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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众望所归只有她,才是他后宅主母的最……

    今日的东府倒也热闹,大约是因为要确认新主母的人选,连王氏兄弟也借着谈公务的功夫故意在府上多留了一留,想看看晋王最终会选定何人?

    许鹚来到东府时,便看到晋王在书斋跟王氏兄弟商议京口流民安置问题。

    似是心中已有成竹,晋王也不再一直想着相看结果,人反倒从容了。

    许鹚向众人行礼,萧湛因问相看的如何?

    许鹚呈上众人的答笺,回道:“周氏女个个端庄贤德,是闺阁之秀,却不能有什么出其不意的见解。倒是她们的表姐,谈吐颇有见地。”

    萧湛正要翻阅唤春的答复,闻言抬头,“何以见得?”

    许鹚道:“周氏姐妹虽然兼有贤惠、谨顺、贞节的美德,可只有苏氏和薛氏关心了殿下的子嗣问题,殿下年已三十,却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可不令人担忧吗?”

    萧湛眼神一动,苏氏,不是该只有薛氏吗?这苏氏又是哪里跑出来的?他忙翻阅了一遍答笺,看到那两张一样的答复时,眉峰微微蹙起。

    “许士是如何看的?”

    许鹚便建议道:“以老妇看来,这薛氏女虽然是个寡妇,但出身高贵,品性稳重,比周氏女贤惠,比苏氏女可靠,她才是更值得成为这东府主母的人。”

    “寡妇?”未等晋王开口,王大将军倒是先蹙起了眉,斥道:“你是老糊涂了?这世家是没清白好女儿了,你竟给殿下相个寡妇?”

    王公眉峰一蹙,这是晋王娶妇,晋王还没发表看法,大将军怎么开始越俎代庖了?制止他道:“大将军莫急,且听许士如何说法。”

    许鹚继续道:“老妇原也担忧这薛氏寡妇的身份不妥,虽说另一位苏氏尚是个未出阁的女郎,可因得知她母亲是年轻时失德,与人私奔而去才有了她,便觉得她这出身不好,恐怕不能得到朝廷认可。”

    王公闻言后,果然蹙眉反对道:“母亲淫奔,品行不端,这女子是从根子上就坏了,难保日后不会失节,这个不好。”

    许鹚也点点头,接着道:“正是呢,薛氏女虽是寡妇,可平素以礼自防,甚有德名,且年纪成熟,人品稳重,关键还能生养子嗣。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周氏的女儿纵然年少可爱,可殿下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你打理后宅的女主人,而不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娇妻不是吗?”

    萧湛故作惊讶,“生养过的?”

    许鹚笑道:“不错,这薛氏跟前夫生过一个儿子,体态婀娜,丰容婉艳,是宜男之象。殿下称帝在即,却只有恂世子一个养子怎么够呢?殿下如今当务之急是生养子嗣,可不就该选好孕宜男的妇人来生养吗?”

    这一番话说的连王大将军都沉默了,无子一直是他的心头之憾,没人比他更懂没儿子的苦恼了。何况宗室男丁单薄,的确是需要多绵延子嗣的。

    许鹚继续劝道:“如今家国丧乱,人口凋敝,朝廷也一直在鼓励寡妇改嫁生养人口,殿下是君主,若连您都介意娶寡妇,那哪里还有人愿意娶寡妇呢?何况这薛氏虽然出身高贵,却是个没有父叔兄弟,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孤女,实在是很合适人选啊!”

    闻得是个无父叔兄弟的孤女,王氏兄弟均眼神一动。

    王妃家族便是将来外戚,外戚,只要门第合适即可,无需太过强盛。薛氏荫华族弱,又是个孤女,实在是很合适的人选,他们兄弟也不用担心将来外戚分权的问题。

    王公便支持道:“俗话说娶妻娶贤,殿下是贤明君主,王妃理当是以贤德为贵,若这薛氏果真贤惠,殿下又有何可犹豫的呢?”

    王大将军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且生养过的妇人,再生养孩子也会容易些,若这薛氏果然既贤惠又能生养,那正是殿下当下急需的夫人。”

    萧湛笑了笑,遂点头道:“既然王公和大将军都如此说了,那就选她吧。”

    当下众人便纷纷向晋王称贺,薛女为妃之事遂定。

    ……

    与此同时的周家,相看时的变故可把老夫人给气的不轻,这边一结束,便将朱夫人叫来训斥了一顿。

    当初她是看世道混乱,苏氏孤儿寡母流落在外可怜,怜她们母弱子幼才让她寄住在家,不想竟是引狼入室了!

    朱夫人也委屈,她哪能想到妹妹年轻时没脑子,老了还这般不尊重,险些害了自家儿女。

    周老夫人冷脸训斥她之后,便起了撵走苏姨母一家的心思。可周氏毕竟是大户人家,也没有将人强行驱逐的的道理,事情闹开了,外人免不了要议论他们仗势欺人,不念亲戚情分,欺负人孤儿寡母,丢人的是周氏。

    周老夫人终究还是要体面,只让人默默断了她们的衣食供给,服侍的奴婢也全部召回,等他们忍不下去了,自然就走了。

    *

    相看后翌日,许鹚便再度登门,宣布晋王的最终选择。

    周氏姐妹并着唤春姐妹、苏氏母女都被传到了正堂,众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东府的相看结果。

    许鹚满面春风的跟老夫人道贺,“老夫人大喜,薛娘子大喜,晋王殿下已经决定续娶您的外孙女薛大娘子了,册封婚书也已经备好了,请速速准备出嫁事宜吧!”

    话音落,周老夫人一懵,众人也是目瞪口呆,如遭雷劈。

    响云最先反应过来,心中一时百般称快,只觉扬眉吐气,“原来姐姐才是真正的凤命所归,周氏的贵人!”

    周老夫人拿着婚书,还有些没回过神,“春儿?不是,怎么会选了春儿呢?”

    唤春也是一脸茫然地做出惊讶之色,“怎的会选了我呢?”

    许鹚对众人笑道:“晋王听到薛娘子的答复后,心中感慨良久,晋王年已三十,却无一儿半女,子嗣之事一直是晋王心头隐忧,却被薛娘子一语道破,这才选定了薛娘子。”

    朱夫人气的不轻,不服道:“可一开始不是说要在周氏择一女吗?怎么不是周氏的女儿呢?这不是临时变卦吗?”

    许鹚坦然道:“殿下的确说是要在周氏择一女,没说要择一周氏女。”

    朱夫人气的咬牙,恨恨看着苏姨母,都怪她来搅局,才坏了女儿的事!

    苏姨母闻得是因子嗣之故才选择唤春,便知女儿也答对了,也是颇为不服,“可我们灵均不也是一样的答复吗?为什么不是灵均呢?”

    许鹚笑道:“苏娘子虽也不差,可晋王当下最需要的既然是子嗣,那生养过儿子的薛娘子自然更加合适。晋王也是在得知薛娘子还是生养过的妇人后,才决定要续娶薛娘子,早日绵延子嗣。”

    周氏众人咬牙暗恨,憋的个个脸色通红,真真是有苦说不出。

    貌美,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贤惠,也是各有所长,难分伯仲。可宜男这一条,那可真是叫众人恨的牙痒,又哑口无言了,总不能让自家清白的女儿,先去给别人生个儿子来证明自己宜男吧?

    晋王需要儿子,偏她又能生儿子,怎么她就赶的这么巧呢?

    这苏姨母依旧不甘心,“我就不信我们灵均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比不过一个残花败柳的寡妇,分明你见过薛氏容貌,知她生的貌美,晋王才从两人中选了最美貌的一个,若晋王也知灵均貌美,又岂会选她一个寡妇?”

    响云气的涨红了脸,她自己一个不知羞耻跟人私奔的淫。妇,有什么资格骂她姐姐是残花败柳的寡妇?

    她还没来得及回骂,便听许鹚正色打断道:“这就是胡说了,我虽见过薛娘子,可晋王不曾见过,晋王选妃不是选美,我跟晋王提她的容貌做什么?只是赶巧了薛娘子的答复合了晋王心意,她的条件又最为合适,才选中她罢了,晋王是贤明君主,难道会是那肤浅的好色之徒?”

    苏姨母被驳的哑口无言,谁敢骂未来的皇帝是好色之徒?

    许鹚又正色对众人道:“何况薛娘子的才德,是得到了王公和王大将军的认可,晋王才最终点头的,这也并非晋王一人之意。”

    众人更睁大了眼,谁不知王氏兄弟大权独揽,能让他们点头,那就是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认可,众望所归了。

    令婉心里着实不平,想到自己的婚事坎坷多磨,高的人家看不上她,低的她又看不上。未婚夫死在了南渡路上,她两度相看又都被唤春截胡,心里着实是委屈无助,登时便哭出来了。

    朱夫人把她搂到怀里小声安抚着。

    尚柔倒是看的开,神态平静,第一个过去跟唤春道喜。

    她本来也没指望选上,本来母亲就是更希望令婉被选中的,姐妹二人虽然都来相看,但是母亲给令婉准备的衣服首饰都是远胜自己的,她本来也无意跟姐姐相争,不抱希望,便也不怎么失望。

    徽华也是鼓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缩到孔夫人怀里委屈。

    许鹚见状,便安慰她们道:“女郎们莫要失望,毕竟晋王只能娶一个,总有人会落选。女郎们都还年轻,又生得好人才,改日我为女郎们留心好婚事。”

    周老夫人见此事大局已定,多纠缠无益,便吩咐众人退下,单独留下了许鹚私下询问这究竟是在闹哪样?

    许鹚私下里也不瞒老人家了,坦白道:“晋王以后是要做皇帝的,所以场面上的话是必须要那样说的。可老夫人是通透明白人,私下里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当初栖玄寺祈福的时候,晋王的确偶然见过薛娘子一面,便留了心,因不好直接开口求娶,才设计了这一场相看。晋王要的本来就是薛娘子,老夫人早些准备出嫁事宜就是了。”

    周老夫人心有所悟,怪道呢,原是晋王一开始就意在春儿,可因春儿寡妇的身份,又生得太过美艳,不好直接开口求娶,这才拐弯抹角给她造势,让世人都知道她是因贤德被选,而非以色事人,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后才好求娶。

    晋王是君主,可也是个男人。男人嘛,哪个不好色?只是不好意思明说罢了。

    毕竟晋王并非皇室嫡系子孙,本来没有即位资格,不过是因时局动乱,才偶得造化,本身便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为了日后能顺利登基,晋王此时更要谨言慎行,不能沾染任何道德瑕疵,惹人争议。

    周老夫人心知晋王名誉为重,哪怕真是因为春儿比周氏几个女儿貌美,那也只能是春儿比她们贤惠。何况连她自己都觉得春儿比自家孙女更有大家主母风范,只是担忧她一个寡妇,会被晋王瞧不上罢了,没想到晋王也是个不拘小节的敞亮人。

    想通后,周老夫人便笑道:“晋王看上了谁,我们还能拒绝不成?无论选中我们周氏的孙女还是外孙女,那都是我们的福气,烦劳许仙长回去回禀晋王,我们会尽快安排出嫁之事。”

    许鹚含笑点点头,这便告辞了。

    今天这一番闹腾后,周家几个女孩儿也都哭累了,便各自在母亲的安抚下睡了过去。

    周二舅得知东府的选择后,也是一头雾水,晚间便来到永庆堂悄悄跟母亲吐苦水。

    “这原先说的是要娶我们家的女儿,怎么到头来反倒娶了春儿呢?”

    周老夫人倒是看的开,只对儿子道:“自古树大招风,周氏强盛,原也该低调避祸,若真成了外戚,将来可能还要不得善终。虽说没娶我们家的女儿,可不也娶了我们家的外甥女吗?我看也未必是坏事,何况如今局势动荡,咱家几个女孩儿年纪小,又都是天真直率的性子,勉强作配晋王,以后保不准还要惹出祸事,倒是春儿稳重,能顾全大局。”

    周二舅皱眉道:“我自然知道春儿是个好的,可晋王原说是要跟我们周氏联姻,最后却娶了薛氏的,您说这叫什么事儿?”

    周老夫人又开导他道:“春儿是个孤女,无父无母无兄弟,就算成了皇后,她不还是要仰仗舅舅们在朝堂上给她支持吗?即便不是我们周氏直接与晋王联姻,以后也少不了周氏的好处。如今大局已定,晋王既看上了她,我们就早日准备婚事,把人给晋王送去就是了。”

    周二舅点点头,叹息一声,便告退了。

    *

    梧桐苑。

    此时,月明星稀,唤春坐在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阴恻恻一笑。

    她知道她们都恨她,苏姨母心里也一定很不服气,明明她的女儿也答对了,晋王为什么最终却选了她这样一个残花败柳?

    她的女儿比她年轻,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凭什么就没她的气运?

    可绝世的美貌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男人只会垂涎美色,对她趋之若鹜,根本不介意她是个寡妇。只有那些自觉被损害了利益的女人,还有那些吃不到葡萄的男人,才会一直揪着抨击她是个残花败柳。

    她们恨她,却也只能恨她,哪儿舍得去恨那些男人有眼无珠,宁愿娶她这样一个二婚的寡妇,都看不上她们那水葱似的清白女儿。

    到了晋王这般年纪,以他的身份,续弦所求便不再是小儿女般无病呻吟的情爱,不需要一个让他时常柔哄安抚的小娇妻。

    他需要的,是一个在他筹谋大事之际,君临天下之前,为他坐镇后宅,统领家事,诞下血统高贵的继承人,让他无后顾之忧的贤内助。

    她们这些嫩丫头片子,脸又嫩,心又软,性子又急,根本不是合适人选。

    只有她,有着成熟的年龄,丰富的阅历,坚韧的心智,是一坛沉淀深厚的老酒,是一株迎风怒放的牡丹,历久弥香,风韵醇熟。

    最重要的是,她的上一段婚姻,已经证明了她身体康健,能生儿子。

    只有她,才是他后宅主母的最佳人选。

    第32章 送君南浦终究是我害了他

    另一边,苏灵均回去听竹苑后便哭了,哭的停不下来,只觉前途渺茫,简直暗无天日,便有几分万念俱灰了。

    “我和薛女是一样的答案,凭什么我不可以?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才貌不输,又是个黄花闺女,有何处比不上她一个残花败柳的寡妇?”

