紧闭的嘴巴,把灵泉水稳稳灌了下去。
紧跟着…………
一瓶又一瓶。
星星从来没有一次性用过这么多的灵泉水。
当初救自己和哥哥时都没有过。
可必须用,不用的话,大伯就真的死了。
因为大伯体内的毒性太深太重,并且在不断破坏他仅剩的生机,如果不用灵泉水把那半口弥留之气吊着的话,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
等大伯的气息稍微稳定一点后,星星继续掰开大伯的嘴给他接连又灌了三瓶下去。
小五:“……”
一开始还慌得发抖,这会儿看弟弟一瓶接一瓶的动作,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木,好像不太会转动了似的。
这水……都把将军的肚子给灌大了,圆鼓鼓地撑着。
要是将军这样还醒不过来,小五都怕他还没毒发身亡,就先被肚子里的神仙水给淹死。
应该、应该不至于吧?
小五不太确定地又瞄了一眼魏将军那仿佛五月怀胎的肚子,下一秒咻地收回目光,开始犹豫该怎么和同僚解释,将军中毒后被星星搞大了肚子的事儿。
只要将近不死,那应该……都能理解吧?
他现在不担心将军会没命了。
他开始担心那群兵痞会不会私下里传些别的要命的闲话。
“哥哥,看着大伯,要是他有动静了立马叫我。”星星终于在哥哥逐渐惊恐的目光中选择了收手。
“你、你去哪儿?”小五结结巴巴地问。
他此刻竟然觉得弟弟有点可怕,因为将军他不光肚子被灌大了,就连嘴巴下颚都被星星给折腾得没眼看。
为了灌水方便,星星直接拿过剪刀咔嚓两下把魏将军小心翼翼蓄了三年的胡须给剪成了扎手的青茬儿!!!
小五有点不敢一个人守,但更不敢让别人来守,万一将军中途清醒,被自己的好侄儿给气死后,他说不定还能帮弟弟遮掩糊弄一下?
人还没救活,小五已经开始思考魏将军的各种死法,并且试图为弟弟这个“杀人凶手”寻找辩解遮掩之法了。
大概是因为,在星星的一番操作下,小五不担心魏将军毒发了,转而开始担心他被“庸医”给治死。
打住脑补,罪过罪过。
胡乱念了两句佛号当作给魏将军祈福,小五心神放松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茫茫然地坐了片刻,终于想到自己现在还要做些什么。
可他又不敢离开魏将军身边,怕被贼人趁机补刀……
所幸星星的动作很快,并且已经三言两句做完了本该小五做的事情。
怕军营因为将军中毒昏厥而哗变营啸,小五最该做的除了守着魏将军,还要安抚军心。
不过这件事到了星星这里,就变成了短短一句话:
“现在没死,今晚就活。”
好嘛,短短一句话,将领们的心立马就被定下了,他们也终于从慌乱茫然中找准了自己的定位,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去干什么。
安抚军心,镇压那些别有用心的声音,顺便,清查自己麾下是不是还藏着别的贼子。
他们急哄哄地来,又急哄哄地走。
不急不行,毕竟依照将军那性格,要是真的晚上就能醒,到时候看到他们麾下乱糟糟一片的话,军棍落在屁股上……哪怕他们都已经皮糙肉厚了,可丢人现眼啊!
没人想挨疼还丢脸,所以全都跟赶小鸡崽子的老母鸡一样,恨不得扑扇着翅膀立马飞回自己的营地,把自己麾下那群兵将们从里到外挨个儿探查一遍。
还有某些脸皮厚点的,拽着眼前小胳膊小腿的军医,凑在他耳边悄声哀求让他用药慢点,别让他们将军醒得太快了。
也不是他们不心疼将军,实在是……小军医医术高强,阎王爷都不能从他手里抢走将军。
那还担心个屁啊,与其担心将军,不如担心担心自己麾下有没有吃里扒外的奸细。
还有,万一真有哗变没在将军醒来前处理好,那他们估计也要去小军医那躺一躺了。
等人走空了,小五松了口气,开始给魏锦安写信。
皇帝已经意图赶尽杀绝,他们也该行动起来了。
第95章 福星,你昨晚做梦了吗?
天禧212年,春。
黎国,京都。
往日繁华的京都似乎被笼罩在了冷色调的罩子里。
初春,本该是新绿抽芽,生机盎然的季节。
可整个京都,入目皆是一片荒芜惨淡的素白。
长长的挽联被冷寒的春风卷起翻飞,呜咽的哭声幽幽咽咽,一条条长街小巷毫无人烟,便连跪地讨食的乞丐都看不见半个身影。
这一年的大疫,源起京郊农庄,而后迅速扩散,如看不见的鬼魅妖孽,肆虐横行,无声吞吃下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疫病*蔓延,从发现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月有余。
但毫无好转,所有人只能恐惧地紧闭房门,不敢外出,不敢对话,哪怕是活活饿死在家中,也不敢往外多走一步。
为了保护皇城内外那些尊贵的高高在上的人们,皇城城门重重落下,京都内外都已封锁。
所有人都惊惶地祈求皇帝和重臣能拿出解决办法,尽快控制疫病传染,让京都恢复往日的繁华秩序。
可谁也没想到,疫病没有被厚重的城门挡在京都城外,反而是城内的他们,和疫病一起被死死困在了里面。
短短一月时间,京都已有数十户人家门口挂白,他们死的悄无声息,走得安安静静,就连抬棺材吹唢呐洒纸钱的引路人都没有,京内义庄早已无人看守,一具又一具青灰僵硬的尸体被胡乱堆叠在一起,随着气温回升,蚊蝇渐多,蛆虫也开始孵化,漫天尸臭让人远远嗅见便开始作呕。
义庄变成了乱葬岗。
唯有太医署和各个药铺医馆前日日都有人跪下磕头哭求救命。
可当太医署关门,药铺医馆也开始挂上白色挽联时,整个京都的百姓便再也看不见活路了。
不,不对。
他们还有仅剩的一条活路。
在绝望中抓住一丝希望的人已经快要被死亡的阴影折磨到疯魔,他们终于想到了,去年、去年黎国也有大疫!可去年的疫病迅速平息,朝廷广传皇帝圣旨……
圣旨上说:天降仙童,可梦中预知灾厄,后降下仙露甘霖,疟疾时疫尽数平息,黎国有福星,天下可太平。
那为什么这一次福星不做梦不降甘霖呢?
难道是因为京都的百姓不得福星喜欢,拜他拜得不够虔诚吗?
早已无路可走的百姓们纷纷掏出自己家中供奉的福星仙童的泥塑木雕,日日跪在它面前求他庇佑,给他磕头供香。
可一日很快就过去了,一日又一日,原本还恭敬跪在地上的百姓们,眼里逐渐染上了怀疑,愤怒,乃至于从绝望癫狂中丛生的怨恨。
拜了这么多天,供了这么多香,磕了这么多头……
为什么福星还不降下福泽?
为什么?是福星没收到我们的信仰和供奉吗?还是说……福星根本就不愿意庇佑我们?福星就是想冷眼看着我们病死?
