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满的作文竞赛相当于是晋级赛, 参加市里比赛并没有出成绩跟名次,只获得参加下一轮比赛资格。
周日小满要去参加省一级的比赛,考场是在市第一实验小学。
考试足有一个半小时, 对低年级小学生的耐心跟耐力都是考验。
早上舒苑给他吃的是食堂买来的肉包子跟煮鸡蛋, 陈载还要上班,出发前鼓励小满:“别有压力,随便考。”
“好的,爸爸, 你忙你的,不用操心我啦。”小满声音轻快。
俩人都上班,可大部分时候都是舒苑带小满, 把家里的事情布置得井井有条,他才能安心工作跟读博, 他嘴上不说,但心里感谢舒苑的付出, 声音带着歉意说:“我一直都在忙,家里的事情跟带小满都要靠你。”
舒苑正在看小满检查文具, 抬头看了他一眼, 嗔怪:“那你还不对我好点。”
简单的一句话让他心情轻松, 陈载眉眼柔和, 他当然会对母子俩好。
母子俩骑车往考场的方向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送考的家长,等到八点十分进场, 电器厂小学的带考老师带着小满他们找考场,家长不能进入,只能呆在校外。
来参加考试的学生都很放松,根本就没有后世学生参加竞赛的紧张感, 沈盼除外,在进考场前一秒,他还在翻看作文书,不得不按照老师的要求,把作文书放在教室外面。
同桌男生一下就看中了小满的自动铅笔,腆着脸提出请求:“我拿两只铅笔跟你换吧。”
小满的自动铅笔是妈妈从百货大楼给他买的,一块多钱,写字特别丝滑,不会断铅,他可不是能被人随便糊弄走东西的小孩,毫无心理压力的拒绝同桌,坐得笔直,等老师来发卷子。
考题发下来,是一张八开纸的卷子,左半部分是看图写话,右半部分是题目是升国旗的作文。
看图写话画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孩正在劝说男孩不要摘菊花,小满立刻想到了莫莫跟莫弟,可是作文才写了多一半就下雨了。
雷声翻滚,黄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
小满想起妈妈没有带雨具,学校门口都是平房老住宅区,没有供销社可以买雨衣,也没有地方可以躲雨吧。
别人的家长送完孩子都去忙别的,就他妈妈在门口等着,不会挨浇了吧。
他想起在东北时,他去山上拾柴,也遇上大雨,天空黑沉沉的像是快压到地面上,雷鸣电闪,他站在栗树底下躲雨,雨水从树叶间落到他身上,打湿他打着补丁的衣裳,整片山上就他一个人,他很害怕,希望妈妈能突然出现把他带走。
现在他妈妈就在学校外面,可是却要淋雨。
他想到妈妈一直在陪着他,接送他上学,陪他参加竞赛,陪他画糖画,别的小孩根本就没有妈妈总陪着。
小满发现自己走神了,连忙把思路拉回来,给自己鼓劲儿,胡思乱想可不行啊小满,你得好好写作文,妈妈还挨浇等着呢。
他想出去找妈妈,可那样更不行哦,还是得赶紧写作文。
作文写到末尾,他才看到图画上有树叶,他并没有写出来,只能加到最后,“秋风吹拂,树叶飘落,姐弟俩感觉凉爽极了。”
等考试结束,老师收完卷子走出教室,考生们有的在教室里等,有的挤到楼道里等着家长来接。
小满一直担心没有雨具的妈妈会浇得浑身湿透,可没想到他妈妈第一个撑着雨伞出现在楼梯口,他就站在楼梯下等着呢,立刻惊喜地喊:“妈妈,你没浇到啊,哪里来的伞?”
看妈妈浑身干爽,小满的俊脸马上有了亮光,舒苑笑着说:“我在保卫室躲雨,雨伞也是跟人借的。”
小满哇了一声,妈妈好棒啊,他就是瞎担心,不就是下雨嘛,妈妈会想办法,根本就不会浇到。
俩人站在楼梯下躲雨,小满嘴里被妈妈塞了块儿奶糖,甜滋滋的。
站在不远处的沈盼羡慕坏了,舒红果咋回事,咋还没来接他!小满的妈妈可是第一个来的!
这个继母不会浑身湿漉漉的出现,表现她有多爱继子,回家后还要邀功吧!
怕啥来啥,看到舒红果浇得像落汤鸡一样走过来,沈盼敲着脑壳,果然!
“我叉,你不是有雨伞吗?”沈盼抱怨。
舒红果没好气地说:“下这么大雨,雨伞能管用嘛?”
不耐烦地跟沈盼说话,却在往舒苑那边看,
迎着舒红果的视线,舒苑开口:“看我干啥?”
舒红果讪讪开口:“听说你去大学教书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简直呆若木鸡。舒苑也太能混了,怎么混到大学里去教书的,她有啥资格,有啥能力?
她公公是教授,那是货真价实的知识分子,你看舒苑有教授的气质么!就算她会照相,水平能有多高,能教得了大学生,可笑的是,她自己都没大学文凭。
舒苑淡声说:“对,凭本事得到的工作。”
舒苑自信的语气让人一时无法反驳,舒苑的生活一定很轻松顺心,年纪越大反而越漂亮,再看她自己,打扮得再光鲜全家人也把她当保姆。
等到雨停,母子俩去保卫科还了雨伞,不过自行车浇到雨,舒苑觉得回家换裤子就行,拿卫生纸擦了擦车座跟后座,蹬上车子,小满稳稳当当地蹿上自行车后座。
小满觉得应该像妈妈学习,妈妈根本就不觉得下雨是麻烦事儿,轻松得很,他要学习这种心态。
等回到家,母子俩各喝了一大茶缸热气腾腾的麦乳精,小满说:“今天我做午饭。”
舒苑笑眯眯地说:“好啊,小满做烧茄子。”
小满美滋滋地进厨房洗菜,只要跟妈妈在一块儿,他就觉得生活很美好。
——
下个周日,舒苑又把小满送到老宅,今天老宅来了个病号,俩孩子观摩太爷爷给人做针灸,看得津津有味,等病人走后,小满翻看经络穴位图,只觉得大开眼界。
休息时,两人又去喂鸡鸭鹅,多宝闷闷不乐,她还是担心被送回乡下。
小满可是个小暖男,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又说:“我妈妈一定能有办法。”
他对舒苑很有信心,他妈妈乐于助人,遇到麻烦总能解决。
多宝被安慰到了,她觉得小满聪明,学习成绩好,说话还好听。
俩孩子的对话被陈甫谧听到,等俩孩子回屋,他招呼多宝:“没有人能把你送回乡下去,你这么大点小孩,担心啥呢,你就在太爷爷身边,哪儿都不去。”
他平时对多宝关注少,多宝一家有老大两口子管,小满的老爸无父无母,他自然更关注小满。
让他欣慰的是,俩孩子关系很好,让他感觉家庭和睦。
多宝平时跟陈甫谧不亲,甚至有点怕这个老头,现在听到太爷爷过问,惊喜到眼睛发亮:“真的,太爷爷?”
陈甫谧说:“那还能有假,有我在,你姥姥不敢惹事。”
原来太爷爷很关心自己,有了太爷爷的保证,多宝觉得踏实多了。
舒苑跟陈惠去了家具厂,俩人要去解决个小麻烦。
田野在家具厂干临时工,他们村的村花之前对田野有意,现在追到路城来,跟田野一个厂,陈惠说膈应得慌。
村花也二十七八了,还有俩孩子,可能夫妻关系不好才出来务工,姑嫂俩人来是想看看到底啥情况。
家具厂的露天工作区,几台电锯响声震天,到处都是木材、木料跟锯末,耳膜震荡,空气里都有漂浮的颗粒。
陈惠找到田野的身影,脸都黑了,血压飙升:“你看张桃花不是有病吗,电锯很危险,她站到旁边捣乱,要是田野一不留神,割了手咋办。”
舒苑看清楚那个抹着黑亮头油的女人,噔噔迈开步子,穿过木料锯末等障碍,一把薅住张桃花的衣领,把她往工作区外面拖。
张桃花挣扎不得,被一股大力拖拽出来,不满地叫嚷:“诶,你拽我干啥?”
等站到工作区外,张桃花嬉笑着说:“陈惠,看你急的,我不过是给田野哥泡了麦乳精,他干木工又忙又累,我这是替你关心他。”
一点愧疚感都没有,肉麻的声音让人气血上头。
舒苑是个能量很强的人,姐妹们跟她在一块儿都能变得勇敢自信。
陈惠平时温吞得要命,一着急,上去就呼了张桃花一巴掌,说:“你有毛病,电锯多危险,你还往他跟前凑!”
张桃花一手端着茶缸,一手捂着脸,想要还手,被舒苑给拦住。
田野面带尴尬地跟舒苑打了招呼,又百口莫辩地对陈惠说:“你不用特意往这儿跑,我跟她真没啥。”
田野长得浓眉大眼,浑身肌肉,看着结实健康,村草级别。
张桃花故意膈应人,说:“田野哥,我每天打饭都多给你一勺,把肉都盛给你,你不是都吃了嘛。”
舒苑直接打断她,问田野:“是你把她弄到家具厂来的?”
田野边嫌恶地往旁边躲边说:“嫂子,我就是个临时工,哪有本事把她给弄进来。张桃花,你能不能不搅合。”
舒苑又问张桃花:“谁给你介绍的工作?”
张桃花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眼神闪了几下,说:“咋了,我知道田野在这个厂上班,直接找过来,说我会做饭,厂里就让我留在食堂。”
舒苑嗤笑:“你糊弄谁呢,你恐怕不知道找工作多难吧,就算你有路城非农业户口,都不一定能找到临时工干,更何况你是外地农业户口?”
张桃花的眼神开始发飘,舒苑看出她明显心虚,又听她说:“我老乡跟厂领导认识,我老乡帮了忙,咋地,你瞧不起外地人啊。”
舒苑看了陈惠一眼,突然开口:“你这个老乡应该说的是陈惠的老妈吧,她给你好处让你拆散陈惠跟田野,你就别再装了。”
陈惠心头突得一跳,张桃花支支吾吾,一看就是现编。
他们当时凑了一千二想落户跟买工作,却被她妈给搞黄了,她妈能搅合一次,就能搅合第二次。
她明白舒苑的用意,就是诈张桃花,马上跟着说:“张桃花,就是我妈给你弄到这儿来的,你就别白费力气了,你拆不散我们,我妈给你的好处,你也拿不到。”
田野见媳妇跟嫂子说得煞有介事,还以为果真如此,连忙为自己分辨:“张桃花,我丈母娘给你多少好处,你不是要攒钱给你弟弟当彩礼吧。”
张桃花心头一惊,本来她要刺激陈惠,怎么就变成揭露她跟杜康之间的交易,她脸色涨红,嘴硬说:“我又不认识你妈,我不知道你们在说啥。”
张桃花八成跟杜康有交易,不用多做纠缠,舒苑转向陈惠:“咱们走吧,田野多注意安全。”
陈惠白了田野一眼:“她再往电锯跟前凑你就揍她,大不了临时工不干了,我的工资够咱们三口花。”
田野抓着后脑勺说:“知道了。”
两人一块往门口的方向走,陈惠气愤难平:“你不知道我们在老宅住着多憋屈,我都不敢反对我妈,怕爷爷生气,气坏了身子。”
舒苑提议:“你还是直接找你爸,让你妈别搞事儿了。”
舒苑之后自己去搞副业照相,这一天格外轻松,到傍晚才去接小满,小家伙立刻问她:“妈妈有解决办法吗?”
小家伙可不像陈载那样沉闷寡言,能像小大人一样跟舒苑聊天。
他其实不知道是啥事,只知道妈妈会帮助多宝不被送回乡下。
舒苑笑道:“当然有,凡事只要肯开动脑筋,就有解决办法。”
小满立刻充满信心,他要向妈妈学习,像妈妈那样自信,遇事不慌。
陈惠拉着舒苑:“嫂子,咱们有啥办法?”
等陈载下班刚进门,陈甫谧就把夫妻俩叫进客厅说:“梁家栋跟他媳妇要回来探亲,这些年一直没回来过,他们在这边也没啥亲戚,我让他们来一趟,把他们父母的遗物取走。”
他提醒陈载说:“梁家栋就是你妈的保姆的儿子,五十年代,十六七岁偷着跑去了香江,现在四十多岁,已经成家立业,在香江开饭馆,那时候你还小,你应该没啥印象。”
陈载点头:“我记得他,顽皮难管,要不也不至于背着父母逃港,把遗物还回去,也算是了了我妈的心愿。”
陈甫谧赞同:“对,遗物绝基本都是你妈的赠予,交到梁家栋手里,物归其主,你妈所做的安排就彻底了结。”
宋年华把把财物交给保姆跟司机夫妻俩保管,也留给夫妻俩一大笔,留给他们生活养老用,这笔财物跟陈载那两箱财物一起,都在他们得传染病去世前交给陈谨正保管,趁着他还健在,陈甫谧迫切希望尽快把财物交到梁家栋手上。
陈载略感惭愧:“爷爷,这些事情都是你在处理,我没帮上什么忙。”
陈甫谧感叹:“你工作忙,我能为你做得不多,趁着我还在,尽快了结,省的你还得花时间精力操心这些。”
舒苑为陈载代言:“爷爷你可别这样说,你健康得很,陈医生嘴上不说,可他会觉得心酸。”
陈载觉得舒苑说得好,爷爷的话提醒他,老人家已经垂垂老矣。
陈甫谧从善如流:“行,我不说总行了吧。”
——
家具厂的厂长觉得流年不利,本来家具厂的产销情况良好,刚评上市级模范工厂,没想到市安全生产委员会突然派人来检查安全生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张桃花正在电锯旁嗑瓜子,被抓了个正着。
一个部门的人来还不够,应急管理局也来检查安全工作。
厂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检查人员马上认为他们厂肯定存在更多的安全问题。
刚到手的模范工厂荣誉还不得被取消?
张桃花都傻了,她不就是来田野送水吗,在电锯旁呆一会儿咋了,跟安全生产有啥关系?
厂长满脑门子汗,点头哈腰地说:“张桃花只是个临时工,在食堂做饭的,来得时间不长,她自己非要往电锯旁边跑,我马上就把她开除。”
当着工作人员的面,厂长厉声宣布处罚结果:“张桃花,你赶紧写份检查,写完马上离开工厂。”
张桃花无法,工厂居然给了她处分,她还只能卷铺盖离开家具厂。
杜康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了又惊,脸白了好一阵,张桃花跟田野都有家庭,最多是作风方面的问题,她考虑过后果,认为可以承担,但没想到会涉及到安全生产?安全无小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张桃花想跟她要钱才没把她给供出来,一旦把她说出来,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不说,可能影响到陈君正,她能想象得出来陈君正黑着脸训斥她。
陈君正的工作不会受到影响吧。
他们这个体面家庭不会被搞得乌烟瘴气吧。
只是往家具厂塞了个人而已,怎么就跟办了蠢事一样。
事儿没办成,还被张桃花敲了竹杠,让她憋屈不已。
正在忐忑纠结,这天陈君正一直拉着战斗脸,让杜康觉得不妙,果然,晚上关起门来,前者语气格外严肃:“你想拆散陈惠两口子,我没说什么,你还把张桃花弄到家具厂?搞出了安全生产问题?你可真能折腾。妨碍安全生产的帽子一扣下来,你担得起吗?”
陈君正说得严重,但也不是啥大事,只是陈君正眼里容不得沙子,不能纵容家人干这种蠢事儿。
杜康连忙分辨:“我只想着最多是作风问题,刚好俩人一块儿回乡下,哪想到张桃花蠢笨不受控制,搞出安全生产的问题。”
陈君正的语气极为严厉:“你以为作风问题就不严重,也能抓进去坐牢,你就不会被牵连?我想不到你会干这么愚蠢的事儿。”
杜康被吓了一跳,她最看中名声名誉,哪能想得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她赶忙说:“我这不都是为了咱闺女好嘛,张桃花已经走了,我再也不管陈惠,总行了吧,你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
晚上陈载八点多钟才回来,边换鞋边跟娘俩说:“我大舅想要回国探亲,小满,你大舅爷要回国,不过要等到明年。”
舒苑刚进厨房烧水,把水龙头开的小一点问:“你妈那头的亲戚全都出国,就留下了你一个是吧。”
只留他一个,把他留给爷爷,不知道陈载会怎样想,会不会觉得被母亲那边的亲戚抛弃,会不会因此觉得孤独。
陈载边脱外套边往屋里走:“是的,国内的至亲就我一个,他在国内有些事情要处理,也是回来看我。”
平时陈载跟这些亲戚有联系,包括之前从国外寄过来的摄影师的画册,应该就是国外的亲戚给找的,舒苑想他们之间应该是平平淡淡的亲戚,关系谈不上好坏。
小满跟他一样关心这个问题,本来想直接去书房,听到这个话题停了下来,站在椅子上,边帮陈载挂外套边问:“爸爸,大舅爷对你好吗?”
陈载温声说:“他们都挺好的,奶奶那头的亲戚都挺好的。”
奶奶,这个词对小满很陌生,从陈载嘴里说出来同样陌生,他突然想,他妈要是知道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平静和睦,应该会很高兴吧。
陈载伸出手,捋了捋小满的头发,小满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不像他小时候,失去爸爸妈妈的庇护。
难得他有这么高的评价,舒苑烧完水,从厨房出来往卧室走,说:“你妈当时把你自己留下,应该有她自己的考虑。如果她能带上你,她肯定会带。”
陈载不理解的是他妈为啥不带他走,他因此拧巴,感觉自己被抛弃,但他愿意接受舒苑的说法,这说法让他心情舒畅。
小满仰着头:“爸爸,妈妈说得对,奶奶一定是身不由已,没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
舒苑赞同:“小满说得对。”
陈载心情轻快:“走吧,小满,赶紧去写作业。”
小满背着书包往书房走:“作业早就写完啦,我要去看书。”
这天陈载正常下班,小满也不去摆摊,陈载骑车带着母子俩往胡同里走,在一处四合院门口停下。
“这就是我家之前的一处房子,我妈在这儿住过。”陈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说。
胡同宽敞,石板铺路,大门雕梁画栋,依旧可见当初的气派,不过只一会儿功夫,就有五六个人进门回家。
舒苑能理解陈载心态,他应该不在意这房子,他关心的重点是这儿有关他跟他妈的回忆。
他妈走时,陈载还小,应该留下回忆的地方不多。
亲戚们走的时候留下了这座房子,运动中被收了上去,现在住了好多户人家。
小满听爸爸提奶奶,突然有些同情爸爸,还是他自己比较幸运,爸爸妈妈都在身边。
舒苑说:“这座房子看来住了不少人,已经是大杂院了吧,进去看看吗?”
陈载轻轻摇头:“不用进去,可以想象出里面是啥样。”
三人并未多做耽搁,离开胡同范围,陈载才说:“我大舅想把这座院子要回来,落实政策应该能要得回来,或者买回来都行,这样他回国探亲有住的地方,也算是怀旧吧,可现在住了这么多人,应该无法收回。”
舒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伤感,陈载对财物财产并没有啥兴趣,但他看重的是曾经的温情的记忆。
舒苑突然意识到冷漠其实只是陈载的外在,他其实很重感情。
这个发现让舒苑觉得特别新鲜。
舒苑想要安抚他:“收不回来就算了吧,你妈留给你那么多东西,都是念想。”
小满也说:“妈妈说得对,爸爸,咱们家的房子不也挺好的嘛,可以把书房腾出来给大舅爷住。”
听着大儿子稚嫩的话语,舒苑笑着说:“对,咱们家的房子多好啊,够宽敞,亮堂,所有东西都是身外之外,不要被过去羁绊住手脚,你们两个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有你们两个就够。”
舒苑物质欲不高,即便她跟陈载之间的关系拧巴,她对现在生活还是很满意。
小满说:“对,我们一家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也许这就是舒苑所说的表白吧,陈载心情不错,说:“我赞成你们两个说的。”
晚上在书房各忙各的,陈载难得开了小差,傍晚舒苑说他跟小满对她来说最重要,她说得那么真诚,那么他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小满这个大儿子肯定是爱他的,那么舒苑呢。
她是随口说的还是果真如此,他希望是后者。
舒苑偏头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扬了扬秀气的眉毛说:“没事儿你看我干啥?你再看我要收费,看一眼收十块。”
陈载不搭话,直接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钱,走到舒苑旁边,递到她手里,然后坐回自己桌旁。
舒苑手里捏着一叠大团结:“……”
人狠话少陈医生,上来就塞一叠钱。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而小满在感叹,妈妈挣钱真的好容易啊,爸妈一定在玩很好玩的他参与不了的游戏。
他想其实他不用操心爸妈,他就是瞎操心。
小家伙给舒苑出主意:“妈妈,你让爸爸多看几眼,你不就能挣得更多了嘛。”
舒苑边数钱边说:“你爸不肯看了,他舍不得再花钱。”
小满瞧了爸爸一眼,看来这钱花得心情愉快,连嘴角都是扬起来的。
第72章
小满心里藏了个秘密, 他希望能在学习成绩上全面超过沈盼。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跟爸妈分享,但没有把这个秘密跟他们说。
妈妈根本没兴趣跟别人争。
爸爸特别优秀,他不用跟别人争就能轻松甩别人一大截。
他也想像妈妈那样轻松地生活, 可是他就想胜过沈盼, 因为沈盼总在他面前显摆,总想压过他一头,称呼他是乡下来的小子,在梦里沈盼还把他妈妈气死, 综合种种原因,他希望自己能战胜沈盼。
有时候他想沈盼不过是个骄矜的小孩儿,何必跟他计较呢。
可是他仔细想过, 他并不想跟别的小学生比,不想跟任何人比, 除了沈盼。
他要做个像妈妈一样豁达的人,或许有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产生想要比较的想法。
他想他总有一天能够摆脱这种力量。
回到第四次考试上来, 沈盼那个靠爸爸给他写作文发表的小学生居然也通过了三次比赛,决战的时刻到了。
他一定要打败沈盼。
带着这种心态, 小满上了全国作文竞赛的考场。
小家伙站在学校门口, 阳光下, 唇角飞扬, 头发丝都在发亮:“妈妈,最后一次比赛啦。”
这次考试跟前几次松弛的考前状态不同,入选的小学生个个紧绷, 就连送考的家长看上去都挺严肃。
舒苑笑盈盈地朝他挥手:“加油吧,小满。”
跟别的考生相比,小满心情最轻松,脚步最轻快。
他加速朝送考老师跑过去, 冲啊,小满!
这次又是一张八开纸卷子,同样是一个半小时。
八百字,对二年级的学生来说已经是篇幅很长的作文,有些写字慢的学生连字都写不完。
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事,小满写的是妈妈去东北接他,下笔有如神助,刷刷刷写得很快。
战斗并不是单方面的。
沈盼也要跟小满较量,也想战胜小满,他想让这个乡下来的小子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可是他前面三次过关斩将已经非常吃力,也许是靠着背作文临阵磨枪的得到的成绩,他对全国总决赛完全没有信心。
可小满那个小子进考场前笑得好开心呐。
卷子上八百个密密麻麻的小格子,他觉得自己像只蜗牛慢吞吞地爬,怎么爬都爬不完。
工整地写出这么多字都难,更何况是比赛写作文呢。
等小满心情轻松畅快地走出考场,得知作文题目跟他写的内容,舒苑觉得小满未必能获奖,一是提到人贩子,她不知道是否符合主旋律,反正她自己在拍照方面一直积极向主旋律靠拢;二是八百字的篇幅,未必能写得清楚这件大事;三是搞得跟伤痕文学似得,不知道是否符合主流小学生形象。
小满的作文在一众小学生的试卷里面,应该会比较特别。
不过舒苑没有跟小满分析这些,只跟他说比赛重在参与,又问:“小满想喝桔子水吗,我去买。”
买了三瓶桔子水挂在车把上,舒苑骑车带着小满回家,小家伙牢牢抓稳自行车后座,说:“妈妈,我的作文写得很好,即使不能获奖,我也觉得写得好。”
阅读量大,他想自己有判断能力。
舒苑意识到小满跟之前不一样了,语气笃定,从容自在。
自卑、敏感也许还在,但更多时候,他不会畏缩,是个舒展的、积极的、自信的小孩。
舒苑当然赞同他的说法:“我相信你一定写得很好。”
得到妈妈的肯定,小满笑得呲出小白牙。
不过舒苑还是跟他说比赛结果不重要,凡事积极参与才重要。
回到家,母子俩喝甜滋滋的桔子水,做午饭,下午没有别的事儿,按部就班地去摆摊拍照。
——
母子俩参加作文竞赛,陈载在做手术。
他现在已经有慕名而来的小患者,可是今天这个该做室间隔缺损手术的小姑娘因为害怕,哭得特别惨,央求她妈妈能不能赶紧回家。
“回去吧,妈妈,不做手术,我能跑能跳。”小孩的脸哭成了小花猫,她妈妈担心耽误手术,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安抚。
几个护士给她糖果都没啥效果。
陈载告诉自己把患者当成待修的机器,或者把自己当成机器,失败。
他也想不到,他原本以为他只会对小满好,没想到也会对别的小孩心软,尤其是看不得跟小满同龄的小孩生病受罪。
这个小姑娘一定是在家人宠爱中成长的,才会哭闹撒娇,换成小满,只会懂事到让人心疼。
陈载进了病房,小姑娘的妈更加慌乱:“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我会尽快把她哄好,不会耽搁手术。”
看要给他做手术的叔叔进病房,小姑娘就好像看到了行走的手术刀,泪眼婆娑地看过来,打了个哭嗝,哭声哽在嗓子眼。
医生会把她拖进手术室,会给她开膛破肚,她吓坏了,然而她并没有被拽走,只听医生温和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都没给小满讲过故事,不是个合格的爸爸?可是小满从来不需要讲故事,他一直都是自己看书。
听到讲故事,在小姑娘眼里,手术刀终于变回医生,危险暂时解除,眼巴巴地问:“啥故事?”