    苏姨母愤恨道:“晋王哪里是因为薛女有宜男相才选她,归根结底,不过就是嫌弃我们门第微寒,不若薛女高贵罢了。”

    苏灵均抬起泪眼望着母亲,哀声道:“若只是门第差,对晋王的身份来说倒不算什么,他定是知晓了我的出身,故而质疑我的品行,不想阿娘年轻时的一时冲动,如今竟害我至此!”

    苏姨母觉得很委屈,“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埋怨起我来了?我难道不想让你过的好吗?从小到大我这般费尽心思培养你诗书文学,为你培养才女的美名,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吗?”

    苏灵均眼中含泪,当年在洛阳,百家争鸣,名士辈出,有多少名声才华不逊男儿的才女,以才立世,开宗授业。

    母亲也总想把她培养成这样的才女,靠自己闯出一番名堂,立一番事业。像先帝的兰贵嫔一样,即便貌不出众,家世平凡,依旧可以凭借才华入宫,位列三夫人,得到皇帝的礼敬。

    不想如今战事一起,北方一乱,读书竟都成了无用功。她们只是些弱女子,如今流离失所,六亲无靠,最后还是要靠嫁人来换取活路。

    可越是在乱世,世家贵族就越抱团排外,更倾向于和同等级的士族联姻,根本不会看她这样的寒门一眼。

    “如今连晋王都知道了我们的名声,连他都看不上我,哪里还会有世家愿意娶我?我们为了攀龙附凤,名声尽毁,又把周氏也得罪了,这地方我们还住的下去吗?”苏灵均哀声道。

    周家的仆役婢女已经都悄悄撤走了,周老夫人虽没直接开口撵人,可也是变相逐客了。

    苏姨母道:“反正周氏也没开口让我们走,我们且先住着,不就是没人服侍了吗?大不了自己动手干活儿,反倒是离了这地方,我们能去哪儿呢?”

    苏灵均心中虽耻,可也是不甘心离开周家的,且不说周氏的锦衣玉食,虽然现在已经被周氏收回了。单就周氏在金陵世家的名望,若离了此地,她们就更没路子能接触到权贵了,脸面哪有前程重要?

    周氏不开口逐客,她们就装糊涂到底,就不信周氏还能不顾体面把她轰出去吗?

    *

    晋王将娶薛女为妃之事,很快就在金陵世家传开了。

    何彦之母亲刘夫人听说风声后,竟是松了口气,还颇得意的跟儿子说,她果然没看错,那薛氏是有大造化的,绝非池中物,只是也奇了,明明说的是要相看周氏,最后却把薛氏的女儿娶了。

    何彦之早知今日结果,故也没有惊讶之色,来到东府时,仍是一副散漫的语气道:“殿下这口风瞒的可真够紧的,竟然就这样不动声色抱得美人归了。”

    萧湛抬眼看了看他,“你消息倒是快。”

    何彦之莞尔一笑,“殿下好福气,那薛氏不止贤惠,更是个绝色佳人呢。”

    萧湛眼神一动,疑惑道:“怎得你还见过她?”

    何彦之笑了笑,故作漫不经心道:“中秋夜我跟周氏女相看时,她就在周氏女身侧,当时我还以为是她要跟我相看呢,没想到竟是搞错了,果然是个好人物。”

    他说的坦然,越是坦诚,越是显得纯粹,越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有私。

    萧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栖玄寺祈福的时候,本来就是相中了她,因为她寡妇的身份,才不得不绕了个弯子。”

    何彦之笑道:“真是君心似海,瞒的够深。”

    “手段不在高明在于有用,谋划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搞砸,你若是知道了,能做到绝对保密吗?”

    何彦之一怔,毫不犹豫道:“当然可以。”

    萧湛莞尔,“那我当然也可以做到。”

    何彦之哑然。

    ……

    另一边,谢云瑾在公府听到消息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呆立无语。

    “我听说你先前也在跟周氏一个寡妇相看,是这个女子吗?”王公突然问他。

    谢云瑾一时心乱如麻,此刻也终于明白唤春为何要那般决绝地拒绝自己了。

    他恍然想起重阳宴后,阿雪跟自己说过,她们去跟丹阳郡主禀报唤春失踪之事时,晋王也在郡主房中,而且晋王还认得唤春。

    阿雪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晋王何时见过唤春的面?当时他也没做多想,现在想来,大约是晋王早已暗中看上了唤春,对她暗示了什么。

    唤春那般聪慧剔透的人,应该是察觉到晋王的心思后,才要跟自己断绝往来。即便她无攀龙附凤之心,可未来的帝王看上她了,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也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她怎么什么都不跟自己说呢?

    谢云瑾一时怅然,神思恍惚的。

    王公见他心神不定,便又问了一遍,“是这个女子吗?”

    谢云瑾回过神,立刻否定道:“没有,没有的事,是因为一直在处理家妹与周郎的婚事,才跟周氏走的近些,不曾与任何人相看过。”

    晋王迎娶唤春之事已成定局了,二人若再有牵连,唤春的处境就艰难了。

    王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醒他道:“晋王对这个女子很中意,这个女子也是我和大将军都认可的,实在是很合适的王妃人选。晋王登基在即,所以我不希望出任何差池,薛氏无论家世、品行、名声,都必须绝对清白,你懂我的意思吗?”

    谢云瑾眼神重重一颤,脸色便白了几分,颔首道:“下官懂了。”

    *

    婚事定下后,周家便开始忙活准备着唤春出嫁事宜了,为此倒把周必昌和谢蕴雪的婚事暂时耽搁了。

    晋王素来低调简朴,加之皇帝如今在北方落入胡人之手,安危难测,正值家国丧乱之际,亦不合适在这种时候大操大办婚事,遂下令婚事一切从简,尽快过府。

    虽说周家姐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可家里终究是老人家和男人做主,周老夫人和周二舅都没有异议了,其他人自然不好多嘴。何况晋王看上了谁,他们也拒绝不了。

    这一日,周老夫人便把唤春叫到永庆堂,与她促膝长谈着。

    “其实我原先就有些顾虑,怕你几个妹妹年纪小、脸皮嫩,东府人情复杂,她们嫁过去后恐压不住人,如今换你嫁过去,我这心里反倒安定了。我们一家子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甭管你妹妹们心里怎么想,可我和你舅舅们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都是一家子骨肉,你们姐妹无论谁高嫁,都是阖家的喜事。”

    唤春低眉道:“我原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幸得外祖母和舅舅的怜惜,才有了今日造化,不敢忘了外家恩情。”

    周老夫人心中欣慰,继续嘱咐道:“你一向品行稳重,又是嫁过人的,这闺房之事自是不需我多做训导。只有一件,东府与梁家不同,那边有一个疯癫的郡主,一个半大的世子,如今是晋王即位前的关键时刻,晋王在外开基立业,你在内就要和睦上下,稳定后方。你温柔好性儿,这自然是好的,可也不能因为是新嫁妇,就在府中一昧退让,若是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千万要与晋王商量着来。”

    唤春点了点头,她也曾听过流言,先头王妃似乎是因为早些年江左局势不稳,晋王长期在外奔波平叛,王妃坐镇后宅,又因其温柔好性儿,便屡屡被丹阳郡主折腾欺负,姑嫂二人关系十分紧张,有传言先王妃就是被郡主给气死的。

    重阳宴时,她也已经见识过丹阳郡主的跋扈无礼和世子的调皮莽撞了,对东府的主子也有几分了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东府如今虽是由丹阳郡主把持内务,可晋王续弦,不就是为了由妻子来管家吗?郡主虽是殿下的妹妹,可我嫁过去后,跟殿下就是夫妻一体,她终究是外人,晋王少不得要将管家权交到我手里,我只要把这家中安定,不让晋王有后顾之忧,郡主又如何难为的了我?”

    周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换了他们周氏的女儿过去,是搞不定这般复杂人情的,她家这几个嫩丫头,又是急性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被丹阳郡主磋磨死了。

    如今见春儿这般从容态度,她心里反倒安定了,只要春儿早日诞下子嗣,她的地位就是无可撼动了,以后对周氏也大有好处。

    又谈了一遭东府的情况后,周老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对她道:“还有一件事,原不该这时候跟你说,可一想又不能瞒着你,还是应该让你知晓,谢云瑾辞官了。”

    唤春闻言一怔,“这又是为何?”

    周老夫人叹道:“似是因为王公跟他问起了你,他否认了跟你相看过,之后又托以母亲年迈,子女年幼之故,请辞官归乡,王公便准了。”

    唤春心里一团乱麻,谢云瑾年轻有为,又深得王公器重,晋王登基后,他前途无限,早晚可以名列三公。如今急流勇退,无非是为了跟自己避嫌,不由愧疚叹道:“终究是我害了他。”

    周老夫人安慰她道:“这也怨不得你,晋王看上了你,你哪里拒绝的了呢?他辞官避嫌,免得日后朝堂相见尴尬,也是因为理解你的难处,不想让你为难罢了。你嫁去东府后,就好好服侍晋王,把日子过好,才算不辜负了他的心。”

    唤春低眼不语,只觉心头泛着难以言述的酸意。

    周老夫人接着道:“那苏氏母女总想让我把谢郎介绍给她们,我瞧着那苏女虽不错,可她那母亲和弟弟着实不成器,谢郎这般坦荡磊落的品行,我又岂能给他介绍个娘家多事的女子,反祸害了他?如今他辞官离了金陵,此事便也无需再提了。”

    唤春叹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他,日后外祖母若是遇见合适的女郎,也千万多想着他些,愿他早日成家,别再一个人一直孤苦下去了。”

    周老夫人点了点头。

    *

    谢云瑾是在一个阴雨霏霏的早晨离开金陵的。

    金陵的秋天即将结束,初冬的江面上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水雾,钟山在迷雾后若隐若现,待到苍山落雪,天朗气清时,或许才能看的分明。

    一辆牛车悄无声息地停留在长江口岸,唤春靠在车厢,掀开车帘,看着那晨雾迷蒙的江面上悄然远去的小船。

    江风渐起,吹皱湖面,小船咿呀咿呀地摇摆着。

    谢云瑾静静坐在东还会稽的船内,他本是山间闲人,这些年为了官爵离开故土,留下一双孱弱儿女给老母养育,自己这父亲都不曾尽过什么为父之责,如今适时归去,及早抽身,也可早享天伦之乐。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被抛在身后的金陵城,看着自己与江岸的距离越来越远,心头油然升起一股空虚的情绪,似乎自己已经和这水天融为一体。

    江面昏沉了下来,唤春看着小船渐行渐远,渐渐消逝,放下窗帘,命人回去。

    秋草碧色,秋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第33章 大婚之夜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东府把婚期定在了冬月十九,从相看定人到成婚,时间尚不足一月,着实有些仓促。大约是因为北方的局势愈发紧张,晋王急等主母坐镇后宅。

    这几日,东府的聘礼已按着礼数送来,唤春的嫁妆箱笼,也陆续搬去了东府。

    周老夫人又拿自己的体几给她添了一份,外孙女到底是高嫁,虽碍于朝廷形式不能大操大办,但是陪嫁的排场也要给足了,免得人家因为她是个孤女,而轻视了她。

    孔夫人和朱夫人看的着实眼红,可时也命也,谁让她有这个气运呢?以后说不定还要靠她帮衬自家几个女孩儿,故而表面仍对她十分客气,谁也不想得罪了她。

    大婚前一日,苏姨母突然来看了看唤春。

    谢云瑾辞官回会稽了,撮合他和灵均的事儿是彻底没戏了,苏姨母在周家处境又着实尴尬,必须早些把女儿嫁出去,一家人好从此地搬走,有个新的落脚处。便来跟唤春商议着,等她嫁到东府后,能不能让灵均去给晋王做个侍妾?

    她活了半辈子,如今才算想明白了,女儿家纵是才学满腹,都不如最后嫁个好丈夫。

    如今天下大乱,北方沦陷,这些文人墨客捧书的手既杀不了敌,也拿不起剑,终日只知清谈误国,他们在盛世是锦上添花,在乱世就是百无一用。

    女儿给晋王做妃是没指望了,可做妾总够资格吧?若只是个寻常世家,她自是不舍得女儿去做妾,可晋王身份不同,他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哪怕做妾,以后也是嫔妃,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便是诸王公主,怎么都能舒舒服服做太妃。

    唤春怔了一下,客气笑道:“我这还没嫁过去,哪里能做晋王的主?况且纳不纳妾,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他若愿意,我自不拦,只如今尚不熟悉晋王脾性,我也不敢空许姨母此事。”

    苏姨母见她含糊敷衍,急道:“先前若不是我闹那一通,你也不会得了这气运。我们一家如今着实艰难了,你若出人头地了,多少念些我们的好。”

    唤春表面跟她客气,心里却觉得可笑,随便把她敷衍走之后,转头就把这事儿丢一旁了。

    大婚前一夜,唤春怎么都睡不着,前一段婚姻,是父亲为她选择的,这一段婚姻,是她自己选择的。可心中不免还是有几分忐忑,晋王的身份与前夫到底是天地之别,她仿若是要奔赴进一场虚空之中。

    夜里,周老夫人便又来看了看唤春。

    她就这两个外孙女,除了她会操心,谁还会真心替她们着想呢?如今唤春的终身有了依靠,又嫁了个这般好的,响云借着姐夫的势,终身也不用做愁了。百年之后,她也能安心去见她们的母亲了。

    周老夫人目光怜爱地看着外孙女,嘱咐道:“你先前陪嫁的婢女弄珠自然是要再跟你过去,可终究势单力薄,我便做主再把彩月给你一起带去,她自幼跟在我身边,最是缜密妥帖。高门大户尚勾心斗角,何况是宫廷深苑?有几个靠谱贴心人帮手总是不错的。”

    唤春点点头,“我原也是这样想的,有了彩月,我也再多个臂膀。”

    周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虽说是晋王千方百计把你谋了去,可帝王心海底针,没有子嗣,地位不稳之前,还是要处处谨言慎行。”

    唤春点了点头,心里热热的。

    说完这些,周老夫人又郑重提醒了她一句,“还有最后一件事,也是最最重要的一件,我知你心里一直挂念着宣哥儿,可也要记着,他终究不是晋王的孩子,没有男人愿意给别人养儿子,不要仗着晋王一时宠爱你,就恃宠而骄昏了头,做出逾越本分的事。孩子的事情,你只能等他主动提及,而不能自己要求什么,懂了吗?”