有苟延残喘的人颤抖着手将高台上的泥塑狠狠打落下来,有家中已经死尽亲眷的人用惨白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手中的福星木雕,也有人怨毒咒骂着将它投入火中,还有人拖着病躯带着族人跪在了皇宫宫门之外,他们被砍断的身躯里流出来的血终于染红了那片不染纤尘的御地。
血越来越多,守在宫门处的面孔越来越新,高墙宫闱之内,人人闻疫色变,就连当朝天子……也将自己和自己钦点的福星困守在方寸之地,不许任何外来之物进入。
“锦元,你昨晚做梦了吗?”
“朕的福星,你刚才做梦了吗?”
“锦元,你今天早点睡,一定、一定要赶紧做梦!”
“锦元,为什么你还不做梦?你梦里的神仙呢?去找他!让他赶快平息此次疫病!”
“你为什么还不做梦?你去佛堂跪着诚心祈求神仙,跟他们说,无论他们是要金银财宝,还是要童男童女,朕都给他们,让他们立马现身平息灾疫!”
“一个月了……黎锦元,你身上的福气到底还剩多少?你为什么这么废物,连疫病都平息不了,去年不是很快吗?今年到底差了什么,你说啊!!”
“来人!为黎锦元扎针放血,看守他用血墨书写祈福经卷,写一卷便让钦天监烧一卷,直到疫病平息为止!”
“太医院那群废物为何还没有研制出疫病的药方?!朕让你们去请的医者为何还毫无踪影?你们这些欺君罔上的狗奴才,朕的旨意全当耳旁风吗?全部拉下去杖毙!”
“给各府衙郡县传令,全国通缉去年拿出药方的医者,另召集所有医家来京都研制疫病解药,如有违抗,杀!”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朕再给你们三日时限,若再拿不出有效的药方……”
“……这么久还没梦到,那就让他自己染上疫病吧,记得严加看管,或许只有他染病了,这梦里的神仙才会舍得显灵呢?朕早该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
短短数日,黎锦元已经被这快疯了的皇帝折磨得形销骨立。
他这具身体今年也才八岁,即使身子骨一直强健,但连续多日被囚禁,又日日用自己的血墨抄写经卷,现在还将他和一堆患疫后的死人衣物关在同一处,试图让他染病。
黎锦元也快要被这疯子皇帝给折磨疯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只是为了弥补那个任务的缺陷而让系统刻意散播的疫病,竟然会持续这么久都没有结果!
黎国上下的医者全都是一群废物!
黎锦元缩在角落里,恨得咬牙,恨得浑身发抖,猩红着眼一边咒骂越来越疯的皇帝和太医院那群废物,一边在心中催命似的追问金手指回收系统,问它到底什么时候这疫病才能结束。
然而相同的问题,他已经问了上百次了。
每一次,也都会得到相同的回答。
“等到有人研制出药方,或者所有病原体都彻底死亡。”
“你有没有药方?或者什么灵药解毒丹之类的?”黎锦元问完,目光看到前面那些死人衣物,眼底闪过惊惧。
系统依旧冷漠:“抱歉,系统无法提供相关物品。”
“那你到底有什么用?!”黎锦元表面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同样变得歇斯底里,“你不是金手指回收系统吗?你不是说我回收的这是个锦鲤金手指吗?为什么我现在这么倒霉?我都要被那狗皇帝给整死了!!”
他急喘着,因为情绪过激,浑身都在发抖,神情阴鸷地盯着面前的系统,一字一句地问:“那我现在还能怎么办?你说过,系统和宿主同生共死,要是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第96章 披着幼子皮囊的妖孽
大概他的话的确让系统感觉到威胁,系统沉默了半晌,而后才用冷漠无机质的声音回答:“如果宿主愿意,可以花费您现在拥有的全部积分,兑换当下能治疗疫病的医者信息。”
“全部积分?!”黎锦元不可思议地反问:“一分都不剩?”
“是的。”系统依旧冷淡。
黎锦元攥紧手指,一时陷入了长久的挣扎。
系统商店里,每一样商品都需要花费积分进行购买,偏偏他做任务得到的积分很少,可商店里售卖的物品却特别贵。
他现在总共也没多少积分,每花掉一个积分都特别肉疼。
他还想着多攒一点,去别的更高等也更危险的世界时,再随机应变用来应急。
结果万万没想到会栽在这个普通的低级古代世界,并且还拥有本该最顺利的锦鲤金手指。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黎锦元在对系统说出兑换两个字的时候,目光略微涣散,他茫然地回想这个世界发生过的一切,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逼到这一步。
不过这些疑惑,全都在系统给出医者信息的那一刻,尽数化作了惊骇和愤怒。
“魏、锦、星?!”他死死地盯住系统给出来的人名,身体战栗着咬牙道:“他不是该死了吗?这是谁?他是谁?!!”
面对他的质问,系统陷入沉默。
黎锦元此刻却终于明白了,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哪一步走错了!!
原来他当初第一步就错了!
他该杀死那个小乞丐,该亲眼看着那个小乞丐死掉才对!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黎锦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的,他一行行看完这个世界原本的主角魏锦星当下的定位地址,而后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竟然躲去了边疆,那是不是早就和魏家勾搭上了?说不定魏家的族谱里面早就写下了魏锦星的名字,否则系统绝不会将信息给的这么清楚!
“我要见皇上!”八岁的小孩猛地冲出院落,对着无人空荡的院外大声喊道:“来人!我要见皇上!我找到平息疫病的办法了!!”
但比宫人来得更快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少年。
魏锦安一手刀将人给劈晕了过去,然后往他口中塞了一颗赤红的药丸。
很快,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他垂眸看了眼倒在地上无知无觉的黎锦元,哼笑一声,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进来的宫人只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孩,见状也不敢靠近,反而喊来了更多的人。
终于有胆大的,上前试了试他的鼻息,然后眼瞳猛缩,“死、死了!!”
短短两个字,骇得四周围过来的宫人又立马轰然散开。
黎锦元被皇帝命人和死人衣物关在一起四五天了,现在死了谁也不意外,他们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被看不见的疫病给传染上。
有人脚步匆匆去报信,留下的人看着地上小孩面容惨白的尸体,眼中却陡然泛起恨意,尖细阴柔的声音如怨鬼一般响起:
“他死了!他根本不是什么福星!他骗了皇上,骗了所有人!!”
被这么一提醒,所有人都恍然。
是啊,福星怎么会因为疫病而死呢?
福星可以做梦,可以喝仙露琼浆,他可是天上下凡的小仙童啊!怎么可能染疫而死呢?
除非他是假的!
可如果他是假的,那被骗的皇帝算什么?被骗的天下百姓又算什么?!
全天下人都在供奉他,整个京都谁人不知福星的名头有多大?就连皇子公主的待遇都远不及他。
现在他死了,他是假的福星,那日日叩拜祈求的百姓们该怎么办?
他们会疯的!
他们一定会因为最后的希望被打散而彻底疯魔的!!