陈载开始讲述:“我给你讲个小孩历险的故事,小孩叫小满,跟你差不多大,被迫跟妈妈分开,他要挣一大笔路费去找妈妈,要是你,你怎么挣钱?”
小病号立刻被问题吸引,说:“我跟妈妈要。”
陈载说:“可是他跟妈妈分开了。”
小病号开始开动脑筋,很好奇地问:“那他怎么挣钱?”
陈载说:“小满去山上拾柴的时候顺便捡松子,家人为了烧火也会弄回来松塔,他把松子都收集起来,攒了一蛇皮袋,你猜他能卖多少钱?”
他居然还知道在讲故事时跟人互动,城里生活的小姑娘想不出该如何捡松子,完全沉浸到故事中,急着问:“小满挣了多少钱,攒够路费了吗?”
陈载说:“松子卖了二十多块钱。”
小病号惊呼:“小满好棒啊,收集松子就能卖这么多钱,那他找到妈妈了吗?”
未完待续,陈载看了眼手表,说:“咱们得先去做手术,做完手术你就能知道后面的故事。”
小姑娘已经忘了哭,她现在对会给她讲故事的医生很有好感,急着听故事后续,于是乖巧配合:“好的,做完手术一定给我讲哦。”
小姑娘的妈妈有点惭愧又满心感动,这个看着冷淡的医生居然会这么温和有耐心地给她家小病号讲故事,哄孩子这种小事儿还得麻烦医生,赶紧致谢。
站在手术台边,陈载觉得得到了来自小病号的鼓励,他第一次讲故事成功了。
他一直担心注入感情会影响医术。
心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水平,手术非常成功,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刻,陈载浑身轻松。
他觉得他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
——
这些天舒红果格外积极殷勤,每天四菜一汤,每个菜都拿出最好的厨艺,给沈修远打洗脚水,甚至提出帮人洗脚。
沈修远可吓坏了,他好手好脚的,他媳妇都不给他洗脚,儿媳怎么会突然要给他洗脚,他板着脸问:“不用,你有啥事儿!”
无事献殷勤,让他心里发毛。
舒红果这才把舒苑教书的事情说出来,语气极其夸张:“爸,舒苑她没啥文化,也没啥本事,怎么能像你一样当大学老师,不知道怎么混进大学的。”
她满脸痛惜:“她会误人子弟,不知道多少大学生要被她耽误。”
她觉得舒苑有必要知道天高地厚,她没有能力对付舒苑,但是有个绝佳的人选,就是她公公沈修远。
戴淑芳立刻就想起上次跟舒苑打交道,只是想让她说几句好话,谁知道好话没听到,还被趁机要走了六百多块钱,这让她觉得窝火。她难得跟舒红果看法一致:“舒苑去你们学校教书,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学校聘用教师出问题了吧。”
沈忠诚立刻站起来,手掌嘭地砸向桌子,力度大道几乎要把桌子拍碎:“你们听过她的课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是贬低舒苑!你们没有资格在背后说三道四,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
舒红果听到这话心里一抽,沈忠诚反驳她也就罢了,居然也忤逆他老娘,他在维护舒苑,替她说话,舒苑都不搭理他,他死皮赖脸念念不忘?
陆修远本来对舒苑没啥看法,也不会被舒红果轻易撺掇成功,但看沈忠诚这被人踩了尾巴尖一样的恶劣态度,立刻燃起斗志,一是要打压沈忠诚,二是他想看看舒苑的教课水平,水平欠缺的话,一定要跟学校反应。
陆修远立刻安排两个学生去听课,让他们评估舒苑的讲课水平,没想到这俩学生听了一节课之后就决定去旁听,说他们本来以为照相很简单,没想到很复杂,坚持旁听的话,还能多掌握一门技能。
这个办法不奏效,陆修远本来打算放弃,奈何媳妇跟儿媳总在他耳边吹风,又生一计,向学校提议让学生给教师打分。
对,为了评估舒苑的水平,拉着全体老师被学生考核评分。
他相信,舒苑一定会在学生的评分中现出原型。
舒苑知道学校要组织学生对老师进行打分,从课代表那里看到打分表,她并不是很有信心。
现在课程进展顺利,不代表学生就对她心悦诚服,她学历跟资历上的短板是客观事实,而打分表里这两项占比非常重,比如学术水平、前沿知识、理论功底等等。
伍学民等下课的时候叫住舒苑,看上去非常急,说:“舒老师,你是学校外聘的老师,跟有编制的不一样,听说评分末位,不知道倒数第几,可能就不会聘用了。”
舒苑:“……”
大学老师不好当啊。
清纯男大眼眶都红了,说:“舒老师,咋办,我舍不得你走,快想想办法吧,总不能去游说他们吧。”
舒苑笑着说:“看你那样儿,忒夸张了点,就跟要生离死别似得,该怎么打分就怎么打。”
不仅清纯男大,别的学生也舍不得舒苑走,摄影课是他们唯一觉得轻松愉快的课,带着期待去上课,舒老师教得很好,可不能被挤兑走了。
不就是打个分嘛,主动权在他们手上,简单!
——
调查问卷结果出乎舒苑意料,为了照顾全体教师的面子,只排出了前十名,舒苑排在几个德高望重的教授之后,她可不想排到所有教授前头去,就这样的排名已经超出她的预期,让她非常振奋。
她没想到学生们对她的评价那么高,两个多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感觉看这帮天之骄子顺眼了好多。
这次去学校上课,她买了一包奶糖带给学生。
这节课要在暗房上,舒苑怕他们把糖纸丢在暗房,或者糖块直接掉在暗房里,让伍学民下了课才发。
舒老师竟然给他们发糖,大白兔奶糖多贵啊,两块五一斤,还要糖票,舒老师舍得给他们吃大白兔,不就是想用糖收买他们吗!
他们一定要……
心情愉快地接受舒老师的收买。
学生们从暗房里鱼贯而出,每个人都分到两块糖,甜滋滋的奶味在嘴巴里蔓延,感觉人生非常美好。
最爱上的课就是摄影课。
沈修远的分数排名在舒苑之后不说,舒苑还是前几名,这让他内心五味杂陈。
把调查问卷结果告诉家人,全家人都惊讶于这个结果,戴舒芳立刻质疑:“怎么可能,调查问卷设计合理吗,学生有没有被舒苑收买乱填,有没有作弊,舒苑有没有做手脚?”
舒红果质疑得更厉害,嗤笑一声:“还不是她长得漂亮,学生也都是年轻人,她长得漂亮学生就给她打高分呗,说不定还是求着学生打的分,有的人,学识能力不够,就把相貌当通行证。”
她受沈忠诚耳濡目染,也念了点诗,觉得自己也是个文化人,开始咬文嚼字:“你们都听过北岛的诗吧,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舒苑是拿美貌当通行证。”
舒苑可听不到这话,要是听到的话她肯定说美貌的通行证还有吗,多发我几张。
沈修远觉得这话没法入耳,板着脸,眉头紧皱:“不要以貌取人,你也是女性,不要以外貌攻击别的女性,尤其是在你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舒红果都听傻了,沈修远不也看舒苑不顺眼吗,咋还义正词严地教训起她来了。
这种老教授真了不得,训斥人可有一套,都是他对!
戴淑芳难得跟舒红果统一战线,赶紧说:“你说红果干啥,现在的问题是调查问卷结果没有说服力,你们学校的老师都不服气吧,你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
全国作文竞赛阅卷老师在低年级组看到一篇特别的作文,特别到没法直接打分,只能挑出来让别的阅卷一起来看。
已经参加三轮竞赛,能参加最后一轮的学生写的作文都不差,起码结构完整,文字流畅,可这篇作文显得与众不同。
“张老师,你抽空看看这篇作文,实在不像低年级小学生写的。”
张老师接过卷子,刚读了三分之一,鼻梁上的眼镜差点被惊掉:“这是这个参赛小学生的亲身经历吗,遣词造句准确生动,有叙述,有描写,有细节,充满画面感,还有细腻的感情。”
听阅卷组组长张老师评价那么高,别的阅卷老师都对这篇作文产生了兴趣,放下手里的卷子挤到一起看这篇作文。
“啥作文,真写的这么好吗,快拿来让我们看看。”
“这篇作文还真不错,行文流畅,条理清晰,故事完整,结尾点题。”
一位阅卷老师鼻子一酸,说:“你看结尾还做了升华,感谢他勇敢的妈妈,还有英勇的公安,还有不屈不挠的自己。好像是写的很悲惨的经历,可是文字很温暖,很有力量,感动到我了,这个学生心中一定有光明有爱。”
“作文讲的故事生动饱满,中心思想深刻,有教育意义,很能引起人的共鸣。”
“别说是一到三年级的学生写的,就是说是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写的我都信。”
阅卷老师的看法一致,都对这篇作文做出了高度评价,至于舒苑所担心的八百字容量不够写不完,更严重的是不符合主旋律,在阅卷老师这儿并不存在这些问题。
可没过一会儿,他们便对低年级小学生是否能写出这样的作文提出质疑。
“有没有可能是背的范文,这次竞赛的题目很普通,背上一些范文说不定堵到题了。”
有老师附和,但马上有人提出质疑:“反正我没有看过这篇范文,你们看过吗,或者看过类似的。”
所有人都摇头,他们五六个人都是教小学的特级教师,市面上的作文书就那么多,总不能没看到过这篇特别的作文吧。
不过又有人提出新想法:“那有没有可能是这篇作文没有发表过,我们当然看不到,但却是某个写作能力很强的人写的呢,只是参赛学生把它搬到了试卷上。”
倒是有这种可能性,老师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给这篇作文打分。
有人提议:“我们要是知道这个小学生是谁,问问他的老师,不就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写的了嘛。”
立刻有人反对:“我们阅卷为了保证公平性跟保密性,看不到考生姓名跟信息,甚至只知道是低年级,不知道到底是几年级,不可能因为这一篇作文破例,不能只看这一个考生的信息吧。”
大家商量的结果是绝对不能看考生的信息。
阅卷组组长张老师拍板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必须认真对待这篇作文,不能觉得低年级小学生写不出来,就认为是搬运到试卷上的,不能给文抄公可乘之机,也绝对不能埋没写作的好苗子,我们都去翻翻作文书,不如不能证明这篇作文是抄的,那就应该实际水平给打相应的分数。”
——
下午,舒苑专门往路城出版社跑了一趟,拿到了出版社送给她的挂历,她迫不及待地展开看,果然跟五寸相片比,还是大幅图画更震撼,她把每个天然大美女都拍得明眸皓齿,美不胜收。
她想挂历要表达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美的追求,才能让人有购买动力,起码这本挂历能够做到。
“卖得怎么样?”舒苑问。
严寒柏说:“这三本挂历在供销社跟书店卖得都还不错,超出了我们的预期,等到年底再看看总得销售情况,不出意外,明年还要拍,你帮我想想拍摄主题。”
严寒柏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热血青年,本来不想出版什么都是大美女的挂历,但现在看能给出版社带来不少经济效益,他还挺有成就感。
跟别家的挂历相比,他们的拍得更精美,第一年拍挂历是摸着石头过河,可舒苑有很多创意跟想法,给他提供了不少帮助,让他的工作更顺畅。
舒苑最想把挂历拿给陈载看,但他今天没按时下班,她只能先把挂历给小满跟李红霞看。
小满眼睛瞪大,惊呼:“哇,妈妈拍得照片这么好看!”
小家伙对挂历非常好奇,他觉得挂历很高级,纸张摸起来很滑很厚,从头到尾把挂历翻了一遍。
李红霞也连声赞叹:“真不赖,你妈拍得照片越来越好。”
舒苑很自豪:“本来没这么好看,我一拍,再印到挂历上,就这么美。”
等他们俩看完,舒苑把挂历又卷了起来,说:“等你爸回来给他看。”
小满的眼睛又睁得圆溜溜,妈妈这语气不对劲啊,她不会想给爸爸挖坑吧。
娘俩吃完晚饭回家,陈载九点才回来,他说已经吃过晚饭,舒苑给他泡了半杯奶粉麦乳精。
“小满还不去睡觉?”陈载问。
“我一会就睡。”小满说。
他在等着爸爸回家,爸爸还没看到挂历,他怎么能睡呢。
等三人一块儿去书房,看舒苑把挂历从桌子上拿起来,小满就觉得妈妈要搞事,果然他见妈妈拉了椅子坐到爸爸旁边,举着手中的挂历说:“给你看好东西,大家都爱看,你肯定也爱看。”
小满默默地啊哦一声,搞事儿开始!
陈载淡淡地扫了挂历一眼,问:“你拍的?”
舒苑把挂历展开,一张张给陈载翻看:“对,我拍的,你看看这些大美人咋样?”
客观评价,拍得很美,等翻到第五张,舒苑笑盈盈地说:“好看吧,看入迷了吧。”
“作为女性,我爱看大美女,你呢。”舒苑问。
陈载:“。”
他没兴趣,要不是舒苑拍得,并且一张张翻给他看,他根本就不想看。
他自己不会买挂历,不需要,也不想看。
小满满脸警惕,妈妈这些问题就是搞事儿。
接着舒苑问:“是我好看,还是照片上的这些大美女好看?”
陈载:“……”
很好,难怪这么殷勤地翻挂历,不只是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小满的小脑袋中开始敲警钟,爸爸这个问题很危险呐,他马上就跑到陈载另一侧,给他提示:“爸爸,妈妈不仅把这些姐姐拍得很好看,她自己也很好看,妈妈是个很会表现美的摄影师,非要比较的话,还是妈妈更漂亮。”
舒苑抿着嘴笑,小满这回答很完美啊,可以去答记者问了。
跟他惜字如金的爸爸不一样,小满表达能力很强。
陈载从不关注外表,非要评价的话,他觉得舒苑拥有鲜活的、生动的、明媚的灵魂,他觉得她很美。
当然,舒苑长得很好看。
但他说不出来“你好看”三个字。
陈载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掀动挂历,说:“我都看完了,你拍得很好。”
舒苑把挂历拿开一些,坚持不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小满双臂搭在桌子上,侧头看向陈载,着急地说:“爸爸,你就说妈妈长得好看很难吗?我觉得我妈最好看,你也得觉得你媳妇最好看。”
小家伙早就发现了,他爸嘴硬。
舒苑唇角快扯到耳朵根,看挂历美女都能像老僧入定,凭实力单身的人就是不一般。
不为难他,舒苑又说:“行,我不问了,你爸的人生真是没啥乐趣,连挂历美女都不爱看,挂起来吧,挂哪里好啊。”
陈载松了口气,连忙说:“别挂了,你自己保存。”
那么大张的照片挂在屋里特别有存在感,没必要。
舒苑把挂历重新卷起放到桌上,招呼大儿子:“走吧,小满,快去睡觉。”
小满很意外妈妈竟没追问,危机解除,但他还是要当爸爸嘴替,说:“妈妈,爸爸就是嘴硬,他肯定觉得你长得好看,要不他怎么只看你,不看挂历上的姐姐呢。”
还是大儿子嘴甜,舒苑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咱们都了解你爸,要不我怎么不问你爸了呢,走,咱们去睡觉。”
小满麻利地跑回卧室去睡觉。
十点半,陈载回到卧室,摸着黑换睡衣,突然想看看舒苑,伸长手臂拉灯绳,站在床边看她。
她侧躺着,睡得很安静,散开的海藻如海藻,皮肤白皙晶莹,有健康的光泽,长睫在眼窝处投下阴影,淡红的嘴唇看起来很软,可是却经常拿各种玩笑逗他取乐。
发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陈载精致的喉结微微滚动,赶紧关灯,迅速坐到床上拉开被子躺好。
第73章
沈修远已经上头, 不用人再撺掇,他高低要看看舒苑讲课水平,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他自己去听课, 他不懂摄影, 但他可以从方方面面,比如课程内容设计、课程结构是否清晰、学生反应等评估舒苑的能力跟水平。
只要是个草包,在他的火眼金睛面前就无所遁形。
他一旦判定舒苑水平不行,一定要让她知道天高地厚。
包括但不限于让新闻系主任知道她误人子弟, 跟学校反应教师聘用存在问题,等等。
戴淑芳趁机撺掇:“新闻系系主任是不是老糊涂了,赶紧跟学校说, 别聘用舒苑这样的老师,得耽误多少学生啊, 我都看不下去。”
接下来的课是实操课,到下一节课, 他才能去听课。
于是舒苑这天的课堂出了点小意外,上课开始两分钟后, 有人推开后门, 脚步匆匆地走进教室。
舒苑本来以为是哪个学生迟到, 学生们上她的课特别积极, 已经多节课没有发生过迟到现象,定睛一看,惊讶到连说话都卡顿了一秒, 来人居然是沈修远。
她跟沈修远完全不熟,不了解,只是认识。
舒苑以为他找她有事,没想到沈修远直接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下, 打开笔记本跟钢笔,推了推眼镜,直视前方,做听课状。
旁听?蹭课?还是来找茬?她跟沈忠诚又不联系,一个老教授为什么要来找她的茬?
要是别的教授来听课也就罢了,可他是沈忠诚的老爹啊,尤其是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的情况下,她不能不受干扰。
开始的时候难免慌乱,可是舒苑算是稳住,继续按照她的教案教课,声音平稳,节奏正常,同学们都没看出端倪,不过有学生往教室后面看,见有眼熟的教授来听课,以为是学照相技术,觉得新奇,但没往心里去。
舒苑在研究沈修远的时候,沈修远正捏着手里的表格,是他数易其稿精心设计的打分表,这份打分表客观、公正、科学,他要给舒苑打分。
舒苑在保持了一会儿正常的讲课节奏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只见沈修远听课比一般的学生还认真呢,搞不明白他到底为啥来,决定抽出点时间大大方方先发制人。
“我现在要进行提问,请大家想一想,在低光环境中,如何调整相机设置来平衡噪点和细节的损失?我们今天课堂来了个特别的人,沈教授来回答这个问题好吗?沈教授?”舒苑的语气自然,像是寻常提问,毫无挑衅意味。
沈修远惊诧不已:“……”
舒苑居然叫他回答问题!
出其不意给他来个突然袭击?
他不懂摄影,也许对专业人士来说,这个问题不难,可术业有专攻,他那里懂啊。
那些毛头青年的目光立刻刷刷刷地朝他看过来,居然在等着他回答问题。
舒苑可真会刁难人,还会故意气人,多亏当初她没嫁到沈家,要不得把他气死。
但他不能不理睬,不能胡乱说一通,也不能说他不会,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舒苑这点小心眼能难得住他?
他气定神闲地站起身,以有气度有涵养有地位的长者的姿态说:“你们上课,我就随便听听。”
说完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意思是结束这个提问,并且从容得体地坐下。
本来以为这个处理非常完美,可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学生都是啥眼神啊,还在看着他没收回视线,认为他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教室里很安静,没人说话,可那些年轻的眼神里写的就是他不会的意思!
新闻系的学生真奇葩,居然这样看他。
有点窘迫,额角微微冒汗。
他是傲然走出教室,还是留下继续听课?他没想到有一天这对他来说成了个问题。
不过舒苑并没有为难他,找了个同学回答问题,然后继续上课。
沈修远竟觉得舒苑讲得很清楚明白,之前从来没接触过摄影理论的他全部听懂。
他在纠结中听完了整节课,并且很高效,很严谨地完成了对舒苑的评分。
手臂下夹着笔记本走出了教室,他非常苛刻,已经尽可能的打低分,但舒苑仍然及格,不带个人感情色彩地平心而论,舒苑讲课挺好,摄影理论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功底扎实。
没有人能空口诋毁她的专业水平跟教课能力,课堂气氛良好,学生对她的打分看来是真是的,完全不可能搞小动作。
总体而言,舒苑合格,学校的聘用完全没有问题,在课堂上积累教学经验,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成为很优秀的老师。
别说舒红果,沈家一家人都在等着沈修远的听课评估结果,等他下班回到家,所有人立刻跟他打听。
戴淑芳迫不及待地问:“听课了吧,咋样,肯定是一团遭,纯粹是浪费大学生的时间。”
舒红果喜上眉梢:“现在有了舒苑讲课水平不高的证据,可以跟学校建议更换老师了吧。”
舒苑肯定想不到当不成大学老师,是她舒红果出了一份力。
沈忠诚又激动到拍桌子:“舒苑碍着你们的事儿了?非要去找她的茬,你们老两口都是知识分子,能不能有点素质!”
沈修远环视一圈,把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清了几声嗓子,说:“让你们失望了,我去听了课,舒苑教得很好,可以用年轻有为来形容她,你们还是放下成见吧,起码放下对她学识跟授课能力的成见,不要毫无根据的贬低别人。”
作为教书育人的教授,他有最基本的道德修养,客观、严谨,绝对不会无故诋毁任何人。
如果舒苑是他的儿媳,他们应该相处得很愉快吧。
舒苑没嫁过来,是他们沈家没有福气。
几个人都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
戴淑芳诧异道:“老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舒苑给你灌了啥迷魂汤,她跟你说啥了。”
沈修远一板一眼地说:“你们到底跟舒苑较啥劲啊,她也没惹你们啊,我看她都不搭理你们,赶快放下偏见吧。”
——
离过年越来越近,电器厂副厂长竞争杀出了一匹黑马,厂领导二代,志在必得的罗解放没选上,被很多人看好的劳模靳永红也没选上,靳永红算是被酒鬼兼家暴对象拖累,她本人心气也不高,胜出的人是在外面修了好几年鞋的邵成业。
安稳下来之后,邵成业工作特别努力,不仅重新当上工程师,还很快当上产品研发科的科长。
电器厂以前主要生产配电设备,现在在开拓家电业务,向阳牌收音机、洗衣机是市场上的主流产品,现在正在进行电视机研发,邵成业是厂里倚重的人才,他能当上副厂长并不让人意外。
新一轮干部提拔,李红霞会计工作经验丰富,很少出错,有“铁算盘”的外号,现在有职位空缺,她顺利当上了会计室主任。
郑建设自己不思进取原地踏步,不参与副厂长的竞争,谁当副厂长跟他关系不大,可是扣他七十块钱工资的老丈母娘居然被提拔了,他意外到瞳孔地震。
李红霞以前操心仨闺女,每个人都不省心,工作就让她力不从心,在工作上没啥斗志,但现在俩闺女有正式工作,舒荷又在上大学,心情舒畅,有更多精力忙工作,能当上会计室副主任顺理成章。
单说工资,原先她的工资是五十多块,现在拿六级工的工资,七十七块,多了一大笔,家里不买大件电器,没有大项花销,就再也不用担心钱不够花。
当了多年职工,终于当上干部,肯定要吃顿好的庆祝。
舒苹负责买菜跟当大厨,她现在在最好的饭店当学徒,师父肯教,她学会了不少菜,把着家里的钱,花钱自由支配,想回娘家吃饭就带着孩子回,不用跟郑建设商量还得看他脸色,日子过得舒心多了。
像今天,她一大早就去买菜,买了鳝鱼、排骨,晚上就做蒜香排骨、爆炒鳝丝。
每道菜都油汪汪的看着特别香,大家热闹地围坐一桌,舒荷举着装着汽水的茶缸说:“下面请厂领导李红霞同志给我们讲两句,大家欢迎。”
李红霞嗔怪:“这么大丫头一点正形都没有,啥厂领导,不过就是多拿了二十块钱工资。”
舒苑给小满夹了块肋排,笑着说:“妈你不用谦虚,咱家你最厉害,你是干部。”
吃着喷香脆嫩的猪肚,郑建设突然意识到,舒家的娘子军全都支棱起来了,这个家庭已经度过了低谷,当年舒大庆去世,舒苹干临时工,舒苑下乡,舒荷整天蔫不拉几的,整个家庭消沉、萎靡不振,很难想象这个家庭能走出低谷。
而现在,李红霞当上干部,舒苹学厨,舒苑当摄影记者,舒荷上大学,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并且上升势头良好。
以前他老丈母娘只是普通会计,就能联合厂长扣他工资,现在当上会计室副主任那还了得,还不得狠狠压制他。
连老丈母娘都能支棱起来,那舒家娘子军的想法应该是彻底把他踢出这个家。
她们需要他工资的时候就不理会他,让他安安生生挣工资,等到不需要他工资的时候就把他踢开。
想到这一层,郑建设突然感觉危机重重。
——
小满想跟沈盼争,沈盼也一样,不过他被小满的“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的说法忽悠到了,他看小满云淡风轻,越是不想跟他争的样子,他越急钻钻的,甚至催着他爷爷奶奶去打听作文竞赛成绩。
“上哪儿打听去?”沈修远不想管这小事儿。
沈盼不满:“还用我说吗,我叉,教育局啊。”
被孙子磨得头疼,沈修远只能去教育局打听,成绩已经下发到教育局,路城一共两个学生获奖,二年级获一等奖的小学生叫舒时清。
舒时清就是小满,沈修远很难想象,陈甫谧那种古板守旧的人会愿意重孙子随母姓。
并不想把作文成绩告诉沈盼,架不住他问,沈修远只能如实说小满得了一等奖。
沈盼立刻就炸了,这是怕啥来啥啊,难怪这些天他总是不安,小满果然获奖。
低年级组一等奖就一个名额,小满就拿到了这个奖!
“他写的真那么好吗?我叉你叉,他凭啥获奖?”沈盼垂头丧气地问。
沈修远实话实说:“教育局的人说小满的作文表达生动,引人入胜,逻辑清晰,中心思想深刻,达到初中生水平。”
沈盼瞪大眼睛,才二年级,作文就能有初中生的水平?
为什么他爸是作家,他却没有继承写作天分,作文获不了奖!
为啥要有作文竞赛!
小满是天才么!
