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再见
谢义伟站在还在后台的休息室准备上场,今天有新主持人孟知顶替他的位子介绍开场嘉宾,本来呢,作为前辈,他应该在台下看着后辈的首次亮相,然后随时等着上场救火。
但是孟知的上位不合他的心意,钱导明摆着要给小情儿大开绿灯。他透露口风给陶制片陶主任,陶主任也装聋作哑。谢义伟很是憋了一口气,索性也不出去了,随便他们拿节目乱来。
他站在落地镜前整理自己的领带,突然大门被人一把推开,就看到自己的小助理啪一声反手关上门,凑到他身上,喘着粗气说:“谢哥,出事了!出事了!”
出事了?现在正在直播时间呢!谢义伟虽然不待见孟知,但是却不代表他不重视还在自己手上的栏目,忙问:“出什么事了?”
孟知大哭了一场,想走,回自己家去,可外面下雨了。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隐匿在黑夜里的一切,似乎全都在摇摇欲坠。
宋清礼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走。
最后他主动提出两人分床睡,他去睡客卧,才勉强留住了孟知。
孟知进了主卧,就将房门反锁了。
雨下了一整夜,雨珠砸在窗户上,时而密集如鼓,时而轻叩如敲门。
孟知睡得不安稳,开着床头灯,眼睛时不时睁开,看一眼房门。
宋清礼说了不会碰她,她应该相信他真的不会碰,可潜意识里这份信任,和这个黑夜一样,风雨飘摇。
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宋清礼刚回宋家,和一群朋友去澳门玩乐,在那儿豪掷千金。
一晚上撒出去几百万。夜越深,水越凉,裴以恒兴致也散了。
他从泳池里上来,毛巾往湿漉的头发上一搭,裹上浴袍,往沙发上一坐。
后半夜约了人打牌,现在人还没来齐,他懒懒的卧着,一手掐着雪茄,一手掐着女人的细腰。
助理又领了几个人进来,随后凑到裴以恒耳边道,“裴少,还有人想过来作陪。”
裴以恒猛吸口雪茄,然后对着人吐出来,“你自己不觉得拗口吗?谁陪谁啊?”
什么陪少,倒像他是夜总会的。
“以后你的字典里关于这个字只许有一个发音。”
助理认真答应下来。
“对了,刚才那人呢?”裴以恒忽然想起那个被弄了一身水的女人,说是圈内特别漂亮的一个女孟星,他还没来得及凑近看两眼,人就走了。
“您说孟知?”
“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裴以恒还没细想,视线内便出现道高挺宽阔的身影,他连忙起身上前,招呼道,“宋……”
他走近,才发现宋清礼对面还有个人,两人在说话。
裴以恒连忙止声。
“准麻烦备一套女士睡衣,还有一套干净的女士换洗衣物。”宋清礼的声音低哑又富有磁性,加上他语调平缓,让人不觉沉溺。
侍应后知后觉拿纸笔记下来。
都是女士用品。
这内容在裴以恒耳朵里,无异于惊涛骇浪。
“不是,你……”宋清礼身边有了人,还在这艘游艇上。
他怎么不知道。
宋清礼掀起眼皮淡淡地看向他,琥珀色的瞳波澜不惊。
“谁啊,给我透露一下。”裴以恒实在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入宋清礼的眼。
在他年少恋爱不停的时候,宋清礼对仿佛宋情说爱这种事丝毫不感兴趣。
后来他结婚了,宋清礼还是六根清净,仿佛要孤老终身。
“没谁。”宋清礼笑道,“也不是不认识的人。”
“这船上也没我认识的几个人啊。”裴以恒在脑子里搜刮一圈,“这些女人,其实我都不知道她们名字,除了那个什么……叫孟知的。”虽然也是刚刚才知道。
他随意地看了宋清礼一眼,随后从对方平静又隐晦的表情上,恍然发觉。
回来和孟知提起,说是没多少钱,就几十万。
后来还是被孟知知道了真相,孟知气得大哭。
孟知不仅仅气他豪赌,还气他撒谎欺骗,后者比前者更严重。
那是孟知第一次被气哭,也是宋清礼第一次跪在她面前认错。
宋清礼痛心疾首,发誓再也不赌了,同时发誓不会对她再有第二次欺骗。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宋清礼和那些朋友全部断交了,一心扑在工作上,勤勤恳恳。
几年过去,男人确实没有再赌过,但是欺骗……还是犯了。
孟知忽然发现自己想要的安全感,并不是结婚就能给的,核心还是两个人之间的信任问题。
一夜胡思乱想,噩梦缠身,醒来时,天才微微透白。
孟知拍了拍发胀的脑袋,强迫自己起床,她想在宋清礼起床前先行离开。
可是出了房门,路过客厅,厨房一抹颀长身影,正站在燃气灶旁,捣弄着什么。
“早。”在等待婚礼仪式开始的过程中,孟知跟程玉瑶一边聊天嗑瓜子,一边喝茶。
半壶普洱,没一会儿就喝完了,现在已经喝到第三壶了。
孟知喝茶都喝饱了,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程玉瑶说:“我去趟洗手间,你去不去?”
程玉瑶摆手:“我不去,你去吧,快点回来哦,仪式快要开始了。”
“好,我快去快回。”孟知把包放在座椅上,拿着手机往外走。
突然宴会厅内灯光一闪,先是变暗,随后光晕转换,变成了蓝色渐变的柔光,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司仪拿着话筒走到了台上,四平八稳地说道:“今天是新郎张星寒,和新娘段青妍的婚礼,知迎大家来见证这对新人的美好结合。还有十分钟,婚礼仪式正式开始!我们先来看看新郎和新娘的日常照片,从这些照片里,我们能看到他们相爱的点点滴滴。”
孟知站在角落暗处,眼睛湿润地看着舞台。
她泪点低,每次遇到这种场合,都忍不住流泪。
就在她沉浸在感动的情绪中时,突然听到哇的一声惊呼。
她顺着声音转过头,然后便愣住了。
眼中的泪缓缓溢出眼眶,顺着鼻翼往下流,咸湿的泪流到嘴边,滑过下巴,最后滴落到地上。
人群沸腾。
年轻的孩子在大声叫喊。
“好高啊!”
“好帅啊!”
“太帅了!”
宋清礼一身裁剪合体的高定西服,走进宴会厅的刹那,瞬间成了焦点。
即便厅内光线很暗,也难掩他矜贵不俗的气质。
所有人都看着他,而他眼中只有一人。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孟知,大步走向她。
孟知隔着人海与他对望,看着他深邃凌厉的脸,清冷淡漠的眼神。
心口蓦地一抽,她快速低下头。
四年了。
她用了四年的时间,以为终于将他淡忘,现在看来却是徒劳。
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哪怕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也能将她击得溃不成军。
手里电话响了。
看到备注是段青妍,她调整了下情绪,接通电话:“喂妍妍,怎么了?”
段青妍急切地说道:“宋清礼来了,你看到了吗?”
孟知看了眼正大步朝她走来的男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用力握紧,指甲掐得掌心刺痛,语气却仍旧镇定:“嗯,看到了,已经快走到我跟前了。”
段青妍安慰她:“宝贝别怕,坚持住,我马上就到,换好婚纱就过去!”
孟知笑了下:“你慢慢打扮,不用过来,天不会塌。”
挂了电话,她抬起头看向宋清礼,暗暗吸了口气,红唇扬起,朝他露出标志性的礼仪微笑。
二十六岁,留学归来的她,站在婚礼宴会厅内,面对宋清礼,笑得端庄优雅,大方得体。
这是她当年怎么学也学不会的笑,现在终于学会了。
她微笑着说:“好久不见,宋先生。”
宋清礼却没说话,一双鹰隼般的眼牢牢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近。
孟知心跳很快,跳得心口隐隐作痛。
眼看着宋清礼就要走到她面前了,她再难维持虚假优雅的笑,上扬的唇角轻轻颤抖,最后垮了下去,抿着唇,眼尾泛红,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突然天花板上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连墙边的灯带也被按亮。
在耀眼的灯光下,宋清礼冷漠的气场显得越发强大。
一瞬间,宴会厅内鸦雀无声,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整个厅内,宋清礼是唯一的焦点。
孟知的心理防线崩塌,鼻头一酸,哽咽着说:“我不是故意要出现在你面前,今天青妍结婚,我来这里是参加她的婚礼。你也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结婚,我不可能不来。”
宋清礼站在她面前,与她只隔着一拳的距离,再往前半步就能贴到她的身体。
他低下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眸似浓墨翻涌。
喉结滚了滚,他声音低哑地说道:“我是故意的。”
宋清礼转过身,眸光温和,声音爽朗,连锋利的下颔线,都在袅袅升腾的热气中变得亲和。
孟知怔了两秒,有点不敢相信。
“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做早饭。”
男人穿着棉质宽松的家居服,身前系着帆布围裙,无端让人感觉亲切,仿佛一个温暖贴心的居家男友。
“这个高压锅这么用,对吗?”
宋清礼手里拿着一份说明书,指了指面前“滋滋”作响的锅。
孟知走过去看了眼,那是德国AMC的锅,和中国传统高压锅不太一样。
她问:“里面煮的什么,还要用高压锅?”
“意面。”
于是他对孟知挥挥手,示意她没事了。孟知松了一口气,直起身体,刚想转身朝录播室的大门走出。
就看到钱导没有走,反而对着她身后的方向,说:“宋总,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时间,我这边没事了,我现在带您一起参观参观?”
他刚刚说完,孟知准备离开的脚步下意识停住,接着在那阴影更深的地方,一个异常熟悉、却许久没听过的悦耳男声回道:“可以。”
孟知猛地侧过头,那隔绝视线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双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一身深色的昂贵西装,视线在往上,孟知和一双明亮到刺人的墨色眼睛撞上。
那人定定看着她,不躲不闪,有一种一眼望进人心底的直接。
察觉到胸腔熟悉的紧缩,孟知倏地收回视线,她低下头,重新要走。
宋清礼却微微皱了眉毛,他出声道:“孟知。”
第 22 章 欺负
宋清礼最近忙完了一个历时三个月的项目,人刚刚从南方回来,正好碰到了沈以彦问他有没有空。
沈以彦是旭日报业的长子,本市上流圈子并不大,他们两家又算是世交,所以两人小时候就认识。
不过,比起宋清礼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沈以彦就显得有些玩世不恭。
他家还有娱乐产业,等他毕业之后,手上有了资源,很是跟几个当时颇有名气的女星有瓜葛,被沈父一气之下,一脚踢到了国外的商学院,美其名曰要攻读MBA。
下午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孟知提前走了。
她开车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在那儿找了一家咖啡店,点了杯咖啡,呆到杜清柠发消息给她,说宋清礼来了又走了,她才回电视台,继续加班。
宋清礼强势惯了,孟知猜到他不会听她的,才出此下策。
回到电视台,杜清柠傍着孟知的胳膊,挤着八卦的眼神,悄咪咪地问:“你和宋总怎么了?闹别扭了?”
“不是。”孟知细眉舒展,语气几分傲娇,“就是嫌他太烦了,我说要加班,叫他不要接,还来接,影响我工作多不好。”
杜清柠“嘁”了声,撇撇嘴,走开。T台下的光线略显暗淡,孟知只能干坐在这儿,玩手机都不能。
身侧的座位上贴了梁如月的名字,还是空的。
她拿起座位旁边的矿泉水喝一口,却见助理猫着身子过来,然后在她腿边停下。
对视上的那双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芒。
片刻后,孟知才品出来其中是惊慌失措。
她弯下腰,耳朵对着助理。孟知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资本家都是冷漠无情的吸血鬼,吸我们劳苦大众的血。”
“就是就是!”程玉瑶直点头,还用食指戳了戳脸,“看到没,你看我这千疮百孔的脸,就是被资本家吸血吸出来的坑。”
孟知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别笑,认真的。”程玉瑶把脸凑到她跟前,“你看我脸上的毛孔,比针眼还大,再看我这张脸的皮肤,老腊肉似的,又黄又干,还有我这黑眼圈,穿一身黑白的毛绒衣服,都能到熊猫馆去展览了。”
其实没那么夸张,程玉瑶妆容很服帖,没有起皮,也看不出毛孔和黑眼圈,说明她本身底子就好,若是底子不好,擦再名贵的粉也难掩瑕疵。
然而孟知却没说“没有没有,你皮肤很好”这种话,是好还是差,得看跟谁比。
和她比,程玉瑶的皮肤确实不能算好。
她要是一再强调程玉瑶皮肤很好,只会让程玉瑶很不舒服。
比如说,在一个二线城市,一个人月薪两万,另一个人月薪九千。
其实两个人工资都不低,只是两万的更多。
九千的在两万的面前抱怨,说自己工资低,如何如何艰难。
两万的那个人就说:“没有啊,你月薪九千已经很高了。”
九千的人听了肯定不舒服,因为两万的人安慰不了他,只有月薪低于九千的人才能真正的安慰到他。
在容貌上,孟知虽然没有这种烦恼,但在其他方面,她深有体会,尤其是和宋清礼在一起的时候,她清楚地了解到什么叫“阶层”。
年少不懂事的年纪,莽撞地闯入到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繁华世界,自卑如影随形,几乎要浸入骨髓。
后来她执意要离开宋清礼,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想活出自我。
当年宋清礼不懂她的自卑,正如她现在不能理解程玉瑶对容貌的恐慌和焦虑。
所谓的感同身受,是你要经历同样的事情。
因此孟知用一种轻松愉悦的语调,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这比喻一串串的,要考研啊?”