特别是……至今跪在宫门外,并且越聚越多的百姓,他们一旦知道福星死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画面,原本围在黎锦元尸体旁边的宫人,已经有机灵的无声后退,聪明跑着回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准备找准时机就趁乱离开了。
福星死了,这事儿瞒不住的。
到时候本就被疫病困死在京都之中的百姓们就会彻底变成绝望疯狂的困兽。
届时一旦发生暴。动,那福星所在的皇宫,一定会首当其冲成为群情激奋下被闯入的地方。
哪怕皇宫有禁军守卫,可禁军也是人!禁军也有可能染疫的亲眷族人,说不定……最先乱起来的,就会是拿着武器的禁军。
不过这一切都和黎锦元无关了。
没人敢靠近他的尸体,大家在惶恐不安中拼命寻找自己的生路,谁也顾不上他这位已经死去的“福星”。
当这片院落再次空荡一片的时候,消失的魏锦安也再次出现。
他随手拎起地上的“尸体”,又在这间偏远的小院放了一把火,彻底烧毁了“黎锦元”在这个世上的一切痕迹。
当整个京都都彻底乱起来的时候,有无数精兵把守护卫的魏家却还能在混乱中维持一片安宁。
黎锦元醒过来后,就发现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他惊愕的挣扎起来,在心中慌乱追问系统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系统给他简单解释后,两道身影相携着并肩走了进来。
黎锦元猛地抬眼看去。
是魏锦安和魏锦宁兄妹两个。
心思急转,黎锦元张了张干涩的嘴,语气低哑可怜道:“阿兄,阿姐,我怎么会在这里?是……是你们把我从宫中救出来的吗?”
上辈子当顶流,他这点演技还是有的,眼圈说红就红,哭腔说来就来,如果不是被绑着,估计此刻已经把一个受尽委屈和折磨的小孩演得极为形象了。
可惜,他错估了站在他面前的两人。
魏锦安嗤笑着随手拽了把凳子过来,却是先让妹妹坐下后,自己才走过来伸手扼住黎锦元细嫩的脖颈。
他没有收力,短短几秒钟,黎锦元就被迫仰着头发出窒息痛苦的呻、吟。
偏偏他的手脚身体还都被绑着,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只能用那双布满痛苦的眼睛流着泪哀求地望着魏锦安。
但魏锦安不为所动。
直到手下的人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弱时,他才突兀的松手。
黎锦元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极为狼狈的呛咳着,边流泪边用力大口呼吸,白嫩的脖子上已经留下了一圈刺目的青紫。
他刚才真的差一点就被活活掐死了!
有了这个认知后,他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死亡的可怕。
因此,在兄妹两人好整以暇的平静目光中,黎锦元吃到了教训,再也不故意做出那副可怜委屈的模样了。
但魏锦宁还是温柔的唤他“阿弟”。
“阿弟,你小时候当过乞丐吗?”少女言笑晏晏地温声询问。
黎锦元的喉结都似乎被掐断了按烂了,此刻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更别说回答魏锦宁的问题。
所幸魏锦宁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端庄温婉地坐在凳子上,慢悠悠的同他闲聊:“我记得应该是没有的,你三岁的时候就来了我们魏家,之后成了皇上钦点的福星。”
“你也的确是个了不得的福星,从出生到如今,先是死了贫穷的爹娘,正好被富商收养,再是遇到我那小倒霉蛋弟弟,用半块麦饼换了他的身份证明,之后来了魏家,更是踩着我们家的血肉白骨往上爬……”
“阿弟,你知道百姓们抓到小偷后,一般会怎么处罚吗?”
旁边的魏锦安咧嘴一笑,目光森寒,“很简单,剁了他偷东西的两只手!”
他拔出自己腰间佩戴的剑,黎锦元被剑刃寒光刺得瞳孔紧缩,崩溃大声求饶:“我错了!!放过我,我错了!我不该……”
不该什么呢?
不该偷走主角的人生?
不,不是的,他分明是不该让那个小乞丐还有命活着!
可这样的懊悔自然不会在此刻说出口,他痛哭流涕的悔恨求饶,殊不知越狼狈,他身上属于成年人的那种市侩卑劣就越丑陋明显。
魏锦宁见状,不由轻叹着摇头,“看来祖母和娘亲猜得不错,他的确是个披着幼子皮囊的妖孽。”
魏锦宁起身,似乎失去了兴趣,慢悠悠对提着剑的兄长道:“既是妖孽,就先留着,等兄长大业已成的那天,再杀了他为新王朝祭旗贺喜吧,这样便也不算浪费了。”
魏锦安阴恻恻的盯着黎锦元那颗脑袋看了两秒,收剑入鞘。
“那就让你再多活两天。”
他心不甘情不愿。
可惜,他妹妹生来就是他的克星。
这几年更是如此,在家听妹妹的话,在外又要听弟弟的话,反正家里两个小的轻易就能把他这个大哥吃得死死的。
“等一切尘埃落定,星星那时也会回来吧?”魏锦宁偏头问他。
魏锦安颔首:“嗯,我们这边动作越快,他能回来的时间就越早。”
“你们都见过他了,就我和娘亲还未见过。”魏锦宁表情带着几分欢喜的期待,“这几日听你说得多了,我就总会遗憾,竟然错过了星星那么多年时间。”
“以后时间还长,等你身体大好了,自然有更多相处的时间。”魏锦安想到如今还远在边疆的弟弟,忍不住笑道:“他就和你幼时一样,满肚子都是欺负人的小心思。”
听他这么说,魏锦宁也跟着笑,心中更为期待和这位弟弟见面的那天了。
而他们身后,暂时逃过一劫的黎锦元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突然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警告!警告!!由于宿主任务失败,系统分析再无逃生可能,临时启动应急脱离程序,三秒钟后,将自动解除绑定关系!」
「3——2——1——」
第97章 复仇系统正在进行绑定——
“不、不要!!”黎锦元只短暂怔愣了一秒,就在心中拼命挽留,眼中的惊恐和慌乱竟比刚才魏锦安要杀了他时更为浓烈失了方寸。
他宁愿死!宁愿死也不愿意系统脱离!
“系统,系统!”他哭着嘶声哀求:“别走,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带我去下个世界,我们去做新的任务,这次我保证把所有积分都留给你,真的!求求你了系统!!”
可他脑海中一片死寂。
往日怎么听怎么生厌的冰冷机械音再也不会出现,就连一句好聚好散的“再见”都不曾留下。
被绑在柱子上的黎锦元浑身虚脱般傻愣愣地没了力气,他瞳孔怔怔地失了焦,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没了系统,他什么也不是。
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在这个陌生的朝代了。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心中对这个时代的隔阂有多深,对现代生活有多怀念。
可他已经回不去了。
他只会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壤上,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春末初夏。
各地起义频发,但最后围攻皇城的,是本该远在边疆的魏家军。
星星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脊背抵着哥哥的怀抱,仰头去看高高的城墙。
在他们身侧身后,乌压压一片兵卒带着满身狠厉的血气严阵以待,被风卷起来的黑底红字的魏字旗肆意翻卷飘飞。
球球被星星握在手中,正准备跟自家崽聊聊重回京都的感想,结果就在此刻,一道流光如箭矢一般迅疾地朝星星奔了过来。
球球都没来得及捕捉到那是个什么东西,就听到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嘀——检测到符合宿主匹配条件,复仇系统正在进行绑定,绑定中——]
球球都来不及把这些话听完,就敏锐捕捉到关键词:系统,绑定!