    唤春微微湿了眼眶,点了点头,“我懂,我会先稳固自己的地位,再想法子去周旋孩子的事情。”

    周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

    冬月十九,天朗气清,宜嫁娶。

    周大舅也为着外甥女的婚事返家了,作为主家负责外甥女出嫁的一应礼节。虽这好事儿没落到自家女儿头上,可一想以后女儿还能借着唤春的势,联姻个更好的世家郎君,心里也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天蒙蒙亮时,两个舅母和王容姬便来帮唤春梳妆更衣了,响云也忙前忙后帮姐姐又是递衣又是插簪。

    唤春平日里因寡妇的身份才多做素雅装扮,如今再度嫁人,那艳丽的服饰与钗簪便又重新装扮了起来,整个人是神采焕发,耀眼夺目。

    王容姬都恍若被闪到了眼睛,只叹道:“晋王可真是好福气,得了你这样一个妙人,偏还是个绝代佳人,我这想来想去,除了他那般身份,这江左也不知还有谁能配得上你这般人物了。”

    唤春笑了笑,一言不发。

    到了吉时,送嫁的众人便扶侍着她先去前堂跟周老夫人和舅舅们辞行,长辈们无非是又嘱咐她几句为妇持家守业,服侍夫婿的场面话。

    东府的使臣也早早在候着了,唤春便由大舅送上婚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东府而去。

    与此同时,晋王也已经在正堂等着了。

    唤春送到东府后,就被喜娘引着下车入堂成礼,她低眉敛目,始终以扇掩面,眼梢的余光微微瞥到一些堂上站着的晋王。

    虽然隔着团扇,她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诚然,她很美丽,他看她会觉得赏心悦目,自然爱多看一些。但如此肆无忌惮地审视,还是让她感到一丝压迫。

    唤春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堂上观礼的众人看到唤春那大方的举止,不由悄声议论新王妃的美貌气度,时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丹阳郡主的脸色很不好看,晋王这般身份,有多少清白好女郎娶不得,偏娶了这样一个残花败柳的寡妇,跟穿破鞋有什么区别?便对唤春提不起好感。

    王静深看到唤春走进来,不由疑惑,悄声跟父亲低语,这不是那日被他关进晋王房里的女子吗?敢情是他给二人牵线做媒的啊?

    王肃正色敲了一下他的头,他便立刻噤了声。

    婚礼是由王公主持,交拜礼时,新妇先下拜,晋王将要答拜时,王公却把他拦下了,暗暗提醒晋王,殿下为君,新妇位卑,尊者不须答拜卑者。

    萧湛怔了一下,当年跟徐妃成婚时,他还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府公子,二人也是依照寻常礼制互相答拜成婚,如今身份尊崇已极,竟无需答拜新妇了?

    可不答拜,不成礼,便不成夫妇。他终究还未登临至尊,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新妇的,他摇了摇头,交拜成礼。

    唤春微微松了口气,礼成之后,就被喜娘搀扶进了婚房。

    初冬的天,南方还不算很冷,可屋里烧了暖炉,烧的很旺,热烘烘的,那暖意像一波一波的潮水直往人身上扑。

    唤春有些晕晕乎乎地坐在床沿,以扇挡面,垂下的眼眸看到一双皂靴缓缓向自己靠近,便知是晋王来了,她的心口莫名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晋王站在她面前,站的很近,下一刻,扇子被人拿走,一双细长精致的凤眼便映入了眼中,那是晋王在低眼俯视看她。

    二人视线撞在一处时,唤春才把他看清了,过往他总爱穿一些深蓝深青这类比较低调沉稳的服色,今日穿了这红色的婚服,倒是将他衬的愈发肤色玉曜,丰神俊朗。

    其实他明明也没有那么大的年纪,可拘于身份,好像必须要做出这般老成持重的模样,才能显的更加成熟稳重,才能压得住朝堂那些老人。

    她看着他,便又红了脸,微微低头,羞赧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萧湛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她身边,床褥微微陷下去几分。

    唤春不由缩起了腿,脚尖也紧绷着,二人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我好像跟你说过,你特别容易脸红。”

    萧湛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唤春一怔,脸上愈发烫的厉害,今日的脂粉已经擦的够厚了,他怎么还能看出她在脸红?

    她红着脸道:“今日是胭脂擦得多了些。”

    然后,她似乎听到很低的一声嗤笑,清淡的仿若是她的错觉。

    喜娘随即端着合卺酒过来,唤春先端起杯子,朝他敬去,二人共饮了合卺酒。

    酒是上等的乌程酒,入喉绵长,酒力一直达到脐部,下腹会有些润润热热的,似有什么东西在流淌,怪不得夫妻同房前,都喜欢小酌几杯来助兴。

    唤春身上是热热的,有些忐忑地等他接下来对自己做些什么。

    可饮了合卺酒后,萧湛便站起了身子,说还要去应酬宾客,她若累了,便自己先安歇吧。

    听了这话,唤春身上那股热意一下就冷淡了,可也没好意思强留他,新妇在新婚之夜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的。

    她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还是有些搞不懂他的心思,明明是他先暗示对她有意,又百计千方的把自己娶回来,不就是为了睡她吗?怎得到头来却又临阵退缩了?

    萧湛出了屋后,弄珠和彩月服侍唤春卸了妆,褪去婚服,更换了寝衣后,二人便退下了。

    唤春独自坐在婚房,这是晋王的寝居,床,还是她之前睡过的这张床,只是此刻已经换了新的红罗帐,织金龙凤的锦衾绣枕,光华璀璨,不可名状。

    她手指抚着床褥上的龙凤纹样,看着台上那对静静燃烧的龙凤红烛,越变越短。

    ……

    宾客们还未散尽,萧湛胡乱应酬了一番后,便让人都散去了。

    此刻夜色也才刚刚落幕,他不想这么快回房,便先独自去书斋坐了一坐。

    手边放着温好的酒,他对着灯夜读《春秋》,不时浅酌一口。酒倒是去了半壶,书在手上却未翻一页。

    酒劲儿上来的时候,身上也是一滚一滚的热浪,原想就趁着这股热劲儿去见她,顺水推舟把事儿办成了。

    可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先示的好,二人又没那么熟悉,若太急着去要了她,自己在她心里,恐怕就真成个急色的好色之徒了。

    他得先忍一忍。

    ……

    直到夜深时,萧湛才又回房,那龙风喜烛已然燃了大半,他以为唤春已经先睡了,不想她竟然还坐在床边等他,不由心头动容。

    唤春早就听到外头的喧哗停了,左右不见晋王回房,心里七上八下的,便又冒起了千百种念头。

    她就这点儿不好,心思多,爱乱想。

    此刻见他回来了,心中的千头万绪总算落了地,便立刻起身相迎,对他露出笑颜。

    “殿下回来了。”

    萧湛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问她,“怎么还没有睡?”

    唤春摇摇头道:“殿下还没回来,我不敢先睡。”

    “那我要一直不回来,你就一夜不睡吗?”

    唤春低下了眼,声音淡淡的,“我已经守习惯了。”

    萧湛心头一动,看着她那低头落寞的模样,莫名翻涌起几分愧疚之意,他都把人娶回来了,何必再故作姿态的冷落人?

    她做寡妇的时候才要守寡,如今有了丈夫,怎么能让她再继续守活寡?

    他走向床榻,“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第34章 洞房花烛我便当你是愿意生的

    唤春本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于夫妻之道已是驾轻就熟,此刻,也就无需如小女儿般故作矜持了,听他说要安置,便主动来帮他宽衣解带。

    “我来服侍殿下更衣。”

    唤春帮他脱着外袍,便闻到他周身的清冽酒气,他应该喝了不少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清醒,反正唤春自己好像已经在那酒气中晕晕乎乎了。

    她为他宽了外袍后,又解了中衣,帮他宽的只剩下薄薄一层里衣时,便有几分解不动了。她就停下了手,于是背对着他,先自宽了衣裙,把自己脱的只剩下一件小衣。

    萧湛看着昏暗烛火下女子那一节白腻的脖颈,仿若也擦了脂粉般白皙娇嫩,带着淡淡的粉红,实在是美极了。

    他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俯在她耳边道:“相看那一日,你自己写了子嗣,我便当你是愿意生的。”

    唤春的身子当即便酥麻了半边,微红着脸道:“愿意的,我愿为殿下生儿育女。”

    她说完,便主动转过身,把头靠在他的肩膀,手臂缠上了他的腰身,柔柔软软的两条,带点温温凉凉的温度,贴着他的滚烫。

    萧湛只觉刚刚饮的酒,此时酒力终于都喷涌而出,散出的热力都聚集到了一处,他把人揽了过来,压倒榻上,轻轻解着她的小衣。

    喜烛恰在此时燃尽了,火光一灭,室内蓦地陷入一片黑暗,黑洞洞的屋子仿若一个空荡荡的冰窖,唤春只觉身上忽然一凉,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灼热。

    唤春手臂攀着他的肩背,思绪却莫名飘到了与前夫成婚第一夜的时候,那时他们少年夫妻,又是盲婚哑嫁,二人弄的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才草草了事,还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后来相熟了,于此道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方领个中乐趣。

    晋王正值精壮之年,想来不会如她前夫第一次的时候那般笨拙,反正,她是挺期待这位新夫婿的表现的。

    萧湛知她是生育过的妇人,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于是这第一夜也就未加克制。他没有亲她,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单刀直入,干脆利索的把事情给办了。

    唤春已有多年不曾体验夫妻之乐,已久未这般畅快淋漓了,此刻竟也十分受用,她手指紧攥着绣枕,身下的床单一层一层直往上卷。

    二人拢共也没见过几次,也没说过几句话,自然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可在这个时候,唤春竟觉得他是真爱自己的,爱的都要死了。

    屋里的火炉烧的太旺了,完事后二人都已经是大汗淋漓。

    萧湛翻身躺下,静静躺了一会儿后,对她说了句,“我要沐浴。”

    唤春会意,披了衣服便下床去叫水。

    丫鬟儿很快送进来两桶热水,萧湛走进浴房,唤春便先服侍着他擦洗了身子,看到那精壮的胸膛上挂着的水珠,就想起他刚刚落下的汗珠,脸上一时红的几要滴血。

    此刻夜色已深,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室内只能听见轻微的水声和二人的呼吸声。

    他们就这样默默相对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可万千情绪又都已在不言中了,若谁先开了口,好像反而会破坏了此刻的默契。

    清洗干净后,萧湛便一言不发地回了床榻,弄珠和彩月随即进来服侍着唤春清洗。

    弄珠看到她身上那些暧昧痕迹,心中一喜,低声问她道:“成了?”

    唤春含羞点了点头。

    弄珠和彩月对视一眼,便都放下了心,一开始见晋王离房后迟迟未归,她们还有些担忧今夜不能成事呢,所幸到底是办成了,有了亲密关系,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夫妻。

    晋王并不好色,除了王妃,府上再无任何姬妾,二人在房事上能这么快和谐,也更有利于唤春尽快受孕,若是能怀上个一儿半女,王妃的地位才是真正无可撼动。

    彩月眼睛一亮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娘子只要算好日子,多与晋王同房,怀孕便只在旦夕之间了,有了子嗣,才算真正有了依靠。”

    唤春低眼不语,收拾好之后,她便又回了内室。

    屋内重又燃上了新的龙凤高烛,满目都是一片浓郁艳丽的红,红的像那刚刚被手指紧抓的床单,红色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床榻的红罗帐也已经放下了,帐中的影子在烛光下影影绰绰的。

    唤春轻轻掀开一点帐幔,看到晋王躺在床外侧睡了,姿态安静,呼吸平稳,似乎是已经睡熟了。

    她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他。今天大婚累了一天,他刚刚又挺卖力的,现在应该是真的累了,应该让他好好歇一歇的。

    她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在他身边轻轻躺下,一动也没有动。

    大约是身体被填满了,心里也舒坦了,唤春此刻竟是睡不着了,她回想着刚刚的一幕幕,脸上的热浪就一阵一阵翻涌。

    索性翻起身,单手支头,默默看着晋王熟睡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闭上了,看不到那幽深的瞳孔,可还是能看到细长的凤眼上覆盖了一层浓密的睫,睫毛的阴影,让他看上去就好像还睁着眼一般。

    他确实是个好看的男子,即便没有权力和身份的加持,也足够让她身心愉悦。她忽然想起了一句不知在哪儿看到的话——想要征服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在身体上征服她。

    反正唤春是服了,前夫身体不好,在房事上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来为了养病保养身体,于此道更是几乎绝迹,从不曾让她畅快尽兴过,今夜她才觉得自己真是个女人,真有了丈夫。

    唤春抿着唇,手指悄悄按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她本想把脸也贴上去靠一靠,可看着他那漠然熟睡的模样,心下便迟疑了。

    她想攀附个有权有势的丈夫依靠,然后在身体上取悦于她。晋王想要个女人给他生儿育女,原本就是看中她的美色和能生儿子才娶她的。

    他俩的结合,不过是各取所需,本就没有多深的情意。如今事后还想去寻些他的怜爱温存,倒显得像她矫情了。

    她这样想着,帮他掖了掖被角后,便缩到一旁,背对着他睡了。

    ……

    五更天时,唤春醒了过来,身旁空荡荡的,还有余温尚存。

    原是晋王起了身,正在穿衣,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唤春便也忙披了件衣服,趿拉着鞋,下床来服侍他更衣。

    萧湛有些意外,以为自己动作已经够轻了,不想还是吵醒她了,便拉住她的手,让她不必忙活了。

    “我前边还有些急事儿要去处理,天色还早,你再多休息一会儿。”