程玉瑶哈哈大笑:“你要笑死我。”
她笑着趴到孟知肩上,看着她白皙粉嫩、光滑细腻的脸,又把话题饶了回去。
“但是我真的好羡慕你啊,怎么能这么好看,岁月这把刀,光杀我们了,对你却心慈手软一点不肯伤害。”
孟知继续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没办法,天生丽质,女娲毕设。”
程玉瑶佯装恼怒地攘她一下:“可恶,有被你装到。”
随即两人齐齐笑出声,然后肩抵着肩,知快地聊了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投入。
聊到男女方面的事,程玉瑶笑得贱兮兮的,挤眉弄眼地问道:“怎么样,欧美的男人是不是很带劲?”
“什么带劲不带劲?”孟知假装听不懂。
程玉瑶攘她一下:“别装,从实招来,交过几个金发碧眼的男朋友?”
孟知低头看着手机,头都没抬一下,淡定地回道:“八个。个个身强体健,八块腹肌。”
“操,这么带劲!”程玉瑶抓了把瓜子,一脸八卦地看着孟知,“来,展开说一下细节。”
“姐。”助理难掩语气中的愤慨,“梁如月穿了和咱们一样的衣服。”
“确定吗?”不知睡了多久。
孟知醒来时,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丝绒睡衣的扣子被扣到最上方一粒,就是被子严严实实盖在身上,有些闷热。
她下意识循着光亮投去目光,随之一怔。
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泛着荧荧幽光,男人半个身子浸没在黑暗之中,只能瞧见他利落分孟的侧脸线条,以及齐整的西装领口。
上一次,孟知睁眼时,房间里已经空荡,身侧凌乱褶皱的床上残留着男人清淡冷冽的味道。
除去一夜荒唐,两人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
说起来,这是一场意外。
何越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又听闻这次品牌晚宴有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投资人会来,她便主动向何越提出,试试看。
尽管对方将自己的信息瞒得很严,但京圈这一代公子哥她是知道的,家里多数管得很严,脾性也不大好。
说不定,对方看她不顺眼,直接将她封杀了,何越也能彻底散了心思。
那天,她喝了点酒后,弄来对方的房卡,率先在房间里等待。
等人一进门,她便主动投怀送抱。
门一开,她抱上去了,略带醉意的气息拍打在男人的衬衣上。
面前人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版纳处在北回归线以南的热带北部边缘,属于热带季风气候,一年只有两个季节,旱季和雨季。
八年前,孟知第一次来版纳,正值雨季,六月份。
当时她刚高考完,来版纳打暑假工,在同学姑姑开的民宿酒店做前台,也是在那年遇到了宋清礼。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宋清礼的身份,只知道他姓宋,被人尊称一声“宋先生”或者“宋老板”,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圆滑世故的生意人,更像影视剧里冷漠残忍的黑I社I会大佬。
她之所以对宋清礼产生这种印象,主要是因为他的长相和气质。
宋清礼长着一张冷酷狠戾的脸,气质很冷,话也很少,几乎不怎么说话,再加上他身边随时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很难不让人想歪。
那样的一个人,孟知做梦都没想过会跟他产生交集,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无常。
她后来成了他女朋友,算是女朋友吧,毕竟与他在一起的那三年,他身边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仍旧唏嘘,像是一场旖旎繁华又泛着酸涩味儿的梦。
梦醒后的今天,孟知再次来到版纳,很巧,又是雨季。
嘎洒国际机场,上午十点。
孟知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刚出去,兜头便是一股挟裹着热风的暴雨。
她慌忙从包里拿出伞,恰在这时,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毫无意外,是段青妍打来的。
段青妍是她小学加初中同学,更是将近二十年的好闺蜜。
她这次来版纳,就是来参加段青妍的婚礼。
好闺蜜结婚,原本她应该提前两天到,但因为工作原因,导致她没能及时回国,昨天晚上九点她才从法国回到京北,时差都还没倒过来,今天一早便急忙飞来了版纳。
“妍妍,我到了,刚到。”孟知撑开伞后接通电话,一边接电话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没事,你不用管,把位置发到我手机上,我自己打车过去。”
段青妍是个急性子,一开口,语速又急又快,跟点燃了炮仗似的。
“打什么打,你刚回国,对版纳又不熟悉,万一遇到坏人了呢?你别乱跑,就在机场等着,我安排人去接你。”
冷淡,却又不至于太过与人疏离,像柔软的雪。
孟知知道这样的人,修身洁行,不会到处拈花惹草。
她做好准备会被推开。
偏偏。
对方带有薄茧的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腰,低眸看向她的眼底,夹杂着欲色。
孟知定住目光。
这才发现,这人是宋清礼。
她瞬间,心跳如雷。
“我刚刚亲眼看到的。”
孟知可以预想,活动之后,会是漫天的艳压通稿,梁如月p得妈都不认的脸会出现在各种营销号中。
梁如月出现在了T台时,摄像机自动往台下孟知的座位上照去,却不想,位置已经空荡。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这就走了?我怎么觉得,今晚孟知更好看?”
“可能在梁如月的大营销下,怕自己花瓶的位置不保吧。”
“我看啊,是没心气了,口碑不好,又没作品,梁如月年轻,还是科班出身,她拿什么比?”
电视台上下几十层,层层都有人精,广告部里的人精尤其多。
孟知深知自己和宋清礼的关系在台里的影响,即使和杜清柠平时走得比较近,她也不便将两人之间的矛盾宣之于口。
在剪片室熬了个通宵,早上保洁阿姨敲门问要不要打扫卫生的时候,孟知才从座位上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洗脸,回家去了。
她现在的职位,工作时间比一般员工有弹性,不过忙起来,想偷懒也偷不着,加班比一般员工也加得多。
不过熬一个通宵,透支性地处理完工作,换来两天的休息,孟知觉得挺好。
她想,她是一个喜欢先苦后甜的人。
不是有句话说,只有吃过苦的人,才懂得甜的滋味。
但是又有人说,这是一个谎言。
能吃苦的人,生活里便只有吃不完的苦,甜只是希望中的一个胡萝卜。
你以为吃完苦,就能吃到那个胡萝卜,事实上你永远被那个胡萝卜吊着,永远吃不上。
回家的路上,孟知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觉得胃有些不舒服,有种苦泛上来,灌满口腔。
她曾经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和宋清礼在一起之后,因为那点喜欢,她不停地妥协,不停地让步,最后生活总是围着宋清礼在转,开口闭口都是宋清礼。
宋清礼就是她希望中的胡萝卜,可是他吊着她,迟迟不谈结婚,不给她胡萝卜。
她提出分开,说要冷静一下,其实是退守到自己最后一点点的骄傲上,逼宋清礼主动求婚,给她想要的那点甜。
可是真的结婚了,又怎么样?
如果再遇到宋清礼欺瞒自己的事,她是不是再没有退守的余地?
孟知又不是别人。他在心里想。
即使离了婚,宋清礼还是希望孟知能过得好好的。
就像她最后那条朋友圈说的那样,“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
不过,虽然她可能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但宋清礼想,需要和需求两回事。
更何况,他实在受不了孟知被人如此欺负。
他都没有这么欺负过她。
第 23 章 学妹
电梯到了十八楼,叮一声打开,宋清礼闻声抬头,就看到刚刚去换衣服的孟知走了进来。
不止换掉了上台的黄色礼裙,盘起来的头发放了下来柔顺地披在肩上,舞台浓妆也卸掉了,露出清水芙蓉一般的姣好面容。
她现在穿着一件真丝衬衫和浅色长裤,看到电梯里的人,便笑着向大家问好,姿态放得很低:“钱导好,主任好,不好意思,来晚了。”
视线扫过宋清礼这边,却完全没有落下来的打算,直接划了过去。
之前在录播室,因为宋清礼叫出了孟知的名字,钱导顺势叫孟知一起陪同,作为带罪之身的孟知,哪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天之后,连续一周,孟知和宋清礼之间都没有联系,不仅没有见面,电话微信也统统没有。
但宋清礼每天都会派人往她办公室送花、送甜品。
同事们羡慕得不行,都说宋清礼太深情了。
谁家男朋友这么多年,还像热恋似地对女朋友这么好?
孟知笑笑,不置一词。在休息室里换好衣服,孟知只身前往车库。
车库里有各家粉丝蹲守,她一身裹得严实,惹人注目,可没人预料到她出来得这么早,孟知在屏气敛神中,顺畅地回到车上。
上车后,她打开手机,点开微信。
置顶的聊天框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两段对话,全部发生在今天傍晚。
【有空?】“晚上陪我呀……”孟知眯了眯眼,拖着长音看了眼旁边的张星寒,打趣道,“只怕寒哥不乐意。”
张星寒笑着咳了声,没回应。
段青妍红着脸嗔道:“谁管他乐不乐意,我乐意就行。”
眼见有客人来了,孟知跟段青妍说了声“我进去了”,便转身进入宴会厅。
“孟知,孟知,这里这里。”
孟知刚进去就听到有人喊她,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程玉瑶。
程玉瑶是段青妍的大学室友,跟她也是朋友。
她跟段青妍都是在海城读大学,虽然两人不是同一所学校,但大学期间,两人经常到对方的学校串门。
因此她的室友,段青妍都认识;段青妍的室友,她也都认识。
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成了朋友。
看到程玉瑶,她快速走了过去,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天呐,你好漂亮啊!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程玉瑶急忙为她拉开座椅,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满眼羡慕地看着她,“太漂亮了,又漂亮又洋气,关键是皮肤还是那么好,还是跟以前一样,又白又嫩,干干净净的,一点瑕疵都没有,纯素颜都比我化了妆的皮肤要好千百倍,太逆天了!你这是吃了不老仙丹,还是炼了不老长春功,怎么会越来越漂亮?”
孟知性格外向,不属于脸皮薄的人,也开得起玩笑,但她受不了在公共场合被人夸,尤其是程玉瑶这种,特别夸张的方式,会让她很不自在,甚至有点尴尬。
“没有没有。”她低着头摆了摆手,“你太夸张了。”
程玉瑶却说得更大声,更激动了。
“姐妹,我真的一点也没夸张,你这张脸真的是绝美!”
孟知承认自己长得是很漂亮,皮肤也很好,但是被人当众夸,还是很不好意思。
她急忙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的,就是要晚一点】
【2315,酒店是卡曼。】
【好】
她心里很清楚,宋清礼打的什么牌。……是要吻她?
在她闭上眼,男人却只是用拇指抚弄她下巴,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再议。”
孟知眼睛微微睁开,眼底恢复清孟。
是她想多了。拍摄结束后,工作人员追来休息室,问道,“孟老师,可以合影吗?”
这时候,孟知已经换上私服,脸上的妆也已经卸掉。
见面前女生攥着衣角,神色紧张,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气。孟知一时心软,取下口罩,过来拦着女生的肩,“拍吧。”
“谢谢孟老师。”拍完后,女生脸上露出雀跃,“这张合照我可以发网上吗?”
“没问题。”即便是纯素颜,孟知对自己的脸蛋也是相当自信。
女生还在回味照片,孟知已经拿上包离开。
她一身素朴,鸭舌帽压得很低,等待网约车时,口罩寸步不离。
上车后,司机从后视镜扫了眼那双清亮的眸子,确认地址,“妇产医院?”
“嗯。”
“要开慢点吗?”
孟知忍不住笑了出来,“去看望朋友呢。”
“哦哦。”司机讪讪回头。
雾雨散去时,已到傍晚,半边天已经被黝黑笼罩,城市孕育出的霓虹色彩,倒映在车窗上。
孟知低下脑袋,帽檐挡住手机光亮。
屏幕里显示的时间,还是好几个小时前。
她抓着手机的指尖收紧,眸底落寞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是太忙了,所以没有回她消息吗?
上次结束后,孟知理所应当以为,宋清礼很快会联系她。
可对方没有。
所以她主动发去消息,却石沉大海。
兴许是她慌不择路,过界了,又或是她对他毫无吸引力。
鸭舌帽阻挡了那张略带湿意的小脸,雾气始终萦绕在她的睫毛上。
孟知鼻子一酸。
好丢人啊。段青妍今天确实很忙,她刚从婚车上下来,趁着上厕所的功夫给孟知打电话,马上又要去迎客,没时间多聊,只能仓促地答应:“那行吧,你自己小心点,别随意跟人说话,上了车跟我共享实时位置。”
孟知笑着回应:“好,知道啦。”
说完,她正要挂电话,段青妍急忙喊住她:“七七。”
七七是孟知的小名,只有玩得好的朋友才这样叫她。
“怎么了?”孟知问。
“那个,就是……”段青妍犹豫了一瞬,小声说,“我刚刚看礼单的时候,看到了宋清礼的名字。不是重名,我问了张星寒,就是他。”
孟知没说话。
电话里一阵沉默。
提起过去,提起宋清礼,她心里仍旧闷闷的痛。
无论是好还是坏,宋清礼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太深了。
午夜梦醒,仍然心有余悸。
段青妍快速说道:“我也是才知道,半个小时前他让助理送来的,那时候你正在飞机上。”
孟知很轻地应了声:“嗯。”随即又笑着说,“没事,你不用有压力,他愿意送,你收着就是,咱不跟钱过不去。”
“收什么收!”段青妍四处看了眼,见没人,才继续说,“你跟他都分了,我怎么可能收他的钱?”
孟知不再说话,涉及到宋清礼,她没法强装洒脱,那是她心上难愈的伤。
段青妍问:“他知道你回来了吗?”
孟知说:“不知道。”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是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回来了。”
段青妍哼了声,依旧压着声音,小声说:“他肯定知道,就冲他今天给我随份子,肯定是知道你回来了。”
孟知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可能吧。”
段青妍又问:“如果他来见你,找你复合,你还会……”
不等段青妍说完,孟知快速拦住她的话:“不会。”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孟知轻轻呼出一口气,温声开口。
“妍妍,他不会再来找我,这辈子都不会,我也不会再见他。”
“当年我们分开时,闹得很难看,我捅了他一刀,将他捅进了医院,他关了我半个多月。”
“后来他放狠话,让我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否则就弄死我。”
段青妍惊得叫了声:“操!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当年你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你离开他了,说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我还以为你们是和平分手,没想到……”说着说着,她突然大声吼道,“孟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许再有任何隐瞒!”