有球要绑定它的崽!!!
就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在了球球的芯片里,它一激灵,猛地从星星手里蹿出来就朝着那颗来历不明的球砸了过去。
一边砸一边骂,骂得特别难听,星星耳边全是哔—哔-哔——
哔的长短还不一样,格外有节奏感。
星星:“……”
小朋友轻轻歪了下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两颗球在半空中跟小乒乓球一样撞来撞去。
都快撞出火星子了。
这时脑袋上落下一只手,星星顺势仰头,耳边听到哥哥问他累不累。
他们跟随一部分魏家军从边疆一路来到京都,也没有马车给星星坐,只有小五骑马带着他,尽管大家都照顾最金贵的小军医,但这一路上也并不容易。
星星摇摇头,目光盯着争斗不休的两颗光球,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轻轻问身后的哥哥:“哥哥呢?如果兄长坐了那个位置,你会怪我吗?”
这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结果了,只需要进入这道高高的城墙内,魏锦安哪怕背负叛军名头,也依然能稳坐皇位。
因为他解决了如今天下人人闻之色变的那场大疫。
不说功在千秋,至少他救了数万万百姓是真的。
特别是京都附近的百姓……十室九空,疫病再持续下去,恐怕真正会有千里无鸡鸣的一日。
那药方是星星给的。
等于说星星亲自将兄长往皇位上推了一大截。
可他不止一位兄长想坐那个位置。
星星抿唇听着身后哥哥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沉稳的跳动,眼眸轻敛,等着他的回答。
他知道,这对哥哥来说,不公平。
“当然不会。”脱口而出的四个字,用得是极为笃定的语气。
说出口后,小五没忍住,又抬手揉揉弟弟的脑袋瓜,快十三岁的小少年眼底满是坦然和煦,他也跟着看向高高的城墙,身侧的魏字旗旗帜翻卷,像一道道浓墨重彩的画卷。
在初夏并不炽热的阳光下,他同样低声回答:“星星,哥哥永远不会怪你,我是曾经贪望过,但是我学识不行空有武力,锦安哥除了力气以外,处处都比我擅长,我并不觉得他抢了什么,我只希望他能善待百姓。”
当初小五心中的野望是因为自己和弟弟的过往,还有一次次看到的民生多艰,他最初也只是想活下去,最幼稚的年龄里妄想的也不过是当大将军,有吃不完的肉包子,穿不尽的千金裘。
大概觉得阳光还是有点刺眼,小五盯着高耸的城墙看了片刻就无声垂下眼眸,语气平静,“只要他能善待百姓,那天下人都会认可他,如果他不善待百姓,那个位置也坐不稳。”
“更何况,黎民百姓自乱世以来,已经受了太多太多的苦了。”
“我不怪你,也不怪锦安哥,只怪我年纪太小,生不逢时而已。”
要说不甘心?那当然是有的。
可小五从小乞丐一路成长到今天,身旁有弟弟陪伴,有过几个良师,还有将他当成自家人看的兄长大伯……
他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小乞丐。
他有了更多的牵绊,所以愿意在此刻做出最为明智的选择。
小五比谁都清楚,挡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那颗石头,就是年龄。
还是那句话,生不逢时,如果他的退让能让弟弟不用和魏家生出间隙,如果他的退让能让天下百姓少受苦数年,那他觉得自己再多的不甘心,都绝不会在某一天重新变成贪心和野望。
值得的。
更何况锦安哥并没有抢走他的什么,这天下也是锦安哥靠自己的能力和魏家军一同打下来的,纵使那份药方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可锦安哥是星星的哥哥,也是自己的大哥。
所以他认命,也情愿。
星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身体往后,把自己的后脑勺抵在哥哥的胸膛上,靠着哥哥,安静地注视着球球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用一条发着光的数据链将另一颗拴起来像牵小狗一样拽到他面前。
“崽,看我给你捉了个什么东西!”球球兴奋得宛如得了糖来炫耀的小孩。
它把那颗已经不怎么发光的光球甩到星星面前,气哼哼道:“这个盗版山寨货,竟然还想越过我来绑定你,可恶!幸好被我及时打断了绑定,不然它肯定又要打着乱七八糟的名头来做坏事了!!”
在冲出去砸球的时候,球球就认出那颗胆大包天的光球是主角黎锦元身上那颗了。
只是现在它脱离了黎锦元这个宿主载体,又是个盗版货,根本离不开这方世界的屏障,所以打着小算盘,改了系统名又想来绑定星星,估计就是想让星星的气运和灵魂送它离开这个世界。
“我已经强行入。侵了它的数据库,星星你别怕,它现在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球球得意地哼唧:“我已经知道了它全部的谋算!”
这颗光球是个残次品,也不是时空局出品的,而是另一个上等世界小作坊搞出来的东西,倾尽整个世界的力量也只搞出了它这么一颗光球。
“那个世界曾经有我们的系统带着宿主去过,不过那位宿主和系统在那个世界陨落了,灵魂失去系统庇护,记忆被读取后,他们就隐约摸到了系统的特殊,所以也弄了一个系统出来。”
“和我们正规系统不一样,这个系统的目的只是为那个世界掠夺更多小世界的气运,所以它才会盯上一个世界气运最强盛的人,不过这种人一般会被小世界的世界意识所庇护,气运强盛它也难以靠近,所以只能绑定宿主,打着做任务的幌子不断掠夺原本属于主角的气运。”
“它什么名字都取,黎锦元也不是它的第一任宿主,之前已经因为任务弄死了好几个宿主了,那些宿主原本的气运也被它掠夺得一干二净,没个好下场。”
球球说到这里,就忍不住炸毛:“现在它的宿主又快死了,眼看救不了,就骗他宿主把气运凝结的积分全部用掉,然后藏在这里专门等你!原主本来该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要不是它带着宿主出现,原主的灵魂怎么可能破烂成那个样子,现在发现你没死,又想过来换个名头绑定你继续吸取气运!!”
太贪心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活该它死了宿主逃不出这个世界被自己逮住!
“星星,我要把它的数据封存起来,把它关在你的空间里,等将来我们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离开后,把它带回时空局交给老大处置,可以吗?”球球拴着浑身灰蒙蒙的光球眼巴巴寻求星星的帮助。
只有星星的空间能将这颗山寨球关起来让它逃不掉。
星星听着球球一口气不歇地说了那么长一串吐槽加控诉,点点头,轻声回了一个字:“好。”
球球立马心满意足,把这颗光球团吧团吧塞到星星空间里后,又蹲在小朋友肩膀上,凑在他耳边开心说:“把它带回去,交给老大之后,就可以让老大定位它那个小世界的坐标,还能把被抢的气运抢回来,到时候交给原本的小星星,就能让他完完整整开开心心地去投胎啦~”
这原本也是球球和星星的目的,没想到这还没有进城呢,就已经完成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时前方城门被打开,大军留了一部分在外面驻守,其余的都有序地鱼贯而入。
时隔四五年,他们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星星并没有什么感慨,随着如雷的马蹄声响,他抬起眼,和哥哥一同看到了长身玉立,高高站在城墙上的魏锦安。
他正在看着他们。
目光隔空相接,星星微微仰头,迎着温暖的日光,仿佛看到兄长身后缓缓铺展开长长的历史画卷,上面笔墨逐步勾勒出一个崭新的王朝。
第98章 它偷了那么多气运!