    唤春摇摇头,依旧尽着一个妻子的本分,坚持服侍他穿衣,“让我来服侍殿下吧。”

    萧湛没有再推辞,从容张开手臂,看她忙上忙下。

    其实昨夜她收拾完回房的时候,他也没有睡着,他是醒着的。他知道她爬上了床,在他的身边躺下,手指依次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唇滑过,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膀。

    她可能是想寻求一些他的温暖,他察觉了她的意图,却装作浑然不觉的模样,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虽然已经有了男女肌肤之亲,可他还是保有着一分理智与克制的。

    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什么女人,只要开口,就不会有人拒绝,可他向来是不屑于以权压人,强取豪夺的。

    所以最开始选中她的时候,他也没有直接明说,而是先暗示她,试探她的意思,如果她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勉强,可是她答应的太爽快了,让他都有些意外。

    后来得知她可能还要被舅舅安排去给各路权贵相看时,他便想,她的处境应该是着实艰难了,所以遇见自己的示好,就当救命稻草般立刻紧紧抓住了。

    无论是昨夜的温顺,还是现在的体贴,她无非是想多表现一些贤惠,抓住自己这个依靠。这无关感情,而是出于生存的本能。

    可这也是很正常的,在这样一个乱世,连男人都朝不保夕,何况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独行者是无处容身的。

    他胡思乱想着,看着她的小手在自己身上忙上忙下,又是帮他系好腰带,又取外袍与他穿上。

    萧湛看着她认真谨慎的模样,突然张臂轻轻抱了一下她,清浅的还未来得及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温度,就已经松开手了。

    唤春呆了一呆。

    萧湛揉了揉她的胳膊,道:“身上都凉了,快回去暖暖吧。”

    说完,便迎着昏暗晨曦中的薄雾往屋外走去。

    唤春摇了摇头,恭恭敬敬的一路把他送至门口,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后,才抱着已经凉透的臂膀返回床榻上暖着。

    ……

    唤春这个回笼觉,一睡就到了天亮。

    天光大亮后,彩月和弄珠来服侍她起身更衣梳妆,东府各处管事的马上就该要来拜见新主母。唤春初来乍到,这头一次受人请安,气势要足,才能立下威权。

    唤春今日穿了件朱红撒花广袖上襦,茜红云纹锦交窬长裙,外罩一件绛红色大袖纱衣,层次不一的红,艳丽又贵气逼人,愈发衬的她肤白如雪,色若朝霞。

    彩月和弄珠交口称赞着她的美貌,就王妃这通身的气派,今日定能镇得住这东府上下。

    这边才刚收拾妥当,便有仆妇来回话,说丹阳郡主带着世子来请安了。

    唤春扶着发髻上的金步摇,眉梢动了动。

    第35章 铩羽而归他不也是图我的美貌和能生儿……

    新妇头婚第一日,是需要去给公婆敬茶的,可魏太妃已去世多年,也就没婆婆可敬了,如今唤春就是这东府最大的女主人,新婚头一天,理当接受下人们的拜见。

    “晋王回了吗?”唤春下意识问了一句。

    彩月道:“早间出门后到现在还没回呢,好像是前方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唤春若有所思,按理说,今日应该是晋王和她一起受众人拜见的,可他既然还没回来,那她就得自己面对,也不能一直避人不出,反倒显得小家子气,愈发让人轻看了她。

    收拾妥当后,彩月和弄珠便扶着她起身出屋,到正堂接受众人朝见。

    唤春在高堂落座,众人依次有序地进来。

    今日能到内院来拜见的,都是府上各处的管事娘子,管家仆役们则都在二门外遥遥磕头请安。

    首先进来一个圆脸微胖的中年妇女,是如今的内务总管胡嬷嬷,先前魏太妃跟前服侍的婢女,是个缜密稳重的老人,后边便是依次跟着各处紧要的管事娘子和丫鬟。

    众人在堂上分两排列开,齐齐拜倒在地向新主母磕头请安。

    唤春从容受礼后,命众人起身。将要开口训示时,丹阳郡主萧从贞便带着萧恂世子过来请安了。

    众人心知丹阳郡主难缠,此刻也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这新王妃如何应对这刁钻小姑子呢。

    唤春知她是来挑事儿的,面上却也从容,坐着一动不动的,等着丹阳郡主跟自己行礼。过往是郡主身份尊贵些,如今她成了她的嫂子,那自是她尊贵些。

    可萧从贞本来比她大几岁,又看不上她是寡妇改嫁,故而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她,根本不拿她当嫂子看。

    她原是嫌弃徐妃软弱不生育,配不上晋王,盼着她早死了晋王好娶个更好的,可没想到晋王是再娶了,却是娶了一个寡妇,这还不如徐妃呢。

    徐妃再不济,也是清白女儿嫁过来的,一个残花败柳的寡妇,她也配得上晋王?

    萧从贞径直落座,并未给她行礼。心里也不愿萧恂认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为母,便也招呼萧恂落座,不让他对唤春下拜。

    萧恂心下迟疑着,因见唤春竟是重阳日被自己撞倒的女子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心里虽看不起这卑贱女子,不愿拜她,可他又有些怕晋王。毕竟薛氏如今已经是新王妃了,即便他不认她为母,辈分上薛氏也是他的叔母,于情于理他都是该拜的。

    他心里纠结又犹豫着,萧从贞已经不乐意了,喊他道:“恂儿,你还犹豫什么?过来这边坐。”

    萧恂迟疑着。

    唤春微笑道:“今日是我与世子头次正式相见,虽说下拜请安只是虚礼,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世子今日不拜我,母子名份便难定,大婚之日,连晋王都要对我答拜,怎得世子就不能拜了?”

    萧从贞冷笑反驳她,“你是继室,原就不比元配体面,哪怕徐妃在世时,恂儿也没动辄给她磕头的道理,何况你呢?”

    唤春面上依旧带笑,她语调从容,话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世子既然已经过继给了晋王,宗法上就是晋王的儿子,我虽为继室,名份上也是晋王的妻子,从此之后,我就是世子的母亲,子拜母是天经地义,这头还是要磕的。”

    彩月也配合地拿来软垫,铺到了萧恂面前,示意他跪下。

    萧恂见唤春态度强硬,姑嫂两边气势剑拔弩张,唯恐起了冲突后,自己再被晋王责罚,当即就腿一软,跪在了软垫上,老老实实磕了头,改了口。

    “仲母。”

    唤春居高临下看着跪倒在地的少年,满意一笑,语调慈爱道:“世子快起来吧,地上凉,仔细冻着了。”

    萧恂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在萧从贞身边落座。

    萧从贞已经气地涨红了脸,万没想到这女子不仅狐媚,竟还这般难缠。

    她冷冷讽刺道:“你自己靠什么得的这姻缘,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还想在我面前摆主母的谱,我可不会服你。”

    唤春坦然自若道:“我如何得的这姻缘?那当然是因为我贤惠守礼,强于周氏女远矣,殿下尚贤,所以才最终弃周氏选了我。”

    萧从贞冷笑,比周氏女贤惠多了这种借口,骗骗别人也就得了,她是万万不信的。

    毕竟栖玄寺祈福的时候,晋王独独对她留了心,她在重阳宴上失踪时,是被王静深关去了晋王屋里,此事因涉及薛女名声,东府一直秘而不宣。

    可外人不知,她这做妹妹的还能不知道吗?保不准那时二人就已经看对眼了。

    晋王再尊贵,再高高在上,可终究也是个男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薛女这般绝色呢?

    萧从贞冷笑讥讽道:“别人不知你重阳夜失踪的隐情,你当我也不知道吗?果然是好手段,连晋王都给你拿下了,不过你这样的女子我也见得多了,无非是想攀龙附凤,一步登天罢了。”

    唤春也不否定,只见她淡淡一笑,从容不迫道:“我是图晋王的身份地位不假,可他不也是图我的美貌和能生儿子吗?”

    萧从贞哽住,便有几分气急败坏道:“你原就是个寡妇,残花败柳之身,仗着美色邀宠,能得几时好呢?”

    唤春不以为意,云淡风轻地把她堵了回去,“晋王是贤明君主,自也不会亏待那勤谨省事之妻,我只要把这家中安定,上下和睦,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即便日后色衰,他也自会尊我敬我,料不妨事。”

    萧从贞吃她一番抢白,面上无颜色,想不到她竟这般伶牙俐齿!心里一时只觉没趣儿,在此也待不下去了,闷闷起身后,便头也不回地带着萧恂恨恨离去了。

    唤春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嫁过来的第一天就想给她下马威,可她却不是徐妃那样软弱好拿捏的性子,想用那一套来对付她,她算是打错主意了。

    弄珠看着丹阳郡主斗志昂扬而来,铩羽而归的忿忿模样,佩服赞道:“王妃可真厉害,一番话说的丹阳郡主都哑口无言了。”

    唤春笑了笑,又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堂下众人。

    丫鬟婆子们听得刚刚那一场交锋,个个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她们见新王妃貌美面善,又年纪尚轻,本以为也是个温柔好性儿、任人拿捏的,不想竟有这般手段,连丹阳郡主这么厉害的,都被她不动声色制住了,心里都暗暗有些发怵。

    丹阳郡主前脚一走,后脚那胡嬷嬷便主动走上前,恭恭敬敬给唤春呈上东府各处人手名单,轻声细语地给她介绍着,让她简单认个脸。

    唤春看看名单又看看人,默默记着,不时点头,或问讯几句。

    胡嬷嬷又指着一位年轻婢女道:“这徐氏名叫玉镜,是先头徐妃屋里的陪嫁婢女,如今不做他事,是专一为徐妃守灵的。”

    唤春闻言便抬起眼看了看她,看清那女子容貌时,不由心中一动,这不是重阳夜那位盛气凌人的丫头吗?怪不得那般有派头,原是身份比别人体面些。

    玉镜被点到名后,上前一步,对唤春福身请安。

    她面上虽强做镇定,心里却已经慌了。刚刚见识了唤春的手段后,又想起重阳夜自己那般羞辱过她,如今她得了势,指不定以后怎么报复自己呢。

    胡嬷嬷瞄了她一眼,附耳对唤春低语了几句,唤春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你是先头徐妃的陪嫁丫鬟儿?”

    “是。”玉镜不知胡嬷嬷跟她说了什么,心中也十分忐忑。

    唤春微微一笑,“你是先主母跟前的人,原也该比别人有几分体面,素日里就更该谨言慎行,勉励自身,切记别丢了自己主子的脸面,退下吧。”

    玉镜一懵,因心中惦念徐妃,本就对新王妃颇有敌意,此刻也不信她会这么轻易饶了自己,只当她心里藏奸,保不准日后怎么寻错折腾自己。

    她心中不服,嘴上却只能勉强受教告退,“奴婢多谢王妃教诲。”

    唤春点点头,继续听胡嬷嬷跟自己介绍府上人事,依次训示一番后,遂命众人退下各司其职,自己也回房休息了。

    ……

    此刻天色已不早了,晋王还没有回来,婢女端了几样小菜过来,让她先垫垫肚子。

    唤春这边累了一天,腹中原也饥饿了,这边才坐下用了两口饭,就听得晋王回来了。

    她心里一咯噔,忙放下了筷子,她本以为他今日要深夜才回呢,便也没有等他用膳,听到通报后,就立刻整了整衣饰,起身迎了出来。

    萧湛踏着晚霞,大步流星的往屋中走来,看到恭恭敬敬静候在门前的女子时,心头微微一动。

    唤春见他走近,就要屈膝跪倒请安,萧湛却同时屈身,手掌托住了她的膝盖,把她扶了起来。

    “以后都不必行此大礼。”

    唤春恭谨道:“尊卑有别,妾不敢僭越。”

    萧湛边往屋里走,边顺手便脱了外袍递给她,“你我夫妻,无论尊卑,以后在家里都不必这般客气。”

    唤春接过外袍挂了起来,因问道:“殿下用饭了吗?我让婢女给殿下添饭。”

    萧湛摇摇头,看她还在用膳,告知道:“我在尚书台那边跟几个大臣吃过了,你慢慢吃,不用管我。”

    唤春点了点头,“那我去给殿下泡茶。”

    萧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她就已经转身去泡了,他也只好先在榻上坐了一坐。

    夕阳的余晖从窗台洒入屋内,在地上留下一片金黄斑驳,那霞影淡去后,屋中便暗了下来,唤春的茶也煮好了。

    唤春点上灯,又端了茶过来,放在榆木茶几上,用一个越窑粉青釉的茶盏,替他斟了一杯,恭敬递了过去。

    “殿下,请用茶。”

    萧湛颔首,修长白皙的手指接过茶盏,只见汤色明亮,叶嫩匀齐。放在唇下品了一品,又觉香凛持久,醇厚味甘。

    这是江州的庐山云雾茶,东府没有这个茶,想来是她从豫章带来的。

    二人坐的很近,唤春看着他品茶这一幕,那茶碗遮了他一半的脸,未遮的那另一半脸,让她恍然有几分熟悉之感,她呆呆望着他,有些心神恍惚的。

    萧湛大约没有察觉她的视线,略一品茶后,便放下茶盏,对她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今夜你不用等我,自己先安置吧。”

    唤春怔了一怔,那茶水的热气渐渐散去后,萧湛便又去了书斋。

    他一走,唤春也没了吃饭的兴致,就让婢女把食案撤了下去。

    天色渐渐晚了,唤春梳洗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明明昨夜同房时还算和谐,今夜他倒是又回避了。

    她也不知他是一向这么忙,还是为了避开自己?她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这独守空房的日子十分难熬,便也胡乱睡了。

    ……

    夜深时,萧湛方回房。

    此时唤春已经歇下了,她果然很听话,没有再等他。

    萧湛看了她一眼,自去浴房清洗,然后蹑手蹑脚的上了床。

    她的呼吸很浅,睡在床里侧,侧着身子面朝墙壁躺着,仿若睡的很熟。

    萧湛睁着眼,仰面躺了一会儿,一动不动的。旁边的小人儿也是缩着身子,一动不动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湛犹豫着向她凑近,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呼吸徘徊在她的后颈。

    “我知道你没睡。”

    唤春被拆穿,脸上轰的就红了,蓦地睁开了眼。

    第36章 夜语绵绵我喜欢殿下跟我说话

    他的手已经按在她的腰上了,就在唤春纠结着要不要继续硬着头皮装睡时,萧湛已经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了。

    二人四目相对,唤春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却火辣辣的。

    “看,你又脸红了。”

    萧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有所思道:“原来你是擅长脸红的。”

    唤春心中一动。

    萧湛问她,“为什么要装睡?不想面对我吗?”