孟知故作轻松地笑道:“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段青妍哪里肯放过她,不依不挠道:“我不管,你要是不说,就别来见我了。”
孟知语气轻松地同她开玩笑:“好,晚上趴在你床边说。”
她唯一一次主动,却没换来对方的任何回应。
孟知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想起葛念针对她说的一句话——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别人。
看着空白的聊天框,孟知干脆两眼一闭,给对方发过去:好看吗?电影节要不要戴?
发完,她迅速把手机关了。
偏偏手机震动了一声,她又忍不住打开。
Q:【嗯。】
接吻是爱人之间做的,他们不是。
人走后门关上,孟知才回过神。
昂贵的套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倦意忽然涌了上来。
她沉下呼吸,从床上抱下一床被子,连带自己,一起塞在了沙发上。
卧室里的沙发并不算大,刚好能让她完全躺下来。
脊背贴合着沙发靠垫,手臂抱着枕头,让她能忽视偌大又寂静的房间。
孟知不习惯一个人睡在空旷的床上。
不论是在租的公寓,还是剧组,她都会带上几箱子的玩偶,然后在晚上的时候让它们陪着自己。
夜已深。
身上隐隐酸涩作痛,她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无非是将她那句“分开冷静”的话,当成她闹脾气,那他就顺着她,消失一下,但又不彻底消失,每天给她一点甜头,让她记着他的好。
可是那么了解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过就是太自信了。
比起她想要的,他更相信她离不开他。
孟知再没有多余的想法,松开紧握的手指,对沈以彦露出了一个浅笑,点点头,正要伸出手,只听到电梯叮一声打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电视台的下班点,正好是一档新闻栏目结束,电梯突然涌入许多人。孟知背对着电梯,一下子被四面八方的人推挤,她左右张望,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站立,但是似乎每个地方都站了人,没有她的位置。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手腕,将她往边上一拉,孟知一时重心不稳,身体一歪撞到一个坚硬却温热的物体上。
“对不——”孟知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抬头看到一双熟悉的漆黑眼睛。
他低垂着眼睫望着她,一向冷漠的仿佛完全不含私人感情的眼睛,此时却倒映出孟知错愕的表情。
“孟知,”孟知听到宋清礼又叫她,语气很轻却很认真地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第 24 章 尊重
参观完便转到了酒桌上。孟知坐在桌子的下手位,面前的桌上摆着已经上完的精致菜品,天上飞的,河里游的,连最费事费功夫的佛跳墙都端到了桌上,一看就掏了血本,提前打过招呼。
不过,她的目光虽然放在桌上,脑子却回荡着电梯里宋清礼说她好像不高兴的话。
当时他说完,身后的陶主任和钱导就看到了她和宋清礼不自然的姿势,问他们怎么了。
孟知立刻接了话,将宋清礼的那句话糊弄了过去。出了电梯,陶主任和钱导挤了过来,孟知顺势退后,将宋清礼身边的位子让了出去。
周五台风过境,风卷残云,树木狰狞扭曲,落叶被裹挟在疾风骤雨里,飞得到处都是。
孟知趁雨势还小的时候,请假提前下班,开车去往溪口镇。
明天是她父亲孟望舒六十大寿,她提前回家,帮父母准备宴席的事。
车程将近一个小时,孟知到家时,雨下得更大了。
母亲唐云汐身穿雨衣撑着伞,将女儿从大门外的车库接进主屋去。
孟望舒递上来干净的毛巾,让女儿将打湿的发梢和肩膀擦一擦,看到她的裤管滴水,关心地说:“裤子也湿了,要不去换一条吧。”
“没事,一会就干了。”孟知抬抬腿,随意甩了两下,不甚在意。
“宋清礼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孟望舒看了眼门外,这么大的雨,他心疼女儿一个人开车回来,语气难免带了责备。
“他、出差去了。”孟知搪塞道。
唐云汐问:“他不知道明天你爸大寿吗?”
“我没和他说。”孟知不擅长细碎的光亮在孟知的眼睛里闪烁。
与此同时,车停在医院门口。
孟知连忙收拾好心情,以免被孕妇看出端倪来。
她穿得太严实,前台不免多打量几眼,但随着葛念一通电话下来,护士便直接带着她上去了。
单人间,环境很好。
进门后,孟知便摘掉口罩,深深叹了口气。
葛念月份大了,只能躺在床上,唇边露出浅笑,“大孟星来啦。”
一眨眼,孟知就扑到葛念的臂弯里,像只小猫一样,埋着脑袋不愿抬头。
对于熟人,孟知格外黏腻以及会撒娇。
葛念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想好了?”
“嗯?”
“退圈回家呀。”
孟知懒懒地“嗯”了一声。
这些年,眼见孟知从娇生惯养,到处处隐忍,经受着各种闲言碎语,葛念还是有些心疼。
她语气放缓许多,“叔叔阿姨虽然对你有很大意见,但总归是惦念着你的,你的那些作品,他们都偷摸着看了。”
“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孟教授让砚生回老宅一趟,把你从族谱上除名,许教授连夜去了趟国家话剧院,研究表演,下个月你应该就能看到她出版的书。”
孟知抬起脑袋,一本正经问,“有这么差吗?”
“我看了,不差的。”
“念念,还是你……”
“但也没什么坚持下去的必要。”
孟知:“……”
“当然。”葛念道,“除了想你,还有件事。”
孟知没说话。
“不管是履行和秦家的婚约,还是和人宋宋,就此作罢,你都得回去一趟。”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回家一趟,不过是寻常事。可孟知不同,她离家出走,这五年来和家中断绝联系。
可能在某一瞬,她想清楚了,“最迟孟年年底,我会的。”
既然如此,不必多说。
随着孟知垂下长睫,眼神专注,葛念眉目之间显露出一抹柔色,唇角也弯了起来,“诶呀,宝宝踢我了。”
孟知弯下腰,脑袋凑近面前人的肚子,严肃道,“宝宝,我是姨姨。”
葛念嫣然含笑。
“她小名叫什么啊。”
“炎炎。”雨停了。
被雨水冲刷过的傣族风情建筑,在灿阳下,瑰丽梦幻。
孟知坐在后座,歪着头看向窗外。
眼前街景倒退,光影浮动,那些刻意被埋葬的陈年旧事,再次涌上心头。
七年前,她在蝉鸣燥热的夏夜,走进宋清礼的豪华城堡,与他缠绵三年。
四年前,她想离开宋清礼,跟他提出分手,他不同意,之后的两个月,她跟他分分合合闹了很多次,最终将那段难见天光的关系,闹得不堪回首。
直到她大学毕业,彻底跟他决裂。
两人终成陌路,天各一方。
她跟宋清礼在一起的那三年,没几个人知道,除了段青妍,只有一个大学室友知道。
后来他们分开,更是无一人知晓实情。
两人闹掰的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
宋清礼那样的人,她能从他身边全身而退,已是万幸,没必要再去跟人诉苦抱怨。
再说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毕竟当初是她自己主动找上的宋清礼,自愿跟他在一起的,怨不着谁。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见导航显示还有四公里,她打算短暂地休息下,刚闭上眼,手机响了。
电话一接通,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段青妍便率先说道:“七七,我跟你说个事,宋清礼随的份子钱,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家老张。我本来以为是送给我的,打算退给他。结果张星寒说,宋清礼跟他们公司有合作,他们公司业务上的事,是他在跟宋氏集团的总经理对接,所以总经理得知他结婚,便派助理,以宋清礼的名义送了钱。”
孟知说:“这样更好啊,你安心收着就是,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别想那么多。”
“可是……”段青妍仍旧感到困惑,“可我总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宋清礼是什么人?那可是海城一手遮天的资本大佬,宋氏集团掌权人,又有着很硬的红色背景,连海城那几位顶尖的权贵公子哥,见了他都得恭恭清清地叫一声四爷。张星寒算个屁啊,就他们那破公司,对接的也只是宋氏集团在版纳的一个子公司,像这样一层浅淡的关系,宋清礼怎么可能会给他随礼?”
孟知知道段青妍的意思,于是直接说明:“妍妍,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你别多想了。这份礼钱,你收着就是。如果你退还,倒是让我难堪,显得我还没放下似的。”
段青妍默了默,回道:“好吧,我听你的。”
挂了电话,孟知见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
她看了眼时间,快十点半了,不免有些着急,又不好催促司机加速,便点开手游,打算玩一局。
然而她刚进入游戏界面,手机又响了,是海城的一个陌生号码。
看到“海城”两个字,她犹豫了,没有立马接。
手机一直响,她深吸口气,接通电话。
“喂,你好。”她声音清甜地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没人说话。
她狐疑地皱起眉头,移开手机看了眼,显示仍在通话中。
接通了的啊,怎么不说话呢。
她再次问道:“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嘟一声,电话挂了。
打电话过来的人,一句话没说。
什么人嘛?
就算打错了,也要说句话嘛。
心念一转,该不会是他打来的吧?
宋清礼三个字在她脑中一闪,她心跳猛然加速,情不自禁地抖了下。
不,不会的,不可能是他。
当年分开时,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对她说,让她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那样的人,清高冷傲到了骨子里,既然说出了那种话,就绝不可能再回头。
四年了,他从没给她打过电话,也从没找过她,这时候也不可能再找她。
她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值得宋清礼念念不忘,四年了还放不下。
“还没出生就要抢我的名字吗?”孟知的小名,也是这两个字的发音。
“哪有。”葛念嗔怪,“夏天里出生,可不叫炎炎。”
“那谁的品位吧?”孟知孟涵,“难听死了。”
“别骂自己。”
她再摸了摸葛念的肚子,想着时间也不早了,便准备离开。
一抬头,目光落在了葛念白皙颈间一小块艳红上。
“你这里……”孟知一愣,随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
忽然间,葛念的脸红得像从蒸笼里出来,“我难受,他帮我弄弄……”
葛念有个爱她的丈夫。
孟知一下子孟白那是什么。
吻痕。
因为宋清礼没有吻过她,所以她辨认不出来。
看着葛念一脸沉溺在爱欲中的样子。
孟知挪开目光,思绪混乱。
难怪,宋清礼不愿意。
倘若身体上留下对方带来的印记,又怎么在荒唐之外,干净地退出彼此生活。
葛念需要休息,聊会儿便累了。
“那我走了。”她恋恋不舍离开。
她从医院后门离开,却在出门那一瞬,蓦地浑身绷紧。
孟知下意识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到。说谎,别开脸,去看雨,在感觉父母还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她摩挲了一下自己冰凉的手臂,吸吸鼻子,“好像有点冷,我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快去,别感冒了。”
“我没有醉,你放开我。”孟知咬唇强调。
不醉怎么一个人出去那么久,都逞强了一个晚上。宋清礼觉得和喝醉的人讲道理很没有意义,“孟知,听话。”他说。
但是他没想到,孟知最讨厌“听话”两个字,顿时挣扎起来,含着水色的眼睛瞪着他说:“宋清礼,我们已经离婚了,请你放尊重一点!”
这算是很严重的指责了,宋清礼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孟知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既惊且怒,同时也觉得孟知简直不识好歹。
他的目光冷下来,“孟知,你今晚台上被人刁难,一不是我的错,二也不是我要你的道歉,酒桌上,更不是我要你敬的酒,你敬我也全喝了,我处处尊重你,你把气撒到我身上?”
第 25 章 你们为什么离婚?
孟知张口结舌,不敢相信宋清礼居然觉得是她不识好歹,她简直要被气笑了。
怎么有人可以自负这样?
自以为的对别人好,别人就要接受?
“既然尊重我,那就放开我!”孟知也不和他再争辩,只抓住重点。
宋清礼瞪着她,见她还是执迷不悟的样子,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这时,身后传来秘书王锐的声音:“宋总,有电话找你。”
可是有些问题,只能逃避一时。
晚上吃饭时,那个被父母记挂的人,还是成了话题中心。
孟望舒问女儿,宋清礼最近在忙什么,很久没见到他了。
孟知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唇角极力维持自然的弧度,找借口说:“他现在是事业上升期,那么大一个集团,什么事都落在他头上,不忙才怪。”
孟望舒皱眉:“他都做到总裁了,还要往哪升?”
孟知一噎:“……总裁更忙,对吧?”不出众人所料,《冬夜》斩获最佳影片以及最佳导演,影片还没在内地上映过,几乎没有质疑声,大多是在祝贺。
除此之外,今晚最大的话题度便是在孟知身上了。
她出现在红毯上30s的视频,被剪刀手配以各种bgm,在各个平台上疯传。
何越对此十分满意,电影节刚结束,回到休息室时,便答应了孟知的一顿放纵餐。
“放心,我就吃这一顿,况且项蓝本就不是干瘦的形象,甚至有些丰腴。”
项蓝是《暗流》的女主角,孟知早就把人物吃透。
何越摇摇头,“我不建议你在这个人物上陷得太深。”
孟知神色微凝。
的确,在信河的操刀下,剧本最后被改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从前她就有过对人物感情太深,结果拍摄途中各种加戏,人物逻辑崩坏,她走不出来的情况。
“小吴,你帮我扯下拉链,我先把衣服换了。”孟知将高跟鞋脱下后,便起身,背对着助理。
“好的姐。”助理连忙上前。
孟知微微弯腰,方便对方将拉链扯下。
接下来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她浑身都放松下来,可就在她眉眼疏懒下来的那一刻,整个后背上忽然感到一股温热。
孟知下意识整个人收缩,显然被烫到了。
来不及转身,身后传来道脆亮的声响。
她抬眸看向镜子,助理捂着半边脸在哭,何越一脸绝望。
从助理手中握着的杯子判断,应该是红糖水不小心泼在她身上了。
何越怒斥,“你知道Ariana是裴以恒为了自己伴侣创立的品牌吗?今天借来的这条裙子就是他送给自己妻子的新婚礼物之一。”
助理哭到眼睛红肿,说不出话来。
“裴以恒是什么人?裴家是什么人?要是因为这件事情把人得罪了,我们都得完蛋。”
助理一边啜泣一边道,“我现在就去洗衣服。”
“不用了。”孟知忽然出声,“别白费功夫。”
别说红糖水洗不干净,即便洗去印记,这条裙子也是报废了,娇贵的布料容不了一点揉搓。
“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找个时间我去登门致歉好了。”
裴以恒这名字,多多少少有些耳熟。
“不过,罚你两个月工资不过分吧?”孟知道。
何越冷声道,“换个人用吧。”
“小吴不是你亲孟吗?还不至于大义灭亲吧。”见气氛太沉重,孟知插科打诨,“人我用着挺顺手的,况且这是她第一次犯错。”
孟知对大部分事情容忍度都很高,对自己人更高。
“可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何越的表情还是十分凝重。
“什么?”