星星曾经说过,他希望哥哥们都能长命百岁。
可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极难完成的目标。
因为他的一个哥哥是当今天子,总有批不完的奏折,议不完的国事,以及听不完的谏言,案牍劳形,呕心沥血。
而他的另一个哥哥身为一军统帅,天生神力总是冲锋在前,哪怕早已是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也常驻边关五十载,满身暗伤,透支良多。
两个哥哥都没有觉得自己能够长命百岁,但他们又都奢求让星星能够长命百岁。
大概人类太过贪心就总是会遭受报应,人是不能既要又要的。
所以星星的两个哥哥没能长命百岁。
因为能让他们长命百岁的星星,早早走在了他们前面。
星星十岁时,被终于坐稳皇位的新皇封为国医。
星星十五岁时,新朝开始为新生儿下发免费的打虫药丸。
星星二十岁时,孱弱的身体开始吐血,但同年,研制出能够防止大部分记录在册的疫病的药方。
民间开始为他立生祠,香火长盛不衰。
星星二十三岁时,新朝开始走向盛世,外交无公主和亲,边疆和平安宁,百姓脸上有了越来越多的笑意,他们佝偻的脊背终于慢慢挺立。
星星没有看到新朝的海晏河清,也没有看到哥哥们长命百岁,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和来时一样的寒冬。
不过这一次,皇城墙根下没有堆满的冻得青紫僵冷的尸体,家家户户有烟雾缭绕升起,能耳闻狗吠鸡鸣,就连在街上屈膝讨食的乞丐,都有朝廷驱赶至善堂进行临时管控安置。
星星见到了愈发高大威猛的哥哥,也见到了满身明黄威势愈重的兄长,就连姐姐、大伯和伯娘,都聚集在了宽敞暖和的屋子里送他最后一程。
星星一点都不难过,只是在哄着家人出去等待的时候,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揪住哥哥的衣袖。
屋子里没有人了,星星才眼睛弯弯地朝哥哥笑,在他红着眼眶俯身贴耳过来的时候,悄声跟他说:“哥哥别难过,我只是回天上去,把大家的爱交给另一颗星星。”
“……我不难过。”小五闷声回答。
星星看着哥哥的眼泪,听着他撒谎。
当眼泪落在他脸颊上的时候,星星被砸得松开了力气,安静躺回柔软的枕头上,闭上眼陷入长眠。
星星喜欢这个世界。
比之前的每一个世界都喜欢。
因为他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自己的脚印。
当初那幅展开的历史绘卷中,终于有一抹,是属于他的颜色。
或许千百年后的历史记载中,也会出现他的姓名,他的事迹。
他当初选择了一条路,走了上去,走了很远很远,然后在尽头,为后来者点燃了一盏长明的引路灯-
“星星,要去看望那颗星星吗?”小小的光球绕着自己的宿主来回乱飞。
“等一等再去。”个子重新缩水的小朋友站在自己的宿主空间里,闻言摇了摇头,然后转手将空间中被关了10多年的另一颗光球拿了出来。
它已经彻底不亮了。
星星伸手,指尖轻轻戳了戳灰扑扑的光球。
然后就看到对方像是接触不良一样一闪一闪地发光。
星星和球球全都好奇地凑近观看。
“崽,你站在我身后,我保护你,要是它有危险,我还能替你挡一挡!”球球一个劲把星星往后挤。
星星单手抓住它,继续看那颗闪个不停的光球。
“它坏了吗?”小朋友语气里有点小小的担忧。
球球重新侵-入连接对方的数据库,很快,松了口气道:“还没坏呢,就是没能量了,因为当时抓到它的时候,我就封印了它的能量库,它汲取不到能量,现在就不能正常开机。”
“它的能量是什么?”星星问完,自己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于是自问自答:“是气运吗?”
“嗯嗯!”球球用力点头:“就是气运,星星你等一下嗷,我先检查一下它能量库里的气运,看看这盗版球打着我们时空管理局的幌子偷了多少气运!”
于是星星乖乖的耐心等待。
等了一分钟,球球没动。
等了五分钟,球球还没动。
等了半个小时……
星星终于听到球球猛吸气的声音。
看着好像也快接触不良不停闪光的球球,星星跟着闪光的帧率眨眨眼,脑袋上缓缓冒出个看不见的问号。
怎么了?
下一秒*,小朋友听到球球说了一句脏话。
“哔哔——”
星星:“?”
顶着的问号更多了。
不过没让他再疑惑太久,球球就像是在水里憋气到快要溺死的人类,陡然冒头冲出水面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大声控诉:“这个*东西,它竟然偷了那么多的气运!!!”
那么多,是多少?
是以球球的数据运算,也要分析整理查验近半个小时才能完成的概念!
球球气得浑身噼里啪啦发光,愤愤道:“崽!它背后的那个小世界要得根本不仅仅是一个世界里气运之子的气运!它竟然还偷国。家和王朝气运!!”
所以古代世界里,这个狗东西带着宿主黎锦元根本不是光针对那颗星星,而是要偷用那颗星星的身份,介入两个王朝的更迭交替!
这样一来,它就正好能够用任务控制宿主,一边汲取压榨旧王朝衰败剩余的气运,一边抢夺盗窃新王朝初生的气运!
它所图甚大!
可一旦这么做了,旧王朝会比原本的节点衰败得更快,新王朝的建立和兴盛也会比原本的节点更为缓慢艰难,甚至短命!
到时候系统和它的宿主在小世界里作威作福享尽极乐,乱世却因它们而无限延长,最后受苦受难承受一切后果的,却只有黎民百姓!!
球球以前是不怎么在乎人类的。
可它加载了情感区块,又在刚结束的世界里陪着星星看到了百姓们的兴亡困苦,现在刚结束正是情绪酝酿爆发的时候,这个盗版系统的行为简直是直直撞在了它的逆鳞上!
球球气得电子音都在滋滋短路,恨不得把这颗盗版球和它背后的小世界一起团吧团吧塞去时空乱流中流放一万年!!
但气过之后,它又很快在星星的陪伴下哄好了自己。
两只崽开始带着这颗盗版球前往轮回司。
要先把属于另一颗星星的气运全部补上,然后再把这颗盗版球拎去时空管理总局交给球球的老大。
气运流淌,到一个临界点后停止,然后围绕着地上破破烂烂的瘦小灵魂体一点点融入蕴养。
“至少要养上十个宇宙时,你们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不如去做自己该做的事,等他灵魂补全了,我们自然会送他前去轮回转世。”
轮回司的负责人低头看着矮矮小小的崽,跟看稀罕物一样,毕竟这是他们时空管理局第一次收幼崽当宿主呢。
听说以前还是只食物链顶端的小丧尸,就是可怜,没吃过人也没喝过血,刚变丧尸就被系统绑定了,也不知道这小家伙以前饿了多久的肚子,看着瘦瘦小小的挺招人疼。
星星听到了他的心声。
仰起头,看到了这个负责人眼里温和的善意。
没有吃过人,没有喝过血的小丧尸,很可怜吗?