    二人相对躺在床上,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鼻息之间,酥酥热热的,唤春答不上来。

    “你会敬畏我吗?”

    萧湛又问她,她很漂亮,也很贤惠,是通过相士重重考核被选中的完美妻子。对于跟她睡觉这件事,他是不排斥的,只是看她面对自己时还十分拘谨,突然开始思考她是不是排斥自己的问题?

    唤春垂下了眼眸,其实也算不上敬畏,只是觉得他们还不算特别熟悉,脾气也没有摸透的时候,凡事还是要恭谨一些才比较妥当。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才会如此。

    萧湛见她不应,还当她是默认了,便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语调温和,“你摸摸,我跟你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唤春心中一动,呆呆看着他,手指在他的引导下缓缓从他脸上滑过,摸着他的轮廓、他的五官,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萧湛看着她有些呆愕的神态,道:“你面对我的时候,好像总是很拘束,我想我长得也没那么吓人吧?”

    唤春回过神,摇了摇头,腼腆道:“没,没有,殿下神姿俊秀,一点儿都不吓人。”

    她嘴上这么说,实际还是有几分疏离和谨慎,萧湛就想着做些什么,缓和下气氛,让彼此更了解对方一些,思来想去后,便抿了抿唇道:“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唤春呆了一呆,脑子也懵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能硬着头皮配合笑道:“好,好啊。”

    萧湛见她答应了,略一思索后,就像哄小孩子一样,给她讲了个自己觉得很有意思的故事。

    “洛阳有一个很广为流传的趣事,说的是孔融小时候,随父亲到洛阳去拜访李膺,席间孔融才思敏捷,对答如流,李膺对他的年少机智啧啧称奇。陈韪来的晚,没听到他的高谈阔论,李膺便将孔融的话转述给了他,陈韪听了后说,小时候聪明,长大了就不一定了。谁知孔融当即就反唇相讥说,想必你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吧?”

    讲完后,萧湛自己想起来还是觉得这故事很好笑,便先笑了起来,他又看了看唤春的神态,只见她呆呆望着自己,没有笑。

    萧湛笑意僵在嘴角,一时也笑不出来了,他抿了抿唇,莫名不好意思了起来,“可能也不是很好笑。”

    唤春呆呆看着他,感觉晋王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回过神后,她扑哧一笑,心下也松动了几分,笑道:“殿下今夜很不一样。”

    萧湛见她笑了,心里才松了口气,反问她,“你又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怎么就知道很不一样呢?”

    唤春摇了摇头,“反正跟先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萧湛告诉她道:“你先前见到的,是我在人前的模样,是因为我的身份,约束我必须那样,可我私下里不是那样的。”

    “可是跟昨天晚上也不大一样。”

    萧湛若有所思,“那你是喜欢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直接跟你睡觉吗?”

    唤春脸上就又红了,难为情地埋下脸,“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她说完,又羞涩地添了一句,“我喜欢殿下跟我说话。”

    萧湛看着她,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她应该是很成熟世故的一个人,可总会不自觉的在自己面前露出矜持羞涩的一面,有一种反差的可爱。

    他对她道:“我这个人有时候是有些闷,不怎么会说话,不像彦之那样伶牙俐齿,会讨人欢心,有时候我觉得他话多很烦,可现在想想,他那性子倒也不坏。”

    唤春笑道:“殿下有殿下的好处,您是未来的君主,少言为贵,自是要沉稳一些。”

    萧湛也对她笑了,“我自然是有些好处的,你愿意嫁给我,也不光是因为我的身份吧?那我岂不是太失败了?只有这一个吸引人的地方。”

    晚间在书房的时候,丹阳郡主就气势汹汹地来找他告过状了,好似终于抓到唤春的把柄一般,把她白日里的话都学给了他。说这个女人就是贪慕虚荣,追名逐利,图他的身份地位才要嫁给他,根本不是真心爱他,让他好好擦亮眼睛,别被她柔弱漂亮的外表给骗了!

    他怔了一下,万没想到唤春会这般坦诚直接。她太真诚了,不过有时候极度的坦诚倒也不是坏事,起码别人不能再以此为瑕疵攻击你。

    当时他就对郡主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她为什么要嫁给他?难道是因为爱吗?他们才见了几回,说因为爱你信吗?

    丹阳郡主被堵搡回去,气的哑口无言。

    唤春摇了摇头,她毕竟是个名门闺秀,骨子里是含蓄而保守的。所以她对谢云瑾的殷勤主动,何彦之的公开追求,心里是有些抵触和逃避的。

    而晋王的示好却表现的非常含蓄,给彼此都留了退路。她接受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也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让她感到难堪和无所适从的。

    她知道她对郡主说的那些话,早晚会传去晋王耳朵的,其实她倒也不怕。

    她心里清楚自己那点心机手段,在这些长年浸淫在权力中心的男人面前根本不够看,所以不必在他们面前自作聪明。她就算说是因为爱晋王才要嫁给她,晋王也不会信,反倒会让他觉得自己虚伪。与其虚情假意逢迎,倒不如坦诚一些,反倒让人觉得你很真诚,也愿意以诚待你。

    起码现在的晋王,不也在尽力维护二人的关系吗?当他们只是为了彼此的利益才走到一起的时候,哪怕流露出一点点的真心,都显得那般难能可贵。

    她突然没那么紧张了,好似他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而不是什么尊贵的君王。

    “殿下是个很细心、很体贴的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自在。”

    她一直都是这样真诚的一个人,那低低的诉说,有种道不明的温柔婉转。

    萧湛心中微动,为她那一瞬的真情流露而动容,莫名想吻一吻她。

    他还没有吻过她。

    此刻,他就像一个纯情的少年,试探着在她脸颊上先轻轻亲了一下。唤春把脸一偏,两个人的唇便就这样碰在了一起。

    他想亲她的时候,她恰好也想被他亲,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对于身处此事的他们,就像是一个心有灵犀的巧合,愈发使人愉悦。

    火苗一点即燃,烧上了身,萧湛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唤春主动递舌与他,两条白花花的手臂挂在他脖颈上,身子也从寝衣里剥落出来。

    红罗帐轻轻扬动着,暖暖的光影扑闪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很美丽,今夜更是格外美丽。他们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好似她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恰到好处的紧密贴合。

    他们都已不是少年人了,感情上也不再有年轻时的冲动,他们都太谨慎了,两个各有算计的人,因各自的利益走到一起,却在这一刻都默契地选择了糊涂。

    此刻,他们可能会有那么点儿真心,不需多,哪怕一点点儿,也足够支撑他们这一夜和谐的云雨了。

    红罗帐的波澜起伏停歇后,丫鬟儿送来热水,二人各自清洗后,唤春便又在床上安静躺下,准备各睡各的了。

    萧湛看了看她,迟疑片刻后,便主动搂住了她,对她说起了正事,“明日我要去一趟京口,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唤春怔了一怔,小夫妻新婚燕尔,正值浓情蜜意的时候,这才刚刚成婚,他就要离家,竟也不能多厮守几日。

    “就不能晚几日再去吗?”

    萧湛摇摇头,“形势不饶人,这个人离不开京口帅府,所以必须我亲自去一趟。”

    唤春若有所思,京口是南渡流民重要的聚集处,以晋王现在的身份,能劳动他亲自去见的人,应该不是一般人物,想来他这两日都是在忙这件事情。

    她心里突然自在了,原本还有些失落他今天留下自己独自面对这府中上下,可一想晋王是君主,如今局势紧张,到底该以公务为重,便一下子释然了。

    他这么急着娶自己回来,不也是为了让自己帮他坐镇后宅,稳定后方吗?这些事原就该是她独立面对的。

    “殿下放心,我会把家事管好,让殿下没有后顾之忧的。”

    萧湛莞尔一笑,“听说你今天在府上很是威风,以你的手段,我自是放心的。”

    唤春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儿他已经全知道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湛又嘱咐道:“回门的日子,我就不跟你一起回了,我已差人备好了礼,到时候你带着恂儿一起回去就是了。”

    唤春点点头,帝王家与普通人家规矩不同,她原也不必回门的,晋王此举无非是更给她一些体面。

    萧湛嘱咐完以上事后,又想到什么,正色提醒她道:“郡主的脾气,你也见识过了,我不在的日子,她若无礼,不必跟她客气。”

    唤春含笑应和着,反正她跟郡主已经交锋过了,她应付的了。

    ……

    五更天的时候,萧湛就又起了,外边的天还是黑透透的。

    唤春便也醒了,昨夜拢共也没睡什么,见他要走了,便又立刻跑下床帮他更衣。

    萧湛制止她道:“天色还早,你继续睡吧,我自己收拾就行。”

    唤春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帮他穿衣,“怎么走的这般早?”

    “不想扰了百姓,故而走的早一些。”

    唤春帮他穿好衣服,送他出门时,还不忘提醒了一句,“听说京口有好酒,可不能贪杯。”

    萧湛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笑回了一句,“就算饮酒也不会乱性的。”

    唤春抿唇一笑,在苍茫夜色中,静静送他出门。

    第37章 回门之日人得学会知足

    回门那一日,府吏安排好车马,唤春在一众婢女仆妇的簇拥下登车。

    萧恂虽不情愿,却不敢忤逆萧湛,只得在胡嬷嬷陪同下坐上后边那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长干里周家去。

    丹阳郡主望着热火朝天的一群人,气的一口银牙几要咬碎,晋王要给薛女恩宠,许她一人回门就是了,竟还要让萧恂同行,萧恂是什么身份?真是给他们脸了!

    周家众人接到唤春回门的消息时是受宠若惊,一早就开始风风火火地准备回门事宜了,府中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周大舅和周二舅带着家中子弟在巷口外等着,周老夫人则带着孔夫人、朱夫人、王容姬、薛响云并着周家三个女孩儿,苏氏母女等一众女眷在大门外迎接。

    东府的车架在大门外停下,众女眷们便要下拜,早飞跑过来几个仆妇,将周老夫人和孔夫人、朱夫人等一众人扶起。

    唤春先行下车,上前挽住了周老夫人的手,细细问候。萧恂随后下车,在胡嬷嬷引领下,站在唤春身后向周老夫人作揖。

    周老夫人受宠若惊的,哪敢真受萧恂的礼?一口一个折煞老身了,便将世子扶起。

    “阿姐。”

    众人寒暄之时,只闻一道欣喜雀跃的小女郎呼唤,响云便已扑到了唤春怀里。她见姐姐今日这般风光归来,只觉春风满面,扬眉吐气,对她笑的十分灿烂夺目。

    唤春搂着妹妹,捏了捏她的脸,笑着对萧恂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响云,世子称她二姨就是了。”

    萧恂看到那迎面扑来的明艳活泼小女郎时,早就看呆了,听了唤春的话后,才想起她还有个嫡亲妹子,想来就是眼前之人了。

    他看着那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郎,硬着头皮朝她作揖,勉强叫了声,“二姨。”

    响云红了脸,忙躲到了姐姐身后,难为情道:“我哪里要得起这样大的外甥?”

    唤春抿唇笑了笑,“世子虽然只比你小一岁,可辈分是如此的。”

    说着,众人便一道有说有笑的进府,周大舅兄弟陪着萧恂在前厅坐着,唤春在后堂跟娘儿们坐在一处自在说话。

    此间没了外人后,唤春便以家人之礼向周老夫人磕头请安,又像孔夫人和朱夫人行礼,慌的两位舅母忙不迭起身就要还礼。

    “这可万万使不得,这不是折我们的福气吗?”

    唤春拦下舅母们,笑道:“舅母们安心受礼,如何说这话?我不是那样得志便轻狂的人,长幼尊卑,这是自然之礼。”

    孔夫人和朱夫人心里是又惭愧、又感动,一时五味杂陈的,原先还想着春儿高嫁,扬眉吐气,此番回门,还不知要如何耀武扬威呢,真真是她们小人之心了。

    唤春又依次给几个妹妹发了红封后,才在周老夫人身旁落座,笑道:“晋王原说要一起过来的,因政务繁忙不得脱身,才让我带了世子一起回来。”

    周老夫人笑道:“能让你回门,便已是天大的恩宠了,我们哪儿敢再奢望晋王屈尊?”

    众人又简单问了她几句在东府的情况,得知她与晋王感情融洽,一切都好后,周老夫人才安下了心。

    笑呵呵道:“那便好,见你与晋王夫妻和乐,我便安心了,只盼你早日生个孩子,我这心就彻底安定了。

    唤春低首笑了笑。

    孔夫人道:“筵席已经齐备,也别光顾着说话了,还是先开宴吧。”

    婢女们鱼贯而入上菜,周老夫人以唤春位尊,因让她上座,唤春执意推辞不肯,只愿以家人之礼相待,过往如何,今日还是如何。

    众人推辞不过,勉为其难落座。

    席间,周家三个女孩儿依次向唤春敬酒,先前的不快就算都过去了。

    唤春见令婉面带红光,不复先前低落,一时疑惑之际,周老夫人便笑道:“如今你的终身有了依靠,你二妹妹也有人说和好人家了。”

    唤春好奇,“说的是哪户人家?”

    朱夫人兴高采烈道:“许仙长是个厚道人,相看那一日,她不是说要帮家中女孩儿说亲嘛,我们原当她是客套,不想她还真给令婉介绍了一个,是我们朱氏同郡,华亭侯陆微的小儿子,叫陆绪,因死了未婚妻,才又要张罗婚事。”

    朱夫人有时虽耿直了些,心眼儿倒也不坏,见晋王娶唤春已成定局,也不一昧自怨自艾,怨恨唤春。反倒一边和她处好关系,一边又打起精神,积极给女儿寻找新对象,简直活力惊人,是个颇负责任的母亲。

    唤春若有所思,“对方人品才貌如何?”