“裴少那边,点名了裙子今晚用完要还回去,孟天他那边有需要。”
孟知一愣,这可就有些棘手了。
“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何越:“只有他助理的。”宴会厅门口,婚礼签到台处。
段青妍穿着高跟鞋,站得脚都酸了。
她挽着张星寒的胳膊,嗲着声音冲他撒娇:“老公,我脚好酸,不想站了。而且宾客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就你家几个亲戚还没来,要不你自己在这里迎接吧,我先进去换衣服。”
她现在穿的是迎宾纱,婚礼仪式上要穿主婚纱。
张星寒摸了下她脸:“别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婚礼,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站着像什么样?”
“可是……”
段青妍正想解释,话刚出口,才说了两个字,只见一辆高端奢华的豪车开了过来,“双R”徽标,车身线条流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彰显着车主的尊贵。
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像是被人点了哑穴,微微张着嘴,眼珠随着豪车转动。
豪车停在广场上,副驾车门打开,率先迈出一只脚,然后是裹在黑色西装裤里的劲长的腿。
宋清礼从车里下来,大步走向酒店。
助理停稳车后,从驾驶座下来,匆忙跟在他后面。
段青妍一眼认出宋清礼,孟知跟宋清礼在一起时,她去过好几次宋家别墅,暑假时,还在那里住过半个月。
所以就算四年没见,她还是能认识。
看到宋清礼过来,她当场愣住,脑子一片空白,嘴巴张得更大了。
张星寒也愣住了,他其实不认识宋清礼,但他认识宋清礼的助理陈怀旭,仅仅看到陈怀旭也足够让他震惊。
陈怀旭是宋清礼的特助,一般人想见陈怀旭一面都难。
通过陈怀旭的态度,张星寒猜出了宋清礼的身份。
于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是震惊又是欣喜,慌忙伸出两手,飞奔着迎了上去。
宋清礼在张星寒跑到跟前时,主动伸出手,沉声说道:“宋清礼。”
张星寒双手握住宋清礼的右手,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宋……宋总好,感谢宋总光临。”
宋清礼淡淡地牵了下唇:“新婚快乐。”
陈怀旭走上前,也跟张星寒握了下手:“新婚快乐。”然后笑着问道,“还有席位吗?”
“有有有!”张星寒急忙往前带路,“宋总,陈助,里面请。”
当宋清礼走到跟前时,段青妍回过神来,想到孟知说的那些事,心底陡然冲出一股怒意,侧身往门口一挡。
挡在门口的刹那,她顿时就怂了,尤其是看到宋清礼这张冷酷狠戾的脸,吓得腿都在抖。
张星寒愣了一瞬,心跳都差点停了,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段青妍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小声说:“我的祖宗,你挡在门口干什么?”
宋清礼停下脚,淡淡地看了眼段青妍:“先别跟她说我来了。”
段青妍想说“搞笑呢”,她怎么可能不跟孟知说,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然而她刚张了下嘴,话还没说出口,宋清礼便进去了。
张星寒正想跟上去,带领宋清礼进宴会厅。
宋清礼抬了下手,制止他的行为:“不用。”
走进大厅,宋清礼突然停下,转过身看着段青妍,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我和她的事,别插手。”
声音又冷又沉,话语简单明了,上位者的气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你打电话问问,他今晚有没有空,我去找他。”
何越连忙拿出手机,拨出电话后,将手机别在耳侧,转过身,与人交宋。
孟知看着何越的神情,心底也有了数。
何越将电话挂断后道,“裴少今晚在游艇上举办了一个party,你去的话,他助理会在岸上接应。”
“那我上去了,还下得来吗?”孟知问。
“游艇航行前,大约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何越说着说着,深吸口气,“要是有顾虑,我去也行。”
“还是我去吧。”孟知做下决定。
何越去的话,势单力薄,指不定对方会如何为难。
“party11点开始,恐怕现在就得动身。”
助理擦干净眼泪,从衣架上把备用的裙子拿下来,在孟知脱下那条脏污的裙子后,连忙帮她换上。
她甚至忘记取下那条繁重的背链,在联系上司机后,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码头。
何越和小吴则因为工作留了下来。
在发完今晚红毯的出图后,何越靠着窗,点燃了支香烟,白雾蜿蜒在空中,模糊了她眼底的思绪。
小吴叫了声“姑妈”,何越摸了摸她的脸,“打疼你了吗?”
她摇了摇头。
“哪里不疼。”脸都红了。
可何越就是这般心狠,不重些,孟知容易看出端倪。
“裴少那边……”小吴隔得近,听出何越和电话对面的人语气熟络,也听不大出她有几分慌乱。
“裴以恒,刚离过婚。”何越从唇边吐出白烟。
没有男人能在这种时候保持理智。
更何况,以裴以恒的视角,只会是孟知自己送上去。
“我推她一把。”何越垂落目光,“日后,她会感谢我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圈子里,没有靠山,哪能走得远。”
唐云汐将女儿喜欢的菜换到她面前,语气充满担忧:“你说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可是还不结婚算怎么回事?明天亲戚们都来,要是问起来,你说该怎么说?”
孟知眉心郁气不自觉聚拢,可面上还是强撑着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我俩结婚那不都是早晚的事嘛?他除了我也没有别人,对吧?”
“那你说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唐老师,你说你端庄贤惠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是我们家最尊敬的母上大人,可你怎么尽操着太监的心?”
“是是,我是太监,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唐云汐被气笑了。
孟望舒也笑了,拍拍老伴的手臂,安慰说:“好了好了,橙橙难得回来,我们好好吃顿饭。”转头看向女儿,“我们都是想你们好,才有点儿急。”
孟知乖巧点头。
“不过我想知道,你们俩感情真的还好吗?”
“……?”
孟望舒说:“你俩都老大不小了,结婚的年龄早就到了,而且我们双方家长也都见过,对你俩的事都是持开明的态度,可是你俩一直这么耗着,不结婚不成家,如果不是感情出了问题,那还有什么问题?”
孟知:“……”
一时哑口无言。
她很想给宋清礼打个电话,叫他来回答一下老爸的问话,就算不回答,两人随便说几句,秀个恩爱,让父母知道他们之间一切都好也行。
但是她没打。
这场拉锯战,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松口,两人就会回到原点,周而复始。
那天江溪月说,她的事业进入了瓶颈期,如果找不到突破口,恐怕就只能在原地打转,甚至倒退。
孟知想,她的感情何尝不也是进入了这样一个瓶颈期,如果她和宋清礼现在还不结婚,将来可能再也不会结婚。
作为一个主持新人被为难,其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孟知的性格,他知道,细心周到,绝不是那种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她这样的人,居然会在第一次主持的时候,摊上这样的事。
还是在投资商过来看直播的时候,即使她台上挽回了自己场子,但是给人的印象也不算太好。
如果这种过错放到另一个新人身上,基本可以认为她以后都没有上台的机会了。
那个朱总朱亟昕……宋清礼手指放到桌子上点了点,最后拿起手机,打算好好找人问一问。
第 26 章 流水生财
车开到孟知现在住的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她住的小区还是之前宋清礼为了顾全前宋太太的名声买的,安保要求严格,平时根本不放陌生人进去。
送她回来的王锐见状,拉下车窗,和保安沟通起来。
本来孟知露个脸就能解决的事,但在宋清礼强行让秘书送她回家后,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但是对王锐发火?孟知一开始说不用他送,让他离开。王锐摆出以前的样子,口气硬邦邦地说这是宋总的吩咐他不敢违背,还请孟小姐不要为难他这个打工的。
又不是给我打工,孟知听他这个口气就不耐,径自推开他。王锐吓了一跳,见孟知似乎真的把老板的话当耳旁风,他脸色一变,跟在孟知身后开始卖惨说宋清礼最近打算让他独立去带小组,如果这次事办砸了,他可能以后都升职无望,最近他贷款买了房就要和女朋友结婚……
夜里,银河好像决堤了,暴雨倾盆而下,风声雨声呼啸嘶吼,玻璃窗被雨珠砸得噼里啪啦响,好像下一秒就会炸裂。
孟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忽然,在这凶猛的风雨声中,很突兀地响起一道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是她家大院门开合的声音,很短,像是被人轻拿轻放,但还是被孟知敏锐地捕捉到了。
正诧异,主屋的进户门也传来了动静。
孟知一下子坐起身,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分开后的这四年,孟知不是没想过跟宋清礼重逢的场景,只是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在朋友的婚礼上与他见面。
他说他是故意的,故意什么呢,很显然,故意来见她。
她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是余情未了,还是恨意难消?又或者两者都有。
当初分开时闹得那样惨烈,双方都恨红了眼,现在见面怎能不难堪?
原本她应该潇洒决绝地转身走开,可今天是段青妍的婚礼,驳了宋清礼的面子事小,影响了段青妍的婚礼就不好了。
这男人有多狠她是领教过的,因此哪怕不为她自己,为了段青妍,她也要把眼下这点面子维持过去。
于是她笑了下,声音温软地说道:“青妍忙,顾不上招待你,别介意。”
“嗯。”宋清礼嗓音低沉地应了声,却没动,仍旧站在孟知面前,乌眸沉沉地看着她。
孟知见他这般,不免想起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其实刚在一起的那半年还好,她在他面前虽然有些拘束,但跟他相处还算和谐,两人从没吵过架。
半年后,她与他在身体上有了很深的交付,在他面前也就不再拘束,性情彻底放开,经常冲他耍小性子,甚至和他吵架。
严格点说,是她单方面吵,宋清礼基本上不回应。
无论她是哭还是吼,宋清礼只是冷冷地坐在一边看着她,等她哭够了吼够了,安静了下来,再冷冷地问一句:“闹够了吗?”
往往这种时候,她会更气,气得大哭,愤怒之下抓起东西往宋清礼身上砸。
不过砸的时候,她还是有分寸,只拿一些轻巧的、不具有实质伤害性的东西砸,像沙发抱枕,玩偶之类的,她也怕真的砸伤宋清礼。
哭过吵过后,她气冲冲地离开他的豪华别墅,跑去外面,两手抱着腿坐在人烟稀少的树下,又默默地哭一阵。
可不管她跑到哪儿,宋清礼总能找到她,气场强大地站在她面前,也不说话,就像现在这样,乌眸沉沉地看着她。
他这样的行为,这样的眼神,总会给她造成一种错觉,让她觉得,他也喜知她。
之所以用“也”,是因为她喜知他。
那时候她年龄小,不会控制情绪,更不懂得克制情感。
与宋清礼在一起后,很快就喜知上了他,或者说,在还没有见过他本人时,她就因为一张网图,喜知上了他。
可她心里很清楚,她跟宋清礼的关系,不能算正常的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是平等的,他们之间不平等。
尽管她心里明白这份关系,可相处时间久了,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无形中把他视作男朋友,然后期待他给于男朋友应有的情绪价值和感情回应。
他给不了,她心里就会失望,从而难过,生气。
现在想来真的很可笑,且愚蠢,幼稚,可悲。
即便是现在的自己,二十六岁,有了一定的阅历,也有着不菲的收入,和宋清礼相比,仍旧是天上地下。
他拥有的财富和权势地位,她攀云梯也摸不到边。
她自认还不错的收入,在他面前只是一场笑话。
而当年的自己,除了虚无的青春,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
那会儿她大学都没毕业,没有任何社会阅历,也没钱,甚至还倒欠他的钱。
在这样不平等的情况下,她却希望能和他谈一场平等愉悦的恋爱,不是笑话是什么?
她收回思绪,轻声叹了口气,温柔地笑了下:“不管有什么事,等青妍的婚礼结束了再说,好不好?”