星星好像已经快要记不起自己曾经饿肚子时的感觉了。
一个个世界经历过去,末日的记忆一再被覆盖,星星明明是过目不忘的,可在这一刻,他有点不安了起来。
所以在去找总局老大的时候,星星看着空荡的四周,听着和球球对话的声音,在它们讨论结束后,忍不住开口询问。
“去的世界多了,我会忘记末日的叔叔和大家吗?”
小朋友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软糯糯的声音里藏着多少令人心软的惶然无措。
此时还拥有记忆的他变得越来越像个人类小孩了。
可他的眼睛依然干净透亮,他的神情也依旧天真纯粹。
他没有被人类世界的记忆变得斑驳,反而像是一颗本就剔透的宝珠,内里多了许多熠熠流转的光华。
「你不想忘记的话,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是总局主脑给星星的回答。
星星揣着球球往回走,其实没有特别懂这句话有没有什么更深的意思。
所以等回了宿主空间,小朋友即使被封印了上个世界的记忆,也还是捏着笔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端端正正认认真真在信纸上写下自己的疑惑。
这是给叔叔的信。
信里说,星星害怕记忆越来越淡,然后将他们忘记。
信里还写了那句听不懂也想不通的回答。
最后,小朋友又用稚嫩的星言星语认真承诺,自己一定会努力多多想念,这样新的想念覆盖旧的想念,就永远都不会被忘记。
写完信,星星也没有再耽搁时间,而是和球球一起申请了下个世界的介入。
又是一场进入世界之前的梦境。
上一次是两个小朋友死亡时的极寒,这一次却是一座座安静的坟包。
球球被吓了一跳,扯着星星让他先别轻举妄动。
就在不远的前方,一堆坟包的墓碑前,正跪着两个小朋友。
每个坟包跟前都插着燃烧的香,还有一堆没燃尽的纸灰。
星星的视力很好,也看清了一座座墓碑上写着的字。
奶奶,妈妈,爸爸,妹妹,星星。
一家五口的坟墓,都在这里了。
而跪在那里上坟磕头的小朋友……
他们起身,朝星星看了过来。
星星看到了两张泪流满面的小脸。
他抿了抿唇,走近他们,然后生疏地抬手,捏着衣袖认真地替他们擦掉眼泪。
第99章 被讨厌的才是极品,被喜欢的是宝贝
这是几乎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
星星认真帮他们把脸上的眼泪擦掉,这才注意到两个小孩看起来一样,实际上能够很明显区分出他们。
他们都穿着很旧的衣服,但很整洁,身上连补丁都很少,小姑娘头发更细软一点,但小男孩看起来更为营养不良,明明是哥哥,看起来却比妹妹要更瘦弱一点。
“哥哥,你是来救我们的吗?”小女孩怯生生地望着他。
星星眼睛无声睁大了一点点,他点点头,轻声问:“可以吗?我代替你的哥哥。”
小女孩没有说话,而是偏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哥哥。
小男孩目光有点怔愣,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大梦,闻言缓慢点头。
他似乎并没有开智,过了好一会才攥着妹妹的手,问星星:“你会欺负我妹妹吗?”
星星摇头。
这时候,球球才站出来,和上一次一样询问任务对象赵月亮的意愿,问她是否愿意和哥哥结束这段缘分,让他的哥哥赵晨星去新的世界拥有新的人生。
“代价是,我们会使用你哥哥的身体,以他在这世间的身份继续活下去,成为你新的家人。”
在球球冷漠的声音询问下,赵月亮不舍地牵着哥哥,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我、我愿意的,我奶奶和爸爸妈妈……也愿意。”
说完,小朋友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听懂了刚才问的话,她愿意的,可她还是舍不得哥哥离开。
既不舍得,也害怕新的哥哥。
她怕新的哥哥会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奶奶。
“星星,直接问他想要交易的愿望吧。”球球飞回星星肩膀上。
赵晨星在这个梦境里保持有理智,他比赵月亮更好的一点是,他已经是经历过一次人生的大孩子了,否则不会在梦境中给自己的亲人立坟墓。
此刻听到球球的话,他恍惚着点头,很快便目光坚定起来。
“我只有一个愿望。”他看向星星,神色恳求地说:“希望我妹妹不要走丢,这样我们一家人都能好好活着!”
走丢了?
星星和他目光相接,认真地点点头:“好。”
在星星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一道时空契约凭空出现,将三个小朋友之间的交易和羁绊就此绑定。
赵晨星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转身看向身边三岁的妹妹,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像个大朋友大哥哥一样,温声哄着她:“小月亮,记得听新哥哥的话,不要再乱跑被坏人带走,别人给你糖果也不要接,要是突然走丢了,就站在原地不要动,会有人来找你的,知道吗?”
好长一段话。
3岁的小月亮没听太懂,只能懵懵懂懂地点头,把哥哥的话努力记在心里。
可赵晨星知道,这一切最后都不会在妹妹脑海中留下半分印象,命运还会继续,他抵抗不了命运,就像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那些同样无法违抗命令的“大人物”们。
他的身体一点点消失了。
身后的坟茔也一点点消失不见。
只有小月亮越来越大的哭声听得人心颤。
等小月亮的哭声也消失不见后,星星跟着闭上眼,感受自己的灵魂没有任何阻拦进入另一具身体时的感觉-
70年代初,一个混乱的年代。
躺在小屋床上的男孩无声睁开眼,窗外的天光才刚刚泛白,却已经隐约能够听到隔壁灶屋里有人窸窸窣窣做饭和低声闲聊的声响。
发着光的球球出现在星星眼前,它贴贴小朋友柔软温热的额头,小声说:“星星,现在才早上六点不到,趁着还有会儿时间,先看看这个世界的任务详情吧?”
星星点点头,掀开被子打着哈欠慢吞吞坐起来一点,然后看到趴在自己旁边枕头上流着口水睡得正香的小月亮。
小姑娘头上细软的头发已经被她自己蹭成了乱糟糟的鸡窝窝,星星还是第一次拥有一个亲生的小妹妹,他忍不住有点新奇地趴过去,歪头打量着这个和自己一样小小的人类幼崽。
球球也凑过去,然后在星星耳边小声讲述这个世界的背景故事。
“这是一本年代文小说,主角是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人,不过她很不一样喔,她穿越时自带一个灵植空间!”球球的语气里藏着几分兴奋。
这还是它们第一次遇到自带空间的主角呢,不过球球翻了翻很多年代文,好像里面的主角都会自带一个空间,这样才能帮助他们度过混乱的十年,并且用丰富的物资给主角积攒十年后一朝暴富的资本。
“等等……这个主角,她、她是星星你的二姐呀!”球球呆住。
这同样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主角是星星亲人的世界!
星星被它一惊一乍的语气吸引了注意力,偷偷摸了摸妹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然后收回小手,抱着被角歪头认真听着球球往下讲。
“崽,这本年代文小说,长达两百万字……从主角小时候开始写起,先是家长里短斗极品,然后交易买卖跑黑市,攒下资本后又偶遇牛棚大佬学知识,还要上山下河采人参捡金子,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之后,又开始进城救大佬为自己找后台,最后阴差阳错步步高升,带着整个村子共同富裕之后,遇上高考恢复考大学……嘶,恐怖如斯!!”