他这是有病么,非要去提前打听,这就是自取其辱。
小满发现沈盼最近看他的眼神别有深意,难得完全丧失了在他面前显摆的斗志,这让他觉得多少有点奇怪。
学校终于公布了作文竞赛获奖的消息,周一升旗,他跟六年级获奖的学生一同被叫上台领奖,他得到了奖状,钢笔,塑料皮笔记本。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小满又是惊讶又是激动,四次考试,他都考麻了,实在没想到能获一等奖。
小满双手举着奖状站在台上,听着老师给学生们打鸡血,号召向优秀同学学习。
“经过四次比赛,舒时清同学凭借文字生动,感情真挚的作文,在全国作文竞赛中获得了一等奖,给我们学校带来了荣誉,大家都要向他一样,热爱学习,勤于积累,书写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精彩篇章。”
小满看到台下的学生全都朝他看过来,听到了热烈的掌声,还有老师给他们拍了照片,说要贴在光荣榜上。
小满很自豪,他可以是很棒的小学生,站在台上被表扬,被同学们羡慕,不用再躲在阳光照不见的阴影里,低人一等,受人欺负。
小满看到台下的沈盼,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好像受到了巨大打击。
他在学习上超过了沈盼,看到了对方萎靡懊丧的样子。
他强大,竞争对手就弱小。
超过沈盼曾经是他的目标,但达到目的后,小满突然不想跟沈盼争了,他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不用去管别人,在这一刻,他好像理解了“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含义。
他以后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没必要再把沈盼当做竞争对手。
捧着奖状走下台,小满脚步轻快,心情也轻松愉快。
他想他已经摆脱了那股莫名奇妙牵引他与沈盼对抗的力量。
小满看很多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太一样,有些连字都写不好的二年级小学生觉得他非常厉害。
“这可是全国作文竞赛一等奖啊。”
“小满,你真了不起,能把作文写得这么好。”
等放学舒苑来接他,小家伙立刻把奖状跟奖品都拿给妈妈看,舒苑特别惊喜:“哇,小满获了一等奖,可真厉害啊,我就没见过这么棒的小孩。”
她还担心他的作文太特别,没想到获奖了。
老师的表扬小满淡然接受,可妈妈夸他小满就要飘,连忙说:“钢笔跟笔记本都送给妈妈。”
舒苑眉开眼笑:“英雄牌钢笔跟笔记本质量都很好啊,刚好给我采访用,我特别需要,不过没有爸爸的吗?”
小满想了又想,说:“他不是不想送,只是送给爸爸的话,爸爸只会淡淡地说谢谢,一点都不会表现出开心,好像也不怎么需要。”
舒苑笑道:“但是你爸心里会偷着乐。”
母子俩把商量把笔记本送给陈载。
晚上在姥姥家吃饭,等陈载一进门,小满就告诉他作文竞赛获奖,还要把笔记本送给他,不出母子所料,陈载表现很淡:“小满真棒,笔记本爸爸收下,刚好可以用。”
小满叹气,还是跟妈妈报喜更好玩啊。
但舒苑看陈载嘴角有明显的弧度,还有继续上扬的趋势,嗔怪说:“陈医生,你高兴可以表现出来,不犯法。”
她又转向小满:“你爸当然高兴,夜里做梦他都能笑醒,你说他矜持个啥劲儿啊。”
她凑到陈载耳边,轻声说:“陈医生,你又不是没热情过,就差最后一点点了哦。”
她真是啥都能说。
陈载顿时觉得面红耳热,手脚都感觉没处摆放:“……”
她真是随时能开他玩笑。
可不能让孩子听见。
小满也凑到陈载耳边,他知道爸爸会过敏,离得并不算近,悄悄说:“爸爸,你喜欢妈妈也可以说出来,不犯法。”
陈载揉着被呵得痒痒的脸颊,说:“小孩儿知道啥,别乱说。”
小满很认真:“爸爸,我真没乱说。”
舒苑疑惑地看向父子,问道:“你们来说啥呢。”
小满咧着嘴笑:“秘密,妈妈。”
课间,沈盼忍不住懊丧,特意找到小满说:“不就是一等奖嘛,我叉,你一定很得意吧,不过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了,等下次,我一定会战胜你。”
话虽这样说,其实是他极度失落跟不自信,强行为自己找回尊严。
小满安静地看向对方,清淡的劲头特别像他老爹,开口:“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沈盼抓耳挠腮,什么败亦可喜,这不是说风凉话嘛,小满一跟他开口就背诗词,不背诗他就不会说话了是吧。
偏偏他旁边的小伙伴说:“小满你可真谦虚。”
至于阅卷老师们,本着不能证伪便正常打分的原则,每个人都给小满的作文打了高分,等获奖名单公布,立刻有人联系小满的班主任,得知这个学生确实有写作天分,并推断是学生的真实经历,他们悬着的心彻底放心,并且庆幸发掘了一个写作的好苗子。
——
作文竞赛获奖的事儿很快传遍了电器厂家属院,小满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很多小孩被爸妈耳提面命要向小满学习。
看着自家孩子歪歪扭扭的自己跟憋出不出来的作文,很多家长头疼。
“看你的字写的,跟蜘蛛爬的似得。”
“二百字的作文都憋不出来,更别提八百字的。”
小满这次没有靠着妈妈是厂花,他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凭借自己的学习成绩当上电器厂顶流。
走在家属院里,不少人跟李红霞问小满作文竞赛获奖的事儿,李红霞挺直腰杆,大声回答:“对,小满得了全国作文竞赛一等奖。”
“嗬,小满是咋教的,成绩这么好。”
“你大外孙可真有出息,看你嘴巴都乐得合不拢。”
听到这些赞叹,李红霞喜上眉梢,脚下生风。
之前仨闺女都不省心,舒大庆去世后她迅速衰老,一直给闺女操心,整宿失眠,早生白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不用她操心,成绩又好的孙辈,让她心情舒畅。
一大早上去肉铺排队,买了猪肚跟鸡,舒苹休班,晚上过来做菜,一大家子热闹地吃了顿猪肚鸡。
“小满多吃点,好好补补脑。”李红霞乐呵呵地说。
——
小满最近得到的夸奖太多,超出了他的承载能力。
小家伙很能“未雨绸缪”,现在得到夸奖,谁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嘲讽他呢。
他会有落差,也许会重新想起在小河村的日子。
放学见到舒苑,小满边往自行车上跳边说:“妈妈,我最近得到的夸奖太多了。”
舒苑蹬着自行车,笑着说:“那是小满值得夸奖。”
晚上在书房,小满翻看着唐诗三百首,找到了一首诗,便凑到舒苑身边拿给她看,说:“妈妈你看,白居易的续座右铭里写闻毁勿戚戚,闻誉勿欣欣。”
字面意思,不用看注释,他就看懂了。
舒苑点头:“对,就是说要宠辱不惊,不管别人是夸你还是骂你,保持平常心就行了。”
小满点头:“我明白了,要保持平常心。”
小家伙已经学着自我调节,他翻看古典书籍,总能找到辩证看待得失,超然物外的古诗文,小小的内心能够得到感悟。
舒苑想他一定能成长为内心强大,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孩子。
——
接近年底,梁家栋夫妻俩终于到了老宅,少年离家,乡音已改,言行举止都跟离家之前有很大的区别。
已经没有多少亲朋,面前的老人也不熟悉,可是却保管着他们父母的遗物,这让梁家栋心绪澎湃。
一句“小少爷都长这么大了”让陈载不知该如何应对。
拿到一小箱子遗物,梁家栋热泪滚下:“我看偷着跑去香港的人发了大财,我也想去闯出一番天地,五七年有些人衣锦还乡,我那时候是港口的卸货工,穷困潦倒,没脸回来,到后来别说回来,想要联系父母都难,没想到一走跟二老就是永别,到现在也是开粤菜馆勉强度日,我没在父母面前尽孝,也没出人头地,年少不懂事造成这么大的遗憾,我不孝,对不起二老。”
四十多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
等他情绪平复,陈甫谧让他把箱子打开,里面有他父母的亲笔信,一片金黄映照着他的瞳孔,然而他却先拿起那张泛黄的薄纸,阅读上面在病弱时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上面是对儿子的嘱托,还有一张宋年华写的,是财物清单,保姆跟花匠两人未动分毫。
梁家栋泪眼滂沱:“没想到大小姐给我爸妈留了这么多财物,大小姐心地仁厚,温良慈惠,一定能够福荫子孙,泽被后世。我想继续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我们的生活还能维持,也许会换大一点的房子改善生活,但我更想保存。”
他以为遗物是零碎东西,没想到是一大笔钱,还是宋年华给的。
美丽、高贵、善良的大小姐给他们家留了那么多东西,可好人不长命,她却早早走了。
胸口被震惊、感激充盈,激动难抑,涕泪横流,嘴唇颤抖不止,说不出话来。
这些本就是宋年华的赠予,老人跟小少爷又帮忙保管,不差分毫地交到他的手中,可见这一家人是多么温厚良善。
他又不知道有这些东西,就是不给他,他又能怎么样!
还没有人像这家人这样,让他感觉到善意跟温暖。
梁家栋呜咽梗塞:“大恩大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陈甫谧声音温厚和缓:“好好过日子,不用提什么报答。”
之后祭拜了宋年华的遗像,夫妻俩满怀感激之情跟感恩之心离开。
梁家栋夫妻俩很讲究礼仪,给带来不少护肤品,舒苑准备给姐妹们分着用。
陈甫谧如释重负,宋年华的嘱托彻底完成,陈载有能力,有才华,悬壶济世,有和睦幸福的小家庭,宋年华在天之灵应该会很欣慰吧。
陈载同样感觉了结一桩大事,跟他妈有关的大事。
陈甫谧说:“等你大舅再来一趟,你们舅甥见面,我就了无遗憾,走了也能安心。”
舒苑觉得陈载听不得总结陈词似的发言,连忙代言:“爷爷别这样说,你一定能够长命百岁,这些话陈医生听了心酸,他嘴上不说,其实很关心你。”
陈载赞同:“爷爷你身体健康,不要提这些。”
陈甫谧从善如流:“行,我不说总行了吧。”
他转向舒苑,又说:“你就惯着他吧,陈载从来都不爱说好听的,他全身上下,嘴最硬。”
从客厅出来,俩人站到窗跟下,舒苑凑到陈载耳边说:“爷爷说你全身上下嘴嘴硬,是这样吗?”
温热的气息散开,从她那看似正经实则调侃的语气中陈载就意识到不是好话,下意识往后移开几公分,警惕地问:“啥意思?”
舒苑唇角扬起,循循善诱地贴近说:“你想想,男人只有嘴最硬,能是好事儿嘛,陈医生不会真这样吧,所以只能以禁欲为借口。”
陈载僵在原地:“……”
突然觉得脸颊像烙铁一样灼热。
难道这是啥虎狼之词?
可舒苑欣赏完他泛红的脸,僵硬的表情,留他自己在原地,心满意足地去前院找小满。
她的背影有婀娜的曲线,腰肢纤细,双腿修长,步伐轻盈,陈载收回视线,抿了抿薄唇。
她越来越过分,越来越嚣张,把他惹急了,他也不是不能把底线推翻!
不过舒苑成功把他从各种思绪中拉出来,她总有本事让他放松心情愉快。
等舒苑跟小满、多宝他们一块儿进客厅吃饭,舒苑敏锐地感觉到陈载看她的神色不一般,诧异地问:“你看我啥眼神?”
陈载淡定地移开视线:“没啥。”
想看她哭!
第74章
已经到了年底, 电器厂的家用电器销售情况不错,工厂要举办年终总结跟庆功会,家属院的小孩可以参加表演, 吃过晚饭, 莫莫特意跑过来问小满去不去。
“参加表演的小孩会发文具。”莫莫说,她很想得到免费的文具。
小满眼睛一亮,说:“刚好我妈要给活动拍照。”
舒苑给年终会拍照是友情赞助,厂里会发给她一份劳保用品, 包括洗发膏、毛巾、手套、香皂之类的。
小满本来不太感兴趣,但舒苑要去,他要是也能参与就能跟妈妈一起。
舒苑则觉得重在参与, 小满多参加点集体活动,可以让他的性格外向一些。
最后小满跟莫莫、孟安他们商量参加合唱表演, 表演歌曲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吃过晚饭后在礼堂里排练。
小满不爱参加这类活动, 但跟小伙伴们在一块儿,还是忙得不亦乐乎。
年终会这天, 抽奖环节还发了五十本舒苑拍得挂历, 一本要卖七八块钱呢, 拿到挂历的人乐得合不拢嘴。
舒苑马上跟拿到挂历的人显摆:“这本挂历是我拍的。”
周围立刻一片惊呼:“舒苑真是你拍得啊, 挂历上的人可真好看。”
“舒苑你水平这么高,都能拍挂历了?”
舒苑炫耀得美滋滋,等到明天, 她拍挂历的事情就会传遍厂里。
现在她完全是个正面形象,哪怕是真有流言蜚语,她的良好形象足以抵挡。
而小满脸颊跟嘴巴都被涂得红成一片,额头上涂了红点, 他很不习惯这种打扮,不过等到表演结束,拿到新书包跟水彩笔,小家伙很满意他的劳动所得。
在小孩群里,小满看上去大大方方,没有不合群,没有拘束,舒苑觉得这样就很好。
活动结束从大礼堂出来,舒苑就觉得闹哄哄的,有人喊:“不好啦,死人啦。”
舒苑赶紧攥住小满的手,边从众地跟着人流走,大过年的还以为谁家有丧事呢,原来是柯松的老爹柯志刚死了,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摔倒在地,呕吐物堵住口鼻,窒息而死。
大家摸着他已经没气了,不过还是给他送到五院,没抢救回来,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
有大妈跟舒苑说:“死得时候就趴路边上,跟你娘家的楼离得近着呢,我走那条道都瘆得慌。”
舒苑说:“那我不得绕路?我就大年初一来吃顿饭,这些天先不来了,晦气!”
柯志刚一直威胁说要去路大举报柯松绑架他,柯松跟他妈本来还挺担心,没想到一切危机解除。
母子俩没有悲伤,他们连装都懒得装,一滴眼泪都没掉,没有披麻戴孝,没有仪式,平静地尽快处理完柯志刚的后事。
厂里职工跟家属压根就不觉得俩人奇怪,甚至有不少人发来贺电。
靳永红浑身轻快,第一次觉得天蓝风轻,摆脱了这个酒鬼家暴男的束缚,以后她就可以安心工作。
而柯松欢天喜地地去找舒荷,说:“我爸活着的时候我怕连累你,现在他死了,咱们可以谈对象了吧。”
舒荷整张脸都拧巴起来:“你想得美。”
柯松腆着脸说:“我怎么就想得美了,我妈好歹也是科长,还是劳模,我也是大学生,怎么都能配得上你吧。”
舒荷撇嘴:“我要找对象就找父母双全,和睦家庭出来的男青年,家庭残缺人家的孩子,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柯松并未受到打击,说:“那好,你先找,把我当个备选,找不到合适的再来找我。”
年轻人心甘情愿当备胎。
舒荷压根就不想考虑他:“你可省省吧,备选我都不会考虑你。”
——
大年三十,一大家子在老宅聚餐。
舒苑带着小满刚到,陈惠就拉着她说话:“嫂子,我妈终于松口了,她说以后不管我们,我们日子过得咋样跟她无关,她也懒得搭理我们。”
舒苑笑道:“那不挺好的,你们安心过日子,等知青配偶落实政策,他落了户,就能转成正式工,户口跟工作就都解决了。”
陈惠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说:“我妈每个月给张桃花四十块钱报酬,还答应她只要把田野弄回乡下,还给她三转一响,张桃花想拿来给她弟弟结婚用。”
舒苑大跌眼镜:“你妈还真是下血本,舍得给人家那么多东西?她真觉得她干的是好事?”
陈惠对她妈失望透顶,说:“我妈一分钱都不肯给我们,她不管做什么都只考虑她的面子,我是考虑到爷爷不想跟她闹,好在我爸已经禁止她再搞破坏。本来她想把田野跟多宝赶回乡下,还要再给我找对象,有好几个备选。”
这个老娘的操作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舒苑说:“大伯母就算是妥协了,幸好大伯支持你们俩。”
陈惠苦笑:“陈厚升副团了,我哥有出息就行,他是我爸的骄傲,我咋样随意,不过我爸也没完全不管我,只要我态度强硬,我爸也会考虑我的看法。”
舒苑想说那你就强硬点,不过她不想在大过年的时候挑事。
——
他们这儿愉快地吃年夜饭,西南小城的一家三口愁云惨淡。
许棉桃盼着陈吉收购药材挣笔钱赶紧回来,好一雪前耻给陈谨正看看,她有浓厚的亲儿子滤镜,说:“你说陈吉学艺不精,行不了医,他又不愿意种植中药材,可我看他脑瓜子聪明,做中药材买卖适合他。”
谁知道千盼万盼,陈吉回来时那脸黑得跟在煤堆里滚过一样,他去收购中药材,卖给药材厂,这次又把陈谨正给他的钱赔光了。
有些脑子灵活的药材贩子已经成了万元户,陈吉认为他出身中医世家,得了父亲的真传,肯定要比那些只略懂些皮毛的药材贩子强。
他要凭借实力让老宅的人看到,他才是陈家最有出息的孙辈。
然而做第一笔买卖,收购的是独活,当成当归,赔了三千块。
他不承认自己有问题,说是别人骗他,再接再厉,又收购了次等石斛当优等品,又赔了两千块。
陈谨正倒不是赔不起这五千块钱,他是又心寒又生气,他从小开始教陈吉,陈吉有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就学成这样!
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怀疑这儿子烂泥扶不上墙。
许棉桃愁坏了,家里有多少钱都不够陈吉赔,另外她担心陈谨正觉得陈吉愚笨。
她要找财物的心更加迫切,陈吉要真蠢的话肯定得给他留点财物傍身,她不敢再让陈吉去收购药材,母子俩整天到处翻找。
这次没靠扮柔弱可怜试图说服陈谨正拿出财物,而是跟踪他,想要发现财物的蛛丝马迹。
出师不利,上次摔断了腿,这次直接偏头痛发作到啥都干不了。
陈谨正的心像掉到冰窟窿里,他认为贪人钱财不仅是犯罪,还是卑劣的行为。
他已经看不下去,语气多少有些不耐烦:“你说你整天偷偷摸摸跟着我,到底想干啥?”
许棉桃气不打一处来,温柔体贴,做低伏小那一套不管用,她也就不用装了,怨气冲天地用逼迫的语气说:“你豁出命去保留下来的财物一定有陈吉的份,你想想,当时你要出了事儿,我跟陈吉不也得受牵连,凭啥不给陈吉补偿?”
陈谨正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母子俩受半分牵连了嘛,这是他们想要侵占财物的理由?
他现在深深怀疑许棉桃的人品。
陈吉开口:“爸,你就把财物拿出来吧,别让我妈再找了,她都跟有了心魔一样,都是被那些财物,被你给折磨的。”
陈谨正愕然,陈吉也想贪别人的财!并且责怪他!都是他过于溺爱陈吉,把他给教坏了。
他怒斥道:“混账,我怎么教你的,陈家人绝对不会侵吞别人财物,这是品德败坏。”
实在无法忍受,陈谨正直截了当地说:“并没有半分财物,只是宋年华的个人物品,再说我已经……”
他想说已经还给陈载,话到嘴边转了一个弯说:“以后不要再找,我早就已经给沉到了云澜江里,江水早给冲走了,这些遗物跟我无关,你们不要再白费功夫。”
许棉桃的脸因为生气而变形,风韵不在,看上去格外狰狞。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糊弄谁呢?
陈谨正为了宋年华跟陈载居然编瞎话糊弄她!他的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她失望透顶,陈谨正背叛了宋年华,现在又来背叛她!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谨正,我要跟你离婚!”
气血上头,她气得扑上去想要厮打陈谨正,却突然停下来,面容苍白扭曲的抱住脑袋。
“嘶……”她的偏头痛严重发作,疼得死去活来。
陈谨正感觉如五雷轰顶,许棉桃不是温柔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吗,怎么要跟他动手?她那面目狰狞的样子跟平时判若两人。
没有了温情,他的生活只剩一地鸡毛?
——
新的一年舒苑第一个重大拍摄任务是去西北沙漠地区出差,她上半年没课,可以出长差,学校的安排是明年她全年有课,这样逐步摄影课安排到大二去上。
等到下半年,她考虑学校课程,出差时间就不能太长。
舒苑边把衣物、手电筒、饭盒等往行李袋里装,边叮嘱小满:“上学爸爸送你,姥姥接送你放学,画糖画先停了,你可不要乱跑。”
小满边帮舒苑叠衣服边说:“我可不会乱跑,我会一直跟小朋友在一块儿,妈妈要去二十多天吗,时间真长。”
还跟没妈妈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
舒苑说:“光坐火车来回都得七八天,我要拍勘探工程队的工作,要拍在风沙口种树的农民,还要拍沙漠里与世隔绝的村落,到了沙漠里还得来回奔波呢。”
小满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向往地说:“哇,这些地方真不一般,妈妈一定能拍出特别好的照片。”
舒苑点头:“我很想去沙漠看看,总在同一个城市里呆着,拍不出好的风光照。”
画报社这个平台足够好,她才有机会拍摄大漠风光,这就是她认为的有价值有意义的照片,平台达到她的预期,逐步给她积攒了不少资历。
母子俩忙碌,陈载插不上手。
出差这么多天,她高兴得很,没有离愁别绪,没有一句是要对他说的。
他对她来说没啥价值吧。
“我可以接小满放学。”陈载主动找话说。
舒苑笑着说:“不用啦,你忙你的,你的时间不能保证,还是让姥姥来吧。”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跟着同行一起走,可别落单,注意风沙,听说风沙口的风沙能把人吹走。”陈载又说。
舒苑开玩笑说:“我有定风丹,孙悟空就吃过。”
面前两张俊脸上严肃的表情如出一辙,他们都觉得不好笑。
等舒苑收拾完东西,小满拿着清单跟舒苑一一核对,免得落下重要物品,担心老妈吃不上饭,小家伙又把自己所有的零食都给舒苑带上。
陈载插不上手的感觉更甚。
在校门口告别,舒苑弯下腰贴了贴小满的脸,可却没理会他,不,只是淡淡地让他照顾好小满就兴致勃勃地跟华新社的记者一起奔向她的行程。
一点都不热情,这让他感觉自己可有可无。
晚上蹭饭回来,父子俩够感觉到了冷清,只少了一个人而已,房子就显得空荡荡的。
坐在桌旁,小满说:“爸爸,你有没有发现妈妈不在家,家里很冷清,没有欢声笑语,没有人逗我们俩开心。”
陈载点头:“是这样。”
父子俩同时意识到,舒苑对他们情绪的影响非常大。
俩人很安静,写作业,看书,洗澡,睡觉。
小满感觉内心好像空了一块儿,一方面希望妈妈顺利完成工作,一方面希望她能早点回来。
等忙完回到卧室,陈载独占整个房间,独占整张床,不用再拘束身体,可以放松手脚躺成任意姿势,可他没有觉得轻松愉快,只觉得房间很空,床很大。
没有她清甜的气息,匀称的呼吸,大床空了一半,他反而不能很快入睡。
他觉得自己是个不愿意做出改变,适应能力很差的人,他已经习惯她在身边。
舒苑还在赶路,在奔忙劳碌,旅途辛苦,她一定不会想到他吧。
——
陈载这几天反思,认为他对舒苑不重要的原因是他为舒苑做过的事情少之又少,舒苑的付出更多,她更多地承担了抚养小满的责任,给他做美味的饭菜,给他准备衣物,给他过生日,让他觉得家庭很温馨。
更要命的是,再不愿直视内心,他也认为舒苑对他很重要,他从舒苑那儿得到乐趣,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他需要舒苑。
她从他这儿索取的只不过是拥抱跟亲吻,他却束手束脚好像这事儿有多重大一样。
这不平衡,不是积极健康的关系。
等到哪天她连拥抱都不想索取,是不是他就更没啥用处?
经过自我反思,陈载的结论是应该多为舒苑做点事情,于是他跟小满商量:“等你妈出差回来我们得给她做点啥?”