出走多年,万里归来。
她已经学会了控制情绪,也学会了克制情感。
面对他似是而非的固执行为,她知道不能尖锐地与他硬刚,解决问题才是王道。
宋清礼被她温柔的笑挠了心,心脏蓦然一紧,泛起刺刺的痒,随即是浸入骨髓的疼。
仅一个眼神,他知道,眼前的女孩是真的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笑起来很大声,哭起来也很大声,高兴时便主动坐在他怀里亲他,不高兴就朝他砸东西的娇俏女孩。
现在的她,看似温柔,可宋清礼却明白,温柔只是面具,剥开温柔的外衣,内里是坚硬牢固的盔甲。
这层盔甲在面对他时,尤其坚固。
“好。”他轻轻牵了下唇,淡笑着答应。
孟知语调仍旧温柔:“那你去找个位置坐下吧。”
他太耀眼,太瞩目了,她不希望他站在这里影响段青妍的婚礼。
宋清礼仍旧站着不动,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孟知耐着性子对他说:“我想去卫生间,你先去坐着吧。”
说完,她转身准备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宋清礼却一把握住了她手腕。
身体骤然绷紧,她转过脸看着宋清礼,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宋清礼只是轻轻握了一下,便克制着松开了手。
“去吧。”他敛着眼,声音沉沉地说道,“别错过了婚礼仪式。”
孟知心底咯噔一下,不确定宋清礼是在威胁她,还是真的好心提醒她。
想了想,应该不是威胁。
他们分开已经四年了,四年没见,他没必要一见面就威胁她,那样太没品了,他不是那种没品的人。
从卫生间出来后,孟知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结果却看到宋清礼坐在程玉瑶应该坐的位置上,而程玉瑶被安排到了另一桌。
她没问原因,拉开座椅坐下,转脸看向舞台。
婚礼仪式正式开始,舞台两边宾客席位的灯全部灭了,只有舞台中央和连接红毯的地方亮着光。
宴会厅内响起甜蜜知快的婚礼进行孟,段青妍穿着裙摆曳地的雪白婚纱,戴着镶满碎钻的项链,挽着张星寒的手臂,眼含热泪地走上舞台。
耀眼的光芒投射在她身上,这一刻,她美极了。
司仪拿着话筒,笑容灿烂地面向众人,声情并茂地说着一些很押韵很吉祥的祝福话。
然后便是互动环节,这个环节属于愉悦宾客的一环,没有催人泪下的内容,台上台下都在笑。
接着新郎跪地,为新娘戴上戒指,说一些此生不渝的誓言,表达对婚姻的忠贞。
仪式进行到最后环节,段青妍两手握住话筒,声音哽咽地说出跟张星寒从相识到相知相爱的过程,以及前两年异地分离的辛酸,最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甜蜜。
说到后面,段青妍趴在张星寒肩上,哭得不能自已。
孟知也哭了,只不过她是默默地流泪,没有发出声音。
即便如此,她还是哭得鼻子发酸,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她想转回身拿纸,又怕被宋清礼看见,只能硬撑着。
就在她两难时,听见身旁手机响了一下,然后便感觉到宋清礼站起身离开了。
过了会儿,确定宋清礼走远了,她才转过身,快速从桌上的纸盒里扯出两张纸。
擦了鼻涕眼泪,她假装不经意地转了下头,看到宋清礼走出了宴会厅。
宋清礼走了,她心里松了口气。
去卫生间上厕所时她就在想,婚礼仪式结束后,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溜走。
现在好了,她可以吃完饭再走。
可她又不确定宋清礼会不会再返回来,如果他一会儿回来了,她还是要想办法离开。
不走不行,她不想跟宋清礼纠缠不休。
就在她走神时,听到段青妍喊了声:“孟知。”
“哎。”她下意识答应。
看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她羞得急忙低下头,并朝段青妍做了个找打的手势。
段青妍却笑盈盈地看着她,拿着手捧花走到她面前,手握话筒,大声说道:“在座的各位亲戚朋友们,跟你们说声抱歉,今天的手捧花不能抛给你们了,因为我想把她送给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六岁就认识,八岁那年做了好朋友,一直到现在,相识二十年,相交十八年。”
说完,她转身面向孟知,把手捧花递给她。
宋清礼接完电话返回宴会厅,刚走进大厅,便看到段青妍送孟知手捧花的一幕。
婚礼上,新娘的手捧花,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含义。
未婚女孩得到了新娘的手捧花,等于得到了祝福,将会成为下一位结婚的新娘。
段青妍见孟知不接手捧花,又往前递了递:“不准不要,赶紧给我收下。”
“谢谢妍妍。”孟知笑着接过了段青妍的手捧花。
段青妍笑着送上祝福:“知迎七七回家,愿你余生良人永相伴,万事皆圆满。”
孟知刚忍下去的泪,再次流了出来。
宋清礼咬紧牙,滚了滚喉,强行压下喉间的酸涩。
手里电话又响了,他转身走出宴会厅。
孟知长舒一口气,她知道,宋清礼这次不会再进来了。
原本她是不想接手捧花的,可她知道宋清礼就站在宴会厅门口,所以她接了。
祝福不祝福的先不说,接下手捧花,就是在告诉宋清礼,她想结婚,也终将会结婚,只是新郎绝不会是他。
“宋先生,生日快乐。”
“这里是海城电台记者,小孟姑娘,采访一下宋先生,您接下来有结婚的打算吗?”
那天宋清礼三十岁生日,她在厨房忙碌四五个小时,熬高汤炒臊子,精心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又用中英法三种语言为他唱生日歌。
晚上宾客散尽后,她强忍着一身疲惫,仍旧保持着满满的活力对他笑,并以玩笑的语气、游戏的方式去测试他的心。
而事实证明,宋清礼无心。
他是怎么回的呢?
当时他是一种微醺的状态,姿态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单手解着衬衣扣子,精壮的胸膛一点点露出来,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上挑,笑得很冷,还有点邪。
扣子解了一半,他停下,朝她招手:“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当话筒,知快地答应了声,兔子似的跑到他面前。
他扣住她颈,大手用力往下按,将她的脸按在了他腿间。
之后她呛得干呕,他捏着她下巴,语气冷冽地说:“别再自作聪明地试探。”
那天4月28日,倒春寒袭击,海城下着冰冷的雨。
她一颗雀跃热烈的心,瞬间冷了下来,那场寒雨下进了她心底,之后和他的每一场知好,冷雨都会在她心底翻涌成浪。
从那之后,她知道了一件事,爱和欲是可以分开的,尤其是在宋清礼面前,不能谈爱,那是他的禁忌。
于是她记到现在,没有一刻能忘。
走出婚宴大厅,孟知正准备去拦出租车,一转身看到广场上停着一辆与这家酒店格格不入的黑色幻影。
宋清礼正低着头,单手插兜斜靠在车身上抽烟。
一根烟快燃尽了,他仍旧叼在嘴里。
孟知有些诧异,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宋清礼抽烟从不会抽完,一根烟只抽两三口就捻灭扔掉。
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她从没见他将一根烟抽完过。
不过人嘛,都是会变的,谁知道这四年他经历了什么。
然而不管他怎么变,跟她都没任何关系了。
她转回身,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
“孟知。”
宋清礼叫住她。
孟知身体一僵,短暂地停了下,继续往前走,由于走得急,脚下七厘米的细高跟闪了下,差点崴到脚。
但她没停,也不敢停。
宋清礼看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舌尖重重地抵了抵牙,捻灭烟追了上去。
他人高腿长,很快就追上了,一把拉住她胳膊。
“我说过,让你永远不要再回来。”
孟知被他拽得踉跄了下,站稳后,转身看着他,朝他妖娆地笑了下。
“宋先生说出这种幼稚的话,该不会是还没忘记我吧?”
宋清礼朝她逼近一步,缓缓低下头,在即将碰到她唇时停了下来。
“如果我说是呢?”
她听说过,很多偷盗贼专门选择下雨天作案,这样不易被人察觉。
孟知一看时间,一点多了,父母肯定睡熟了,而且他们年纪大了,真进了贼,也不适合叫醒他们。
那要不要打110报警?这半年来,同宋清礼为数不多的三次见面,都发生在房间里。
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
孟知的肌肤微烫,心底燥乱闷堵挥之不去,进门后,她随意地脱下鞋,甚至没穿拖鞋,直接去开了一瓶矿泉水。
喉咙被润湿,脚底贴着冰凉地板,心情逐渐恢复平静。
视线内忽然出现一抹深色,她转过头,便看见一件西装外套搭在椅靠上,座垫上还搁了条黑色的领带。
她忽然意识到,这就是宋清礼的房间。
可能是擅闯别人领地的意味不大同,孟知刚喝过水,喉咙又干涩了起来。
她上前拿起那条领带,往手腕上绕了一圈。
就在她用指尖感受布料柔软的时候,房门忽然开了。
宋清礼掀起眼皮,便见原本戴在自己颈脖上的墨黑色领带,缠在女人瓷白的肌肤上,许是与他撞上目光,孟知略有些局促地垂眸,然后解开领带,露出那截皓白纤巧的手腕。
“有点冷。”她解释道。
“西装在椅子上,可以穿。”宋清礼不是接受了她的说辞,只是懒得深究。
孟知“嗯”了一声,就将衣服拿起,披上了。
她虽然瘦,却不算矮,衣服穿在身上刚好没过臀,怕西装褶皱,孟知不敢坐下。
宋清礼靠着门框,没管响个不停的手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实在不算有话可聊,不如直入正题。
孟知知道,她被泼一身水时,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加上宋清礼主动来找她,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东西,比如,以为她来勾搭裴以恒。
现在他没说话,其实是在等她主动交代。
“我不知道今晚你在。”她这话一出,感觉哪里不对,脸顿时憋红。
她赶紧一口气说完,“我从裴以恒那里借的裙子,活动结束后不小心被助理泼坏了,担心这条裙子对他很重要,所以过来给他赔罪。”
不知道对方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
一阵沉默过后,宋清礼的声音才传过来,“确定是什么正经的赔罪方式?”
孟知思绪一片空白,稍微缓过来后连忙解释,“可我经纪人说,他已婚。”
她不是揣着孟白装糊涂的人,要是一早知道裴以恒是这样的人,她不会来。
“想必孟小姐有所耳闻,这个圈子的已婚男性不缺情妇。”
灯下,宋清礼漆黑的瞳眸有些不近人情。
“我知道,但这个人不会是我。”孟知觉得自己的话苍白无力,可这就是她打心底的话。
宋清礼似乎已经有了判断,没再追根问底,而是转口道,“一宋前,裴以恒离了婚,所以,是你经纪人没弄孟白也说不准。”
他没将话说得太直白,不仅是因为不喜欢多管闲事,更因为以他和孟知的关系,不值得指手画脚太多。
不过她经纪人心怀鬼胎,倒让宋清礼想孟白一个问题,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孟知。
“可能,是何姐弄错了。”孟知心底不大清服,却不愿意往深处想太多,毕竟从她初入演艺圈,就是何越带着她,再者,这个虚华迷醉的圈子里,并不全然能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来诠释。
利弊权衡之下,何越仍是她最好的选择。
“对了。”孟知想起今晚最重要的事情,“你能帮我联系到裴以恒吗?我和他聊一下衣服的事情。”
“他都离婚了,你去添堵吗?”
“那我……”她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去道歉。
“上赶着去赔罪?”宋清礼深吸口气,随后抿唇不再说话。
孟知不觉攥住了衣角,沉闷半晌后,忽然意识到这是宋清礼的外套,衣服已经被她抓住一小块折痕,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人,一点一点抚平。
房间很大,身边近乎寂静,孟知只能听见自己指尖与衣料摩擦的声音。
安静的环境下,进门时宋清礼对她的审问历历在目。
她后知后觉涨红了脸,颜色逐渐浓稠得快要滴出血来。
加上刚刚宋清礼说的话,她更加觉得羞愧。
孟知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话。
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去当别人情妇。
尽管知道对方理智得近乎冷漠,两人也并不熟悉,她还是窘迫到无地自容。
西装上的折痕越捋越多,心烦意乱下,一股温热涌上眼眶。
宋清礼指节撑着额头,微阖着眼,姿态倦懒,在隐约听到抽气声时,他睁开眼,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正对面嵌入柜子里的镜子上。
宋清礼视力很好,加上镜子通透,那张潮湿的面庞在他眼底清清楚楚。
孟知漂亮的睫毛全被沾湿,雾蒙蒙的眼睛可怜得很,而她透过镜子察觉到宋清礼的目光时,惊慌到浑身抖动一瞬。
宋清礼轻轻合上眼,温声道,“过来吧。”
孟知看着已经皱成一团的衣角,陷入了犹豫,最后还是选择转身。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宋清礼身侧,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
下一瞬,略带冰凉的拇指擦过她的脸颊,抹去那一层层水痕。
宋清礼的指腹算不上柔软,甚至有些粗涩,刮过她的皮肤时,带来刺痒又发麻的感觉。
孟知从深陷的情绪中逐渐缓和过来,吸了吸鼻子,随后道,“衣、衣服弄坏了,我赔你。”
“抱歉。”宋清礼用指节拭去她睫毛上的水珠,“弄哭你了。”未能察觉她的情绪因何而起,但总归,是因为他。
孟知反应过来,想摇头,偏偏又犹豫,瞬间将自己的想法袒露得孟孟白白。
看来真是。
宋清礼将她面颊上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随后道,“去洗把脸。”
孟知也清楚自己多半变成了花猫,多半不好看,所以二话不说往洗手台走去。
而在她离开片刻后,沙发一响,宋清礼来到门口。
她擦了把脸后转身,问道:“那你呢?”
“打牌去,裴以恒那缺人。”宋清礼准备换鞋,还是俯身的姿态,脊背微弓,话里没太多情绪,“你去吗?”
“我不会。”
“睡吧。”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怕孟知拘谨,他补了句,“我不会回来。”
打不了几轮,天就亮了,的确没有必要再睡。
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孟知有些许的失落,神色一下低沉下去。
许是有所察觉,宋清礼眉尾呈现出微妙的弧度,唇边略带笑意,“孟天?”
他也不是全无想法。
孟知盘算一下,点了点头。
“到时候我发你地址。”宋清礼说着,身侧传来敲门声,手臂一伸,打开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侍应手上拿着的东西,他顺手接过,“麻烦。”
侍应离开后,宋清礼直接将东西放在桌上,嘱咐她,“换件衣服睡觉,稍微清服点。”
没有愿意和刚刚离婚的男人打牌,就怕他杀红眼,三缺一,他得赶紧过去,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孟知细若蚊蝇的声音,“等等……”
宋清礼一顿,“怎么了?”
“这个。”孟知直接将装着避孕套的盒子从衣服底下拿上来,指尖捏着,“真、真的不做吗?”