    周老夫人道:“他长期隐居吴郡,如今不在金陵,还不知长相如何,听说年刚十九,很有才学,有他叔父‘云间高陆’之风。”

    唤春看了眼令婉,见她含羞低头,便知她对陆氏的家世出身是很满意的,想起因自己之故,耽误了她的相看,便也有心帮她寻个好归宿来弥补,遂笑道:“那敢情好,吴郡陆氏是江左第一大姓,对方若果然年少有才,和妹妹也不失为佳对。”

    周老夫人笑道:“正是呢,周氏是新出门户,不比人家底蕴清贵,二丫头能作配个这样的人物,也算般配。”

    唤春又问道:“那他几时能跟二妹妹相看呢?”

    朱夫人道:“许仙长的意思是,要是我们看得上对方的人才家世,回头就让陆公子从吴郡来金陵一趟,跟令婉相看。”

    唤春笑着称贺,“那我少不得要再提前恭喜舅母觅得佳婿了。”

    吃了饭后,唤春提出想回梧桐苑看看,周老夫人顺势让她再过去休息一会儿,唤春便携了响云过去。

    她的住处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没人动过,凤非梧桐不栖,如今竟真一语成谶了。

    响云好奇地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阿姐,晋王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对你好不好啊?”

    唤春笑了笑,“晋王嘛,晋王在人前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其实私下里他不是那样的,他是个很风趣的人,并不是众人看到的那般端方严肃。”

    响云好奇地望着她。

    唤春忽地笑了,神态娇媚了起来,摸着微烫的耳梢道:“他也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女子的柔媚可爱。”

    响云笑道:“想来晋王是很喜欢姐姐了,不过也是嘛,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娶了姐姐这般年轻貌美的妻子,若是再不疼爱姐姐一些,我都要替姐姐叫屈了。”

    唤春笑着摇了摇头,妹妹年纪太小了,在她眼里,三十岁就已经是老男人了,殊不知她的姐姐,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

    她开导妹妹道:“话不能这样说,晋王那般身份,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寡妇去给他续弦?人得学会知足。”

    响云鼓鼓嘴,“不过现在姐姐有了正经的名份,终身有了依靠,只要再有个孩子,这什么荣华富贵就都有了。”

    唤春笑了笑,“只要以后能再给你寻一户好人家,我就彻底不做愁了。

    就在这时,苏姨母又寻了过来,她的身份没资格去正厅陪坐,听闻唤春回梧桐苑休息了,才悄摸摸过来,问她有跟晋王提过让灵均给他做侍妾的事儿吗?

    唤春心里有些受不了她了,大喜的日子来给人添堵,这苏姨母着实不会看场合了。嘴上却还是客气道:“我才嫁过去几日啊,就急着给晋王塞人,晋王恐怕还以为我厌烦了他呢,姨母先不要着急,若日后晋王真有这个心思,我第一个想着姨母就是了。”

    苏姨母得了她的允诺,这才欢天喜地离去了。

    等人走后,唤春便沉下脸道:“她们一家怎么还没有搬走?”

    响云愤愤道:“谁让她们脸皮厚呢?外祖母都变相逐客了,可她们就是不走,又总不能把他们一家强扔去大街吧,也真难为她们忍得住。”

    唤春蹙眉道:“还是要提醒外祖母早做决断,免得祸起萧墙。”

    响云点点头。

    ……

    直到快黄昏的时候,唤春才又携了萧恂告辞回去。

    回到东府时,天已经黑了,丹阳郡主立刻就把萧恂带走了,好似跟唤春呆的久了,就会把孩子教坏了。

    夜里下起了雨,混合着小冰碴,天气便骤然冷了几分。

    唤春梳洗后,便胡乱安歇了,过往虽独睡习惯了,可嫁人后,便觉得独身的日子十分难熬了。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晋王现在在做什么?这天气一冷,有没有及时添衣加饭?

    *

    远在数百里之遥的京口。

    长江之上风浪滚滚,萧湛抵达京口北府之日,天上细细碎碎下起了雨,夹杂着碎冰忽喇喇排在脸上,刺刺的疼。

    渡口有一位瘦削矍铄的中年男子,带着北府一众将士恭敬下拜相迎,乃是徐州刺史傅熙。

    原这傅熙字道让,年四十,出身北地大族傅氏,少时博览经籍,以儒雅著称,为乡党宗族所敬重。

    北方大乱时,傅熙被乡里推举为主,组织男丁,收容流民聚坞自保。是北方沦陷后,少数坚持留守北方抗击胡人,保家卫国的汉人将军。

    去年洛阳陷落后,傅熙遂率部南下,因其在北方有战功,手下流民军又素有骁勇之名,一直深为王大将军所忌惮,遂不许其入金陵城。萧湛便任命他为徐州刺史,率部驻扎京口。

    萧湛上前扶着他的胳膊,命其起身,“使君不必多礼。”

    众人便相携着往北府而去。

    萧湛在北府休整一夜后,翌日便在傅熙的陪同下,巡查着京口形势。

    二人迎风站在江岸,远眺着江面几十里外的广陵郡,北方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南渡的流民,都是经由广陵渡过长江抵达京口,再由京口前往金陵。

    可江左承载能力有限,一时接纳不了几十万难民涌入。若让这样大一批饥饿困苦的难民全部渡江,恐怕还会奸盗盛行,侵扰了江左当地百姓的安稳生活。

    故而大部分流民都被朝廷拦截在广陵郡,不许自行渡江,由朝廷分批次接纳,统一安置在京口。

    二人沿着江岸漫步,傅熙道:“如今天子流亡胡人之手,中原无主,臣早先就上书劝过殿下尽快称帝,确立君臣之道,他日才能名正言顺北伐,扫清中原,收复故土。”

    萧湛道:“我原是皇室远宗,因时局动荡才偶得造化,并无太多威权,况且天子尚在人世,我若急着称帝,终究不能服众。”

    傅熙便知晋王所忧无非是王大将军,蔑然正色道:“臣在,大将军敢作乱尔?”

    萧湛淡淡一笑,傅熙素来刚强忠正,深为王大将军所忌惮,大将军手握重兵却迟迟不敢造反,便是因为在天下人心中,晋室仍是正朔,北方还有不少良将忠于晋室,如今本应是汉人齐心抗击胡人的时候,他若敢造反窃取晋室江山,恐怕还会被其他拥兵的诸侯群起共讨之。

    他亲自来京口这一趟,也是想当面确定傅熙的态度,收为己用,日后对抗王大将军。

    萧湛嘱咐他道:“京口形势严峻,流民混杂,使君镇于京口,流民当中骁勇可用的,尽可纳入麾下,训练成兵,以备他日之需。”

    “殿下安心,臣定不负所托。”

    萧湛点点头,有王肃镇姑孰,傅熙驻京口,周泰守石头,拱卫金陵城,对抗王大将军荆江兵力的三道屏障,才算是成了。

    他站在江边巨石上,望着那滚滚流逝的江水,心中慨然。千古圣王事,成败转头空,秦皇汉武,三国逐鹿,纵领一时风骚,可在这百代不绝的长流之中,都不过是无涯过客罢了……

    晚间,北府设宴,傅熙亲自为萧湛斟酒奉上。

    “这是京口的京清酒,奉与殿下。”

    萧湛接过,与北府众将士举杯共饮。

    这酒入喉之后,口感醇厚绵长,确实比一般的酒劲儿更大,不想徐州民风劲悍,连酒都比别处烈些。

    萧湛自认能饮,可因这酒烈易醉,又想起唤春的嘱咐,也不敢多饮。便思索着回去的时候,给唤春也捎几坛尝尝,也不知她能不能饮烈酒?

    “京口酒可饮,兵亦可用。”

    第38章 鸡飞狗跳我是主母,那就要按我的道理……

    时间转眼就到了冬月,晋王这一去,已有半月了。

    晋王在府上的时候,丹阳郡主还有所顾忌收敛,晋王一离家,郡主就成了个出笼的鹌鹑——斗志昂扬,时不时跳出来挑个事,揪个错。

    唤春虽能从容应对,可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些糟心事儿后,也不由感叹徐妃的不易,遇上这样爱胡搅蛮缠的小姑子,偏又是个柔弱好拿捏的性子,岂有不生闷气之理?

    ……

    这一日,裴静女来了一趟东府,探望唤春。

    重阳宴后,她已经久不出门见人了,怕再遇见了王肃尴尬,不过王肃在晋王大婚后就已经回了姑孰,暂时也不用担心见面。

    谢蕴雪回会稽后,唤春在金陵城就更没几个贴心的朋友了,见裴静女来了,自是十分欢喜,忙给她让座,又让婢女给她捧来手炉暖着。

    “今日天气阴沉的这般,你还专程来看我,路上要冻坏了吧?”

    裴静女摇摇头,对她笑道:“昨日我收到了阿雪的信,她原想亲自来金陵见见你的,可却被谢郎拦下了,让她不要再来打扰了你的生活,给你添麻烦,所以阿雪就托我来瞧瞧,问问你过的还好吗?”

    唤春笑意一滞,垂下了眼眸。

    她已经很久没收到谢云瑾的消息了,在他们眼里,恐怕都觉得自己是被强权威逼,迫不得已的选择,还一如既往的关心她、理解她,她实在受之有愧,终究是她辜负了他们的心。

    “挺好的,晋王待我很好,我在这边一切安好。”

    裴静女点点头,叹道:“我原以为你会跟谢郎在一起呢,可如今事已成定局,过去的事也就不提了。我叔父这个人平时虽不着调,可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反正都是给人续弦,那当然要选个最好最稳妥的,晋王自然是好的。”

    唤春笑了笑,“我也听说了你跟王抚军的事,如今有眉目了吗?”

    裴静女一听这话便愁道:“快别提了,我叔父为了逼王抚军娶我,着实有些胡闹了,前不久他还坐在王公家门口不走,硬要王公出面给个交代,吓得王公几天不敢出门。他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闹的我声名尽毁,一定要王氏负责的。”

    唤春扑哧一笑,“你担心什么呢?他就算不闹,也没其他人家敢娶你,闹一闹,说不定还有转机。”

    裴静女勉强笑了笑,“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不也都过来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二人又亲亲热热聊了一遭话后,裴静女便从唤春处告辞,又去看了看丹阳郡主。

    她和郡主少年时在洛阳便有些交情,不想这几年局势动荡,物是人非,丹阳郡主竟也成了这般时好时坏的疯癫模样。

    她对郡主笑道:“郡主近来可好?这几次来东府都没能好好跟郡主说几句话,今日才算有了空闲。”

    萧从贞斜倚在榻上,单手揉着额头,颇不如意道:“快别提了,原是好多了,近来又被这薛女气的想犯病。”

    裴静女笑意一僵,怎么这么多年了,郡主还是这脾气,把嫂子当仇敌。

    “先头我在栖玄寺祈福时,还跟王妃做过邻居,王妃是柔善贤惠的可人儿,怎得郡主会对王妃如此不满呢?”

    萧从贞眼皮子往上翻了翻,跟她诉苦水道:“别的不说,就她是个寡妇这身份,我就颇不如意,晋王有多少清白好女儿娶不得?偏要顶着好色之名,娶个二婚的美艳寡妇,你说这不是自毁清名吗?”

    裴静女笑道:“这又是哪里话?如今金陵城谁人不知当初晋王是想娶周氏女儿的,因相士觉得王妃更加贤惠,才不拘出身选择了王妃。晋王尚贤,王妃是以贤德见选,岂会是因色起意呢?”

    萧从贞掩口一笑,讽刺道:“什么贤于周氏女远矣,其实就是美于周氏女远矣!晋王在重阳时见过薛女,大约就是那时看对眼了,但总不能说未来的皇帝是个好色之徒吧,所以只能说是贤惠多了。”

    裴静女尴尬一笑,“我看王妃倒是和善宽爱,很是不错,何况她还能生儿子,能为夫家延续香火,就是最大的贤德了。”

    萧从贞鄙夷道:“能生儿子那也是给别人生过,能不能给晋王也生个儿子,还说不准呢。”

    裴静女一时坐立不安的,勉强扯出个笑脸道:“许鹚相的宜男相,那能有错?保不准明年这时候,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

    萧从贞一笑,“承你吉言吧。”

    天色渐晚后,裴静女将要家去,萧从贞随口嘱咐了个丫鬟儿道:“派两个人送裴娘子家去。”

    丫鬟儿出去传话,裴静女便也起身告辞,却半日不见送人的仆妇过来。

    萧从贞有些不悦,因问道:“丫头们都是死的吗?怎么还没过来?”

    郡主跟前的大丫鬟菖蒲出去看了看,回来蹙眉道:“又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看到玉镜从这边走过,就随口喊了她来送人,被玉镜阴阳了两句,说什么‘我又不是你买来的人,让你管辖我,’两个人正骂呢。”

    萧从贞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厉声道:“把她给我叫回来,这个小贱蹄子,我还不信我使不动她了!”

    裴静女见势不妙,忙劝道:“罢了罢了,不必送了,我自已回去就行。”

    菖蒲有眼力,知道郡主一动火,指不定骂出什么不堪的话,唯恐外人看了主子笑话,忙上前搀扶着裴静女,笑道:“我去送送娘子。”

    裴静女前脚刚出去,后脚两个仆妇就把玉镜给揪送过来了。

    萧从贞一见人来,便指着她破口大骂!

    “猪油蒙了心,不知好歹的下作贱。人,以为姓了徐,自己就是真的东海徐氏的小姐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作你娘的梦!这东府是没主子了,容得你个小娼妇耀武扬威!”

    玉镜被骂的脸色涨红,徐妃临终前将她许了晋王不假,可晋王看不上她,她也不曾做出什么蓄意勾引的下作事儿给徐妃丢人,凭什么就要被骂作贱。人娼妇?