难得爸爸主动,小满立刻赞同:“妈妈这些天肯定没吃好饭,我们得给她做几顿好吃的。”
“还有呢,小满,好好想想。”陈载说。
小满立刻开动脑筋,他们还能为妈妈做点什么呢。
只是通讯不便,他们只知道舒苑返回的大致日期。
——
舒苑可没想到沙漠迎接她的并不是什么长河落日的大漠风光,而是黑风暴。
她跟着五名记者组成沙漠报道小队,在塞北省火车站集合,塞北省银鞍旗宣传部的人来接他们,第一站是先去跟为修建沙漠公路而进行勘探的工程队汇合。
十一点多,他们在国营饭店吃饭歇脚,黑风暴就是这时候刮起来的,天空的颜色逐渐加深,从浅黄到土黄,风呼啸而过,舒苑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拍照,放下筷子,取出相机,边往外跑边调整光圈跟快门,迅速构图拍照。
见她往外跑,同行想要跟上,不过他们晚了一步,被接待人员拦住,语气急促:“你们不知道塞北省的沙尘暴有多吓人,不要出去。”
拍照几乎是舒苑的本能,这就是她认为有意义有价值的照片。
她还不知道她拍的照片一定会成为历史资料,跟这场黑风暴一起载入史册。
黑风压城,慌乱的行人,惊恐的羊群,飞舞的苫布,被吹折的树干……
天很快黑沉下来,不过五分钟,舒苑紧紧护住相机,带着满身风沙跑了回来。
刚才拍照时她一点都没怕,现在天气预报不怎么准,大家都没做好防风准备,在外面的人很多,又不是她一个。
外面狂风呼啸,砂石剧烈翻涌,伸手不见五指,白天已成黑夜。
舒苑不顾拨弄脸上、头发里的沙子,赶紧从摄影包里掏出细毛刷跟软棉布,清理机身跟镜头。
同行问:“拍的照片不错吧。”
舒苑点头:“应该能用。”
烛火中,同行们望着门外黑漆漆的“夜色”,都很羡慕她反应快,刚才他们要是也麻利地跑出去拍照,现在也顺利回来了。
只有舒苑拍到了黑风暴来临前的照片,可以想象这些照片有多重要。
饭店里挤满了来避风的人,狂风挟着砂石席卷而过,吹倒庄稼、树木、电线杆,两个小时之后,十一级大风转小,“黑夜”转为白天,两离地外的羊圈起了火,消防员赶来救火,他们又跑出去拍火灾跟风灾,火势借着风燃气十几米高,在场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
父子俩跟本没来得及思考能为舒苑做点什么,整天抱着收音机听新闻的小满就听到了塞北省刮特大罕见黑风暴的新闻。
小家伙立刻变得忐忑不安,当摄影记者可真是个危险的工作。
等晚上陈载下班,小满立刻跟他说黑风暴的事儿,他很担心:“妈妈他们不会遇到黑风暴吧。”
陈载神色平淡,肯定地说:“你妈给我打过电话,刮黑风暴的时候他们都在房子里,黑风暴停了才出来活动。”
爸爸气定神闲,平稳的语气极具安抚性,小满信了,忧虑的小脸立刻攒出笑脸:“原来这样啊,我就知道妈妈很强大,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舒苑当然没打电话,陈载感觉到了担忧跟牵挂,这对他来说是很新奇的感受。
——
舒苑回到路城已经是二十多天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单位报到并洗胶卷,等到傍晚去接小满放学。
一家三口在校门口汇合,父子俩又惊又喜,小满的嘴巴张成圆形:“妈妈,你变黑了,出差很累吧。”
舒苑把带回来的牛肉干、奶酪等零食塞到小满怀里,轻描淡写地笑:“一点都不累,风沙往脸上打,能不黑嘛。”
小满看舒苑不仅变黑,皮肤还变得粗糙,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连忙去拉她的手说:“妈妈在外面奔波肯定很辛苦,接下来好好休息吧。”
回娘家等着吃晚饭,舒苑享受到了小满提供的捏肩跟按摩小腿服务,小家伙殷勤乖巧,让舒苑感慨有个大儿子可真好。
晚上等小满睡下,陈载问:“拍到黑风暴的照片了吧。”
看他俊脸上写满关切,舒苑说:“当然拍到了,你担心啥,我懂得保护好自己,等过几天拿回来给你们看。”
陈载薄唇紧抿,不出所料,她果然拍了,沉默好一会儿,苦口婆心地跟她说要注意安全。
舒苑的眼中像是有漫天星光,笑着说:“看你严肃的,一点危险都没有,你很关心我是吧。”
关切之情掩盖在他清淡的外表之下,但舒苑能感觉得到。
陈载这回没嘴硬,淡淡地嗯了一声。
父子俩都特别殷勤,第二天傍晚,舒苑吃到了父子俩做得大餐,红烧排骨跟炖鸡汤。
等到周日,小满还特意往老宅跑了一趟,回来时拿了一些中药粉末,眼巴巴地跟舒苑说:“妈妈,太爷爷说药粉掺水,薄薄的一层敷在脸上,你的皮肤就会恢复。”
无心学习中医,可他掌握的中医知识还是越来越多。
小满可真是个小暖男,舒苑被小家伙感动,把药粉接过来,这不就是面膜嘛,她说:“你太爷爷给配的中药肯定管用,晚上我就用。”
晚上,舒苑敷了中药面膜,小满给她按摩胳膊腿,服务熨帖周到,一睁眼就是小满俊俏的小脸,感觉特别好。
舒苑没想到陈载会主动提出会看电影。
晚上吃饭回来,陈载从钱夹里拿出三张电影票,递给舒苑说:“是电影牧马人的票,你去看吗?”
舒苑接过,把这几张轻薄的纸捏在手里,说:“听说牧马人的票很难买,居然有三张,我带着小满去看,另外一张可以送人吗?”
陈载:“……”
当他不存在是吧。
他沉声开口:“我也去。”
舒苑睁大眼睛:“你也要去啊,你从来都没跟我们一起看过电影,好吧,你也去。”
陈载终于主动了一次,他想起电器厂每次放电影,舒苑都会带着小满去看,而他从来没去过。
可陈载觉得舒苑的反应跟他预期中的差得太远,他原以为她会很高兴。
小满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抿着嘴笑。
舒苑笑着说:“是不是出差才有这种待遇,你们俩又给我做好吃的,又给我找中药药粉,还去看电影,那我以后多出几次差得了。”
陈载赶紧说:“你正常工作,不用刻意多出差。”
小满也想这样说,不过这次被爸爸抢了先,小家伙说:“妈妈,不用抢着出差啊。”
陈载买的是周六晚上的电影票,吃过晚饭,一家三口骑车去电影院,路上,舒苑说:“咱们看你爸爸会不会打瞌睡。”
小满说:“爸爸你可不能浪费电影票钱,要两毛钱呢。”
到电影院才知道,里里外外都是人,那热闹场面堪比年关将近的菜市场,买不到票的人垂头丧气,到处都吵吵嚷嚷,不过他们提前买好票就从容得多,等上一场散场,进放映厅找到座位坐下就行。
小满又化作好奇宝宝,转着小脑袋到处看,他还是第一次来电影院,这放映厅可真大,有两层,二楼也有位子,他们的位置刚好,不远不近也不偏。
爸爸妈妈就坐在他左右两边,感觉可真好。
而陈载没有睡觉,没有闭目养神,他被电影内容吸引,想到了他跟舒苑。
他很幸运,拥有舒苑,他想完全拥有她。
走出电影院,清爽的风迎面吹来,舒苑问:“小满,电影怎么样啊。”
小满赶紧抓住机会“教育”父母:“你们俩也应该像电影里的主人公那样爱对方,共同面对困难,和睦相处。”
舒苑笑道:“听到你儿子说得了吧。”
陈载温声说:“知道,小满。”
舒苑跳上自行车后座,轻哼:“你爸就是嘴上说知道。”
——
接下来是陈载出差,依旧是冠脉搭桥术的推广工作,他终于见到老朋友,大学物理教授凌霁。
当年他们同在清大读书,院系专业不一样,两人又同属于寡言少语的类型,本来没啥交集,但被对方的才华吸引折服,惺惺相惜成为挚友。
不过毕业后各自回到家乡,陈载又经历下放跟援助西北,凌霁根正苗红,有次跑到乡下看望他,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联系少之又少,直到陈载出差,他们才能再次见面。
陈载认为凌霁是科学家,他想舒苑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跟科学家探讨。
第75章
陈载跟凌霁两人大学跟患难期间的友谊深厚, 这次见面两人并没感觉到生疏,只觉得分外亲切。
一向冷淡的陈载难得热情地说:“大物理学家可太忙了,见你一面不容易。”
凌霁平时也是高冷矜持做派, 但在老朋友面前很温和, 说:“惭愧,我可不是啥物理学家,只是个大学老师而已。”
陈载眉眼舒展:“你可别谦虚,再过一二十年, 你肯定是当之无愧的顶级物理学家。”
凌霁唇角上扬:“承你吉言,到那时候你一定是国内外顶级心外科专家。”
两人不是互相吹捧,是真心实意觉得对方优秀到耀眼。
在嘈杂的充满烟火气的饭店角落, 同样沉默是金的两个挚友相谈甚欢,难得拨开高冷矜持的表象, 谈论两人几年内的经历,谈论各自的家庭, 谈论量子力学在医学成像技术中的运用,讨论热力学在理解癌症这种生物过程中的作用……
他们谈得酣畅淋漓, 甚至破天荒地喝了点葡萄酒, 从国营饭店出来, 两人身上都微微带着甘香的酒气, 微风拂面,更觉得清爽惬意。
有些话在饭店里不方便说,但陈载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凌霁, 他们沿着护城河走,四周无人,陈载才开口:“你一定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吧,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未必乐意听。”
凌霁干脆地说:“说吧,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陈载觉得他要说的事情跟刚才他们在饭店里谈论的那些相去甚远,不过他疑惑至极不吐不快。
“我在乡下听过很多关于动物的传说,甚至亲眼见过。”陈载开始讲乡野八卦,“有次我被叫去给一个老太太看病,老太太满嘴胡言乱语,同时又变得力大如牛,说她自己是只蛇,它的巢穴就在石头堆里,老太太的儿子打死了它的孩子,它便报复缠上了老太太。
老太太的儿子大惊失色,两天前他确实打死了一窝小蛇,难道母蛇真会附到老太太身上。
这家人于是忙着按照老太太也就是那条蛇的要求去烧纸道歉,我并没有给老太太做任何治疗,老太太的病无药自愈。”
看凌霁听得出神,陈载说:“但凡在乡下呆过的人,大多数都听过类似的传说,而我是亲眼看见,你认为这是迷信吗,你相信这样的传说吗?”
凌霁非常善解人意,笑道:“你是问我这种事情有没有合理的科学解释?”
陈载百思不解:“我想科学解释不了。”
而他心底最深的疑惑是,舒苑这个人很矛盾,中间有段时间的她跟之前还有现在差别很大,她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会不会像那位老太太一样,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控制住。
如果不是舒苑,老太太的事儿完全不会引他思考。
凌霁说:“科学无法解释你说的现象,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是迷信,但是科学无法否认迷信,两者属于不同的范畴,迷信并不依赖于科学方法,科学有局限性,科学基于证据跟逻辑,迷信依赖信仰、传统跟主观体验。”
见陈载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凌霁像写论文似得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科学方法无法直接应用于神秘力量、命运、灵魂领域;科学可以证伪,但无法证明某些迷信现象不存在等等。
两人谈兴正浓,不知不觉已经明月高悬。
在招待所门口,两人依依惜别,陈载心情舒畅,脚步轻快。
不需要得到百分之百确凿的解释,他保留自己的猜测跟判断。
——
周日,舒苑跟谢敬一起,抽空去了路大陆公斋的办公室,陆教授说要看她拍得黑风暴的照片,她便拿了一些照片过去,包括之前的各种照片。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拜访新闻学领域的泰斗,两人交集不多,陆教授又愿意抽出时间来见她,舒苑难免激动。
“你拍的黑风暴的照片能上内参。”陆公斋翻着照片说,发掘了一个掌握扎实专业知识,有进取精神,具备高度的新闻敏感性和判断力的新闻从业人员,喜闻乐见。
跟在课堂上见到的不同,私下拜访,陆教授和蔼,关爱晚辈。
舒苑忙说:“已经送过去了,应该能刊登出来。”
盛是非对舒苑的工作表现也很满意,他的直觉没错,舒苑身上有传播有价值新闻的强烈使命感,这让她总能克服各种困难拍出好的照片,她能成为最优秀的新闻尖兵。
等到本年度长江新闻奖评选,他会把舒苑拍的黑风暴的照片送去评选,按照他的经验,一定能够获奖。
舒苑本人其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既然拍照,就要拍更多有价值有意义的照片。
得到老前辈的肯定,舒苑比获奖都有成就感,从路大出来,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当摄影记者东奔西跑,她不确定摄影记者这份工作她能干多少年,不知道等年纪大了会不会感到劳累,能不能一直保持热情。
如果跑不动了,她能干什么呢,要想一直在大学教书,夜大学历不够用,她得去考个研究生,另外她可以开照相馆,借着婚纱摄影以及个人写真热潮,她能把照相馆经营得有声有色,还会很轻松。
要开照相馆的话,她应该趁着房价低买个铺面。
而小满想的是,妈妈出差时整个房子都空荡荡的,冷清到过分,爸爸嘴上不说,可一直都盼着妈妈回来,爸爸出差就不一样了,他跟妈妈的学习工作生活都没啥变化。
——
陈载坐火车返回,十点多钟到医院,刚好有送来抢救的病人,他没能休息依旧忙碌,这天加完班回到家,扬起手臂敲门,才发现已经十点多钟。
笃笃的声音响起,舒苑很快跑来开门,她显然已经睡着,睡眼惺忪嘟囔了句:“回来啦,累很累吧,要泡点奶粉喝吗?”
陈载说不用,抱歉说吵到她睡觉,话音刚落,舒苑已经麻利地跑回卧室,快速地躺下拉好被子。
等陈载洗漱完躺到床上,舒苑已经重新进入梦乡,手肘撑着身体,陈载上半身悬空,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浓密黑发洒落在枕头上,年轻姣好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吹弹可破的皮肤,岁月一定是偏爱她,她的相貌跟初次见面时没什么分别。
要评估舒苑的变化,最简单的最明显的判断标准就是对他感不感兴趣,看他的时候眼里有没有光。
看向他时,她眼中璀璨的光芒会让他困扰,跟她怀孕前没有什么分别。
她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除了跟科学家寻找思路,最好的答案当然是来自当事人。
舒苑一定有答案吧。
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她的答案。
过了许久,直到舒苑翻了个身,陈载才恍然回神,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伸出长臂拉了灯绳,躺下睡觉。
第二天,舒苑跟小满收摊回家马上做饭,做了干笋炖老鸭汤,算是给陈载接风洗尘,三人吃了顿美味晚餐。
等到晚上,舒苑等他回卧室后开口:“你肯定有话要跟我说,咱俩还有啥不能说的吗?”
陈载不知道怎么把这些迷信的想法说出口,更不想得到接受不了的答案,后者的疑虑更大,思索了好一会儿,他还是问:“在乡下时,你对我态度突变,是为什么?”
舒苑转头,看向那张俊美的脸,语气看似轻松,其实是个非常有深度的问题,陈载应该一直有这个疑问,为啥突然提起?
纤长的睫毛忽闪着,舒苑说:“还不是你下放,我想要保护你,不想让人发现小满。”
洗白那套说辞说得太多,她自己都相信了吧。
不肯跟他说实话,是她并不信任他?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陈载扬了扬唇角:“好吧,你说什么我都信,早点睡吧。”
舒苑可不好糊弄,说:“陈医生,你压根就没信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载没忍住伸出手,食指指背蹭过她柔滑的脸颊:“睡觉吧。”
他再好好想想该怎么问她,总有一天他们会敞开心扉共同面对。
——
舒苑没想到她严防死守,严防跟沈忠诚的纠葛传到电器厂来,时间推移,再加上她人缘越来越好,她逐渐松懈,觉得就是传出来也掀不起风浪。
可她没想到关于她老娘的风言风语先传出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舒大庆刚去世时,李红霞性子和善,经常被人说三道四,还有老光棍想要趁机占点便宜,面对流言,她只能支棱起来,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彪悍,成功压制住各种捕风捉影的说辞。
这次风波又起,因为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把郑建设的工资发给舒苹,第二件事就是她被提拔当上会计室副主任。
这次的流言对象是王副厂长,算是跟这两件事都有关,他分管生产管理,郑建设的工资由他签过字,另外李红霞的提拔据说是他提议,厂领导表决通过的。
走在回娘家的路上,杨大妈把舒苑叫住,满脸八卦地说:“你妈这回遇到麻烦了,人家都说你妈能当上会计室副主任,是王副厂长出了力,你知道王副厂长吧,媳妇走了十来年了。”
舒苑瞧了眼对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情,平静地问:“杨大妈,你觉得我妈是咋当上会计室副主任的?”
杨大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显了出来,说:“老王那人不错,把他们撮合到一块儿也行,要不找个媒人说合?”
“这事儿行,老王可是副厂长,抓生产的,上哪儿找条件这么好的。”
“俩老的张不开嘴,抹不开面儿,你们当闺女的就得给操持。”
舒苑:“……”
她从来没考虑过寡妇妈的再婚问题。
在厂里收集完闲言碎语,回家吃饭时,舒苑跟李红霞说:“妈,你听到别人说你闲话了吧。”
李红霞气势足得很:“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谁当面说我我就给怼回去。”
舒苑又问:“妈,老王这人咋样?”
李红霞神色不太自然,嗔怪:“你可别跟着一块儿瞎说,老王咋样跟我有啥关系?”
舒苑觉得说点闲话倒是小事儿,很快一阵风就吹过去,麻烦的是说李红霞升职来的不正当,等风吹过去,这种观点会留在某些人的脑海中,这就是污蔑啊。
推个别的“热搜”掩盖这事儿用处不大。
有些人还是会认为李红霞的职位来的不正当。
那么该怎么应对流言?
想来想去,舒苑觉得去找钟厂长,官方压评是最好的办法。
这天吃过晚饭,陈载跟小满先回家,拎着李红霞一大早买来的苹果,直接杀到钟厂长家。
老厂长六十多岁,就快退休,人品端正,对晚辈态度很好。
舒苑开门见山地说:“钟叔,厂里关于我妈跟王副厂长的流言您听到了吧,我妈正当提拔,有人偏偏要从男女关系方面串闲话,这事儿您得管。”
钟厂长不想管这小事儿,说:“呦,我还真不知道,不算啥大事儿。”
舒苑说这关系到厂里人事任命的公平公开,把这事儿说得特别严重,之后又说:“钟叔,我二叔抢我工作那件事,我觉得您工作忙,都没找您,自己费劲解决,现在我妈的事儿您一定得管,要不我爸在天之灵不能安息。”
钟厂长:“……”
行,把她因为工伤去世的老爹都搬出来了,他还能不管吗,可钟厂长很为难,说:“我咋管,堵不住人的嘴啊。”
舒苑赶紧抛出对策,说:“钟叔,厂里得发个公告,说明这批人员提拔完全按照流程,公平公正,不存在任何问题,宣传栏得贴,让大家都看到,开大会的时候也得强调一下。”
钟厂长:“……你都想好了?行吧,我看看发个公告。”
几天之后,公告发出来,贴在了宣传栏,舒苑觉得这样可以,有官方认证比啥都强。
李红霞可是一点都不谦虚,站在宣传栏前,对来看报的人说:“看到了吧,这是厂里的正常人事任命,钟厂长说了,谁再带头造谣可是要罚款的。”
原来解决起来也不算难。
——
舒苑跟小满收摊后去王副厂长家楼下蹲守,连蹲了两天,终于等到。
王副厂长是这几年才提拔的,厂里二层小楼就那么几栋,都被别的厂长住着,他现在住的房子是三居室。
“王叔好。”舒苑打招呼。
王副厂长五十三四岁,跟李红霞是同龄人,穿一身工装,并不显老,腰背挺直,看着还挺精神。
“呦,舒苑,这是你们家小满吧,你家孩子养得真好,来家里坐会儿。”王副厂长挺热情地说。
舒苑笑着说:“不上去了,我还得带着小满回娘家吃饭,王叔,有件事要跟您说,厂里的闲话您听到了吧,得想办法压一下。”
王副厂长说:“我跟你妈没有啥事儿,总传对你妈肯定有影响,我想想办法澄清,让他们都别再传了。”
不知道老王会有啥办法,沟通倒是很顺畅,舒苑痛快地说:“行,咱们都想想办法,王叔那回头见。”
毕竟是跟李红霞传流言的人,舒苑对老王的评判标准就不一般。
舒苑发现她受李红霞影响还挺深,她自己可以跳槽换工作,但是她妈要再婚的话,对方得有安稳工作,有持续的收入能保证生活,另外不管多大年纪,都要干净不油腻。
四五十岁,丧偶多年,厂领导,看着精气神足,也难怪会传出他的绯闻八卦。
李红霞再婚的话,王副厂长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选。
舒苑不知道中老年半路夫妻是啥样的相处模式,但是她想只要俩人都健康,起码短时间内在身体上不会拖累另外一方,经济条件有保障,相互作伴儿,相互扶持着过日子也挺好的。
吃过晚饭,舒苑让李红霞帮着钉扣子,顺便把舒荷拉进卧室,用闲聊的语气说:“妈,你有没有考虑过再婚,你看我们姐仨不用你咋操心,也不用你帮着带孩子,你看你现在多自由,之前你拉扯我们仨不容易,现在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你要是想找老伴,我绝对支持。”
李红霞嗔怪:“咋突然提这个,净嘴上说得好听,谁说我不用操心,钉个扣子都得找我,用得着你们操心我吗,我没考虑这事儿。”
舒苑语气特别正经,说:“妈,你要是想再婚那就趁早,还能过几年好日子,能培养感情,可别等六十多岁再婚,那可真就是相互扶持着养老了。”
舒荷立刻表示支持:“妈,我二姐说得对,你要想再找老伴我们都支持,要找就趁着还年轻,年纪大了还找啥啊,以前你总为我们操心,现在得多为自己考虑。”
李红霞根本就不想跟俩闺女聊,嘴硬得很:“你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不用管我。”
老娘不肯聊,舒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只能说:“反正我们的态度放这了,你也不用有啥顾虑,反正我们都会支持你。”
李红霞很欣慰,三个闺女都通情达理,孝顺,比别人家的儿子强多了。
——
又一个周日,下午,舒苑带着小满去了路大,来了个校园一日游,然后坐在凉亭的石桌凳前休息吃爆米花。
小满还是第一次来路大,觉得长了见识,说:“妈妈,你能给哥哥姐姐们上课可真厉害。”
舒苑笑着说:“下半年妈妈有课,等有机会带小满来上课,妈妈在上课的时候小满也在上学,就没法带你来。”
没一会儿,清纯男大伍学民就跑过来找他们,坐下问道:“舒老师,谢谢你帮我推荐工作,丁老师啥时候来?”
舒苑给他抓了一把爆米花说:“他就在做毕业采访,等到四五点钟吧,他看了你的简历跟新闻稿,觉得还不错。”
陈娴的工作早就落实了,是去电视台,她以前总觉得自己丑,有相貌焦虑,不跟那些长得俊的同学竞争去电视台的工作,凭着优秀的播音能力,很轻松地得到去广播电台当播音员的工作机会。
八十年代大学生的毕业分配也很焦灼,学生们各显神通,都想去好单位。
伍学民老实腼腆,他觉得自己性格内向,可能报错了专业,不适合干新闻。
但舒苑觉得他新闻稿写得好,笔力深厚,算是有一技之长,至于性格内向,那就多锻炼。
到毕业时也没啥路子,别的同学的工作都落实了,他的还没着落。
不像舒苑进画报社是通过社会招考,他们都是直接分配进单位。
毕竟给他当过半年课代表,舒苑就把他推荐给了丁正红,就是路城晚报的跟她一块航拍过的老记者。
丁正红是晚报主笔,报社大学生接收工作已经结束,临时多出来一个工作岗位,他带个人进来并不难。
舒苑鼓励伍学民要有自信,伍学民连连点头:“知道了,舒老师。”
过了二十多分钟,丁正红采访结束来找他们,对这个谦恭尊重前辈的学生很满意,他觉得当记者并不一定要伶牙俐齿,八面玲珑,有深厚的写稿基本功也是突出优势。
丁正红干脆地说:“那你明天就去趟报社见下总编,没啥大问题。”
意思就是说不出啥岔子的话,伍学民就能到路城晚报上班。
伍学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赶紧对二人鞠躬致谢。
舒苑说:“不用谢我,以后跟着丁老师好好学。”
穿书前上大学的时候,舒苑觉得能给学生推荐工作的老师很棒,现在她觉得自己很棒。
二人走后,母子俩继续等陈载从实验室出来,三人汇合,小满赶紧跟爸爸汇报:“妈妈很厉害,以前妈妈自己找工作都很费劲,现在她都能给别人找工作啦。”
小家伙的语气非常自豪。
陈载问:“你帮哪个学生找工作?你那个课代表?长得挺精神那个?”
听他的语气,舒苑差点笑出声来:“我问了几个认识的记者,就把他给推荐出去了。”
陈载记得这个学生,跟在舒苑身边,小心翼翼,眼神充满崇拜跟倾慕,就是现在,也是如此。
他倒不会跟小男生吃醋,他只是觉得舒苑现在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好多关系都不错,那么对她来说,他并不重要吧。
她认识的人多,有自己的人际关系网,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相比较之下,他接触到的人都是患者跟家属,也没什么朋友。
很奇怪,当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可以更亲密时,他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跟舒苑的疏离。
不过他又觉得舒苑看他的眼神比小男生的眼神更明亮好看,黑瞳好像繁星璀璨。
晚上,等舒苑从书房回卧室,陈载很快跟了回去,坐在床边,边翻书边直截了当地问:“舒苑,小满对你很重要,我对你来说重要吗?”
看似随意,可他的声调真够严肃的,舒苑瞧了他一眼,袖口雪白,手指修长,视线集中于书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她说:“那当然,你承担养小满的一半责任,负担家庭开销,关心家庭,能不重要嘛,
你跟小满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陈载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深深看她,问:“别的方面呢。”
“哪方面啊?”舒苑声音带笑。
当然是不谈小满,作为丈夫,哪怕是名义上的,他对她是否重要,情感上是否依赖,她是否需要他;还有她开得那些玩笑,是否有真实的成分;可是陈载说不出来。
看上去舒苑完全不依赖他,也不怎么需要他。
见他不答,舒苑只能把球踢回去:“那我对你重要吗?”
陈载答得非常痛快:“当然。”
舒苑追问:“哪方面重要啊?”
陈载复制她的回答:“你是小满亲妈,我们共同抚养孩子,你当然重要。”
舒苑看向他俊美的脸:“……”
装作闲聊,其实下颌线紧绷,一点都不放松,正在忐忑地想得到什么答案吧。
这就是遮遮掩掩不想表达也不愿意迈开脚步的陈医生。
她躺下拉开被子,说:“那不就得了,我们对彼此都很重要。”
陈载沉默,眼眸幽深,有点沟通不畅的感觉。
他想听的,说的,都不止于此。
他希望无论从哪个角度,他们对彼此都最重要。
好吧,就这样,帮她拉好被子,往房间外走准备去书房。
舒苑看向他的背影,难得他跑来主动聊天,俩人聊一会儿就把天给聊死了!
但不能惯着他,纵容他,要不他会一直隐藏自己的想法。
——
晚上,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舒苑刚睡下不久就被惊醒,站在窗前,看雪亮的闪电划过夜空。
马上就要入夏,这是今年第一场雷雨。
舒苑想陈载的办公室备有雨衣,不用专门去给他送。
雷声轰鸣中,她又想起一件事,按书里的时间段,沈忠诚前妻回国,二人复婚,“舒苑”憋屈致死。
她不知道憋屈致死是怎样的死法,一直惦记这事儿,多少有点担心会莫名其妙嘎掉,三年期限已到,反正她活蹦乱跳,身体好得很。
又一道雷劈下,舒苑突然振奋起来,这不就意味着舒苑道友渡劫成功嘛!