球球念了半天,咽了咽口水,瑟瑟发抖,“而你,我的崽,你们一家五口,就是女主开篇要收拾的极品一家。”
“崽,你知道什么叫极品吗?就是特别糟糕,糟糕到整个村子里几乎找不出第二家这样的情况,非常讨厌人,做的事总是不可原谅,更没办法和平相处,只有让极品吃尽苦头自尝恶果才能大快人心。”
“你爸爸是备受家中宠爱的幺儿,读了点书,但手无缚鸡之力,经常偷懒嘴馋不干活。”
“你妈妈是你爸的同班同学,长得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结婚不久就怀孕,一举生下龙凤双胞胎,伤了身体不太能干农活。”
“你奶奶……你奶奶宠惯幺儿和小儿媳,也跟着爱屋及乌宠着你和妹妹,对家里其他人很少有笑脸,是女主眼中最为罪大恶极的极品。”
“然后是你和你妹妹,两个三岁的小孩,被养得同样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长得比城里小孩还好看,就成了攀附在女主家人身上吸血生长的小吸血鬼。”
星星:“……”
小朋友听得眼睛里已经装满了晕乎乎的蚊香圈圈。
最后凭借直觉,攥着被角轻声道:“主角讨厌我们~”
被讨厌的才是极品,被喜欢的是宝贝。
球球叹了口气:“是呀,在主角的视角来看,你们五个人就是特别讨厌的吸血鬼一家,只有逃离你们,她才能和真正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星星听懂了一小部分。
他揉揉脸颊,又打了个哈欠,捧着眼睛里亮晶晶的泪水,软乎乎地应道:“所以我们死掉了~”
球球:“……咳,刚才给你说得那么多都是这个小说的背景,现在跟你讲这个世界里原主一家都遭遇了什么。”
“主角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先看到偷懒不上工的幺爸,然后又看到自己给全家当老黄牛一样卖力干活的父母,然后在一天又一天的日常里,她一边用灵植空间给自己开小灶,一边愤怒自己爸妈被一家人吸血压榨。”
“所以她不停挑拨离间,和奶奶之间闹得越来越大,她爸妈为了维护她,和家里人离心后,闹了更大的一通,然后请来全村人看笑话,找村长见证分了家。”
“分家的时候,她做主让她爸妈把所有食物都留给幺爸一家,代价就是让你爸妈给奶奶养老,两家彻底划清界限。”
“本来到这里就相安无事了,但是重点来了!她被村里的小孩欺负,所以决心让这群小孩遭到报应,然后故意说是在山上发现了人参,然后骗村里的小孩上山。”
“崽,你这具身体的妈妈不是因为生了双胞胎一直身体不好吗,她骗你们这人参能治病,让人变得健康,还能卖好多钱,然后你就跟着其他小孩一起跟她上山了,然后一个小孩被野猪咬断了胳膊,一个小孩被野猪踩断了腿,你就是那个被踩断腿的小倒霉蛋。”
“你们家为了给你治病,几乎快要破产,你爸爸开始到处去找工作,你妈妈也去城里想试试能不能进厂子,因为都读过书,还挺有机会的,你妈妈当时就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你爸妈在城里,你奶奶下地挣公分,家里只有你断了腿在养伤下不了床,你妹妹就没人照顾了,然后被人。贩子哄走了。”
“从此以后,你们一家就成了村里最倒霉的人户,你爸妈和奶奶到处找你妹妹的下落,然后你爸爸被人打死,你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又丢了女儿,没一年就死了,你奶奶一个人,又要养你又要找你妹妹,很快也累没了,留下你一个人在世上继续找你妹妹。”
“不过主角其实有猜到你妹妹被谁骗走了,就被卖去了隔壁又隔壁的一个村子里,是一家猎户,没有孩子,主角曾经见过你妹妹在那猎户家里生活,还有肉吃,就想着不让她再被找回来受苦,因为你和你奶奶那时候只会成为你妹妹的拖累。”
“主角想着帮助女孩改变命运,让你妹妹过更好的生活,所以什么都没跟你们说,结果你和你妹妹在高考前夕不久,都因为各种意外相继去世了。”
第100章 四颗荷包蛋的分配方式
总篇幅两百万字的大长文,前期大多数的字数都是在写女主如何和极品家人斗智斗勇。
后期,这家子极品就渐渐销声匿迹,只会成为女主口中的一句喟叹,像是遗憾,又或是感到满意。
唯独让女主觉得有点不值得的,是赵月亮和赵晨星的死亡。
可两个孩子的死亡,到了最终,也只被女主定义为是家人的不积德所以遭到了报应。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从始至终干干净净,心中不曾有过半分亏欠。
“女主叫赵圆圆,后来分家的时候,她就把名字改成了赵媛媛。”
球球停了停,平复心情。
再开口时仍旧愤愤:“这不科学!她有那么逆天的运道重生,还有灵植空间这么厉害的金手指,又是从小朋友时期开始写……她怎么能害人呢?!”
这样的人,真的会被世界意识所偏爱吗?