    “奴婢不敢跟主子争辩,可郡主是千金贵体,多少也要嘴上自重。”

    萧从贞听着她那阴阳怪气的语气,愈发暴怒,晋王宽待徐妃旧人,倒惯的她愈发作怪成精,不成体统了。

    “呸,贼小奴才,这天底下有见过奴婢这样跟主子说话的?这是东府的规矩,还是徐氏的规矩?我看你是存心拼了这条贱命好治死我,给徐妃报仇吧!”

    玉镜心里不服,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真能拼了这条命气死丹阳郡主,给徐妃出口恶气,反倒是她的造化了!

    “郡主不提先主子也就罢了,既是提了,我少不得要争辩几句,即便是徐妃在时,也不曾这般辱骂过奴婢,如今都欺负我没主子没依靠,才肆意作践,难道我也合该忍气吞声,任由郡主拿捏,也跟主子一样被你气死不成?”

    “你……”

    萧从贞一口气没上来,险要晕厥,外头都在传言是她气死了徐妃,这狗奴婢是拼了贱命要把罪名扣死在她头上呢!

    菖蒲回来时,见势不妙,忙扶着郡主坐下顺气,安抚道:“郡主何必跟个婢子动气,若真气坏了身子,岂不顺了人的意?”

    又喝命仆妇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塞了嘴拖下去!”

    仆妇们忙不迭领命,拖着玉镜下去。菖蒲扶着郡主回房,给她喂了药后,人才安稳睡下。

    ……

    翌日一早,萧从贞清醒后,想起昨夜的事儿,当即就怒气冲冲命人捆了玉镜,要把她发卖出去,省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碍眼!

    昨夜的变故,唤春已经听到了,遣彩月去问情况时,菖蒲只说是郡主教训责骂了个下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让王妃不必担心。

    唤春也当没什么大事,原不准备理会,可一早听说郡主大动肝火,还要把人给发卖了,就少不得要出面干预了。

    萧从贞站在廊下冷冷看着,玉镜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庭院,一个牙婆不顾她的挣扎,正在翻看牙口。

    唤春过来看着这一幕,蹙眉道:“如今东府的主母是我,郡主要发卖什么人,左右越不过我头上,我这边还没点头,郡主岂能随意发落人?”

    萧从贞冷笑道:“过往你不在的时候,这府上原就是我说了算,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才来了几日,就要做我的主?”

    唤春道:“如今我是主母,那就要按我的道理办,郡主卖个人简单,可若传了出去,外人只会觉得是我这个主母不慈无能,连一个婢女都容不下,殿下回来,我也不好交差。”

    萧从贞指着她的鼻子,疾言厉色道:“你自己去问问她昨晚上说的什么话?是个奴婢对主子说话的态度吗?总之我话撂在这儿,这府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唤春寸步不让,据理力争道:“她做错了事,自有殿下处置。她既是徐妃屋里的人,那就是殿下的人,即便是要发卖撵走那也得是由殿下出面,怎么都轮不到我们发落。”

    萧从贞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气急败坏道:“你如今是这东府主母,发卖个奴婢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晋王就算知道了,还能说一个不字?你千方百计拦着不让撵走,是存心留下她,好治死我是吧?”

    唤春置若罔闻,她是东府主母,郡主做的蠢事,最后都得归咎于她管家无能,算到她头上。

    玉镜是前主母的陪嫁丫鬟,她若真由着郡主把人撵走了,还得背负善妒不义之名,郡主想挑事儿坑她,她可不糊涂。

    “郡主是主子,身份尊贵,犯不着为个下人动气,你既看不顺眼她,以后不理她就是了,这般动辄打骂发卖的,不懂事的还当是郡主为了奉承我这新嫂子,故意苛待先头夫人的奴婢,来讨我欢心呢。”

    “你……”

    萧从贞气的涨红了脸,谁要奉承她了?谁要讨她欢心了?讲道理讲不过,吵架也吵不过,还真给她蹬鼻子上脸得意上了!

    唤春压根儿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道:“郡主的好意我已经知晓了,也心领了,也没必要非把人卖了,索性今日先放过她,等殿下回来了再发落。你若看她不顺眼,就让她去我那里侍奉,郡主看不见她,自然也不心烦了。”

    萧从贞气的手抖,唤春却视而不见,让彩月径直带了人走。

    ……

    回来院中,唤春便让彩月给她解了绳索。

    玉镜脸色尤忿忿不服,她也不领唤春的情,只当她心里藏奸,冷冷道:“重阳时我得罪过你,你也未必容得下我,既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倒不如让郡主卖了我干净。”

    唤春神色淡淡,从容道:“先头我就跟你说过,你是徐妃的人,原比别人有些体面,素日里就更该谨言慎行,别丢了主子的脸面。你若就这样被赶出去发卖,丢人的不是东府,而是徐妃。”

    玉镜眼神动了动。

    唤春继续道:“你既然要给主子争这一口气,就得自己先学会尊重,东府不曾薄待过你,可你明知郡主有些疯病,还故意添油加火,闹的家宅不宁,这是作为主母陪嫁该做的事儿吗?你是想着主子没了,就破罐破摔,放弃了自己的体面吗?”

    玉镜自嘲道:“我是个无能的人,我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才让她无辜被人暗算了去。我虽是徐妃留给晋王的人,可晋王看不上我,我留着也没意思。如今晋王又娶了新人,转头就把旧人给忘了,东府已无我容身之地,王妃倒不若把我卖了或配人,也省的留下碍眼。”

    唤春提醒她,“你说这话,莫不是心怀怨恨,骂殿下薄情寡义,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吗?可若殿下当真绝情,又岂会留你至今?”

    玉镜垂眸哑然,虽说徐妃是被郡主气出的病,可归根结底也不是郡主下的手,晋王也不曾薄待徐妃。

    “奴婢失言。”

    唤春正色道:“你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东府是待不下去了,念在你是徐妃的人,今日我不发落你,等殿下回来了,自有处置,届时是去是留,都听天由命。”

    这边处理完后,唤春就让彩月把玉镜送去胡嬷嬷手下管着,晋王回来之前,都不要让她在府上走动,更不要出现在郡主面前。

    黄昏时,唤春折腾了一天,心烦意乱,此时正手捧暖炉坐在榻上看书。

    窗外忽然下起了雪,先是细细簌簌的,继而纷纷扬扬,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她惊喜地看着窗外的落雪,刚巧弄珠拿了信走进来,说晋王来信儿,大约明日就能返还金陵城,一时喜上添喜。

    唤春展信看罢,含笑吩咐道:“让下边准备着,明日一早我亲自去接殿下回城。”

    第39章 春风满面不闹了,歇了吧

    昨夜下了一夜雪,此刻的金陵城已然白茫茫一片了。

    唤春五更天的时候就开始忙活了,下雪后天气陡然冷了几分,她今日便穿了件秋香色缘边直裾袍,外穿了件大红鹤氅裘,里里外外属实都照顾齐全了。

    出门前,她还让人去喊了喊萧从贞,看她要不要同行?

    萧从贞还在生闷气,劈头盖脸把人撵了出去。唤春也没再请她,独自迎着冬晨的薄雾出城了。

    今日是个大晴天,天光大亮后,雪后碧空如洗,阳光照在结冰的枝桠子上,晶莹剔透的闪着光。

    一行人出了东府,一路浩浩荡荡北行,出了东篱门后,又往北走了一段,便在郊外停了下来。

    府吏前去探路,不时来人回禀晋王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唤春坐在车内候着,火炉烧的暖暖的,她觉得有些热,就掀开车帘看着不远处的钟山,此刻苍山落雪,高峻清朗,十分美丽。

    不多时,府吏来报说,“晋王距此不到三里,就快要到了。”

    唤春闻言,对镜稍稍理妆后,便在彩月和弄珠的搀扶下下了车,她拢了拢鹤氅,红色的羊皮小靴踩在雪地上。

    不远处传来马蹄踏雪的声音,她看到了那高坐马背的玄色身影,露出了笑容。

    萧湛一路风尘仆仆策马回城,远远就看见一道红色倩影,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自己,不时有枝梢碎雪落在她的红色大氅上。

    他目不转睛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这种一回家就有人等着、接着的温暖,让他不由有些心头动容。

    随侍提醒道:“好像是王妃来了,王妃不仅美貌出众,并且贤德过人,真是难得啊!”

    萧湛翻身下马,把马交到侍卫手里,便也踏着雪向她走去。

    唤春含笑走到他面前,微微福身道:“恭迎殿下回城。”

    萧湛扶起了她,道:“大冷的天,出来做什么?无故冻坏了你。”

    唤春笑道:“我不冷,车上有暖炉,我一直在车里等着,知道殿下快到了才下来。”

    萧湛笑了笑,他本想张臂抱抱她,又想到这一路过来,身上被风吹的冷冰冰的,怕寒气过给她,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微微和她拉开距离。

    “我身上凉,就不碰你了。”

    谁知下一刻唤春就张开自己的鹤氅,把他的身子裹了进去,“我身上热,我给殿下暖一暖。”

    萧湛心里淌过暖流,轻轻抱了抱她,便松了手,笑道:“好了,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别真把你身上这一点儿热气全闹没了。”

    唤春挽着他的手臂,往马车方向走去,“回去就别骑马了,多冷啊,和我一起坐车,到车上暖一暖。”

    萧湛解释道:“一路是坐船回的,到了渡口才换马,也没冻着什么。”

    二人沿着雪地慢慢走着,到马车前时,萧湛也没急着登车。

    他望了望不远处的钟山,想起自己刚成婚两日就离家,留她独守了这么久,也没带她出游过,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便问她道:“你来金陵这么久,有去钟山看过吗?”

    唤春摇摇头,“没有呢,只是听人说过天朗气清的时候,钟山雪后格外美。”

    萧湛莞尔,“你终日憋在家里也闷了吧?今日天气好,又刚巧顺路,我便先带你去钟山看看,再家去不迟。”

    唤春心中一动,含笑点了点头。

    二人登车后,车夫便驾车往钟山方向而去,一众亲随侍卫滚滚跟在马车后。

    钟山广植松树,即便到了冬季,山上依旧郁郁葱葱一片,苍山起伏,青松白雪,好一片琉璃仙境。

    蜿蜒山径上,一高一低,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踏着白雪往山上走着,两侧是青翠的松柏,身后是暗中跟随的婢女护卫。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着,突然问她,“我不在的时候,郡主有给你受气吗?”

    唤春摇摇头,让他安心道:“没有,郡主与我姑嫂和睦,别提有多和谐了。”

    萧湛不信,以前徐妃在的时候,他每次回来问她,她也是这么说的,最后不还是被软刀子搓磨死了?

    徐妃就是太懂事,太在乎她的贤善之名了,什么事都忍着、憋着,不敢宣扬出来,最后生生把自己给憋出病,临终了才敢跟他说几句实话,可那时不就什么都晚了吗?

    “你不用瞒我,有什么委屈就跟我直说,我自会给你做主。”萧湛认真对她道。

    “真没有——”

    唤春指着自己的脸,笑道:“殿下看我红光满面的,有受气的模样吗?倒是郡主,我早上喊她一起来的时侯,她气的都不肯与我同行,殿下也该去关心关心她,免得被我这坏嫂嫂气犯病了。”

    萧湛被她逗地笑了笑,心下也安定了几分。

    她跟徐妃到底是不同的,她也不似会让自己受气的性子。

    钟山不高,他们一路闲聊一路爬山,慢悠悠到了山顶,也不觉得很累,身上倒是都热起来了。

    二人并肩俯瞰着金陵城,此刻满城银装素裹,好似是被一场洪水淹没了一般,满目只剩白色巨浪,浪花中的黑色,是千家万户的屋顶。

    他们在山顶歇了会儿,身上那热意渐渐散去后,就被山风吹的有些冷,萧湛恐寒风吹久了会生病,便又很快携她下了山。

    下山时,萧湛看到她脚上那有些洇湿痕迹的小红靴,忽然停下了脚步,对她道:“走了这么久该累了,我背你下去吧。”

    唤春扑哧一笑,调侃道:“殿下一路奔波辛苦,还要陪我登山,岂不更累?我可不敢再让您累着。”

    “小小一个你,哪里就能累着我呢?”她的话,反倒激的萧湛有几分不服气了,便屈膝蹲下道:“上来。”

    唤春也不再推辞,笑着趴到了他的背上。

    萧湛把她背起来掂了掂,“我离开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贪嘴吃胖了,怎得沉了些?”

    唤春一呆,心虚道:“明明是天冷穿的厚了些。”

    萧湛若有所思,“也是,先前抱你的时候可没穿这么多。”

    唤春听了这不正经的话,才知他是故意戏弄自己呢!脸上便又红了,忙用手掩住他的嘴,嗔道:“不许胡说八道!”

    萧湛笑她,“这还没当皇后,就开始下懿旨了?”

    唤春听了这话,脸上愈发热辣辣的,提醒道:“快别胡说了,给人听到了不好。”

    萧湛含笑不言,背着她默默下山。

    ……

    二人回到东府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萧从贞等的都着急了,见到他们回来,才松了口气。

    “阿兄,你怎得现在才回来?我给你准备的接风宴都要凉透了。”

    萧湛拉着唤春的手,从容道:“我刚带你嫂子去钟山看了看,我们已经在外边吃过了,你先自己吃吧,不用管我们。”

    嫂子?我们?

    萧从贞一怔,看到唤春满面春风地依偎在晋王身边,一时气的咬牙跺脚,又不好当着晋王的面发作,只能在心里不停暗骂薛女这个讨人厌的狐狸精!

    寡妇果然好心机,惯会勾引男人,她就是看不惯她得意,怎么就偏偏让她得了意?

    萧湛径直越过郡主,带着唤春回房,仆妇备好了热水,二人各自洗去了这一路的凉气后,便又上到床上私语绵绵。

    房间里光线昏暗,热意融融,红罗帐内,萧湛背靠枕头躺在床头,唤春侧倚在他身侧,含笑听他讲着此行的所见所闻。

    “我从京口回来时,还给你带了特产做礼物呢。”

    唤春直起身子,好奇道:“在哪里?”