她想对着雷雨大喊,渡劫成功。
她没死,以后也会活得好好的。
小满不会失去妈妈。
赶紧给自己泡了杯热气腾腾的麦乳精,坐在黑漆漆的窗前,听着惊雷往地上砸,感觉像是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等着陈载回来,想要告诉他这个消息。
第76章
等到十点多, 雨稍微小了些,陈载才踏着泥泞回家,在门口脱了雨衣拎在手里, 不停往下淌水。
舒苑想她原来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她现在觉得很充实,很踏实,觉得自己的人生拥有很多东西。
她连忙接过雨衣挂到卫生间,听陈载边关门边解释:“有个急救病人, 小满睡了吧。”
这种雷雨大作的恶劣天气,他希望能早点回来陪着母子俩。
陈载换拖鞋时,舒苑给他递过去一茶缸凉白开, 回答:“他睡得挺香,没被吵醒。”
她急切地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说:“我渡劫成功,早死不了了。”
陈载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
神神叨叨的。
她有时候说话有点夸张, 但刚加班回来就听到这话挺震撼的。
她不会平白无故提到死这个话题。
他想,他对舒苑的疑问, 舒苑应该能给他解释, 她肯定掌握着他不知道的信息。
之前他像是鸵鸟, 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怕现在这种关系都无法维持下去,一直没有问她。
但现在他想弄清楚,问道:“啥意思, 详细解释一下。”
舒苑眼角眉梢都带着明显的笑意:“你让我抱抱,我就告诉你。”
陈载深深看向她清澈的眼眸,明显她有话要说,他答应得特别痛快:“我先换衣服。”
两人很有默契, 陈载进了卫生间,舒苑端着茶缸回卧室帮他拿睡衣,可等舒苑回到卫生间,不顾他裤脚上的泥水,张开双臂使劲抱住他说:“我听说沈忠诚的前妻回来了,我想打听下他为啥没跟前妻复婚。”
她觉得这算是重要剧情,按照剧情俩人应该复婚,但为啥没复婚呢,哪里出了岔子?有必要弄清楚。
陈载只觉得这话题跳跃度非常大。
而且她这样亲密地勾着他的脖子,还以为要说啥亲密的话,结果提沈忠诚。
他伸出双臂环住她,淡声开口:“你不用去打听,我告诉你,沈忠诚身边有崇拜他的姑娘,多的是,他不缺女人,他跟几个文学女青年暧昧不清,他前妻想要拆散他跟舒红果,跟他复婚,沈盼也希望他们俩能复婚,可沈忠诚没啥兴趣。”
跟舒苑相比,陈载算是密切关注沈忠诚。
“你知道得可真多,那我就不用去打听了,你平时工作那么忙,怎么还对沈忠诚了解那么多。”舒苑笑着说。
他们现在能够心平气和地谈论沈忠诚。
陈载心说不了解能行吗,沈忠诚可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上一本小说没写出来,换了另一本,在杂志上连载,反响不错,爱慕他的女青年多,你也会觉得他有魅力吧。”陈载低声问。
沈忠诚的小说并不像书里写的那样轰动,还没有出版,并没有洛阳纸贵,但他仍然是伤痕文学优秀代表作家。
如果舒苑认为沈忠诚有魅力,陈载会吃醋,但他能很好地掩盖自己的情绪跟语气。
舒苑白皙的脸颊在他颈窝蹭啊蹭,说:“他对我来说就是路人,我不关注他,我从始至终都觉得你更有魅力,在我眼里,只有你一个男人有魅力。”
陈载很满意她的答案,他想她现在是真诚,真心实意的。
他修长的手指捋着她的长发,下颌抵着她的额头,温声说:“那我信了。”
舒苑不满,嗔怪:“那这个意思是我以前说得话你都不信呗。”
他低头看着她姣好的眉眼说:“我想知道渡劫成功是啥意思!”
舒苑松开他,脸上洋溢着好看的笑容:“你裤脚都是湿的,赶紧洗澡换衣服吧,我说着玩儿呢。”
陈载心脏骤缩,感觉周围空气稀薄,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他想舒苑才是那个让人心疼的人,她很乐观,可她一定有让人心疼的遭遇。
舒苑只觉得他的胸膛宽阔,怀抱温暖,让她觉得很踏实很可靠。
渡劫成功当然要庆祝,舒苑说要带陈载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为啥不说带小满去见识不一样的世界?”陈载问。
舒苑笑道:“当然是小满的适应性比你更强。”
小满黑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好奇,问:“妈妈你到底要带我们去看啥?”
“周日你们就知道了。”舒苑说。
周日下午,陈载抽出时间,他们去的是离家有十几站地的川沙公园,进门后,舒苑带父子俩直奔公园东南角。
未见真容,先闻其声,欢快的音乐声传来,等拐过弯处,很多人聚集在此,一副热闹场景。
最显眼的当然是跳舞的,没有舞伴,一个人都能跳得欢畅。
尤其是带着墨镜烫着爆炸卷发穿牛仔裤扭得最欢的,那就是人群中的现眼包。
在陈载看来,把身体扭得像泥鳅一样非要向别人展示舞姿不尴尬吗。
甚至,人群中还有外国人。
舒苑转头看向陈载:“怎么样,跟你的生活不一样吧。”
陈载点头:“确实挺特别。”
小满瞪大眼睛看向人群说:“妈妈,有人跟你一样在拍照呢,好像也是摄影师。”
舒苑介绍说:“到这里来聚会的人都是各个社团的人,有摄协、遥望诗会、五月影会、火星美展的,大部分都是文艺青年,我以前跟摄协的人来过。”
看到人群中还有年轻人席地而坐,地上摆着一堆开盖的啤酒瓶子,陈载没有吐槽这些人大白天喝酒,突然有些感动,这些人有兴趣爱好,积极的生活,跟舒苑一样有旺盛的生命力。
这里的气氛欢快、舒缓、自由、热情洋溢。
跟他平时工作、读博、写论文、吃饭、睡觉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要是没有舒苑跟小满,他的人生不知道得多单调跟紧绷。
他知道舒苑带他到这儿来看的目的,是想让他舒展地面对生活。
摄协的人来叫舒苑去喝啤酒,给双方做了介绍,舒苑说跟他们很熟,又问陈载:“你想喝啤酒吗?”
见陈载没啥表示,摄影的小伙伴又说:“别见外,还有汽水,手撕野兔,烤羊肉串,各种吃的,来都来了,聊会儿吧。”
本以为陈载会拒绝,没想到他同意了,一家三口很快淹没在热闹的人群之中。
带父子俩体验了公园角落的聚会,没有耽搁多长时间,担心陈载呆时间长了拘束,三人告辞离开,至于吃喝,舒苑一向大方,等以后回请就行。
往公园大门口走,舒苑问:“你们俩感觉咋样?”
小满脆生生地回答:“妈妈,确实是不一样的世界。”
最爱跟着妈妈一起长见识。
陈载点头:“很好,感受了别人的生活,感觉不错。”
舒苑笑眯眯地说:“要是你愿意,等你工作忙了累了,我会带你找好玩的地方。”
只有她会完全为自己着想,陈载说:“谢谢你。”
舒苑嗔怪:“又是一个不肯拿出实际行动的口头感谢。”
小满忙说:“也要带上我。”
舒苑笑道:“当然,小满永远排第一位,爸爸排后面,妈妈走到哪儿都要带上小满。”
接着他们去了不远处的动物园,小满骑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舒苑给他拍了照。小家伙最喜欢的是夜行动物馆,里面黑漆漆的,养了很多蝙蝠,刚好在黑暗中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
从夜行动物馆出来,一家三口坐在长椅上喝水休息,无巧不成书,沈忠诚一家就在不远处坐着,舒苑三人喝完水,很快转移了阵地。
舒红果的话里带着嘲讽,还有一股酸味儿:“还不把诗送给舒苑吗,你是近乡情怯还是觉得舒苑不会收?”
沈忠诚的挎包里总带着一本有亲笔签名的诗歌小册子,他想把这本送给舒苑。
他想告诉舒苑,他刊登在杂志上的小说里写了一个以她为原型的角色,是整本书中最美好的人物,本来计划把她写死,可是并没有,那个人物有幸福的生活,有对象孩子,也许就是陈载跟小满吧。
他还想告诉舒苑,他写的所有诗,都是送给她的。
沈忠诚眉心攒起:“别乱说,书不是送给舒苑的,我跟她没有任何联系,你也不要打扰舒苑。”
他要自我感动,他认为自己的爱是博大纯粹的,他觉得最好不去打扰舒苑的生活。
沈盼直接急了:“我叉,我爸最爱的人是我妈,爸,你啥时候跟我亲妈结婚。”
舒红果被这个得了抽动秽语症的小孩骂麻了,在沈忠诚面前也不算客气,说:“你问问你爸,他愿意跟你妈复婚?”
文学女青年比不上舒苑,沈盼亲妈也比不上舒苑。
对沈忠诚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沈忠诚身边所有爱慕他的女性都会败给舒苑。
沈盼的病症让他有点暴躁:“你赶紧跟我爸离婚,我跟我爸妈才是一家子。”
舒红果脾气也不好,脱口而出:“你去问问你爸看得上你妈嘛。”
沈忠诚的精神世界她可以不管,她就想生个孩子,以此拴住沈忠诚,让自己有个完整家庭,还能压制沈盼这个熊孩子,还有就是堵住沈忠诚跟前妻复婚的路。
她想有了孩子,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可是她努力尝试,沈忠诚好像没有身体方面的需求,兴致缺缺,甚至她认为他不行。
她很受打击,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魅力跟吸引力。
她就像守活寡,对这段婚姻失望透顶。
舒苑跟他对象一定鱼水和谐吧,看舒苑粉面桃腮,唇红齿白的,一定被滋养得很好。
她真的有点羡慕舒苑这一家子。
都好几年了,这俩因为孩子走到一起的人还不离吗?
——
舒苑最近在打听老王的情况,其实不用她特意打听,就会有很多消息传到她耳朵里。
基本上是人品好,工作踏实,业务能力强,凭本事当上的副厂长,好像除了不时传出点无凭无据的绯闻之外,没啥大缺点,是个优质再婚人选。
不过有个问题是,在舒苑看来他条件很不错,丧偶十年,咋没找对象呢。
这个年代丧偶愿意再婚的人挺多的,王副厂长不会单纯地不想再婚吧。
李红霞没有再婚的原因是她特别操心仨闺女,她甚至有点焦虑,没有找人跟她分担,也不想承担别人家复杂的家庭关系,从一个柔弱妇女变成悍妇,走的是自立自强的路。
听得多了,对老王的了解进一步深入,有人特意往舒苑跟前凑告诉她更多的消息。
“王副厂不是不想再婚,是没人愿意嫁给他,当初他带俩闺女不方便,有人给他提媒,女方儿子不乐意,他就把人揍了一顿,从那以后,就没人乐意给他提媒。”
“也没人愿意跟他啊,谁愿意嫁过去挨打去。”
舒苑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王副厂长还打人?
于是她像采访一样开始深度挖掘。
“老王有俩闺女,她家那二闺女比你小几岁,一个姑娘家,横着呢,打架斗殴少不了她,瞅谁都不顺眼,没娘教的孩子就是不行,长歪了,也不让她爸找对象。”
舒苑想起她曾经听说过这个姑娘,确实会跟人打架,厂里人提起小痞子,说的就是她。
八卦听得多了,舒苑都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优质再婚对象突然成了暴力男,另带小痞子拖油瓶?难怪打光棍这么多年。
——
周六晚上舒荷回家吃晚饭,等做好饭菜,陈载还没下班,等他的功夫,李红霞说:“舒苑你去打听王副厂长家的事儿了吧。”
舒苑轻描淡写地说:“也不算打听,就跟人随便聊聊吧,总有人凑到我跟前说。”
“你对他印象不太好?”李红霞问。
舒苑反问:“我对他印象不好不行啊。”
小满在舒荷桌子上写作业,李红霞把姐妹俩叫到自己卧室,前者开口:“你还用跟别人去打听?问你老娘不就行了,我知道得比别人多。”
看来她们老娘掌握了不少别人家的八卦,舒苑顿时来了兴致,说:“听说他当年想再婚,二婚对象的儿子横加阻拦,老王就把那小子暴揍一顿,亲事就黄了,老王瞅着挺斯文的,情绪不稳定,有暴力倾向?”
李红霞一副八卦语气:“确实有这事儿,厂里挺多人都知道他打人,但不知道他为啥打,真实情况知道的人不多,你们也别往外瞎说。”
舒荷先催:“妈你就一口气说完吧,别吊人胃口。”
李红霞说:“女方带着个儿子,对老王的二闺女动手动脚,老王过了挺长时间才知道,直接打上门去,把那小子打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亲事这不就黄了嘛。从那以后老王就再没考虑过找对象。”
那丫头才十来岁,气性大,又找她表兄弟把那小子揍了个半死,从那以后,那丫头打架斗殴、逞凶斗狠的名声就起来了。
女方母子俩一起托关系,讨说法,老王挨了批斗,还是钟厂长把他们保下。老钟当了这么多年厂长,是个好人。要是没这事儿,老王也早就该提拔了。”
舒苑没想到还有这种反转,对老王的评价突然提高了一个档次,最开始觉得他是个文质彬彬的实干型的长辈,听了八卦后觉得他有暴力倾向,但现在觉得他有血性,是个挺好的父亲。
确实该把那小子往死里揍。
舒荷感慨地说:“看来,老王人还不错。”
李红霞说:“你们可别听人乱说,他人品没问题,也没跟哪个女职工不清不楚。”
舒苑笑道:“妈你觉得老王咋样?你被提拔,老王也算出了力,他应该觉得你不错。”
李红霞啐道:“又提我干啥?”
舒苑一本正经地说:“妈你没听到啊,挺多人都觉得你们俩合适,你要是没意思,我就让人别乱说,你要觉得行,我就去问问老王的意思。”
李红霞赶紧说:“瞎说啥呢,我老脸可没处搁,再说我根本就不想再婚,总得搬到一起住吧,厂里把房子收回去咋办,我一定要留着这套房子,舒苑你应该用不上,舒苹、舒荷没准用的上。”
舒苑:“……”
她很重视这个问题,特意又往钟厂长家跑了一趟,回来后跟李红霞说:“钟厂长说了,不会把房子收回去,他支持职工内部再婚,不会因为房子让职工有顾虑。”
——
舒苑还在考虑买房子作为照相馆场地的事儿,她是个行动派,发动认识的人帮她找待售的房子,跟摄协的人说起时,他们问:“你家是三居室吧,不是挺宽敞的嘛。”
除了做买卖、搞养殖先富起来的万元户,大部分人手里积蓄都不多,大家都等着单位分房,没人想着去买房。
当然手里有多余的房子要卖的人更少,尤其是舒苑想要的是大房子。
舒苑说:“我怕以后跑不动,干不了摄影记者,想留着开照相馆用。”
有人对开照相馆搞个体感兴趣,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她说得特别诚恳:“租房子开照相馆我怕赔本。”
“你买房子开照相馆的思路很好,不过得有钱买,咱们有手艺,再用自家场地,开照相馆肯定赔不了。”
舒苑想她认识的人多,要是开照相馆,找靠谱的摄影师是很简单的事儿。
一边找待售的房子,一边是钱的问题,晚上等陈载回到卧室,舒苑跟他商量:“这几年生活支出都花的你的工资,花剩的钱我都存起来了,两三千呢,你能借给我吗?”
陈载捕捉到她话中的“借”字,停下解衬衣扣子的手,问:“你借钱有啥用?”
舒苑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想法,说防止以后跑不动干不动摄影记者,买房子备用,以后开照相馆。
陈载倒是很佩服她能做长远规划。
他语气清淡:“我的钱你可以随便花,就那点钱不够吧,我还有,几千块,也可以给你。”
当然是越多越好,舒苑说:“行,那我先跟你借,我会还你,我今年还会拍挂历,说不定用不上你的钱。”
陈载眼眸黑沉,看向她的眼神很有内涵,舒苑问:“你看我干啥?好像你看上我了一样,没看上我你就别总看。”
看她转过头去,陈载脱掉衬衣,自顾自地换睡衣,边说:“舒苑,你没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大吗?”
“有啥问题?除了你对我冷淡,我没觉得有啥问题。”舒苑说。
陈载换完睡衣,看向她的方向,说:“你是会对我开玩笑,那些玩笑好像你对我很亲密,其实你并不想跟我相互扶持,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冷漠的不是我,其实是你,是你在疏远我。”
夫妻之间,他实在接受不了借钱。
舒苑转过头来,看向他俊朗的眉眼,说:“我就借点钱而已,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搞出意义来,我花你的钱买房子,肯定要还你,房子买不到就先不借。”
他伸长手臂关灯,躺平,声音发闷:“你愿意就好,不过你真得好好考虑,你只是嘴上亲密,频繁拿我取笑,其实内心隔阂疏离。”
舒苑突然遭到逻辑性非常强的控诉,好好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陈医生,简单的事情不要搞复杂,我只是想借点钱而已。”
“我对你一点都不冷漠,你说话啊,陈医生。”
黑暗隐藏了他的情绪,陈载沉声说:“我们应该是共同体,你好好考虑我们的关系。”
舒苑不明所以:“陈医生,往哪方面考虑,给我个提示。”
陈载:“……”
次日舒苑醒得早,陈载正要换衣服,看她看过来,修长的手指便按在睡衣扣子上不动。
舒苑并没有移开视线,说:“你知不知道,有些玩笑进可攻、退可守,给双方都留有余地,我对你是不是冷漠你最清楚,是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肯敞开心扉去面对而已。”
陈载朝她看过来,黑沉的眼中有掩盖不住的情绪。
舒苑其实很正经、明白、清醒,可她同样没敞开心扉!
正当他感慨的时候,又见她的声音带笑:“就算你是块木头桩子,我早晚有一天会扒下你矜持的伪装,看你失控,看你没有表情的脸染上欲念。”
陈载手指拉住领口,赶紧移开视线,突然觉得脸热:“……”
好吧,她还是那样,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还是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
——
屏山县发了洪水,这个县位于乌沙江的下游,乌沙江也是路城市的主要河流,到屏山县境内河面骤然变窄,在加上近期连续下雨,尤其是屏山县境内经常大雨滂沱,洪水便肆虐泛滥。
舒苑要去屏山县拍照采访。
要去洪水现场拍摄的事儿根本就没跟小满说,跟他说的是去拍古建筑,要不这小家伙会白白担心。
可陈载的心整个都悬着,晚上看舒苑收拾行李,问道:“换人去不行吗?你别忘了你可是因为洪水遇到过危险,没长教训?”
舒苑不以为然:“这么重要的拍摄任务交给我,这是报社对我的信任,不能有困难就往后退缩,也不能把有危险的事儿推给别人吧,再说我会游泳,总比别的记者强点,这样的任务我不去谁去?”
除了完成工作任务,她还想去看看洪水,因为有时候记忆清晰到可怕,她觉得跳进洪水里救人的是她自己,场景再现,她想确认一下。
她越是不在乎,陈载越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被揉成一团,不好的记忆向他袭来,摄影记者又不能呆在后方,还不得哪儿危险往哪儿凑,他担心舒苑出危险。
可是他没法说服舒苑放弃工作,只能说:“现场有很多救援人员,有一大部分是官兵,比你强得多,用不着你出头。”
他想让舒苑知道厉害,又说:“洪水泛滥,会不会游泳关系不大,你要是强出头的话说不定人家还得救你,别给救援人员添麻烦。”
难得他说这么多话,舒苑笑道:“知道,我现在有小满,当然会保护好自己,我绝对不给别人拖后腿,总行了吧。”
舒苑尽量精简行李,画报社只给两卷胶卷,她多带了三卷,是自己的,另外,她还专门带了小满的雨衣用来给相机防雨,最后一咬牙,往网兜里装了两个脸盆,跟牙缸、水壶、饭盒等装在一起。
小满是个贴心宝宝,去厨房的橱柜里翻找,把所有的零食都拿来,全都装进网兜里说:“妈妈带上桃酥跟饼干,别到时候没吃的,再带点糖果应急用。”
舒苑说拿不了那么多,不过小满坚持让她多带,舒苑的行李又多了个小零食包。
次日早上,小满起得比舒苑早得多,舒苑一睁眼,就看到小满那张俊俏的脸。
小满贴着舒苑侧躺着,脸上带笑:“妈妈我给你煮了鸡蛋,鸡蛋最禁饿,走的时候带上。”
舒苑伸手捏捏他弹嫩的小脸说:“我真幸运有这么好的儿子,跟爸爸在家等着,我会拍好多古建筑的照片给你看。”
把小满刚接回来时,他还是又瘦又矮的小团子,现在已经是能够照顾她的小少年。
小满答得特别乖巧:“妈妈你就放心吧,我好好上学不乱跑。”
吃过早饭,舒苑去长途汽车站跟记者们汇合,不想给当地接待造成麻烦,每家媒体只派一人,骆宾知道舒苑去,也要求去,有熟人还能有个照应。
舒苑去了危险的洪灾现场,陈载不放心,他能怎么办,跟着去啊。
但他又不能带上行李就走,而是报名参加了市里派出援助的医疗队,还混成了领队,临时医疗队在准备各种器械药品,进行人员安排,调拨车辆,第三天早上随队出发。
第77章
当长途汽车从柏油路开上泥泞的县道, 又下起雨来,车辆一路颠簸,且雨越下越大, 舒苑就知道这拍摄得有多难了。
到达屏山县后先到招待所入住吃午饭, 县委宣传部的人说会搞个情况说明会,然后统一安排他们采访。
然而并没有宣传部的人来,雨仍然在下,他们呆在招待所里啥都干不了。
等雨势小了一些, 舒苑跟骆宾去了大坝边,担心垮坝,大坝边有不少官兵在守着, 两人互相配合,一个人拍照时, 另外一人帮打着伞,尽量不让相机大宝贝淋到雨, 舒苑拍到了冒雨热火朝天守大坝的场景。
沿着大坝走出很远,雨越下越大, 他们不得不回招待所。
之后舒苑觉得他们被困在招待所, 打探消息, 吃饭, 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大坝边,听说有官兵要去洪水最严重的王四庄镇, 舒苑当即立断,请求她也跟着去。
她想跟着官兵,他们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肯定能拍到“一线”照片。
她一带头, 还有别的记者也这样想,立刻都要求跟着去。
官兵说最多能带三人,舒苑是最先提出来的,而且她说她会游泳,得到一个名额。
骆宾没有跟着去,他们俩算是分工,骆宾担心垮坝,还是得在这边守着。
在舒苑积极要求去王四庄镇时,舒苑发现临江日报的老记者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并未深究其中含义。
别的记者都要艰苦奋斗,表现不畏艰难不怕吃苦的精神,行李都很精简,就舒苑带了俩脸盆,她还不知道因为这俩脸盆,她在别人眼里成了现眼包。
在老记者看来,舒苑可能没什么采访经验,没想到她能积极申请去洪水最凶险的地方。
不知道要去多久,舒苑赶紧回宾馆拿行李,除了俩脸盆,全都带上,赶紧跑着去跟官兵汇合坐大卡车出发。
舒苑意识到她做出了英明决定,她拍到了很多感人至深的瞬间,救援人员奋不顾身跃入水中,托举起小婴儿,山体滑坡中的挖掘,还爬到高坡上拍到了土黄色的水乡泽国。
晚上,他们在镇上所有人已经被安置转移的木材厂休息,没有睡觉的地方,官兵们都横七竖八地带着满身泥水躺在地上,很快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舒苑靠墙坐着,拿软棉布擦拭着相机,老记者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问:“拍得咋样,应该拍了不少好照片吧。”
舒苑对她的拍摄满意,没白跟着官兵过来,说:“应该能完成拍摄任务。”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递了过去,老记者接过糖,剥开丢进嘴里,说了声:“后生可畏。”
她以为年轻记者是来打酱油的,结果人家比她强得多,敢拼,机智,绝对是抢新闻抓拍照片的好手。
舒苑看了对方一眼,不解其意,收回视线,低头把相机装好,闭眼休息,明天还要跟拍,据说明天就能返回县城。
——
舒苑出差期间是李红霞去接小满放学,她说小满已经八岁不用再接送,可舒苑坚持。
到九点钟陈载才把小满从姥姥家接回来,还是对小满隐瞒工作任务,只说是去出差。
小满仰着小脑袋开口:“爸爸是去参加洪水救援吗?”
陈载问:“小满听谁说的?”
小满说:“我猜的,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洪水,我听医院的人说市里在组织医疗队,爸爸,救援工作危险吗,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明知道隐瞒更好,但面对小满稚嫩的小脸,陈载实在无法撒谎,就说:“我是要去参加医疗救援,不顾没有啥危险,有解放军叔叔冲在最前面。”
小满关于洪水的认知大部分都是这几天的得来的,没看过电视中的画面,他想象不出发洪水那种种凶险的场面,但他想一定很危险。
小家伙又说:“那拍摄发洪水危险吗,妈妈不是去拍古建筑,是去拍洪水。”
他用的陈述句,那语气跟陈载平时说话很像。
边说,边仰头看陈载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确凿的答案。
父子俩对视,相貌肖似,探询的神情也像极了。
陈载惊讶,看来啥都瞒不过这小子。
他只能承认:“对,你妈妈去拍洪水。”
本以为小满会失望,谁知道小家伙的声音轻快起来:“妈妈去了,爸爸才要跟着去是吗,爸爸是想跟妈妈一起平安回来。”
陈载真心实意地感觉小满很聪明,干脆地说:“对,我要看着你妈,等工作任务完成,我们就回来。”
小满明亮的眼睛里都是小星星:“爸爸去吧,我会在姥姥家乖乖地等爸爸妈妈回来。”
有对爸妈安全的担忧,可是小满在父母关系方面松了一口气,平时是老爸冷淡一些,可是妈妈去拍洪水,他马上跟着去,担心程度不亚于他。
老爸只是嘴上不说,行动力极强。
他平时对父母关系多虑了,压根就不用他操心,他们的关系好得很,爸爸比谁都关心妈妈。
他已经模糊地认识到,父母有他们的相处方式,谁都干涉不了。
那么他之前是白操心了?