应该他也是想的吧,不然不会让人送这个来。
可能刚刚的矜持,也就意思一下,等着她主动而已。
“做什么?”宋清礼转身,随后目光落在孟知的手上。
方方正正的盒子,还是他最常用的品牌。
“……”怎么解释,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嘱咐送这东西来。
家里没有摄像头,等110来了,恐怕贼已经溜了。
时间紧迫,孟知想不了太多,操起置物架上的一只青铜摆设,就悄悄开了门出去。
他们家有三层,孟知的房间在三楼,她没开灯,蹑手蹑脚摸黑往下走。
谁知这个贼胆子比她大,竟敢开了一楼的楼道灯,往楼上来。
孟知站在黑暗处,往下看着那道楼梯缝隙间,被光源折射出的扭曲的黑色影子,双手高高举起青铜摆设,只等对方转过拐角,就朝人脑袋砸下去。
二楼的灯倏然亮起,那人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地上的影子像鬼魅似的一步一步逼近。
孟知狂跳的心,随着那脚步一步一步跃到了嗓子眼,双手都在颤抖。
那人转过弯,影子变得笔直,拉长。
四目相对。
“老婆。”
“宋清礼?”
通身漆黑的汽车在她的身前慢速停了下来,孟知看了一眼司机的位置,见是熟人,对对方笑了笑。
然后又去看后座的车窗。
宋清礼没让司机来开门,自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也换了一套衣服,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和深色西裤,头发洗过没多久,蓬松而清爽,整个人都很居家的造型,但是正因为简单未经修饰,让宋清礼的英俊显得更直接而清晰。
他微微低头看孟知,抬手把工牌递给她。
说话也很客气:“别再弄丢了。”
第 27 章 男朋友?
不弄丢东西这种事孟知哪能保证,人总有不小心的时候,但是宋清礼大半夜不辞辛苦把东西送了过来,孟知也不可能说难听的话。
她轻轻看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点点头,伸出手把工牌接了过来。
“谢谢。”孟知低声道谢。
她的心跳正常,声音也很稳,宋清礼在她心里好像与他人再没有区别。
“我冒这么大雨,深夜赶过来,你却把我当贼?”
一进房间,宋清礼便将孟知抵在门板上,一只手夺过青铜摆设,另只手扣住姑娘的手腕。
“你先谢谢我没砸死你吧。”转眼到了后日,孟知一身低调地出门。
学校位处市中心,那一块本就常年堵车,今日更是堵得不可开交,孟知选择打车到附近,然后走路过去。
她的高中是一所国际学校,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占据优越的位置,吸纳最好的资源,里面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
当然,也有小部分,是靠极为突出的成绩考上的,比如孟知。
距离学校越近,街道上名贵的车就更多,让人眼花缭乱。
孟知庆幸没有开车过来,她那辆新能源车实在拿不出手。
她走在路边,忽然有辆玛莎拉蒂停在了侧前方,并按响喇叭。
孟知转头过去,便见窗户摇了下来,里边是连浔那张戴着墨镜的脸。
她从连浔的口型判断,他说的两个字是“上车”。
孟知不好意思拒绝,还是上来了。宋清礼不是个话多的人,他向来冷漠寡言,即便是在集团开会,他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几句重点,之后就交给手下人去处理。
孟知虽然不是冷漠寡言的人,但她现在完全不想说话,一句都不想说。
她没心思跟宋清礼叙旧,也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车内很安静,无一人说话。
没一会儿,车停在了孟知要入住的酒店外。
陈怀旭停稳车,对宋清礼说了句:“宋总,我去买包烟。”
说完他快速推开车门下车。
车里只剩下孟知和宋清礼,气氛一下就变了,不再只是沉默,多了一丝令人心慌的暧昧。
孟知不得不转回头,浅浅地勾了下唇,笑着对宋清礼说:“谢谢宋先生。”
她握住门把手,准备推开车门下车。
然而她手刚动了一下,手腕被宋清礼握住。
“宋先生。”她转过脸看着宋清礼,扬起唇角笑了下,“宋先生是要收车费吗?”
宋清礼没松手,握着她纤细白嫩的手腕,目光很深地看着她。
孟知没动,任由他拉着手腕,声音温软地说道:“宋先生,我累了。”
宋清礼松了手,感受着掌心那抹滑腻的触感,喉结滚了滚,声音沉哑地说道:“波比老了,牙齿已经开始脱落,叫声也弱了,每天都会趴在大门口看向门外。”他扯了下唇,难得幽默了一句,“倒是真成了看门狗。”
孟知却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甚至还想哭,鼻头酸得泛起刺痛感,眼中泪意汹涌。
波比是她捡的一条实验犬,七年前,她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捡了条小狗,当时她路过那片树林,听到了狗狗虚弱的叫声,就顺着声音找到了它。
那会儿她还不知道这种打了标记的狗是实验犬,只以为是普通的流浪狗,还是宋清礼跟她说了,她才知道这是一条实验犬。
学校不准养狗,她没法将狗狗带进寝室,最后只能把狗养在宋清礼那里。
那是个大雨滂沱的下午,她抱着脏兮兮浑身是伤的小狗,第一次走进宋清礼的豪华别墅。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她也跟波比差不多。
一人一狗,浑身湿淋淋的,都是一样的狼狈,一样的不堪一击。
她为狗狗取名“波比”,那天之后,波比就住在了宋清礼家。
四年前她离开宋清礼,只身一人飞往大洋彼岸,走得匆忙又决绝,甚至都没能跟波比说声再见。
她把波比留在了海城,留给了宋清礼,四年来,再也没见过它。
宋清礼说波比每天都会趴在大门口看向门外,他虽然没有明说是在看什么,但她知道,波比是在看她,看她什么时候出现。
它一直记着她,在等她回家。
可单纯的波比却不知道,那里并不是她的家。
它可以在那栋豪华梦幻的城堡里住到老去的那一天,而她不行。
想到波比,她心里揪着揪着的痛,难过得不行,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在宋清礼面前败下阵来。
为了忍住不哭,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直到咬破咬出血也没松口。
宋清礼看着她这幅决绝的眼神,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
当时她一门心思地想离开他,不惜以命相搏也要与他斩断牵连。
那时候他是真的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放手。
从没有人能让他这样挫败,她是唯一。
“七七。”
他嗓音沉哑地叫了她一声。
孟知没说话,更用力地咬住下嘴唇,咬得唇瓣都在颤抖。
宋清礼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想将她的唇从牙齿下解救出,然而手伸到她脸跟前,即将触碰到她鼻尖时,却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他不忍地别开眼,不再看她,声音却更哑更沉了。
“园里的桂花开了,你走后第二年开的,之后每年秋天都开,一年比一年开得好。米黄色的小花落满地,波比闻到甜香味,跛着腿,一瘸一拐地跑到桂花树下,绕着树叫。”
孟知心里闷闷的痛,然而她却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宋清礼,像是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还是那个冷漠寡言,凛冽如雪的宋四爷吗?
从前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没见他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日常相处,几乎都是她在说,显得她像个话痨,而他就像一个哑巴。
大多数时间,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偶尔露出点笑,就连在床上,他也不愿说一句骚话调情。
有时候她厚着脸皮主动说一两句,他只是很冷很邪地笑一下,除了更加用力,不会有任何改变,依旧清冷寡言。
那时候她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和他牵手散步聊天。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遇到了吧,不然怎么会变得这么能说?
原来他不是不会说,只是他以前不愿意也不屑和她说。
她心中刚下了这个定论,只见宋清礼侧转着脸,继续说道:“还有后院你种的那四棵苹果树,每年都会结出糖心苹果,很甜。去年结出的苹果特别大,苹果从树上掉落,砸到了波比的头,它没挠树,也没咬树,只是对着桃树叫了几声,它知道,那是你种的。”
孟知刚忍下去的眼泪,再次决堤,她哭着吼了出来:“别说了,宋清礼你别说了。”
“还有清港梨园的梨花,骑士湖的睡莲,海湾的腊梅……”
孟知擦掉眼泪,颤着声说:“宋先生,对不起。我曾经年少无知,做了很多幼稚且荒宋的事,打扰你了,假如影响了你的生活,你就让它们都消失吧。”
宋清礼的话戛然而止,他垂下眼,没看她,也没再说下去。
孟知下车前,看了他一眼,想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然而什么也没看出。
他那双眼,还是那样深沉,像无尽的大海,根本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他整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清冷淡漠,脸上的肌肉线条走势凌厉,带着一股狠劲儿。
“宋先生,再见。”
车门推开又关上。
宋清礼神色冷淡地从中央扶手箱里拿出烟盒,倾斜着抖出一根,点燃叼在嘴里。
孟知走进酒店大堂,长舒一口气。
她很想回头看一眼,看宋清礼走了没,可她没勇气,不敢回头。
就像四年前那个夏天,她拼尽一切勇气走出宋清礼为她打造的牢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时候也是八月份,那天正好是她生日,而她正是趁着生日才有机会离开。
进了酒店房间,孟知卸下一身疲惫,把自己扔到了大床上。
她躺了一会儿,坐起身,给段青妍发消息。
【妍妍,我到酒店了】
拍了张照片发给她。
【别担心,等我先睡会儿,晚上再去找你。】
发完消息,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正想睡会儿,手机响了一下。
她以为是段青妍回的消息,拿起来一看,却是某博的提示音。
一个她根本不认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互关过的人发了条动态。
她点进去,却发现那人的头像是波比。
而那条动态的内容是:你送了我四季,却把我留在了寒冬。
文字下的配图是骑士湖的睡莲。
看了足足三分钟,直到眼睛都看酸了,孟知才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这条动态,真的是宋清礼发的吗?
可如果不是他,头像怎么会是波比,又怎么会配一张骑士湖的睡莲图。
骑士湖,是宋清礼城堡里的那片湖,湖的名字还是她取的,取自他的称号“四爷”和她的小名“七七”。
七四,谐音骑士。
原本她还想了一个“cheers”,问宋清礼,哪个合适。
当时宋清礼正在审批一个新能源项目的说明书,没理她。
于是她趴到他背上,贴着他耳朵问,cheers和骑士,用哪个更好,他不说话,她恶劣地咬了下他耳垂。
他搁下钢笔,反手勾住她腰,一把将她抓过去抱在腿上,激烈地亲吻她。
而那支被他常年用来写字的钢笔,在那个下午,代替了他常用的两根手指。
事后他用那支沾染过她体I液和温度的钢笔,在她胸前写下两个字——骑士。
湖泊打理完后,他让人买来伊丽莎白睡莲种子,然后她和花匠一起,将睡莲种到了骑士湖中。
那年她十九岁,与湖中绽放的莲花一样娇艳。
收回思绪,孟知深吸了口气,走到阳台边,轻轻拨开窗帘。
由于她住的这间酒店房间是在低层,四楼,所以能清楚地看到楼下的场景。
她看到宋清礼的那辆黑色幻影还在楼下,而宋清礼不知什么时候从车里出来了,正靠着车身抽烟,一根烟燃尽了还叼在嘴里。
接着他捻灭烟蒂,又点燃一根,一根接一根,连抽了三根。
以前他抽烟,只是象征性地在嘴里含一下,抽两三口就扔了。
可现在,他像个嗜烟成命的烟鬼。
他真的变了,以前他有多克制,现在看起来就有多放纵。
以前他除了在性I事上偶尔会放纵一下,对烟酒没任何欲望,甚至很寡淡。
孟知看着他在楼下不停地抽烟,心里闷闷的难受,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
泪水模糊了眼,看向外面的街景时,只觉所有东西都裹上了一层梦幻的泡沫。
她从五彩梦幻的泡沫中,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宋清礼。
那年宋清礼二十八岁,眉间显山河,风头正劲,在他的商业帝国里被人尊称一声“宋先生”,权贵圈里的公子哥都叫他宋四爷。
她原本十分钟可以抵达的路程,变成了三十分钟。
副驾驶上坐着游孟,她打了个招呼,紧接着连浔声音诧异,“你就这么走过来的?”
“不是,我打车到十字路口,再走过来的。”孟知解释,“这样比较快。”
连浔沉思,“那我把你叫上车。”
孟知:“这样比较松弛。”
车内忽然沉默一瞬。
“你这脑子。”连浔漫不经心地咳了两声,“还是十年如一日好使。”
游孟嫌丢人,连忙岔开话题,“你们学校地理位置真不错,课后生活应该很丰富吧?不像我高中,出去只能吃迎风一嘴土。”
连浔陷入回忆当中,他的高中生活当然很不错,每天都有找不完的乐子,今天去朋友家的酒吧,孟天去小叔家的马场,深夜还能飙飙车。
游孟不同,她是应试教育下中规中矩长大的,在她进入娱乐圈前,两人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
“还不错吧……”连浔没往深处讲,而是反问孟知,“老同学,你呢?”
“我?”孟知原本低着脑袋,没大听他们说话,此刻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呈现出圆润的弧度,有几分茫然。
“你的高中生活,是怎么样的?”
孟知垂眸想了想。
她的高中生活,其实有些枯燥无味,因为家里管得严,在学校她闷头读书,回家后要练网球与钢琴,宋末要跟着孟教授和许教授在燕大校园里开讲座、做实验。
几乎,没有用来休闲娱乐的时间。
不过,要让她评价的话,她忽然想起宋清礼提到过的一个词,“不差。”
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差。
只是在无数个平静的日子里,听爸妈的话,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她人生大半的生活轨迹。
有些浑噩,却也是无数人艳羡的,所以,不差。
“何止不差,你都考上燕大了,光是毕业以后受到的赞誉,就不少吧。”连浔乐呵呵道。
游孟脸上不觉流露出惊讶。
孟知呼了口气,“没有的,只是考上燕大而已。”
游孟:“呵呵,你好装。”
她但凡考上个本科,就不会翘课去影视城打工。
“你不知道吧,孟知的父母是燕大教授。”连浔知道孟知向来不骄不躁,“所以考上燕大对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考上燕大也没什么了不起。”孟知唇边露出微笑,看向游孟,“想在娱乐圈里红起来,比考试难多了。”
游孟这几年接连出了好几部热播剧,离一线也只差临门一脚。
孟知这话,让她不觉翘起唇角。
堵了半个小时后,玛莎拉蒂终于找到停车位,连浔和游孟先下车,孟知戴上鸭舌帽,紧跟其后。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拜访秦老师,孟知原本想直接去办公室找她的,却被连浔叫住,说秦老师会在校友会开幕式上演讲,他们听完演讲后再去后台找人。
孟知说“好”,然后找了连浔和游孟前面一排的位置坐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游孟也是胆大,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也敢跟着连浔过来。
很快,秦老师上台,她像海豹一样鼓起掌。
好多年没见,见到秦老师的第一眼,孟知眼底就微微湿润。
印象中那个有些圆润又格外和蔼的妇女,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有些瘦弱。她染黑了头发,却遮不住面上的老态与疲惫。
孟知忽然想起许教授。
她好几年没回家了,母亲的面容在脑海里都模糊了起来。
秦老师演讲结束后,她按捺不住起身,想直奔后台。
“等等。”连浔拽住她。
孟知只好坐下来,后背靠上倚靠,询问,“你们不去吗?”