    “在这里。”萧湛把手往身后抓了一把,又把握紧的手指伸到了她面前。

    唤春膝行过去,正要去掰开他的手找礼物,萧湛却突然把手藏到了一边。

    她扑了个空,一只手按在他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就绕到他身后去抓他藏起来的手。她的身子左拐右扭的,几要扑倒在他怀里,又总是在将要碰触之际及时闪开。

    萧湛看着她柔软的身子在自己面前摇摇晃晃的,眼看着就要身子失衡,软软倒在自己怀里了,可她却总能在关键的时候稳住身形,就是不倒下来。

    一时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女人的身子,怎会如此灵活又如此稳固呢?

    分神之际,唤春已经攥住了他的拳头。

    他不再闪躲,任由她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唤春看到他空无一物的手心时,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这才反应过来他是逗自己玩呢。

    他就是欺负自己好性儿,不会恼他罢了。

    萧湛见自己的玩笑被识破,原还担心她真恼了,准备哄哄她呢,不想她竟抓住了他的手,又低下头,主动将脸颊放在了他的手心里蹭着。

    “原来礼物就是这个啊。”

    萧湛心中一动,手指触到了她那柔缎一般的头发,发丝是冰冰凉凉的,手心里她的脸颊却是温温热热的。

    他看着她那忽然娇媚的神态,身上某处也是热热的。

    萧湛的手掌顺势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像抱婴儿一样把她抱到了怀里。

    他想去吻她的唇,她却忽然躲开了。萧湛懵了一下,又转过头再去亲她时,唤春却左躲右闪的回避,就是不让他得逞。

    萧湛暗自懊恼,让你刚刚捉弄她,现在也该换她捉弄捉弄你了。

    二人嬉闹了好一时后,唤春突然停下闪躲,嘴唇就刚好碰到了他的唇,给他吃了一点儿甜头后,因问道:“以后还敢不敢再这样捉弄我了?”

    萧湛笑她道:“小东西的报复心怎么这么重?”

    “不然你还真当我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呢。”

    萧湛搂着她笑道:“没哄你,真给你带礼物了,不过是带了几坛子京口特产的京清酒,我喝着挺不错的,猜你会喜欢,就带了几坛回来,你要的话,这就让人温了来,我们小酌几杯好早些安置了。”

    “分明是你自己想喝,还假托是念着我。”唤春从他怀里滚出来,往床里边躺着,“我才不跟你喝。”

    萧湛又把她拉了过来,“怎么是假念着?半个月不见,是真挺想你的。”

    唤春故意道:“哪里想?光嘴上想吗?”

    萧湛拉着她的手,先是放在了头上,“这里想。”

    然后又移到了胸口处,“这里想。”

    最后才引至了身下,“这里也想。”

    唤春脸上一红,也不知他今天哪儿来这么多俏皮话?顺势捏了他那里一把,难为情道:“把你那些不正经的话,都留给别人说去吧。”

    萧湛按住了她的手,又搂过她的肩,“除了你,我还跟谁说去?在外人面前我是最正经不过的。”

    唤春故意别过脸不看他,她脸上红红热热的,紧抿的嫣唇弯成月牙儿,带着一涡清浅的笑。

    萧湛看着那一对可爱的小梨涡,凑上去亲了亲,哄她道:“不闹了,歇了吧。”

    第40章 两全其美你前夫是怎样一个人?

    小夫妻半月不见,早已情急如渴,此刻是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红罗帐内,云情雨意,被翻红浪,又是一夜翻云覆雨后,二人才并头交颈睡去。

    第二天一早,唤春服侍晋王更衣的时候,便顺嘴跟他提了提丹阳郡主和玉镜龃龉。

    因玉镜是徐妃的陪嫁,也算是晋王屋里人,她不好擅自发落,所以就想等殿下回来,问问他的意思?

    萧湛听完后,略一思索道:“她原是徐妃留给我的人,我虽看不上她,也没有胡乱发卖的道理,她既是徐妃的陪嫁,那就让徐氏的人自己来处理吧。”

    唤春点了点头,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

    萧湛便派府吏请来了徐妃兄长徐伯允,让他来将玉镜还领回徐氏。

    这徐伯允出身东海徐氏,现任丹阳太守,执掌全郡军权、民政、荐举任用、刑政诉讼。金陵城属丹阳郡,日后金陵成了新都,丹阳郡就是京尹,他作为京畿长官,地位自然是比普通郡守要高许多。

    徐伯允收到传召后,忙不迭从丹阳郡城赶来东府,他约莫三十余岁,清瘦挺拔,五官端正,看着是个面善正直人。

    徐伯允得知是玉镜得罪了郡主,晋王不能再留她在府上时,忙惶恐跪下给晋王请罪。

    “先王妃没福气,早早故去,她身边的人早就就该由我们徐氏带回来的。殿下心慈,顾念旧情,才一直养着玉镜给先王妃守灵。不想她不知感念殿下恩情,反倒惹是生非,挑拨离间,给殿下添乱,这都是我们徐氏教人无方的罪过。”

    唤春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徐伯允是忠厚人,怕他觉得玉镜是因为犯了大过才被驱逐,会为难她,便对他道:“玉镜总归是忠心为主,诚心实在难得。徐府君将她带回后,不要为难她就是了。”

    徐伯允自是不敢抗命,惭愧道:“王妃这般慈善,宽待下人,反倒让我们愈发羞愧了。”

    萧湛对他道:“徐妃贤善,她临终前,本是打算将玉镜出嫁配人的,玉镜执意不肯,要为徐妃守灵,我心感于她的忠诚,才留下了她。她原是徐妃留给我的人,我这边不好留她,也没有胡乱处置的道理,你带她回去后,莫要为难她,也就不辜负徐妃与我夫妻一场的情分了。”

    徐伯允摇摇头,眼中不由泛起了泪,一昧表达着愧疚,“先王妃没福气,未能给殿下生下一儿半女,耽误了殿下的子嗣,我们心中本就过意不去。如今见殿下续娶,早日绵延子嗣,我们反倒安心了,殿下对我们一家已经仁至义尽了。”

    萧湛默然低下了眼,一时无言。

    唤春看了看晋王的神色,略一思索后,便走向徐伯允,主动对他道:“玉镜是徐妃的陪嫁婢女,从北方到南方,跟着殿下也有十年了,如今要送她还本家,从此以后,这东府便一个徐妃的人都没有了,就好似她这个人从未来过一般,倒是让人空落落的。”

    徐伯允眼神一动,愕然望了望唤春,又忙避开了视线。

    “我与徐妃名分虽无异,可却有先来后到之义。”唤春微微一笑,又向他走近一步,“徐妃先我过府,本是姐姐。我孤身流落南方,没有兄弟,徐府君既为徐妃之兄,从此以后便也是我的兄长,我愿与徐府君为妹,请兄长受我一拜。”

    说完,便肃然敛襟下拜要与其义结金兰。

    萧湛吃了一惊,徐伯允也是大惊失色,忙不迭跪倒回拜,“王妃折煞微臣了,请速速起身,微臣怎受得起王妃如此大礼?”

    唤春执意不起,认真道:“兄长若是推辞,便是嫌弃我这个小妹了。”

    徐伯允愈发惶恐,叩首道:“臣不敢,臣不敢。”

    二人就此在殿上互拜,义结金兰,算是确立了兄妹名分。

    晚间,夫妻二人又留他吃了一顿便饭,闲话家常后,玉镜哭着作辞晋王和王妃,便随着徐伯允去了徐家,不消细说。

    ……

    徐伯允带着玉镜回家后,萧湛便也带着唤春回了房。

    把门一关,萧湛便面带不满地嗔责她道:“你过往也是进退有度,可今日是怎么了?徐伯允虽是徐妃兄长,可到底是臣子,你尊他卑,怎么能自降身份跟他下拜呢?”

    唤春摇摇头,拉着他在榻上并膝坐下,正色道:“话不能这样说,殿下不妨先听听我的道理。”

    萧湛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的解释。

    唤春道:“徐妃没有子女,她这一去,殿下和徐氏的姻戚就算断了。我跟殿下夫妻一体,可我没有兄弟,我的家族也不能给殿下助力。徐伯允官居丹阳太守,金陵建都后,他就是丹阳尹,京畿总长官。今日我若认了他为兄,还把他当自家人,不断了这门亲,他顾念亲戚情义,就会继续在朝堂鼎力支持殿下,又因他不是我的亲兄弟,朝臣也不必担忧外戚乱政。日后殿下登基,我有了皇后尊荣,徐妃家族获得权势,实在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结果。”

    萧湛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良苦用心,她这般纡尊降贵,无非是为了帮他争取更多朝臣的支持,让徐伯允更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忠卖命。

    他不由心底一阵动容,自己是何德何能,才能娶到如此贤妻?

    他搂住他的肩,心生愧疚道:“难为你为我思虑的这般周全,是我辜负了你的心。”

    唤春依偎在他怀里,道:“我知道殿下心疼我,不忍我受委屈,可我更希望殿下好,我是殿下的人,这一生荣辱所系,都在殿下了。”

    “我知,我知。”萧湛更是动容,“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希望我好了。”

    唤春仰起脸,调皮一笑道:“那是自然,你是皇帝,我才能做皇后。你有权势,才能为我遮风挡雨,护我一世周全。”

    萧湛笑了笑,亲了亲她的脸。她不提,他就要忘了,当初她可是图他的身份地位才要嫁他的,看她为了做皇后这般努力,他又岂敢懈怠?

    “有你在后头勉励着我,我说什么也得为了你,坐稳了这江山。”

    唤春眉眼绽开浅笑,又话锋一转道:“殿下不仅要念着我,也不能忘了徐妃的好,她跟你夫妻这么多年,为你料理家事,孝敬老母,若是因没有子女便落得一场空,实在令人惋惜。殿下日后登基,也不能忘记先头的人,这才算得上是有情有义。”

    萧湛心中一动,知道她嫁过人,和前夫有儿子,却并不了解她上一段婚姻过的如何,也从未问过她关于她前夫的事情,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比不上她的前夫,可刚听她说起不忘先头的人,今日便特别想问一问她。

    他迟疑道:“那你前夫是怎样一个人,他待你好吗?”

    唤春淡淡笑了笑,有些事早晚是要让他知道的,反正现在的她对过去的一切也已然释怀了。

    即便后来她已经不爱前夫了,但在人前,她也从来没有说过前夫一句坏话。

    他让她改嫁,还答应让她带儿子离开,可她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放弃了儿子。他还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即便不嫁人,也能让她衣食无忧一辈子,他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唤春平静跟他讲着自己的过去,“我亡夫是很好的人,我很小就嫁给她了,他对我很好,可是他身体不好,我要照顾他的病,婆母就把中馈交给了娣妇打理,我在家中虽是长媳,却并无威权,他临终前怕他死后我没了依靠,被人欺辱,就主动让我改嫁。而我自己也不想过不见天日,任人拿捏的日子,所以我就离开了那里……”

    她对前夫是有感情的。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实际上,久病床前也无贤妻。

    与前夫刚成婚的时候,她年纪还很小,他宠她、爱她,每天都只守着她,把她娇惯的不成样子。

    可他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他总跟她说,像他这样的人是活不长的。

    那时的她还很年轻,被甜蜜的爱情冲昏了头,他这样一说,她就哭,他就哄。

    她让他不要多想,身体慢慢养,总会好起来的。

    可时间久了,她长大了,成熟了,现实了,也麻木了。

    两个人在一起,光有爱是不够的,他们要面对很多现实的问题。当那点儿感情被生活的琐碎消磨殆尽后,就只剩下无休无止的苦闷。

    没病的身子多好啊!可他的肉是软的、僵的,死气沉沉,既不能给她身体上的愉悦,也不能给她心理上的抚慰。

    不知何时,她突然不再爱他了。

    她还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却生生被他的孱弱病体拖累了一辈子。

    她开始怨恨他,厌恶他,恨他为什么不快些去死,让她早早解脱。

    他大约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的冷淡。但是他没有责备她,怨恨她,甚至理解她,包容她,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她。

    他很快就一病不起,临终前,他拉着她的手说,她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等他死后,她不用守孝,趁着年轻,早些再嫁户好人家。

    她哭了,把脸埋在他的掌心泣不成声。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她怎么可以咒那么爱自己的丈夫去死?

    他死了,留下遗言让梁家放她回家改嫁,可她还是留在梁家给他守了三年孝,算是偿还了他的深情。

    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而她,却是个凉薄自私的女人。

    ……

    唤春落下了眼泪,天色已经暗了,烛火静静映在她的脸上,只见两道泪痕闪烁着,给她脸上染了一丝凄美。

    她眼中的光芒颤动着,语调却是释然而平静。

    “我很感激他,他给了我追求新生活的勇气。男人死了妻子会续弦,女人死了丈夫也会改嫁,只要不忘记先头的人,就算得上是有情有义了,若是一味守节,不续不嫁,孤守一世,反倒让死者不安了。”

    萧湛心中一时感慨,她在婚姻里一直都是幸福的,没有吃过感情的苦,所以他也应该把她的幸福延续下去。

    他给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别哭,你前夫让你改嫁,不就是为了让你过的好吗?所以你不能哭,以后有我护着你,不会再有人欺你、辱你,你也不用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了。”

    唤春破涕为笑,手臂环住他的腰,依偎在他胸前。前夫希望她往后余生可以幸福快乐,所以她不能哭,她要活得更好更幸福,才算对得起他。

    “我是个幸运的人,我遇见的每一个丈夫都待我很好。”

    萧湛纠正她道:“你是个体面的人,尊重是相互的,你待人好,人家才会待你好。”

    唤春摇摇头,“我孤身流落江左,原是个六亲无靠,无家可归的人,我很感激殿下,又给了我一个家。”

    萧湛眉梢一扬,不禁莞尔,“这就算是个家了吗?”

    “嗯?”唤春茫然,“不然呢。”

    萧湛浅笑,“一个完整的家,怎么能没有孩子呢?”

    唤春红了脸,像个鹌鹑一样,只把头往他胸前埋,藏起自己通红的脸。

    萧湛把人抱起,便上了床榻,当夜颠鸾倒凤,恩爱缠绵,不觉东方之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