陈载打量着小满的平静的神情,小家伙一定很担心吧,可是居然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小满不用担心爸爸妈妈。”陈载尽量安抚他。
“我不担心,爸爸放心好了。”小满笑笑,唇边露出个小笑窝。
他肯定是担心,但他的忧虑被积极乐观掩盖住,小家伙在尽力给陈载提供正面情绪。
陈载再次感慨,他很幸运能有小满这样体贴的儿子。
医疗队赶到屏山县也是先入住宾馆,然后直奔县医院,给收治的重症伤员制定治疗方案,然后又赶去王四庄镇,道路损毁,他们不得不提着医药箱,扛着担架,冒雨踩着泥泞徒步前往。
本来陈载想得是要尽快联络上舒苑。
可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找,都在深处洪水肆虐的地方,可他压根就不知道舒苑在哪儿。
——
小满最关注的事情就是洪水,他获取信息的渠道有两个,一个是广播,一个是电器厂家属院的八卦。
他已经发现,跟医院家属院相比,电器厂家属院能听到的八卦更多。
广播里播的是:“临江大地的英雄儿女们,以英勇无畏的精神,势如破竹的气势,掀起了一场波澜壮阔的抗洪保卫战。不惧艰险,力挽狂澜,肆虐的洪水就是纸老虎,终将彻底屈服于英雄儿女,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小满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是洪水退了的意思吗?好像不是啊。
广播就不能直说吗?
家属院的传言就生动得多:“好多村子都被淹了,村民都困在里面出不来。”
“空军都出动了,给空投大饼跟点心。”
“水深一米多呢,跟水漫金山似得,不少房子都塌了。”
小满倾向于相信家属院叔伯们的闲聊,也因此担心爸妈的安危,还怕爸妈吃不上饭。
莫莫跟孟安都陪着他,在家属院打探各种消息。
看他耷拉着小脑袋不想说话,莫莫安慰他说:“你就别干着急啦,二姨二姨夫肯定会安全回来的。”
孟安剥了块奶糖塞到小满嘴里,抱着收音机调台,找到正在播洪水消息的频道,说:“你听,洪水已经被控制住了。”
小满嚼着奶糖说:“我妈妈那么厉害,才不会怕洪水呢。”
听着广播,展开想象得小翅膀,他妈妈主意那么多,一定会顺利完成拍摄,爸爸会在洪水里救很多人,爸爸会找到妈妈,两人顺利完成任务回家来。
他照顾好自己,爸爸妈妈不会担心他就好啦。
三人坐在梧桐树下,视线所及之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脚跟小腿,莫莫托着下巴说:“我真希望我爸能去抗洪现场,他为啥不去啊。”
小满很惊讶地问:“为啥?”
莫莫说:“他就是日子过得太平顺了,他应该去抗洪现场锻炼锻炼。我真想把他揪起来,让他赶紧去。”
突然得到一个新思路,小满睁大眼睛,他觉得莫莫说得太对啦。
暂时忘记担忧,洪水广播没了,调到儿童节目,三人又听起广播来。
——
不过小满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学校给他们布置了任务,卖球鞋。
这天下午,当老师抱着很多白球鞋进教室,把球鞋堆到讲台上时,很多学生的眼睛熠熠发光。
这是要干什么,要给他们发球鞋吗?是不要钱送给他们吗?有这美事儿吗?
当然没免费送球鞋的美事,看学生们个个伸着脖子充满期待,班主任连忙说:“咱们临江省的县城发大水,很多小学生失去了家园,迫切需要爱心支援,市里在组织捐款,咱们学校不想给大家增加压力,就不组织捐款了,校办工厂有一批库存的白球鞋,给你们每人发五双,你们要去勤工俭学卖球鞋。
白球鞋在供销社卖三块钱一双,学校允许你们卖两块七一双,每卖出一双球鞋,都有四毛钱捐给灾区的小学生,大家都想想办法,把球鞋都卖出去,我们就可以进行爱心捐助。”
小满仔细听着,更担心爸爸妈妈了,都需要捐款了,说明水灾很严重,那爸爸妈妈会安全吗?
好消息,下午早放学一个小时。
坏消息,球鞋不是免费发给他们穿的,是让他们勤工俭学。
要是平时,孩子们得到一双新白球鞋会激动得眼睛发亮,可现在白球鞋不是他们的,是他们要拿去卖的。
本来怀着期待的小学生立刻泄了气。
小满跟别的学生不一样,他支持这项活动,他希望能卖出球鞋挣钱支援灾区,爸爸妈妈都在那儿呢,他担心他们的安全,想要尽一份力。
他看着发到手的球鞋,虽是库存鞋,但鞋面很干净,没有泛黄,橡胶鞋底厚实,没有瑕疵。
等提溜着球鞋回家,家长们不乐意了,说是卖不掉可以拿出学校,可是哪个孩子愿意拿回去,那样会打击到他们的自尊心。
孩子哪能卖得出球鞋,就是给家长摊派任务,要是只有一两双,捏着鼻子自己掏钱买了,可是有五双呢,谁家一下买得起五双!
再说现在还穿凉鞋,还没到秋天,谁家提前买白球鞋。
白球鞋卖得又贵,自家买鞋底做鞋多便宜。
学校就是给家长找事!
李红霞跟别的家长观点一样:“学校就会给家长找事儿,家家都发了球鞋,上哪儿卖去。”
多宝并没有被妈妈直接接走,而是让他跟小满他们一起到电器厂门口卖球鞋,几个小家伙很快发现严峻的问题,很多小学生都在厂门口卖球鞋,毫不意外大家全都滞销。
兴致勃勃想要摆地摊玩儿的小孩都遭到打击。
小满召集大家开动脑筋:“我们在电器厂门口卖不出白球鞋,这里没有需要买球鞋的顾客。”
妈妈跟他都很有摆地摊经验,但现在就算他妈妈来,鞋也不好卖,毕竟电器厂门口没有顾客。
不过妈妈肯定会想出别的好办法,肯定能卖出好多双球鞋,妈妈到底会想啥办法呢!
要是妈妈在就好了,妈妈不在小满就得动脑筋自己考虑,他给自己鼓劲儿,加油小满。
莫莫赞同小满的说法:“这里都是卖鞋的,没有买鞋的,我们得换个地方摆地摊。”
孟安想不出来好主意,问道:“换到哪里去呢。”
多宝说:“一定得是人多的地方。”
小满认真想了一会儿说:“最好是家长跟孩子都多的地方。”
“别的小学门口行吗?”孟安问。
多宝说:“很多小学生放学自己直接回家,像我跟小满、孟安一样家长来接的不多。”
莫莫跟莫弟就没人接。
莫莫说:“公园行吗,二姨不总是在公园里摆摊拍照?”
小满觉得公园也不是最好的地方,想了又想,灵机一动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家长多,小学生也多,少年宫,有些孩子放学后去少年宫学手风琴,学游泳,一般都是家长接送,离咱们这儿也不远。”
他们这几个孩子都是放养的,没有人去少年宫学才艺,但小满爱观察,了解情况。
大家都觉得少年宫是个好地方,莫莫说:“那咱们就去少年宫门口卖吧,咱们得画个宣传画,大家想想标语。”
莫弟最快乐,他毫无卖球鞋的压力,反正五双鞋里有一双是他的,天还热着,可他已经换上白鞋,美滋滋地踩来踩去。
至于鞋子能不能卖掉不重要,这几个小孩在想办法,再说学校说可以还回去。
卖不出球鞋就先回家吃饭,吃过晚饭,小满开始画宣传画,先是画了一张洪水中小船颠簸的图画,文字是“球鞋两块七一双,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不过小满觉得这句口号到处都是,很多店铺用这个口号做义卖,想了想,又拿两张新的十六开纸,重新画。
等到第二天课间,小满给几个小伙伴看他画的宣传画,几个人顿时惊呆,一共有两张,上面写的是“穿上小白鞋,跑起来像风一样”,还有“秋季运动会的球鞋准备好了吗”。
小满解释:“以洪水做宣传得太多了,我就想了别的口号。”
太意外了,莫莫瞪大眼睛,说:“小满,你想的宣传语没准真的管用。”
“穿上小白鞋跑起来真的像风。”
“很多孩子都想在运动会的时候穿白鞋。”
妈妈会一直给他买白鞋穿,小满自己就是那个穿着小白鞋跑得像风的孩子。
宣传语让几个小孩觉得耳目一新。
等到放学,五个家长,三个小孩带着球鞋往少年宫的方向走去。
陈惠跟孟安肯定要接送小孩,李红霞是被舒苑派的任务,小满去哪儿她都得跟着。
鞋子摆在干净的蛇皮袋上,旁边摆放着宣传画。
五个小孩穿着干净的白球鞋,彼此加油鼓劲,使劲吆喝:“卖球鞋啦。”
“学校秋季运动会有球鞋穿了吗?”
少年宫确实是个好地方,放学后不少小孩跟家长到这儿来上课,小满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广告语立刻戳到小学生的心尖上,谁不想跑得像风呢,他们秋天运动会确实还没有球鞋。
小学生们想要一双白球鞋的心情非常急迫。
况且鞋子还便宜三毛钱,时间有限,家长们掏钱特别痛快,只要尺码合适鞋子就拿走,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二十双鞋一扫而空。
“哇,我们的鞋子都卖完了,顺利完成学校给的任务。”
“我们的鞋子拿少了,再多十双都能卖完。”
“我们是第一批把球鞋都卖掉的吧。”
“勤工俭学顺利完成。”
四个小孩高声欢呼。
莫弟懵懵懂懂,鞋子居然真能卖掉啊。
李红霞还在嘟嘟囔囔埋怨学校呢,没想到鞋子都卖掉了,这几个孩子比大人强。
“都是小满画的宣传画管用。”
“还是小满想到了少年宫,咱们选了一个好地方。”
“莫弟,回去不要跟别的学生说我们在少年宫门口卖,要不很多人都会来这儿摆摊,我们又卖不掉了。”莫莫说。
莫弟突然被点名,看四双眼睛都盯着他,莫名其妙地抓了抓脑袋,怎么好像就他缺心眼一样。
五个小学生决定再跟老师要更多的鞋,老师们知道家长对这样的勤工俭学方式不满,没想到有学生卖完了鞋,上交了钱款,还主动要更多的鞋拿去卖,说是要支援灾区。
还有这种好事儿,老师们赶紧去给拿鞋。
小满他们拿到了更多的鞋,每天放学都去卖鞋,他想多赚一些钱,多多捐款,跟爸爸妈妈一起支援灾区。
第二天他们拿了四十双鞋去卖,这次尺码更多,又一下子全部卖光,小学生们士气大振。
小满说:“算上我们脚上穿的,现在我们一共能给灾区捐二十六块钱。”
二十六块钱,在他们看来是一笔巨款。
带着小满回到家,李红霞兴高采烈地说:“能卖这多鞋,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吧,小满比别的孩子机灵,一点都不用你爸妈操心。晚上给你做小米粥,再做几张香喷喷的鸡蛋饼。”
能得到姥姥的夸奖可真不容易,小满想的是他并不是要一定从妈妈身上汲取力量,妈妈不在身边,他也可以做得很好。
第三天,又卖了四十双鞋。
小满精气神十足,妈妈不在身边,不能给他出主意,但小伙伴们开动脑筋,还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儿。
妈妈要是知道他摆地摊卖了那么多鞋,一定会夸他很棒。
爸爸一定找到妈妈了吧,他们齐心协力对抗洪水,一定不会有危险吧。
“我们再去跟老师要鞋,明天接着卖。”
学校看到了小学生们的潜力,在周一升国旗的时候,五个小学生受到表扬,学校鼓励小学生积极开动脑筋多卖鞋。
莫莫他们意识到了,跟着小满混,能得到表扬。
莫弟惊讶得张圆嘴巴,他也积极参与了,但跟别人比,他还是像个打酱油的。可他还是得到受到表扬,这是第一次,感觉挺自豪。
等到升国旗结束,小满被同学们围住,惊叹声传来:“大家都摆地摊,小满怎么能想出好办法呢。”
“小满就是摆地摊的强者。”
他居然给学校卖了那么多双鞋,说起摆地摊,哪个小学生能比得上小满!
沈盼震惊不已,他一直看不上的摆地摊居然成了好事儿?
就连摆个地摊都能被小满秀到,还有什么是小满做不到的?
上体育课的时候,小满穿着白球鞋跑得嗖嗖快,他就是奔跑得像风一样的小小少年,对父母的担忧被冲淡。
——
舒苑的视线中出现了几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满身泥水,从外表上看狼狈程度不亚于别的救援人员。
伤员从倒塌的房屋中解救出来,右腿鼓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刺目的红色血腥狰狞。
镜头画面正中正是陈载,他正蹲在担架旁,低着头,对伤员进行急救。
他居然也来了,能在这儿看到他真是惊喜。
舒苑根本就不用特意去找陈载拍照,现在不就拍到了嘛,他那样专注、认真,画面让人觉得很温暖。
受伤的战士是抗洪英雄,在舒苑眼里,救人的医生也是英雄。
咔嚓,咔嚓,舒苑一点都没心疼胶卷,连续拍摄。
环境再恶劣,他依旧不慌不忙,有条不紊,让人莫名生出信任感。
只是他的精神太过集中,根本就没看到站在他几米之外的舒苑,直到伤员被抬走,他身上的寻人雷达才启动,终于朝舒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三四天时间,陈载都没见到舒苑,终于在这儿相遇。
星辰一样的双眸顿时像被点亮,有怠倦之色的脸颊也焕发光彩。
最幸福的感觉就是遍寻不着,突然抬头,她就站在不远处吧。
陈载上下打量,看舒苑安好,悬着的心才放回原位。
他大步朝她走过来,伸出的手本想抓握她的手,又缩了回去,声音像平时一样沉稳清淡:“拍照还顺利吧。”
平时他都干净到一尘不染,可现在泥水遍身,浓密的头发凌乱,搭在额前,嘴唇干燥,眉宇间带着倦色,多了种野性的充满雄性魅力的美。
舒苑笑道:“我挺好的,你呢。”
陈载看到浑身上下依旧充满活力,点头:“我也挺顺利。”
他想表达他的关心,问她从哪住儿,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干粮,可是说出来的话淡得要命。
好像说些绵软关心的话能要他的命。
唯一有价值的信息是等到傍晚他们都要返回城里。
临分别时,陈载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想要帮舒苑擦脸,发现手绢也是脏的,就用手背抹去了她耳畔的泥水,然后就看到泥水掩盖下的两公分长的血色划痕,眉心微微攒起,说:“你的脸划破了。”
舒苑这才感觉有点疼,问道:“划成啥样,会留疤吗?”
陈载打开药箱,拿棉球给她清洁、消毒、涂抹药水,说:“不会留疤。”
明媚姣好、神采飞扬的脸怎么会留疤呢。
“别处还有伤吗?”他边拧药水的盖子边问。
舒苑从他的话中感觉到紧绷、紧张,笑着说:“没有,我挺好的。”
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一遍,陈载边整理药箱边说:“别受伤。”
舒苑的声音依旧带笑:“知道,我绝对不会给救援人员拖后腿,晚上见。”
“好。”
——
傍晚,舒苑一行人赶回招待所,她意外地发现陈载就站在门口,“在等我吗?”她问。
陈载矜持点头:“嗯。”
“晚上没事儿了吧。”舒苑问。
“暂时没事儿。”陈载说。
要是乌沙江不会垮坝,他们应该不会有工作任务。
舒苑跟同事介绍过陈载,就跟同事分开,跟他一块儿往食堂走,先去吃饭再说。
晚饭很简单,杂面馒头跟萝卜咸菜,听说自来水要限时供应,晚上还会停电,所有埋头吃饭的人跟打仗似得,加快吃饭速度。
平时矜持隽雅的陈医生吃饭速度快得惊人,等舒苑吃完饭,他已经把两人的铁皮水壶都罐满了热水。
匆匆吃完饭又赶紧回房间,舒苑住三楼,陈载住的是一楼,发现他一直跟着,舒苑笑道:“不用送我,我找的到房间。”
陈载却没把水壶跟行李袋递给她,而是问:“我那个房间就我一个人,你去我房间住吧。”
他特意给她留了个床位。
舒苑心说住宿有着落了,她是带上行李走的,也不知道她的床位有没有安排别人。
第78章
舒苑很意外陈载会主动说住一个房间, 不想马上答应他,故意说:“我跟同行住一个房间,哪儿有新闻我们还方便通气儿。”
陈载略微有些局促, 不过他绝对不会让人看出来, 早就准备好说辞:“小满知道咱俩都来洪水现场,他很担心你,让我务必照顾好你,跟你一起安全返回, 咱们俩住一个房间,彼此有个照应。不是我告诉他,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舒苑面前浮现出小满那张俊俏的小脸, 小家伙一定很担心吧。
她脚步未停,大咧咧地说:“不用啦, 凑合着吧,咱俩各忙各的, 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陈载脚步停了一下, 落后几个台阶之后又跟上来, 开口:“你不搬的话, 多出来的床位会安排别人入住, 我不习惯跟陌生人住一间房。”
四周无人,不用担心对话别人听到,舒苑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 看出他俊朗的眉眼间有一丝丝疲惫,但还是说:“多适应就会习惯,说不定以后经常有这种救援,免不了跟人同吃同住。”
听上去他很想跟她住同一个房间, 直接说不就得了,还要找各种借口!
不能惯着他!
舒苑走路速度越来越快。
两人已经走到楼梯上,再走十几米就是舒苑住的房间,陈载终于憋出一句:“我想跟你同一个房间。”
对,对他来说就是憋出这句话,高冷矜持的陈医生从来不愿意主动,不愿意直白地表达亲近。
一直都是舒苑主动,他希望这次也是舒苑主动收拾东西搬过来,就像以前那样。
他默认、纵容舒苑入侵他的地盘,哪天舒苑不动,他就急了。
他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攥着水壶的宽厚带子,骨节因为抓握得太紧而发白。
他用冷淡掩饰住局促,很担心被拒绝,被拒后他就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不过他既然艰难地直接地表达出意思,舒苑不会拒绝他,也不会让他失望,但不能这么快就答应他,得让他学会主动,脚步不停,舒苑继续往前走,说:“我们又不用演戏给别人看,没必要出差还住同一个房间。”
陈载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导致他呼吸不畅。
快走到房间门口,舒苑的右手手腕突然被陈载一把抓住,他站定,水壶已经挂到肩膀上,他使劲攥着他的手腕说:“快走吧,一会儿该停水停电了。”
借口还真是多。
舒苑看他眼里本来有期待的光,现在光都快熄灭了,不想再逗他,说:“好吧,走,去你房间。”
陈载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懂了,他提小要求,舒苑不会拒绝他。
原来的房间只剩舒苑的脸盆,舒苑进门跟同行说了一声她换了房间,拿着脸盆出了房间,两人折返并肩穿过楼道,走下楼梯,走到一楼。
轮到舒苑傲娇:“为啥要跟我一个房间?”
陈医生的冷淡是他的保护色,他其实很黏人,有希望成为黏人大狗狗。
“相互照应。”陈载说。
看他实在说不出更动听的话来,舒苑也不为难他,声音里带笑:“好吧。”
回到房间就没那么多时间说话,俩人就像打仗一样,去水房接凉水,拿暖壶去接开水,舒苑留在房间里洗澡洗头发,陈载去水房洗漱。
招待所没有澡堂,没法洗澡,舒苑觉得带俩脸盆来真是英明之举,要不擦澡都不行。
舒苑才意识到身上又黏腻,甚至长发都虬结在一起,动作像是快进了无数倍一样赶紧擦洗,等舒苑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猫着腰开门准备去倒水换水,发现陈载就站在门口,拎着又一壶热水。
他让舒苑赶紧进屋,自己接过脏水盆子,大步流星地往水房走,很快打来一盆清水。
有陈载给提供服务,舒苑急匆匆地洗了澡,她边擦着头发,边要出去等陈载洗澡,这时候停电了。
“我出去。”舒苑说。
陈载可不想让她在到处一片漆黑的时候出去,哪怕只是门口,说:“不用,我很快洗完。”
舒苑坐在床边继续擦洗头发,屋里只有轻微的水声,等他洗完,舒苑打着手电筒,陈载端盆倒水,几年共同生活,两人配合非常默契,又换了盆水,等陈载洗完头发,忙碌的洗漱终于结束。
关好房门,陈载问:“用点蜡烛吗?”
舒苑抹黑走到床边,脱鞋上床,说:“不用吧,我睡了。”
黑暗中,陈载很体贴地问了一句:“跟同行分开住是不是不方便?”
“那我回去?”舒苑强忍着笑说。
他只是想主动找话题,失败,陈载觉得自己不该多话,赶紧说:“别折腾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我去王四庄镇路上遇到泥石流,我怕你也遇到。”
希望这次是有效沟通。
他也是佩服自己,总是想象出各种舒苑遇到危险的画面,然后自己吓自己,心跳加速忧虑不已。
他会觉得不踏实,不安稳,迫切想要见到舒苑。
可等舒苑生动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觉得这世界很美好。
舒苑心说他这是学会有人情味的聊天了?他原本就会,只是平时不愿意说而已。
她平躺在床上,软着声音说:“我会保护自己安全,不过这几天累坏了。”
陈载走到她这边,手里拿着毛巾,坐在床沿上,声音温和:“头发还没干,再擦一下再睡。”
舒苑坐起来,看准床边的黑色身影,张开双臂扑了过去。
陈载身体往后略仰,稳稳地接住舒苑,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另外的大手帮她擦头发。
舒苑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的怀抱干净又温暖,胸膛宽厚,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她调整到更舒适的姿势,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两人都不说话,呼吸相闻。
舒苑只觉得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问:“头发干了吗?”
陈载修长的手指捋着她的长发,在她的头顶按摩,陈医生的手法很专业,力度刚好,触感丝滑,张弛有度,舒苑感觉这几天紧张的大脑像是放了个假。
舒苑往他怀里蹭了又蹭,闷声说要求来个全身按摩。
陈载呼吸的温度不自觉地提高。
他弯下腰,手臂环着她后背,另一只穿着她的腿弯,轻轻打横将她抱起,放到自己床上,随后,自己也跟着躺上来。
舒苑:“……”
还没等她惊疑,陈载已经舒展长臂把她环抱起来,声音温和悦耳:“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吧,赶紧睡吧。”
舒苑心脏跳动速度跟密集的雨点一般,她被陈载抱了个满怀?
他为啥这么主动?
她并不适应跟人抱着睡,甚至觉得拘束。
但她又累又困,几天时间好不容易沾到床,几乎没有旖旎的心思,在黑暗中想要蹭他的脸,嘴唇才触碰到他的,疲倦铺天盖地地袭来,很快沉沉入睡。
而陈载耳畔是她微沉的呼吸声,他只觉得踏实。
只有抱着她,才感觉踏实。
——
次日一早醒来,陈载已经把早饭端到房间,依旧是馒头跟咸菜,“没有垮坝。”他说。
意思就是说不用着急去拍照。
舒苑往自己床上瞄了一眼,昨晚这一觉睡得香甜,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抱着睡,还是陈载又把她推开,或者等她睡着后,陈载跑到她的床上去睡。
吃过早饭,舒苑到了乌沙江边,现在所有的焦虑不是在洪水中救人,而是大坝数处垮塌,随时面临再次垮坝的风险。
舒苑有时间思考,她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她是想确认跳进洪水里的是不是她,她认为就是她自己,可是看到乌沙江她才知道,那洪水像一条怒吼的黄色巨龙,奔腾呼啸,别说跳下去救人,就是站在边上都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只要跳进去,不说马上就噶,也差不多。
她是个怂蛋包!
反正现在的洪水她是绝对不敢跳的。
当年白桦县的洪水没这么湍急,河面比平时宽了两三倍,水也没有那么深,可还是很难想象跳下水救人的姑娘有多勇敢。
那时候的她真的敢跳下去救人吗?
那么救人的到底是不是她?
不是吧。
想到这一层,她有点失望。
——
舒苑回想在白桦县救人的场面,那个勇敢的、无畏的跳入洪水中姑娘一定是闪闪发光的,肯定是善良的,明媚的,她都会欣赏她,赞美她,爱她。
换成陈载,也会是同样的看法吧。
陈载爱她?
像是闪电照亮夜空,舒苑的大脑在这一刻突然想得分明,陈载心中有爱。
她曾经认为陈载痛恨出轨,就像恨陈谨正一样恨移情别恋的“舒苑”,但现在她才明白,陈载那不是恨,他那是最深沉最深刻的爱。
他愿意给“舒苑”一笔巨款,还说过就算小满非他亲生,他也愿意抚养,不是他大度,是他拥有深沉的爱。
不管她是否伤害到他,不管她已经做了让他最痛恨的事情,他沉默、隐忍,把爱尘封在内心深处,不会再去面对,但仍然会给她最无私的支持和帮助。
他真是个优秀的前男友!
如果前男友都像他这样,那世界得多和谐!
舒苑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错得离谱,陈载明明是深爱“舒苑”,她却从陈载跟陈谨正的关系中推断他恨她。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她自己到底是谁?
之前她的分析是她就是“舒苑”本人,在怀孕后某个时间段被取代,所有让人费解的跟沈忠诚有关的行为都是穿越者干的。
穿越者爱慕沈忠诚或者再走剧情。
可根据面对洪水怂蛋包的心理来看,现在她怀疑她跟“舒苑”并不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有三个人,跟陈载相爱的“舒苑”,穿越者,她本人。
真的是三个人吗?