球球觉得这不仅不科学,还特别不玄学。
光看星星上一世末日里,救了那么多的人类,也最终只有死亡一条路能走,就能看出世界意识对一些气运加身的存在有多苛刻了。
可赵圆圆心思念转间就毁了一个家庭的行为,球球还是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崩人设了。
这篇年代文里,主角聪明勇敢,善良坚强,勤劳却不自苦,可看她一路往上爬,生活越过越好的同时,总会有一群牺牲者被她踩在脚下。
一开始是极品的一家五口,然后是牛棚里被下放却不领她情的一名教授,之后还有村长家的女儿,有供销社里看不起她的店员,还有黑市里妄图黑吃黑的交易对象……
女主不像是在家长里短的过日子,更像是在不停歇的打怪升级。
就连以后恢复高考去了京市,她在京市靠着后台站稳脚跟的同时,学校里她的一位室友去坐了牢,她后台的家人因为不喜欢她,很快也遭遇各种意外死亡。
而女主,永远只会是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在心中感叹是这些人先招惹她的,而她都只是略施小计,给了点应有的惩罚。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球球愤怒地絮絮叨叨,星星抱着被角困得哈欠连天。
整个听完后,星星揉揉眼睛,慢腾腾掀开被角穿衣服下床。
听到球球让他一定要小心赵圆圆,并提醒他现在的赵媛媛已经是新时代的灵魂后,小朋友正撅着屁股努力把自己的脚往小小的布鞋里塞。
等两只脚都穿好了之后,星星才边往门外走,边对球球说:“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们的。”
你们里,包括了球球,也包括了所谓的极品一家。
“嘿嘿~好!崽你还记不记得赵晨星小朋友的愿望?他的愿望其实很小很小,我们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也不用对上主角。”
球球被星星一句话哄得飞都飞不稳了,凑过来贴贴自家崽软乎乎的脸蛋,晕乎乎轻飘飘地说:“我们只要保护妹妹小月亮不走丢,保护自己不受伤就好啦~”
上一世赵晨星和赵月亮这对双胞胎只活了短短十几年,赵晨星断了腿被困在村子里一辈子,死后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愿望。
他不想过波澜壮阔的人生,一辈子都把自己囚-禁在年幼时妹妹走丢的那个秋天,再也没有真正长大过。
所以哪怕得了机缘被时空管理局捕捉到灵魂进行交易,他唯一的念头也只是不让妹妹走丢,避免家破人亡,然后一家五口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嗯。”星星点头乖乖应下,将那颗星星的愿望都记在心里后,拉开门缝,外面刺眼的晨光让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现在是早上六点左右,但天亮得很早,整个村子的上方漂浮着家家户户做早饭时的缭缭炊烟,星星跨过门槛,一抬头,正对上在院子左侧弓着腰洗衣服的母女两望过来的目光。
星星脑海中的记忆在一瞬间就辨认出了她们的身份。
大妈,和她的女儿赵圆圆。
这里的称呼就是管上一辈喊x妈x爸,所以赵圆圆喊双胞胎的爹娘幺爸幺妈,双胞胎则喊赵圆圆的爹娘为大爸大妈。
好像只是一个称呼,就将亲族之间牢不可分的血缘关系捆绑得明明白白。
所以赵圆圆为了分家,才会使尽浑身解数。
短暂的对视,赵圆圆只瞥了星星一眼,就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视线。
而正在洗衣服的刘翠芳却对星星露出一个笑脸,一边洗衣服,一边对星星说:“星星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你妹妹是不是还在睡?你爸出去了,你妈这会在灶屋里跟你奶做饭呢,快去洗洗脸,应该要吃早饭了。”
很日常的对话,星星乖乖点头,应了一声就转身又往灶屋的门槛里跨。
太高了,门槛高高的,三岁的小朋友要扶着门框,努努力才能趴着身体慢腾腾翻过去。
然后就被在灶屋里说话的婆媳二人看了笑话。
因为星星穿得还是开裆裤……
星星揪着两片裤子,前面是遮住了,后面却是白嫩嫩的小屁股……
小朋友眼睛无声睁大,对着两个成年人笑眼弯弯的和善目光,整只崽都僵在了原地。
球球也傻住了。
两小只呆愣愣地停在那儿,满脑子都是这个时代给他们的第一次认知冲击。
谢佳秀看自己儿子跟个受惊的小呆瓜一样站在门口,实在是有被他的小表情可爱到,把手里的柴火塞进灶膛里,拍拍手上的灰,起身走过去把小家伙抱到怀里。
手……手就正好托着星星光溜溜的屁股……
星星:“……”
幼崽因为妈妈的二次攻击再次傻住。
简称二傻。
星星第一次面对人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想揪前面的布料,也想扯住后面的布料,可是这时候的人忙得几乎顾不上孩子,更别说是一次次洗裤子了,布料都不够小孩造的,所以开裆裤的裆开得特!别!大!!
星星根本顾不过来。
最后只能一头把自己栽进妈妈怀里,浑身都飘着淡淡的麻木感。
他被妈妈托着屁股抱到了灶前。
“星星看奶奶今儿做了什么?”谢佳秀轻轻拍拍儿子的后背。
星星转过脸,往灶台上和锅里看了一眼。
煮了荷包蛋,奶奶正在往盛着荷包蛋的小碗里放红糖,虽然只小心翼翼放了一小撮,但很快在碗里化开,让原本澄净的开水变了颜色。
只煮了四个荷包蛋。
星星记忆力很快浮现出这四个荷包蛋的分配结果。
要下地劳动挣工分的大爸一颗,大爸家的赵华阳一颗,星星一颗,爸爸一颗。
奶奶是这么给的。
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分的。
因为大爸是劳动力,所以会把那整颗蛋吃掉。
爸爸却会把自己碗里的蛋分给奶奶一大半。
赵华阳试图分给妈妈和妹妹,但被大伯母制止,永远只会给赵圆圆分出一点带着蛋黄的蛋黄边边和一两口糖水。
而星星碗里的,分配方式却是把蛋分给妹妹和妈妈,然后自己喝掉碗里甜滋滋的糖水。
从家里几个小朋友逐渐懂事,吃到第一顿“四颗荷包蛋”的时候,这个分配方式就再也没有变过了。
到是想每个人都能吃到荷包蛋,可如今这个缺吃缺喝,什么都要票据的年代,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哪怕把人卖了,也榨不出半点油荤来。
而这四颗荷包蛋,竟然已经是村里活得还算富裕的证明了。
在星星偏头去看那些荷包蛋的时候,本来要重新拴好糖口袋的奶奶抬眼看了看他,又打开糖口袋,从里面多捻了一小撮红糖碎撒进最里面的那只小碗里。
意思不言而喻。
因为星星总是只喝汤,所以老人家心疼小孙子,给他多放了红糖,也算是偏心了些,给孩子甜甜嘴。
这些小小的行为,谢佳秀了然于心,知道等会儿端饭的时候要最后把那个碗端到桌子上放到儿子跟前。
她笑了笑,低声道:“谢谢妈。”
人得知道好歹,她面前的老太太可是位心眼明亮的,扭扭捏捏反而落了下乘。
原本安静看着这一幕的星星偏头看了眼灶屋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也抱着妈妈的脖子,眼睛亮亮地说:“谢谢奶奶~星星等会陪奶奶去地里干活儿。”
一句话逗得人笑得合不拢嘴,小孩子声音嫩嫩软软的,听起来倒是比小碗里的荷包蛋还要甜蜜一些。
早饭不光有荷包蛋,还熬了青菜粥,把粥熬得软烂,米粒全部开花翻滚后,才往里面放入剁碎的青菜,再调一点加了盐的面糊糊进去,这样一来也是一大锅粘稠能饱腹的主食了。
配菜却只有从角落大坛子里捞出来的几根自家腌的咸菜切丁。
星星被妈妈放了下来,婆媳二人一边喊着吃饭了,一边往堂屋里端碗。
星星守在灶屋里,主要是奶奶安排他守着那四颗金贵的荷包蛋。
别让野猫给偷走了。
星星没等来野猫,先等来了委屈巴巴的月亮小猫。
他看着妹妹一边迷迷糊糊打哈欠,一边噘着嘴不高兴地往他跟前走。
等走近了,同样穿着开裆裤的小姑娘气鼓鼓地瘪嘴:“哥哥,你怎么偷偷起床不叫我!刚才妈妈喊我起床,还打我屁股了!”
她转过身,把自己同样白白嫩嫩的小屁股撅给星星看,让他看上面有没有被打红的手掌印。
并没有。
星星沉默。
星星抬手。
星星捂眼。
然后身上就挂了个撒娇的妹妹。
“哥哥,我好饿呀~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我变成了最漂亮的小猪,大家都夸我特别好看,说我吃起来肯定超级香!”
话都还说不明白的年纪,就先找到了自己身为小香猪的精准定位。
“下次做梦,记得变成小白兔,白兔奶糖很好吃。”星星给妹妹擦掉嘴角可疑的口水,牵着她蹲到一边洗脸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