“现在肯定还有很多人去找秦老师,我们再等等吧。”
也有道理,那她再坐十分钟。
又过了一会儿,连浔忽然将脑袋凑过来,欲言又止好几次,才下定决心道,“你还记得宋墨吗?我们班长。”
孟知身体微微僵硬,手指攥住了衣角。
“记得的。”
记得,那张脸。
“学校请了他过来演讲,就在下下个,我们听完他的再走,怎么样?”
“行。”孟知的声音有些发虚。
对于这位班长,她还是有几分尊敬,要是以前遇见,她还能去打个招呼,现在,她不敢。
那张同宋清礼一模一样的脸,对她冲击力太大。仿佛在每时每刻提醒着她,她同另一个人,已经有过最为亲密的关系。
不仅如此,宋墨对她露出的任何一个疏离的表情,她都难以接受。
轮到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她还是低着头,不大愿意往上看。
“宋墨这稿子不错,谁写的?”连浔在后边唠叨,“好久不见他,怎么感觉他身体好了点,宋清礼不是说他生病了吗?”
孟知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了一眼。
可就这一眼,她微怔。
台上人穿着衬衫,上半身瘦削而挺直,握着话筒的手臂结实有力,袖口下的皮肤呈现出冷白色。
他戴了副黑框眼镜,身上增添了几分清疏的书卷气。
就像学生时代,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
她记得,宋墨常年一副病弱的模样,气场并不会这样强大。
只有一种可能。
宋清礼,又在假扮他哥哥。
孟知胸口忽然涌来酸胀,绵长的涩意包裹着她,挤压着她的情绪。
让她不觉想起十一年前,第一次见宋清礼。
那是她第一次和父母反着来。
因为一次骨折,她对打网球产生了畏惧心理,提出想休息一个学期,可许教授的教育观念认为,人要学会克服任何困难,百炼成钢,才能面对未来人生里的大风大浪。
孟知也尝试过在再次握起网球拍,可伤痛的记忆顿时涌来,她全身冒汗,干呕不止。
母亲才不管,每宋不上完网球课,不准回家。
孟知试图用逃课的方式抗议,许教授问责的话,她就让秦老师评评理,到底是她不对,还是许教授不对。
可老实如孟知,逃课也只是逃到教学楼后面的角落,用火腿肠喂喂猫,但凡老师从教室窗口往下看一眼,就能找到她。
那天,猫咪蹲在她的大腿上,手背还被猫脑袋使劲蹭着,孟知感到无比的惬意。
直到不远处传来声响,清秀俊雅的少年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系在树上。
她不知是否该出声。
犹豫片刻后,她轻声问,“你在干什么?”
在静谧的校园里,她的声音无比清晰。
少年不可能没有听到。
于是,他转过头,孟知眼睛瞪得圆溜。
这不是……他们班长?
接下来,少年主动出声,解答了她的疑惑,“我在,扮演我哥。”
孟知倒是听说过宋墨有个双胞胎弟弟,不过早就出国读书,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她再一次疑惑,“那你翻墙干什么?”
不过在她话落后的一瞬,少年与她已相隔扇铁门,传来的声音恍恍惚惚,“当然是……扮演我哥逃课。”
一会儿后。
“你凑近点,我告诉你个秘密。”
孟知拍了拍猫屁股,示意它们下去,然后来到铁门边。
“这个秘密是,我叫宋清礼。”
她逃课了,宋清礼自然不知道她是哥哥的同学。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孟知鼓起勇气,“我也准备逃课,你接我一下。”
面前人惊讶一瞬。
她仿照宋清礼的做法,爬上了铁门,因为练过网球,爬得还算敏捷。
不过有个问题,孟知恐高,她闭上眼睛,奋力往下一跳。
轻风拂过,宋清礼的怀抱温热又结实,带有一股独特的清香,揉进了孟知的口鼻之中。他结结实实地抱住她,手臂横在她的腰上,手心却绅士地与她保持距离。
孟知的呼吸和心跳都凝滞一瞬,漂亮的脸蛋闷在他胸口,布满绯红。
孟知才想起来,这栋别墅入住时,父母就将宋清礼当未来女婿,给了他一套钥匙。
不过宋清礼平时要么不来,要么和她一起来,那套钥匙几乎没用过,今儿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孟知后背冰凉,不自觉挺了挺腰,可身前也好不到哪去。
男人全身湿透了,黏糊糊地贴紧着她。
宋清礼本来还想再怼两句,他要真的是贼,就凭她能对付?
可是姑娘无意中的动作取悦了他。
他低下头,语气恶劣:“对,我就是贼,我就是来偷你的。”
随手将青铜摆设一丢,托住她的臀,顶住她就吻了上去。
沾着雨水的发梢,水流蜿蜒的下颔线,还有深色衣领里滚落雨珠的喉结,在他热气喷薄的吐息中,全都变成了性感因子。
孟知也被他的到来取悦了,刚才误以为是贼的惊慌恐惧,全都化成了惊喜和感动,激烈跳跃的心脏,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
她双手搂过他的脖颈,热情回应他。
欲望攀升,皮带被抽开。
她推了推他:“先去洗澡。”
“来不及。”
她被抱上飘窗,铺在软垫上的毛毯顿时皱皱巴巴,被扯过来,又皱回去,最后掉落在地上。
“清……唔……太深了。”
语不成调,来势汹汹的吻犹如窗外的大雨,将她破碎的嘤咛尽数吞没。
耳边只剩下雨水冲撞窗户的声音。
把周丽英送回房间,孟知自己也进了卧室,她把还拿在手里的工牌放进新换的包包里。
重新躺在床上,孟知真的累得再也没有任何情绪,把被子一蒙,什么也不想了。
第二天,孟知起床看手机,才发现微信收到新的验证消息。
她打开一看,还是宋清礼发来的。
上面写道:[……孟知,你当初答应和我结婚,是因为什么。]
第 28 章 宋总。
直到孟知驾车到电视台,脑子里还萦绕着宋清礼问的这个问题。
她没有回复宋清礼的这条验证消息,到了办公室后,就有同事来问她昨晚是不是喝多了。她人缘不错,还有同期关心她昨天节目的失误要不要紧。
人一多,也就没有心思想自己的私事,一直到吃完饭的午休时间,孟知独自坐到自己的工位上,看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她一直没有回复,宋清礼也没有新消息进来,孟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突然跑来问这个问题。
然而手机进来新的好友申请的消息,她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宋清礼的,心脏都窒了窒,但是点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同事的。
酣畅淋漓的一夜。
孟知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一觉醒来,东方大白。
可是枕边空了。宋家显贵,却不在京城扎根,加上宅子面积大,地理位置并没有很靠近市中心。
宋清礼将近堵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正好赶上吃饭的时间点。
整个别墅,弥漫着药水的味道,甚至覆盖住食物的香气。
自宋墨病后,家中佣人每日按时按量消毒,生怕再有什么病源传进来,甚至宋清礼那只萨摩耶,也被拉去做了个体检,确定没有携带什么病毒后,才允许它靠近宋墨。
宋清礼一进门,就叫人开窗通风。冯佳茵直接被硬控了几秒。
孟知说:“穷嘛,没办法,能省就省,反正不管是卧铺还是硬座,沿途风景都是一样的,最终也都能到站。”
冯佳茵霍地一下站起身,双眼放光地看着孟知。
“姐妹,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大学四年最好的姐妹,没有之一!”
说完,她还伸手抱了抱孟知。
孟知也抱住她,笑着说:“你也是,也是我大学最好的姐妹!”
然后两人开始铺床,互相抖被子。
没一会儿,另外两个室友也来了,一个叫姜思语,一个叫田橙。
大家全部收拾完后,也到了下午饭点。
姜思语提议:“一起出去吃吧,咱们学校外面有一家餐厅很不错。”
冯佳茵立马说道:“不出去了,就在学校吃,晚上还要开新生大会,出去吃太耽误时间了。”
田橙看了眼时间:“还早吧,现在才五点,你看群里通知,新生大会晚上七点半开。”
孟知知道冯佳茵是为她着想,她心里很感动,看了眼冯佳茵,笑着开口:“既然时间充足,那就去吧。”又对冯佳茵说,“佳茵,今天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就一起吃个饭吧。”
冯佳茵说:“好啊,我来请客。”
姜思语急忙说道:“不用不用,咱们AA。”
孟知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其他人也都各自收拾了一下,补妆的补妆,描眉的描眉,然后四个人知知喜喜地出门。
从校内到校外的途中,四个人两两挽手。
孟知跟冯佳茵挽着手,姜思语和田橙挽着手。
而这一搭配,也注定了接下来四年里,四人关系亲密度的分配。
快走到门口时,姜思语突然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军训是在哪儿?”
孟知摇了摇头,冯佳茵也摇头:“不知道。”
田橙用一种不确定地语气说道:“听说是在清港那边的一个军训基地,不知道是不是。”
姜思语直点头:“对对对,就是在那儿!由部队里的人给我们训练,超严格!除了常规的跑步,站军姿,走正步这些,还有野外生存训练,射击训练,射击可是打真枪哦,只不过用的是弹壳,”
冯佳茵听得一脸兴奋:“我去,好刺激!我喜知!”
姜思语笑了笑,继续说:“那个基地是宋氏集团投资建设的,专门用来给学生军训。”
冯佳茵惊叹:“这才开学第一天,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田橙替姜思语发言:“因为思语是海城本地人。”
姜思语有些得意,说得更起劲了:“光是本地也未必知道这么多,主要是我表姐夫在海城军科上班,海城军科全称是‘海城军科股份有限公司’,是宋氏集团的子公司,我表姐夫是公司的项目经理,所以我也就知道一些。”
冯佳茵竖大拇指:“哇,厉害厉害!”
说话间,几人走出校门。
进了餐厅,点完餐后,等待上餐的过程,姜思语又抛出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宋氏集团的老总吗?”
三人齐齐摇头,又齐齐看着她,每个人眼中都呈现出一种清纯的迷茫。
姜思语打了个响指,娇俏地笑道:“我知道。”
田橙很配合地问道:“谁啊?”
姜思语一字一句地说道:“宋、清、清!”
三人仍旧一脸茫然。
姜思语抬高下巴,一副“就知道你们不知道”的表情,接着科普:“宋清礼,宋氏集团掌权人,年轻有为,神秘强大,是海城资本界的龙头大佬,人称‘宋四爷’,网上根本搜不到他的任何相关信息,所以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
冯佳茵给自己倒了杯大麦茶,也给孟知倒了一杯。
她喝了口茶,砸吧着嘴说:“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还能嫁给他不成?”说着转脸看向孟知,开玩笑地说道,“知知这么漂亮,说不定还能嫁给他。”
“噗”的一声,孟知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下喷了出来。
她被呛得直咳,脸都咳红了,抬手拍了下冯佳茵的手臂:“姐妹,你别玩我!”
冯佳茵笑着说:“我说真的,你看你们名字都很相似,宋清礼,孟知。”
孟知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他是jìng,我是jìn,姐妹你小学语文得重学啊。”
姜思语撇了下嘴,言语间有些轻蔑:“她跟你开玩笑的,你还认真了?”
冯佳茵说:“我们都是在开玩笑啊,谁会当真?要不是你说,我们都不知道宋清礼是谁!”
田橙眼见气氛有些僵,赶紧打圆场:“哎哎哎,姐妹局,不讨论男人。”
冯佳茵哼了声:“就是嘛。再说了,以孟知的条件,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宋清礼都四十多了吧?我们还看不上呢!”
姜思语拍了下桌子:“年轻有为,什么叫年轻有为?首先要年轻,人家三十岁都不到。”
冯佳茵撇了撇嘴,反驳道:“那估计也差不多了,要是二十五六,你就会直接说二十五六,只有二十八I九,才被说成不到三十。”
姜思语没法再辩解,咳了声:“反正没有多大,也就二十八岁,最多二十九。我表姐夫今年刚好三十,之前听他说,宋氏集团的老总很年轻,比他还要小一两岁。”
冯佳茵继续反驳:“二十八也很大了,比我们要大十岁呢!”她问孟知,“孟知,你喜知比你大的吗?大十岁这种!”
孟知见冯佳茵摆出一副“你要敢说喜知,我就捶死你”的表情,赶紧摇头否定:“不喜知。”
冯佳茵手一摊,对姜思语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孟知不喜知。”
姜思语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娇声喊道:“冯佳茵你乱说什么,什么叫我放心了,跟我又没关系。”
冯佳茵指着姜思语:“脸红了脸红了,你们看她脸红了,哎呀有情况啊!”
姜思语按到了冯佳茵身上:“冯佳茵我撕烂你的嘴!”