移情别恋在他心里始终是个结,要是陈载知道他从来都没有被背叛,要是他之前深爱的人能够回来,他再克制,再能隐藏情绪,也会很激动吧。
他嘴角会上扬,弯出好看的弧度,他的脸庞也会很明亮,很动人吧。
真希望他们能够团圆。
有情人应该终成眷属。
把他的爱人还回来!
那么陈载怎么看待她,他了解“舒苑”,又深爱她,那么他应该早就已经发现端倪,可是他除了询问,什么都没说过,若无其事,从来没表现出他的质疑。
平心而论,作为合作伙伴,他对自己很好,很关心。
除了没有夫妻义务,他们的关系比很多夫妻都要好。
他在搞什么?对“舒苑”爱到可以容忍替身?
之前她以为这个男人可能本来就是她的。
她不会是占了别人的身体还调戏别人的男人吧。
她不能干这种事!
——
夫妻俩在抗洪一线,有个偏执的人跑到路城来作妖,不过注定会失败。
西南小城,陈谨正独自一人坐在漆黑一片的室内。
傍晚他从中医院回家,发现母子俩不在,做饭,耐心等待,二人还是未归,他到处寻找无果,翻看两人的物品才知道,两人带着行李走了。
那么他们能去哪?
事先没有任何要外出的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纸条告知。
在黑暗中竭力思索,一个结论让陈谨正心惊,许棉桃一直想回路城,让老宅的人承认母子俩的身份,他不允许他们回去,他们这是背着他跑回路城去老宅?
他们一定是要去老宅讨要身份!
他一直以为许棉桃温柔贤惠,其实那都是她的伪装,这两年他才知道许棉桃会撒泼,跟他打闹起来狰狞可怖,她泼辣凶悍,这正是他最讨厌的。
许棉桃并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她偏执得很,一心想要找到宋年华留下的财物,还想要让老宅承认母子俩。
他耐心劝解横加阻拦,并未让她息了这方面的心思。拿不到财物,许棉桃就想跑到老宅去。
母子俩忤逆他的感觉非常强烈,他说服不了许棉桃,也管不了这个败家子一样的儿子,这样让觉得自己的人生、婚姻加上教育后代都非常失败。
俩人去路城闹事,许棉桃那个偏执的人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老爷子年纪那么大,给弄出毛病来怎么办,万一气得病发撒手去了,他会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
他承受不起这样的精神压力。
这母子俩真是能给他找事儿添堵。
这就是他遭受的报应。
他自责、悔恨,咎由自取,希望时光能倒流三十年。
他希望陪在他身边的是宋年华,那个他深爱的、视若珍宝的女人。
心绪翻滚,陈谨正没法置之不理,摸黑出了门,骑车去电话局,准备往老宅打电话。
电话是杜康接的,叫陈君正来接听,陈谨正语无伦次地把母子俩可能的行程说了一遍,又强调说:“大哥,你一定要阻止他们俩,爸年纪大了,千万不能让他们刺激到他。”
陈君正答应他:“好。”
陈谨正内心酸涩,他大哥跟他也没什么话好话,兄弟情谊薄得像纸,哪怕陈君正指责他、骂他、数落他,都会让他好受一些。
他大哥没有问他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也没有问他是否担心老爷子的身体。
他怪他大哥平静到没什么情绪。
对方只是淡淡地说:“你回来吗?你自己阻止他们。”
“我不回。”陈谨正说。
他还存了点侥幸心理,也许他多虑了,母子俩只是寻常地去串亲戚,并不是回了路城,他再去找找就能把他们找回来。
那样他所有的担心、忧虑、自责都没有了。
陈君正打完电话,杜康跟他说:“那对母子俩在外地过日子不就行了吗,咋还死皮赖脸非得来,老二这是找得啥对象!咱们一定得给截住了,老爷子现在是眼不见心不烦,不让他们到老爷子面前添堵,可不能气出三长两短来。”
她不允许自家亲戚来挑事儿,老二媳妇儿子闹事也不行。
陈君正语气轻松:“我知道,看把你急的,不是啥大事儿。”
——
路城之行,对杜康母子俩来说必不可少,要不他们不见黄河不死心。
陈谨正不给他们讨要身份,他们就自己来。
对许棉桃来说,这就是她跟宋年华的斗争,她殚精竭虑想要赢得斗争的胜利。
在火车上,她已经设想过各种见面的场景,她可以做低伏小,用楚楚可怜的派头征服众人,或者伶牙俐齿据理力争,她有强大的说服力,她可以拿捏陈谨正,那么她有信心有把握打动老宅的人,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再说她还有陈吉,他可是陈家的亲孙子,总不能不认。
至于陈载认不认他,无所谓。
而陈吉自恃亲孙子身份,也想为他跟他娘讨回应有的待遇,陈载有的待遇,他也应该有。
可下火车时,陈吉突然觉得心虚,问道:“妈,老宅的人一直都不搭理我们,他们能承认我们嘛?”
许棉桃已经给自己打足了鸡血,现在又给儿子鼓劲:“记住你是陈家的亲孙子,挺直腰杆,陈载有的,你都得有。”
在出站口看到陈君正跟杜康,许棉桃眼睛一热,这不是接站来了吗,大伯子来接站,可见接待规格有多高。
是老爷子派来的吧,看来老爷子还是惦记大孙子。
可是他们太自以为是,陈君正根本就没跟老爷子商量,老宅一向安静宁和,不允许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
陈载在出差,即使不出差,他也不会把陈载叫过来。
他们夫妻俩是来劝退的。
根据俩人离家时间,每天就那么一趟车,很容易算出上车下车时间,刚好把他们堵到。
陈君正相貌威严正派,自带威慑力,一开口就让许棉桃打了个寒战:“你们想要去老宅?别费力了,我这儿有两张火车票,你们回去吧。”
字字坚硬,掷地有声,不容辩驳。
杜康马上递上两张火车票:“老二让你们尽快返回。”
许棉桃像是突然遭到袭击,绝对想不到一下火车就能被大伯子针对,连老宅都不让去,还让他们当众没脸难堪。
她的气势已经衰减一半,忙说:“大哥,陈吉孝顺,想来看看爷爷。”
见面前的人丝毫不为所动,许棉桃当场哭诉受到不公平待遇,吸引更多的人关注,他们只要求老宅的人把他们当亲人。
陈谨正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眼看许棉桃开始撒泼,陈君正语气寒冽:“火车站就有公安,你们闹事的话公安可以把你们遣返。”
许棉桃突然打了个寒战,她知道陈君正现在还算客气,他轻松就能把他们遣返。
许棉桃又是委屈又是憋屈,她不管是泫然欲涕还是撒泼都只对陈谨正有用,没人顾及陈吉是陈家亲孙子,不管他们来的时候有啥心思,只能离开。
什么希望认祖归宗,想得到财物,全部想法都被击打得稀巴烂。
回到家,许棉桃气坏了,把气都撒在陈谨正身上,她气急败坏地泄愤指责:“都是你窝囊,我们俩也被你搞得窝囊。”
她威胁道:“你给不了我们想要的生活,我要离婚!”
看着许棉桃狰狞扭曲的面孔,陈谨正心如死灰,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好。”
许棉桃惊愕不已,陈谨正没被威胁到,居然真想跟她离婚!
——
接下来的两天,大坝炸开口子泄洪,一名爆破英雄被炸伤了腿,陈载他们就等在附近,立刻急救并送往医院。
第三天下午,舒苑他们记者跟医生还有别的救援人员同乘长途车返回路城,工作结束,顺利完成采访任务,舒苑脚步轻快。
准备上车时,陈载敏锐地察觉到她跟平时不太一样,“想什么呢,舒苑。”他问。
她的眼神中包含很多内容,他看不明白。
舒苑瞥了他一眼,还能想什么,优秀前男友呗,别人的。
谁那么幸运有这么好的男友啊。
——
小满他们一共卖掉二百多双鞋,在小家伙的翘首以盼中,爸妈终于回来了。
傍晚放学,小满习惯性地瞪大眼睛往校门口看,突然惊喜地发现爸爸妈妈并排站在校门口等他,立刻迈着矫健的步伐往门口跑过来。
小男生跑得像风一样。
可不是做梦吧,爸爸妈妈一起来接他!
陈载想小家伙一定会扑向舒苑,他就矜持地站着,果然,两人并排站立,小满抱住了舒苑的腰。
舒苑托着小满腋下把他举了起来,笑道:“你这小子,太沉了,我都举不动了。”
她意识到小满长大了,已经沉到她抱不动。
妈妈的笑脸就在眼前,不是幻觉,以后小满不会有幻觉,所有的幸福场景都是真实的。
陈载在旁边等着,可是舒苑觉得沉都没把小满递给他,抱着他问这些天怎么样?
“我就知道爸妈会安全回来,爸爸妈妈工作是不是很累?”小满欢快地说。
舒苑笑着说:“不累,挺好的。”
小满对爸妈的担忧解除,他们都顺利完成任务回家,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儿啦。
这小家伙还要去卖球鞋,爸爸妈妈一起回来,他很想跟着一起回家,但是他们手里还有球鞋呢。
小满郑重其事地说:“卖一双球鞋给灾区捐款四毛钱,我们要尽量多卖一些。”
舒苑伸手刮他鼻尖,说:“行吧,姥姥在家做饭,咱们去卖球鞋,回家就吃晚饭。”
于是夫妻俩跟着陈惠、孟晓棠还有五个小孩一块儿去了少年宫附近。
有爸爸妈妈在远处站着往这边看,小满吆喝得格外起劲儿。
每天来的学生不是同一拨,面对的顾客不是同一群人,他们卖鞋还是非常顺利,等把鞋卖完才收工回家,小满骄傲地挺起胸脯说:“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也能独立自主,你们以后要出差就尽管去,根本就不用担心我。”
舒苑的想法一样,赞叹说:“你们几个可真棒,真会想办法,这可是小满迈出的一大步,以后我遇到问题要找小满出主意。”
得到妈妈的夸奖,小满心满意足。
晚上母子俩都坐在桌边,边嗑瓜子边聊天,其实是小满拉着舒苑聊,小家伙询问:“妈妈,你知道爸爸为啥也去抗洪现场吗?”
舒苑说:“市里的工作安排呗,你爸一直在忙,他们救了不少受灾群众呢。”
小满煞有介事地说:“妈妈,不是啥工作安排,是爸爸自己主动申请去的,他怕你有危险,特意去找你的,他还当上了医疗队队长呢。”
小家伙因为爸爸是队长,自豪得很,不过很快发觉自己搞错了重点,又重复说:“妈妈,爸爸担心你,是去找你的。”
舒苑笑道:“不至于吧,我只是去拍照采访,又不是冲在最前面的,他担心啥?”
小满的眼睛圆睁,脸颊又鼓鼓的软乎乎的,郑重其事的样子特别可爱:“真的,一方面是工作,一方面是想要找你,要不你问他?但是他肯定嘴硬,他会说是工作安排。”
小孩想要极力说服的模样把舒苑逗得忍俊不禁,她伸手刮了下小满秀挺的鼻尖说:“好吧,那等爸爸洗完澡出来,我们问他。”
说话间,陈载从卫生间出来,带着湿漉漉的头发进了书房找母子俩。
小满眨眼,给舒苑使眼色,舒苑马上状似随意地开口:“你怎么也去抗洪现场?挺意外在那儿看到你。”
陈载边擦头发边淡声回答:“工作安排。”
小孩朝向舒苑,嘴巴鼓了起来,连带着双颊鼓成了两个半圆,鼻子皱起,意思是你听爸爸果然这样说。
舒苑笑出声来。
陈载看向笑得开心的母子俩:“……”
第79章
等陈载走回卫生间洗衣服, 舒苑又问小满:“爸爸为啥担心我还不肯说,他为啥嘴硬?”
小满小大人似得分析:“爸爸想隐藏他的想法,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就是嘴硬, 他很担心你,就是嘴上不说,你习惯就好。”
他自己有时候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想啥,但在妈妈身边, 他愿意说给妈妈听,就像现在一样。
舒苑笑出声来,这就是知父莫如子吗, 小家伙真的很了解他老爹。
小满把剥好的瓜子仁都倒进舒苑手心里,让她一口都放进嘴里, 又说:“妈妈你要相信,爸爸他很关心你。”
他觉得现在不需要操心父母的关系, 最大问题是爸爸嘴硬。
正说着,陈载进了书房, 拉开椅子, 在他自己的桌旁坐下, 问道:“我感觉你们俩在背后议论我, 说啥呢。”
舒苑抿着嘴笑,小满捂着嘴不答,让陈载越发怀疑他们俩在背后叨咕自己。
等小满睡后, 夫妻俩躺在床上,陈载问:“你们俩到底说我啥了?”
舒苑问道:“他说不是啥工作安排,你是担心我才去抗洪现场,是不是, 陈医生?”
陈载:“……”
他想要矜持,母子俩不配合,那他只能说:“是。”
听着他那矜持不下去的语气,舒苑在黑暗中无声地笑。
——
陈载本来以为从洪灾现场回来,他们也算是共患难,夫妻俩应该关系更密切,谁知道舒苑连话都少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勾起可怕的回忆吓到。
话少,不跟他眼神交流,这问题就大了,陈载询问:“舒苑,是不是害怕洪水,以后不要去危险的地方采访。”
舒苑的视线像羽毛一样滑过陈载俊美的脸庞,开口:“快把你被蜘蛛网查封的内心打扫一下吧,陈医生。”
陈载:“……”
啥玩意,神神叨叨的!
“啥意思?”他问。
舒苑反问:“你自己不知道?”
陈载极少主动发起对话,可非常不顺利,对话两个来回就宣告终结。
——
盛知宜看到了舒苑拍的照片,想不到她拍照水平高,在现场肯定也很拼,不顾危险,捕捉到了很多有意义有价值的镜头。
她拍的照片配文,足足刊发了两个整版。
不得不佩服舒苑的拍照水平跟职业素质,如果换成她去,她应该不会抓拍到那么多镜头。
可是听说画报社把其中几张照片定为新闻奖参评照片,盛知宜坐不住了,马上杀到盛是非的办公室。
她无法容忍,不想看到舒苑拍出这么优秀的照片,以后不要把重大采访任务安排给舒苑,让她干点边边角角的活儿,没有机会,看她还能拍出啥照片来。
她想看到舒苑被边缘化,坐冷板凳。
她说:“大伯,你为啥总把拍摄重大任务的机会交给舒苑,你看她多出风头,你要不给她机会她能拍到这些照片?为啥机会不能给到老记者,我不知道你为啥要在工作上偏重她,是为了讨好陈家吗?大伯,你一直讲记者是社会的良心,可这是你的私心吗?”
听到这些话,盛是非气得头都懒得抬,真是槽多无口。
他绝大部分时候不管采编,舒苑一个小记者的工作也不会由他来安排。
跟讨好陈家有半毛钱关系?
这个侄女就是被惯得没边,说话就是犯蠢,气得人高血压都能犯了。
他板着脸:“作为晚辈,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我当你不懂事,但是作为画报社职工,你有这种思想的话必须得批评,任何职工的成绩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严禁投机取巧,作为管理者,我欢迎良性竞争,不能容忍拖人后腿,背后编排别人,我不希望你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把盛知宜都听懵了,这还是疼爱她的大伯吗?陌生到他几乎认不出来,她私下里抱怨,他搞什么领导味儿十足的说教!
大伯还从来没用这种严厉的,公事公办的语气跟她说话。
这让她觉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强词夺理说:“可是你就是把重大拍摄任务交给舒苑,你的工作安排不合理,你在工作安排上偏向她。”
盛是非不信这个来挑事儿的侄女不知道他不管具体工作安排,冷着脸说:“那好,以后再有发洪水这种危险的拍摄任务安排你去。”
盛知宜眼睛瞪大:“……”
大伯为什么这样对她说话?为什么还在维护舒苑?是被舒苑给洗脑了吗?
——
这天傍晚走在家属院里,舒苑敏锐地发现小媳妇们神神秘秘的,像是有隐秘的事情在传播,不过有小满在,她没打听,等回到家才问李红霞。
油锅里的油刺啦乱响,李红霞压低声音说:“工会在发避孕套,你也可以领,反正不要钱,不领白不领。”
舒苑咳了一声,还以为有啥男女关系的八卦听呢,看她老娘一副占不着便宜就吃亏的模样,舒苑想她老娘可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可用不着这东西。
不过舒苑还是随口问:“不是厂里职工也能领?”
李红霞说生怕屋里的小满听见,低声说:“家属也可以领,登记一下就行。”
舒苑笑道:“还挺麻烦,要登记的话还有人领吗,都不好意思吧,能领多少?”
李红霞说:“能领仨,那不是不领白不领吗,你也去领去。”
舒苑语气特别豪放:“才领三个,那哪儿够用啊,还不够麻烦一回呢。”
李红霞只觉得老脸臊得慌,闺女说仨不够用!行吧,她一个寡母,只是想拿点厂里的福利,还是算了,不跟闺女谈这个难以启齿的话题。
这天陈载下班,走到办公室门口,觉得似乎落下什么东西,又走回屋里,打开抽屉,把一大把避孕套装进裤兜,才锁门回家。
这是医院给年轻夫妻发的,十个,就放在他办公桌上,总不能明晃晃地放在那儿,他就给收到了抽屉里,又觉得办公室里放这些东西不像话,还是给拿回家。
这些东西让他很尴尬,很不好处置,只能拿回家再说。
走出楼门他就觉得有些不合适,这一大把东西在他裤兜里显出轮廓,他赶紧加快脚步,先是回自己家,把这些东西藏进自己的衣柜,像是卸掉沉重负担一样,这才从容镇定地锁门,出发去电器厂家属院吃晚饭。
——
被陈载藏起来的东西很快被舒苑发现。
晚上父子俩在书房看书,舒苑把阳台晾晒的衣服收起来,熨烫陈载的衬衣裤子,等她把熨好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觉得衣柜有一丁点不整齐,去整理时突然摸到小塑料包,拿在手里惊呼:“陈医生,看你藏了什么?”
陈载:“……”
听舒苑这语气,肯定是发现了他藏的避孕套。
这东西果然是烫手山芋,是他没藏好。
小满先往他们的卧室跑,边跑边问:“妈妈,爸爸藏啥了。”
舒苑手忙脚乱地把避孕套往角落塞,并用衣服盖上,等小满跑进来已经处理完毕,用嗔怪的语气说:“你爸藏了私房钱。”
陈载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小满发现。
小满马上说:“爸爸,好像藏私房钱不是好事儿哦。”
他随后走进卧室,尽量用平淡无波的声音解释:“不是私房钱,我只是放起来留着备用的。”
小满重复:“妈妈,不是私房钱,是给咱家备用的。”
舒苑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说:“哦,这样啊,你爸人还真挺好的。”
小小的风波平息,父子俩再回书房,不过陈载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舒苑含笑的饱含内容的眉眼。
陈载:“……”
舒苑整理完衣服也去书房看书,这一晚上格外安静,等小满睡着,夫妻俩也都回到房间,舒苑开口:“陈医生,想不到你悄悄藏了这些东西!原来你有这种想法!”
陈载预计到她会这样说,连忙解释:“医院发的计生用品,年轻夫妻都有,我没处放,只好藏衣柜里。”
看他强作淡定,但舒苑熟悉他,明显能看出他的拘束,笑道:“不能藏衣柜,小满会做家务,他会帮你整理衣柜。”
陈载实在想不出可以藏哪儿,问到:“你说放哪儿,总不能扔了吧,橡胶是战略物资,扔掉实在浪费。”
舒苑表示赞同,笑盈盈地说:“对,绝对不能扔,听说这东西不好买,那我们就物尽其用,给用掉吧!”
陈载突然觉得手脚无处安放,她说给用掉!
偏头,目光与她的相碰后迅速垂睫,视线里却是她弯起好看弧度的红唇,小巧的下巴,修长的脖颈跟精致的锁骨,皮肤白皙,散发着柔光。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声音有几不可察的波动:“你在逗我?”
陈医生真是没啥长进,她开过那么多玩笑他还会很局促,欣赏到他俊美脸庞上扭捏的表情,舒苑心满意足:“看你吓得,好啦,不逗你。”
陈载的眼眸深如墨色。
“放到衣柜上?”他抛开一切心思,问道。
舒苑说:“小满站在椅子上会够到,他爱干净,搞卫生的时候会清理衣柜上的尘土。”
俩人商量过后,舒苑拿白纸跟浆糊粘了个大信封,十个避孕套全放进去,封好,放到陈载书桌的抽屉里,上锁。
“行了,这下小满看不到了。”舒苑满意地说。
舒苑入睡很快,可是陈载睡不着。
她的睡姿很安静,曲线起伏,有生动的美感,淡淡收回视线,失落感突然向他袭来。
如果顺着“用掉”的话题说下去,她主动一些,他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他可以不在乎什么底线,放弃底线,但舒苑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如果她想,她会坚持,而不是逗他一句看他笑话。
她只是拿他取乐,并不想跟他有身体上的亲密关系?
他不知道对舒苑抱着怎样的期待,期待她不只是开玩笑,期待她更主动。
但看似舒苑并不会主动。
——
舒苑这些天在筹备拍挂历,晚上跟小满一块儿坐在桌前算账,看陈载站到桌边看着,便说:“我去年拍得挂历卖得很好,比有明星的都畅销,今年报酬涨了,有四千块,拍完就能拿到钱,很快。”
小满马上送上夸奖:“妈妈的收入可真高。”
舒苑瞧了陈载一眼说:“算上这四千块的话,我自己攒的钱都接近一万块了,我要买开照相馆用的门面的话应该用不到你的钱。”
陈载立刻受到打击:“……”
小满翻开自己的存折说:“妈妈,我攒的八百块钱都给你。”
小家伙自豪得很,他也能挣钱,能帮妈妈完成计划。
舒苑欣然接受小满的钱,说:“好,把你的钱先给妈妈用。”
其实根本就用不到小满这点钱,但小家伙积极参与,那就让他开心。
为什么不用他参与?
陈载感受到的打击加倍,淡声说:“小满那点钱你都能要,为啥不用我的钱?”
他的视线落在她花瓣一样的唇上,有那么一瞬间想咬上去,质问她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把他排除在外!
他的思绪翻腾,可舒苑的语气轻描淡写:“也不是完全不用你的钱,只是我跟小满的钱应该够了。”
陈载:“……”
等舒苑回到卧室,陈载立刻跟着回屋,在黑暗中,边换睡衣边说:“舒苑,你不肯用我的钱,这样我们显得很生分。”
舒苑诧异:“这不是好事儿吗,说明你不用养家糊口。”
陈载明确表明自己的想法:“可是我有责任让你们俩衣食无忧。”
舒苑的声音带着笑音:“好啦,我把你的钱算进去,需要就用,不需要就存着,给我们的小家庭备用。”
陈载觉得沟通不太顺畅。
他又不是小满那么大,就这样糊弄两句怎么够!
当他想进一步,就频频有舒苑很冷淡的感觉,不知道以前的他是不是也是如此。
之前舒苑的感觉是很糟糕,还是不怎么在意?
——
又是几天的繁忙,经过观察,陈载觉得并非自己对两人关系密切程度期待值提高而认为舒苑冷淡,舒苑确实跟以前有些变化。
她更加关心他,她会给他夹菜;会在他出门前会询问工作忙不忙,几点下班;她会把他的衣裤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只是她跟他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他这才意识到她之前看他的眼神璀璨明亮情意流转,但总被他刻意忽略,现在他不会忽略,但她却刻意回避。
陈载感觉到了疏离,大概自己之前对舒苑就是这种态度。
“不用把我的衬衣烫得这么平整,会花你好多时间。”陈载说。
舒苑低着头,手里拿着大熨斗,手上动作不停:“你当然要穿得干净点,这样我会觉得赏心悦目,是不是,陈医生?”
她总是说这种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
他希望关系更近一步,想要对她更好一些,可是她在退缩,这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他从书房回到卧室,听着卫生间里传出的水声,打开衣柜,把里面的所有衣服都取出来,重新叠得整整齐齐再放回去,等舒苑从卫生间走出,尽量用清淡的语气说:“舒苑,你有没有觉得对我的态度跟之前不一样?”
舒苑语气特别随意:“帮我把蓝色格子睡衣拿出来,我态度哪儿不一样,对你不挺好的吗?”
陈载把睡衣找出,走到床边递给她,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毛巾,帮她擦拭长发,边说:“你对我的态度,最好从一而终,要冷淡就一直冷淡,要热情就一直热情,我不需要变化。”
他接受不了突然而来的心灵上的疏远。
舒苑被他高大的身躯笼罩在阴影里,乖顺地等着他擦头发,觉察出了他语气中难以辨别的失落,她宁可看他冷淡,冷漠,也不忍心看他失落。
她转向朝向他,脸上是明亮舒展的笑意:“我的态度没有变化。”
终于触到她波光盈盈的目光,陈载的视线没有移开,想要探寻到她的内心深处,保持平稳音调:“有变化,那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
舒苑只觉得陈载黑沉的目光像是能将她吞噬,披散着半干的头发,舒展开双臂环住他的腰,声音带笑:“我的态度就是要抱你。”
陈载把毛巾挂到椅背上,伸出有力的双臂拥她入怀,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声线低沉,带着警告意味却很悦耳:“你的态度再有变化我不会放过你。”
舒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喃喃低语:“我不想离开你跟小满。”
他和缓的声音不容置疑:“我不会让你离开。”
舒苑被他干净清冽的气息裹挟,感受着两人融合在一起的心跳,控诉:“你会。”
她这样说并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对某些事情不确定,陈载的声音温和坚定:“我不会。”
他的手臂收紧,再收紧,嘴唇轻轻触过她的额头、鼻尖,狠狠地压到她的唇上。
他感觉得到,舒苑很喜欢他。
他想要索取的更多。
既然她想要逃避,那么他就要掌控、进攻跟掠夺。
舒苑领略到了他的进攻性,这个亲吻火热绵长,她被他亲得五迷三道,身体发软支撑不住又被他推倒压在床上。
只有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才感觉不到她的疏离。
次日,舒苑又被陈载叫起来去跑步,他坐在床边,居高临下看向她,依旧相貌俊美,矜持、温和、清淡,没有多余的表情,但舒苑看他眼底有深色的光芒,看向她的坚定的眼神像是盯着猎物,浑身散发着势在必得的侵略性。
舒苑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对方气场实在太过强大,舒苑觉得自己的气势完全被挤压,像是被猛兽追捕的兔子,乖乖起床,跟他一块儿带小满去跑步。
小满边跑边说:“爸爸,妈妈今天跑步特别积极,她都跑了五圈啦。”
陈载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对,你妈必须得积极。”
舒苑分明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深意,陈载这是进化了,还是本性必露?
紧跑两步跟上父子俩,三人并排而行,舒苑笑着说:“小满,你妈现在是被大野狼盯上的兔子。”
小满很疑惑地朝四周看:“妈,哪有大野狼,你咋会是兔子?”
要是把妈妈比作动物的话,妈妈一定是强大的动物。
舒苑说:“你爸爸是大野狼。”
小满声音提高:“爸,你到底想干啥?”
陈载看向母子俩,从这个小少年身上看到了保护的姿态,无奈地说:“你应该问问你妈想干啥?”
小满抿着嘴笑,他觉得不需要问,他早就想过他的操心是多余的,现在爸妈一定在玩新花样,他们在玩儿别致的游戏,他们俩不带他玩儿。
跑了七圈之后,舒苑坐到台阶上,小满朝她喊:“妈妈你又休息,你可不禁夸。”
小满穿着白色运动鞋,深蓝色运动短袖短裤,当他踏着清晨的阳光跑过来时,舒苑突然意识到小家伙长大了,在她记忆最深处,小满是那个个子矮矮的小团子,可现在他已经有了小少年的神韵,眉眼肖似陈载,精致俊朗。
小满在她身边坐下,舒苑拧开水壶盖子,拿水给他喝,并说:“我最喜欢小满。”
小家伙对这种突然的表达适应良好,马上说:“我最喜欢妈妈。”
跑完十二圈,陈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母子俩沐浴着阳光,正聊得兴起,两人脸上由衷的笑容看得他心情舒畅。
大野狼完全不给兔子逃避的机会跟余地,晚上等小满睡后,马上把兔子叼到书房。
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他很干脆地把他数易其稿画好的时间轴拿出来给她看。
“仔细看清楚,我有问题想要问你。”他的语气平淡,但让人无法抗拒。
那是一条从她下乡前到现在标注清楚的时间轴,上面写着她性格、行为、爱好的变化,对他态度的变化应该是他认为最重要的,特意加了边框。另外她的照相技能,没怎么看书就能考上夜大都是疑点,都被他标注出来。
舒苑知道自己有很多破绽,知道陈载怀疑她,但她摆烂了,管它破绽有多少呢。
她拿起那张纸仔细地看,不落下每一个字。
陈载应该早就把时间轴做好了吧,只是没拿给她看,里面应该倾注了很多对那个女人的爱吧。
没有恨,只有爱。
或者爱恨交织,但他表现出来的只有爱。
陈载见她看得专注,循循善诱:“看完了给我解惑。”
舒苑伸出手指,从中比划出了某一个时间段,涩声问:“你很爱她,从来都没恨过她,对吗?”
“我想听你说。”
陈载不置可否,等着她开口。
舒苑是要跟他坦白,但是在他亲手敲碎坚硬冰冷的外壳之后,得知他的爱人不知所踪,会不会失望、难过、失落?
她回不到原来的世界,她该怎么办?
对占了他爱人身体的人,陈载会恨她吗?
如果可以,她什么都不想说,就那么凑合得过日子。
她把纸放回到桌上,声音只有气音:“对不起。”
说完,她站起身,移开椅子,在他灼热的视线跟随中跑出了房间。
她周身清浅的气息仍在,陈载没有立刻追出来,耳边数次响起那句对不起,刚才他捕捉到她脸上闪现的复杂表情,很是心疼。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他走到卧室,微光照进室内,舒苑窈窕的身影就站在窗前,看向外面浓稠的夜幕。
他关上门,掩住了那一丝光亮,走到她的身旁,跟她并肩而立。
舒苑心跳如擂,感觉空气稀薄呼吸不畅,想要拔腿离开,却被陈载一把攥住手腕。
舒苑重新被他拉到身旁,只能重新站定,悄悄深呼吸,手指微蜷,攒起足够的勇气,尽力让声音平稳:“她很爱你,也会很爱小满,她没有背叛你,也没有抛弃小满,跟沈忠诚示好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做的,我希望你们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不是她。”
黑暗中,陈载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精致的喉结微微滚动,沉默几秒后开口:“你是她。”
舒苑被他牢牢扣住手腕,声音带着涩意:“我不是,我曾经认为我是,可我面对洪水,我发现我不够勇敢,我很怂,我不敢下水救人,我去洪灾现场,除了工作,还想确认我是不是她。”
静夜中,两人呼吸交错,他的语气笃定而克制:“你是她,不,你就是你自己。”
他的语气肯定,不容任何质疑。
第80章
陈载手腕翻转, 把舒苑拉入怀中,动作轻柔,生怕多一分力就会把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弄碎, 低沉温和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我根据你对我的态度判断你们是一个人。从来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愿意接近我, 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感兴趣,没有人像你这样真心实意欣赏我。
你看我的眼神明亮得像是星光闪烁,你的气息,你对我的笑都没变过, 你的性格,你做饭的味道都没变,你让我觉得生命里有光亮, 有温暖。
我从来不允许别人接近,除了你。舒苑, 你可能离开过,或者曾经被什么力量控制, 但你就是你自己,我能确认。”
他的语气温和而肯定, 不容任何人质疑辩驳。
他在乡下时, 曾经亲眼看到老太太别动物“控制”, 不辨真假, 摆脱“控制”后,老太太无药自愈,他想, 也许人也许会被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控制住。
舒苑的遭遇让他心疼。
黑夜掩盖住了两人的表情,只有呼吸交错相闻,甚至还有被放大的心跳音。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舒苑感觉到他的情绪浓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还有啥质疑、矫情的呢,她恢复原本的神采,声音带笑:“那你也要注意对我的态度要从一而终,别发现认错了人,认错了你也得忍着,要不我可饶不了你。”
陈载的唇角挑起上扬的弧度,这才是舒苑,明媚鲜活的,舒展张扬充满生命能量的。
他的音调也轻快起来:“不会认错,舒苑,不要有任何困扰,你就是你。”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灼热的嘴唇贴着她光洁的额头,觉得很有安全感,很踏实。
他生怕多说一句就会破坏现在亲密的氛围,温声说:“早点睡吧,舒苑。”
接下来两人心情愉快,很快上床睡觉,字面意义上的。
舒苑很快入睡,被梦裹挟,沉入睡眠中。
陈载听着她清浅平稳的呼吸,只觉得踏实、安心、满足,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指背蹭过她柔滑的脸颊,手臂轻轻环绕,并没有惊醒她,舒苑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呢喃,睡梦沉沉。
舒苑的梦境是,在这个世界,沈盼是男主,小满是反派,她是跟剧情高度相关的重要配角。
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在乡下跟陈载相爱,根本就没正眼瞧过沈忠诚,没男主爸爸什么事儿,她怀孕后会告诉陈载,会选择生下小满,不管是寄养还是交给爷爷,或者想别的办法,反正渡过最艰难的时期,等陈载平反,一家三口会过平稳幸福的日子。
舒苑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她的自我意识就是喜欢陈载,爱自己的小孩,一家三口当然要一起生活。
按照她的自我意识,绝对不会喜欢沈忠诚,不会给人当舔狗,不会给人当后妈。
小满出生后,只会在家人呵护中正常成长,不会有黑化当反派的机会。
可小满本来是最大反派,舒苑跟陈载都是重要配角,跟剧情高度相关,可因为舒苑的自我意识,这一家三口要疯狂脱离剧情,甚至跟主角一家不会有任何牵连。
谁给男主当后妈?谁爱慕男主的爸爸?反派的妈妈不死,反派不吃苦受罪如何黑化?谁跟男主作对推进剧情,促进他的成长,衬托他的人品和成就?
剧情发展到关键部分,眼看像脱缰的野狗,会缺失很大一部分,反派一家不起任何作用,世界会走向崩溃,世界意志便安排了沈忠诚的仰慕者取代舒苑,接下来就有了匪夷所思的各种迷惑操作。
当时舒苑已经怀孕,她想要把小孩生下来,想要跟陈载商量怎么办,她强大的自我意识不允许被人取代,双方数次拉扯,争斗中她还是被人挤出身体。
这个取代舒苑的人非常合格,既满足了她自己倾慕沈忠诚的心意,又完全按照设定在推进剧情,等到身死,完成任务即可脱离世界拿到报酬。
而舒苑去了平行世界,跟平行世界的自己合二为一。
后来小满预知了自己的人生,得知人贩子要来把他带走,知道他会瘸腿,知道他妈妈抛弃他,会去给坏小子当妈妈,小家伙充满怨念,这个小反派的怨念大到让小世界濒于崩溃,于是占了舒苑身体的人被调走,她又被弄了回来。
舒苑一回来就去东北接回小满,小反派的怨念很快散尽,小世界稳住,平稳运转。
她已经记不得被取代之前的自己,也许自我意识里还留有爱,她重新爱上了小满跟陈载。
舒苑在梦中弄清楚了一切。
可是她觉得不公平,小满已经吃了很多苦,反派就得经历那么多黑暗跟波折吗,反派老妈的命就不是命吗?
陈载应该觉得遭到背叛,他最痛恨背叛,心理上受到打击了吧。
凭什么不能背离剧情,人家一家三口想正常过日子都不行?必须得给主角一家做嫁衣?
早晨醒来,舒苑发现她跟陈载居然拥抱在一起睡觉,大热天的,两人身上都带着微微汗意。
可能是她被梦所扰,并没觉得跟人抱着睡会局促束缚。
陈载不想惊醒她才没起床,在她之后睁开眼睛移开手臂,想要下床去给她拿毛巾擦汗,可是舒苑将他手臂攥住,笑意盈盈地说:“我做了个梦。”
陈载坐在床边看舒苑生动姣美的笑脸,波光盈盈的好看双眸,百分之百地确定,她就是她自己。
很庆幸,她又回到他跟小满身边。
他耳垂发烫,声音都带着抗拒:“我也做了个梦。”
舒苑笑着说:“我先跟你说我的梦,再说你的,我弄清楚了,我怀孕后被人取代,那人占了我的身体,不再理睬你,说小满不是你孩子,喜欢沈忠诚,还跟你要分手费,这些都不是我干的。本来取掉我的人应该身死离开,就是我说渡劫成功,可出了意外,我回来了,那个女人被赶走,之后我马上去东北接小满。”
陈载觉得心酸,不过已经都过去了,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他沉声说:“我已经猜出来了,从你态度变化起,那人就占了你的身体吧,让你受苦了。”
舒苑笑得明媚好看:“我一点苦都没吃,我掌握的知识也是在平行世界学来的,是你跟小满吃苦,不过现在雨过天晴,不用沉湎于过去,过好以后得日子。”
她在平行世界是得来了知识,可如果她没被人替换,应该会在高考恢复时参加高考,八成能考上,毕业后会在某家工厂或者机关单位上班。
人生也会很顺利吧,也许不像现在要去读夜大,还换了好几份工作。
“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们一家三口都过得很好。”陈载点头。
陈载知道这么多就行,至于本世界的剧情设定之类的,她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至少现在没必要。
对他跟小满来说,世界就是真实的,两个人都是很积极的人,知道得太多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陷入虚无主义。
或许有一天,她认为他们的承受能力足够,就会告诉他们。
舒苑轻轻抚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柔声说:“你从来没有被背叛,小满也从来没有被抛弃,我以后也不会背叛抛弃你们。”
她的话轻柔,但有能够抚平所有过往的力量,这一刻他觉得漫山遍野鲜花盛开,星河灿烂,风轻云淡。
他眼眶发酸,竭力维持声音的平稳:“谢谢你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舒苑笑得轻松惬意:“别搞得这么严肃,以后我们正常过日子就好,你做的啥梦?跟那几年的事情有关吗?跟我说说。”
陈载现在不止耳垂发烫,他的脸颊发烫,不可能跟舒苑说他的梦。
他做了个乱七八糟的让他不忍直视的梦,梦中,只有大野狼跟小兔子。
大野狼诘问小兔子为啥要跑,跑了一次不够还要跑第二次,小兔子犟得很,大野狼被逼无奈,只能把小兔子扑倒,凶狠地压在地上,这样那样,颠来倒去,狠狠地教训它,瘫软成一团的小兔子终于知道大野狼有多彪悍,连连求饶,大野狼不肯放过它,把小兔子叼回窝里,准备下次还教训它。
陈载忙转移话题:“去洗漱吧,还是要去跑步。”
舒苑坐直身体,问道:“不需要跟小满说吧,不用让他知道他妈妈走过又回来了,我的那套洗白的说辞小满相信,他从来没怀疑过。”
陈载点头:“不跟他说。”
夫妻俩默契地达成一致。
小满起床第一件事是在锅里煮上鸡蛋,然后去卫生间洗漱,擦干手脸,边把手表戴到手腕上,边有些疑惑,爸爸平时起床时间准得很,今天难得延迟。
没一会儿,爸爸便从房间走出,看上去身姿挺拔,神清气爽,“妈妈起床了吗?”小满问。
“起床了,一会儿就出发。”陈载边说边往卫生间走。
几分钟之后,一家人出门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
到了体育馆,小满撒开脚丫子就跑,边跑边回头:“妈妈今天又很积极,快点跑啊。”
看到那道茁壮的朝气蓬勃的身影,舒苑觉得很感动。
在养娃方面夫妻俩摸着石头过河,但他们把小满养得很好。
跑步回来,三人一块儿去打饭,夫妻俩在食堂门口等着,小满进去打饭,等出来时,兴致勃勃地说:“今天食堂改善伙食,猪肉大葱馅的大包子,一毛钱一个,好多人买,我抢到了八个。”
回到家,小满剥鸡蛋,舒苑冲泡奶粉麦乳精,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早饭。
吃过早饭,陈载去医院,舒苑骑车送小满去学校,“妈妈我现在八岁多了,能自己去学校,你不用送我啦。”小满说。
在他们学校,除了路远的学生,只有他上了二年级还有接送待遇,可见妈妈对他有多好。
舒苑笑道:“这不是顺路嘛,等你再大点妈妈就不接送啦。”
——
大野狼不打算放过小兔子,终于攒足了勇气,必须得让小兔子负责。
舒苑刚打算上床睡觉,就见陈载朝床边走过来,随口问道:“你要睡这么早嘛。”
陈载手上拿着记录舒苑胡言乱语的笔记本,坐到床边,状似随意地扔到她旁边,说:“你看看,这些年你都说过什么?”
舒苑把本子拿起来翻看,他很有耐心,她撩拨他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居然说过那么多?累积起来确实骚话连篇很壮观,让人不忍直视。
他乌亮黑沉的眼睛牢牢锁定她,好像每一条都是她的罪证。
舒苑笑嘻嘻地说:“我不过就是开玩笑嘛,你看你平时工作那么忙,又那么无趣,我就是逗你,让你别那么紧绷,让你放松心情。”
他也坐到床上,跟她同样靠着床板,身上有刚洗过澡的清淡的香皂味道。
“你觉得我无趣?”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舒苑随意翻着笔记本,满意地说:“我就喜欢你这样刻板拘束的,反正我能从你身上找到乐子,只要逗你,我就能得到很多乐趣,我会感觉人生很美好。”
陈载:全都是消遣他,必须得付出代价!
他靠得更近,接过笔记本开始翻找,沉声发问:“你没觉得你过分?不应该反思?”
舒苑被他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笼罩,视线落在他修长的指骨上,压根就不想反思,笑道:“当然不过分。”
他干净的指尖指着那些文字:“你说要跟我生孩子,是不是?”
换位思考,舒苑觉得这些话很过分,也就是陈载稳得住不跟她计较,她不吭声,又听陈载继续控诉:“我过生日,你说要把你自己送给我。”
舒苑表示赞同:“那个正经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啊,不过我只对你开过这种玩笑,从来不对别人说,我些话我都无法忍受,我强烈谴责我自己。”
陈载的语气无比正经:“谴责有用?你应该对这些话负责。”
舒苑眉眼舒展柔和,偏头看向他英挺的侧脸,问道:“你是要找我算账?”
陈载的回答简洁坚定:“对。”
忍耐好几年,终于有这么一天,他要找她算账。
“那你要怎么找我算账?”舒苑靠近他,俏脸贴近他的,两人看上去非常亲密。
他不肯跟她对视,反问:“你说呢。”
“你是想睡我吗?陈医生,想你就直接说。”舒苑忍俊不禁地开口。
这么直球的一句话让陈载觉得震惊,热意肆意在他脸上蔓延,他完全没有办法回应她,只觉得手脚僵硬无比。
还是熟悉的味道,比以往更热烈直白。
他本来想要掌控他们的关系,可被她简单的一句话击败,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终于鼓足勇气的大野狼他不会了。
干脆合上小本子往椅子上扔,陈载舒展身体伸长手臂关灯,屋里顿时陷入黑暗,他后背朝她侧躺着,闷声说:“不想。”
舒苑眼里的星辰跟灯光一起熄灭,看向他坚实的后背:“……”
舒苑在反思,陈医生难得积极主动一次,本来应该配合他,鼓励他,都是她太直球,他接不住,又退回去了。
在这种事情上,也许她还是当个兔子比较好。
他退缩,她就要主动,软绵绵的兔子靠近他,贴近他的后背,伸出纤柔手臂揽住他紧实的腰线,轻声说:“那么大的事儿都说清楚了,这种事儿没啥不能说的,朝向我啊,你不是不敢吧。”
陈载只觉得后背被柔软挤压,灼烧的感觉四散蔓延,坚硬的外壳几乎全部破碎,他僵硬着手脚,强行忍耐那弹软触感,淡声说:“睡觉。”
他预计中是气氛暧昧流转,两人水到渠成,谁知道舒苑非要直白地说出来。
舒苑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手穿过他的衣摆,声音绵软:“我知道你想,你早就该尽丈夫义务了,不犯法,陈医生。”
能不能不要语言交流?
陈载的喉结滚了又滚,只觉得无法呼吸,气息沉闷灼热:“不。”
大野狼这是被挫伤了积极性,还是太清纯导致难为情?
“别说睡我,你连朝向我都不敢,当年在磨坊里偷吃禁果的人确定是你吗?陈医生。”
陈载突然抓握住她的手,力道失控,气息不稳:“别乱动。”
他对她没有抵抗力,完全忍受不了。
舒苑的手被他滚烫干燥的大手紧紧攥住,跟他分开,试图把手抽离,并说:“我给你机会,你不要,以后没机会了。”
他终于转过身来,黑暗中,眸色沉沉地锁住她的脸庞,舒苑感觉他在无声向她挑衅,踢向他的小腿,故意说:“我要睡了。”
他早就已经放弃理智,意志力分崩离析,可是舒苑试图往旁边滚,他只能伸长手臂把她拉到怀里,在黑暗中找到她的唇,强硬地压上来,把她所有的话都封在口中。
失去冰冷封印的他无比热烈。
他悬在她上方,气息微沉,依旧不确定地问:“你不会后悔吧。”
舒苑诧异在这时候他还能问出这种问题,双臂搂着他劲实的腰:“你到底行不行啊。”
算是肯定答复,他便坚定地沉下坚硬的身躯。
舒苑只是嘴上说说玩笑话,可陈医生人狠话少,他记录的每一条句子都化作了撞击,每一下猛烈的撞击都是对她的控诉。
在梦里大野狼对小兔子做的,夸张数倍,终于做了好几遍。
——
次日醒来,发现舒苑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陈载不想把她惊醒,维持原本的姿势不动,不过舒苑很快睁开双眼,仰起脖颈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短袖睡衣裤被他穿得整整齐齐。
想起昨天晚上的狂风暴雨,羞耻心姗姗来迟,看陈载明明卖力地折腾半宿,现在却不想跟她对视,舒苑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笑着说:“你看,我说过早晚得滚到一块儿去,这不还是睡了嘛,咱们早就该省略过程,直奔结果,也不至于浪费好几年,浪费的时间太可惜了。”
在夜幕掩盖中,陈载才会放纵,现在又恢复了矜持。
他揉着酸麻的手臂,认真想了想,开口:“小满被接回来后我们过得挺好,也不算浪费,不可能直奔结果,怎么你觉得我年纪大了,不行?”
舒苑笑出声来,听他语气中有不确定的自我质疑,他这种羞答答的不自信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她赶紧说:“不,年纪不大,你特别行,在磨坊里我没好好感受,已经忘了那感觉,原来你那么大……”
陈载俊脸又热意上涌,她真是什么都能说,不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让人听不下去的话来,赶紧打断她说:“行了,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累不累,再睡会儿吧,我跟小满去跑步,等我们回来你再起床吃早饭。”
既然不能描述,舒苑就闭上嘴巴,任由陈载把她抱到床的另一侧。
睡衣下摆掀开,他看到白皙的腰腹上有被他弄出来的痕迹,指腹轻轻抚过,说:“昨天太重了吧,等晚上我轻点。”
舒苑无声地笑,他说晚上,就是说他晚上还要,难得他主动。
她说:“不,陈医生,我就要这么重。”
看到她说笑,陈载的俊脸一凝,连忙拉好她的衣摆,转身去换运动衣。
等他换好运动衣,他看上去又腰背挺直,不见丝毫松懈,矜持从容,眉眼俊朗,谁都看不出他昨晚肌肉紧绷汗水淋漓,颠倒半宿。
舒苑觉得俩人差别可太大了,他精力旺盛,神清气朗,可她腿疼,懒洋洋的,只想赖床。
看他迈步往外走,舒苑叫住他说:“小满观察力特别敏锐,你别让他发现我们的小动作,要不我会觉得尴尬。”
陈载点头:“嗯。”
——
早上,小满依旧煮鸡蛋,洗漱,等陈载出屋,忙跟他说:“爸爸,你以前特别准时,比钟楼的大钟还准呢,连续两天起晚。”
但是爸爸步伐矫健,精神焕发,气色比昨天早上还好。
“你妈昨天晚上失眠,睡得晚,让她多睡会儿,咱们俩去跑步。”陈载说。
小满声音清脆:“好吧,老妈就积极了两三天。”
父子俩走后,舒苑起床冲澡,洗去身上的热意跟红晕,去厨房做完西红柿鸡蛋汤,又跑回床上躺着。
等买饭回来,小满把蒸饺跟鸡蛋都摆到桌上,特别积极地拿碗盛汤,等三人都坐到桌旁,小满又忙着给舒苑夹蒸饺,说:“油渣小白菜馅儿,特别好吃,妈妈没睡好看起来就累,多吃点哦。”
舒苑把视线无声投向陈载,她可不想让儿子看出她累。
——
陈医生在白天跟晚上就是两个人,白天的他跟以前没什么变化,沉稳、矜持、冷淡,一心扑在工作上,甚至晚上开着灯时,他都平静得很,看不出他有任何欲念,可一旦关了灯,他就会暴露大野狼的本性。
他不肯说,可在夜幕掩盖下,他什么都能干。
反正乌漆嘛黑没人能看见他,他就拉着舒苑一遍遍放飞自我。
她的气息被撞得破碎:“好啦,陈医生,我知道你很强,没嫌你年纪大。”
含着她的唇不让她乱说,他就想趁着还年轻没被舒苑嫌弃,把失去的这么多年都找补回来。
小满最近又在操心,一项准时起床的爸爸把跑步时间延后,而妈妈一直失眠。
爸爸好说,精力旺盛,每天都能怒跑二十圈,可妈妈失眠导致精力不济。
等舒苑去洗澡时他跟陈载说:“爸爸,妈妈最近一直失眠,你都不关心她吗?你看她每天早上起来精神都不太好,好像特别累。”
陈载一噎,若无其事地说:“作业写完了没,写完就去早点睡觉,我让你妈也早点睡。”
小满拍拍书包说:“作业早就写完了,书包都收拾好了,我再看十页书就睡。爸爸,你好像真的不关心妈妈,妈妈说你冷淡,她说得也没错,妈妈失眠光早睡没用吧,是不是得给她食补,要不就配点中药喝,你总得想想办法吧。”
陈载棱角分明的薄唇抿起,他被大儿子说得无言以对。
他只能说:“你妈就是最近工作忙导致的,先不用喝中药,要是她持续失眠我再给她配中药,你不用操心,你早点睡,你妈就能早点睡。”
小满觉得自己干着急,爸爸岿然不动,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他只能低头抓紧时间看书:“行吧,我早点睡,可是我还是觉得你不关心妈妈。”
陈载低头,不想对上小满真诚的操心的视线:“……”
百口莫辩,他试图说服小满:“我是特别关心你妈。”
就是太关心她了,才导致她劳累。
儿子都觉得这是大问题了,他们夫妻俩是不是得克制。
小满很想相信爸爸,可他并没有被说服。
等舒苑进了书房,小满又说:“妈妈一直失眠不行哦,我看你精神都不太好,要是一直失眠就让爸爸给你配药,要不就去找太爷爷配药。”
舒苑偏过脸去,差点笑出声来,她的“失眠”还不是得全怪陈载,冰块一样冷淡的人热情起来让人难以招架,当然她也没少撩他。
她赶紧说:“你看我精神挺好的,我就是最近工作忙,可千万别去找太爷爷,可不能让他担心。”
小满看妈妈确实还好,肤色白皙,透着健康的粉色,忙跑去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来帮舒苑擦头发,说:“好啦,我不去找太爷爷,头发擦干,妈妈早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