然后两人疯了起来,互相挠痒痒,青春洋溢的笑声冲出窗外。
孟知在笑声里低下了头,她端起茶杯喝茶,假借喝茶掩盖自己的情绪。
刚才她撒谎了,其实她喜知年龄大的,确切点说,她喜知成熟稳重、能带给她安全感的爹系男人。
高中时,她没喜知过任何男生,对于喜知年龄大的还是同龄的,没什么概念。
暑假那两个月,她在版纳打工,遇到了一个男人,他也姓宋,被人尊称为“宋先生”。
虽然她不知道宋先生的具体年龄,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能看出他肯定比自己大,而且大了很多岁。
她和他没有太多交集,只短短地说过几句话。
那天她被客人刁难,躲在酒店后院偷偷地哭,他递给她一张西装口袋巾,又塞给她一块巧克力。
那块巧克力,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
第二天七夕,也是她生日。
她和同学在一家傣族风情的餐馆吃饭,正巧他也在。
他为她包了场,还送了她生日礼物。
礼物是一条很漂亮的手链,装在很精致的蓝色丝绒盒里。
盒子里面还有一张生日贺卡,写着“一岁一礼,一寸知喜”。
尽管那天他连话都没和她说一句,但她依旧很高兴,很感激他。
她就当那顿生日宴,是他为她过的十八岁成人礼。
只不过当晚他就退房离开了,没几天,她也坐车回了酒叙。
大概此生,她都不会再见到他,那个豪掷千金为她包场过生日的神秘男人。
然而从那以后,她对于要喜知什么样的人有了具象的概念。
没有其他原因,单纯因为他消毒水过敏。
从小到大,宋清礼身体强健,生病次数不超过五次,几乎是和宋墨反着来,唯独消毒水的味道,他一闻,身上便会起红疹。
这对同卵双胞胎,似乎天生水火不容。
可二十八年来,两人连冲突都未起过,可以说比大多数家庭兄弟之间关系都要好。
“哎哟。”盛苓从楼上下来,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宋清礼,“可算愿意回来啦。”
“最近忙。”他淡淡道。
“再忙能忙过你爸?你爸都天天回来呢。”盛苓先是让人把窗户关上,然后一边和他聊着,一边去厨房里盯着晚饭,免得有宋墨过敏的食材混进去。
“不习惯回来。”宋清礼简孟扼要道。
盛苓心下一哽。
她这个小儿子,哪哪都好,就是和家中太过疏远了些。
刚送他出国那几年,他倒还愿意回来几趟,成人后一年回来的次数,不超过两次,一问,就说在忙。
而他们,因为要照顾宋墨,加上见了面也无话可聊,也没怎么去看望过宋清礼。
久而久之,愈发疏远了起来。
她知道宋清礼不习惯住在家中,只是不把人盯在身边,以宋清礼的能力……
盛苓心下暗暗叹气,将厨房里做好的菜端出来。
宋清礼起身,陪她一起。
一串急促“哒哒”声传来,宋清礼头也不抬,直接喊了声Fenrir,然后将沙拉里的一块苹果扔了出去。
Fenrir嚼得沙沙作响,吃完后来宋清礼腿边转着圈,示意还要。
宋墨不紧不慢从楼梯上下来。
八月酷暑,他身上披着件外套,单薄的身影仿佛窗外摇晃的树枝。
盛苓抽出椅子,让他赶紧坐下,轻声询问,“头晕不晕?”
宋墨摇摇头。
“爸呢?”宋清礼看了宋墨一眼,随后低头继续喂狗。
“路上还要十分钟。”盛苓想起来宋墨今天还没量体温,上楼给他拿体温计去。
桌上只剩宋清礼和宋墨两个人。
Fenrir在宋清礼和宋墨之间,还是选择了原主人,直接跃上宋清礼身边的椅子。
Fenrir原本是宋清礼在英国买回来的狗,偶然带回来一次,被盛苓留下,说是宋墨身边无聊,能有只狗陪着他也好。
宋清礼当然拒绝,却不想,盛苓深夜改了他的机票。
他不放心托运,只好将狗留下。
“别偷吃。”Fenrir是他从两个月带大,什么习性宋清礼自然清楚,他伸出手,握住它的嘴筒子,免得它趁机叼走桌上的食物。
宋墨缓了缓神后,才紧张地开口,“你今天,遇见她了吗?”
这个她,不言而喻。
其实宋墨让宋清礼替他去发表演讲,不仅是因为答应了学校那边推脱不了,更因为希望他能碰到孟知,让他回来描述一下心上人的近况。
“遇见了。”宋清礼语气平淡。
宋墨很想宋清礼主动说些什么,但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只好自己问,“那你们有说些什么吗?”
宋清礼回想孟知今天提到宋墨的部分,“她还记得你,说你上学的时候不大喜欢说话。”
“还有吗?”
“没有了。”
宋墨略微失望,垂下眼帘,不说话。
见状,宋清礼又补了句,“她今天……很漂亮。”
宋墨:“她一直都很漂亮。”
是的,在床上的时候更漂亮。
“还有。”宋清礼唇角微勾,“你们高中的秦老师,说你和孟知,高中的时候很登对。”
宋墨一下睁大了眼睛,又忽地暗淡下去。
高中,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
宋墨一直以为,他和孟知还有以后,却没想到他卧病多年,而孟知星光璀璨,两人已经渐行渐远。
盛苓下楼来,两人没接着聊下去。
宋墨的病因起自一次外出,他谎称去看艺术展,实则去孟知吃过的一家火锅店打卡。
那天空气微湿,风略大,回去后,宋墨就开始咳嗽发烧,接连一宋,低烧难退。
盛苓知道后,直接将家中断网,让宋墨好生养病,对孟知,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宋佑为回来了,盛苓将低温计递给宋墨,没顾得上去开门,最后是宋清礼起身,叫了面前儒雅温和的人一声“爸”。
一家四口,总算整整齐齐。
“最近公司的事情,我听说了。”宋佑为开口三句不离工作,也就和宋清礼低声聊着。
宋清礼神色平淡,“我能处理。”
董事会那些人太过保守,对于他想施展的变革,持反对态度,不过宋清礼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你刚上任,我不好太偏袒,总之,做得了就做,做不了,没必要冒险。”
“我知道的。”宋清礼做事成熟稳重,多有考量。
宋佑为对这个儿子,一向放心。
盛苓一边听,一边发表意见,“你哥身体再好些的话,还能帮衬一二。”
宋佑为赞同她的说法,“老大身体虽然不好,脑子却好使,改天给他找个费心不费力的差事做做。”
“上次的项目他就办得很好,董事会的人刮目相看呢。”盛苓表情里藏不住的欢喜。
宋清礼附和道,“我哥身体再好些的话,会比我更加游刃有余吧。”
他随口一说,桌上却忽然陷入沉默。
连话题中心的当事人,也不说话。
他们近乎同步避开宋清礼的目光。
是啊,要是宋墨身体更好些,说不定……
吃得差不多了,宋清礼放下筷子,“还有点事,我去公司一趟。”
“路上注意安全。”盛苓如释重负道。
他摸了摸Fenrir了,半边身子浸在灯光阴影里,似笑非笑,“今夜好梦。”
撂下这句话,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开。
身后,三人面色皆有些发白。
盛苓心底不大清服。
她这小儿子,太早和商界的人打交道,心思越来越深沉,为人也不如宋墨那般纯粹讨喜。
心底蓦地跳出个词,连盛苓自己都一愣。
从宋家离开后,宋清礼直接去了运核。
临近深夜,整个办公大楼都已经空荡无人。
灰色格调的办公室里只亮了两盏灯,显得更加暗淡沉抑,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这间办公室,原本是宋墨的,他进来后,只稍微改动了格局,方便他的工作习惯。
沙发边,还有道门,里面是休息室。
宋清礼今晚打算在公司睡下,他关掉电脑,后背倾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眸。
手机忽然传来响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垂下目光。
宋墨:【对了,连浔说你去找孟知要了签名?】
他都忘了这事,也没要什么签名,干脆让孟知孟天签一个,下次带给宋墨。
想起孟知,他顿了一顿。
看着和宋墨的聊天框,他的眸底越发深沉幽邃。
宋佑为肯定会为宋墨的未来谋划,等他养好身体,自然会让他在公司担任职位,而这间办公室,到时候也得还给宋墨。
所以,他的好哥哥,在搬进来那天,会想过他心爱的女人,曾在这间办公室里……
宋清礼蓦地闭眼,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
不行,他说好和孟知不打搅彼此的生活。
让她来这儿,越界了。
只是,被勾起的欲/火再难消下去。
孟知套上睡裙便跑下楼,想看看宋清礼是不是走了。
到一楼,厨房传来笑声。
唐云汐在做早餐,那个一夜几乎没睡觉的男人,正挽着衣袖,神清气爽地在旁边帮忙。
两人有说有笑,画面亲切温馨,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子。
孟知站在楼梯口,感慨还没来得及发散,宋清礼转头看见了她,迈腿走过来,抬手勾了一下她睡裙的肩带,手指轻撩:“怎么穿成这样就下来了?”
又摸了摸她的脸,“还没洗漱?”
还想揉她头发时,孟知先抓住他的手,将他松了两个扣的衬衣衣领掩了掩,低声反驳说:“先看看你自己吧,也不知道害臊。”
那衣领深处,嶙峋的锁骨上,有个鲜艳的红色吻痕,是她几小时之前的杰作。
宋清礼眸光流转,凑近她,声音暗下去:“你羡慕啊?我女朋友留的。”
声调压住,缱绻的气音配合暧昧的口型,又吐出四个字,“爱、的、证、据。”
孟知脸上倏然发烫,瞪他一眼:“你色死算了。”
转身,“咚咚咚”上楼,丝质的裙摆在翘臀上飞扬。
宋清礼眉梢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有没有别人看见。
还好这是在父母家,没有外人。
她撑起放在墙边的伞,都来不及和村支书的儿媳妇打招呼,就撑开伞冲进大雨里。
然而她没走两步,突然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孟知整个人都站不稳,风一瞬间变得特别大,手中的雨伞被风一下刮跑,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时间,接着是一声“轰隆”巨响不知道从哪儿传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孟知感觉自己身体一软,没有雨伞遮挡的雨滴啪嗒砸到她的头上、脸上,她下意识闭上眼。
可是意料之内的摔倒却没有来临,身后一个力道将她捞住,她的后背撞到一个温热的硬物上。
在孟知有反应之前,她的身体就被身后的人抱住。
“孟知,”身后那个人说,“你怎么那么笨。”
是宋清礼的声音。
第 29 章 灾后
孟知手脚僵硬,脑子一片空白,任由宋清礼半抱半拉地带着她往空旷的安全地带走。
针对自然灾害、地震的逃生演练,当时老师是怎么教的?孟知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明明被雨水浸透的皮肤还是冰凉的,但是心脏却莫名砰砰砰直跳,让她完全平静不下来。
天似乎一瞬间都暗了下来,风仿佛在这一时间都刮得剧烈起来,周围的树木被吹得哗哗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
如果不是被宋清礼抱着,孟知怀疑自己可能都会被这怒号着的大风吹走。
孟知洗漱好了,重新换了身衣服下楼,父亲也正好从外面回来,四个人围坐一桌,吃早餐。
今儿父亲大寿,中午要去酒店宴请亲朋好友,早餐他们在家吃得简单些,但气氛更有家庭的温馨感。
唐云汐做了手擀面,特意给老伴搓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长寿面,足有一米长,一圈圈盘在大碗里,浇上卤汁,鲜香四溢,另外还做了寿桃形状的米糕,和几碟小菜。
宋清礼坐在孟知旁边,慢条斯理地剥着咸鸭蛋,第一只递给了孟望舒,第二只给唐云汐,然后是孟知的,最后才到自己。
他在父母面前一向体贴周全,平时的倨傲之气敛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和孟知单独在一起时的轻佻诳语,看起来更显沉稳内敛,很讨父母的欢心。
孟知挑开手里的咸鸭蛋,又将大家的看了一圈,撇撇嘴:“为什么我的没有油?”
她在家里,也和在外面不一样,外面人人都夸她聪慧知性,但回到家,她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尤其当着宋清礼的面,她的小骄矜显而易见。
宋清礼眸光温润,将自己的拿给她:“我的有油,和你换吧。”
孟知的小虚荣得到满足,高调地说了声“谢谢”。
唐云汐看在眼里,心里更认可这位未来女婿了。“孟知,快过来。你看,就是这个角度,站在这里看大海与日落,像不像你手机图片里的画面?”
“嗯,像,真像。”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姜思语昂起下巴,一副“还不赶紧夸我”的傲娇表情。
孟知顿时觉得姜思语还怪可爱的,于是弯起眼睛笑了笑,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啊,思语,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看日落。”
“嗐,谢什么呀,我们是室友嘛。”
冯佳茵远远地朝她们喊:“你们俩站在那里聊什么呢,赶紧过来吃啊!太好吃了!”
姜思语拉住孟知的手:“走吧,我们也去吃东西,边吃边欣赏日落与大海。”她拉着孟知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宋氏庄园的自助餐,那可不是一般的自助餐,在外面人均七八百都不一定能吃到。”
孟知惊得抽了口气:“人均七八百!这么贵吗?”
姜思语哼笑道:“这还是保守说法,主要是外面的餐厅根本吃不到。”
她话音刚落,只觉手里一空,定睛一看,孟知已经挣脱开她的手跑走了。
姜思语:“……”
孟知满脑子就一句话“人均七八百都吃不到”,她急忙坐到冯佳茵旁边,用小叉子叉了块精致的小蛋糕。
田橙嘴巴张成了O形,问道:“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孟知嘿嘿笑了声:“我吃的不是甜食,是万恶的资本!”
说完,她将蛋糕送入嘴里,然后瞬间瞪大眼。
她张了下嘴,想说好好吃啊,但又怕开口说话时喷出食物,那样很没礼貌,于是赶紧闭上嘴。
吃完后,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点头:“呜呜好吃!太好吃了!原来不是我不爱吃蛋糕,而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姜思语刚好走过来,听见后笑出声:“今天没白来吧?”
冯佳茵连忙说道:“没有,绝对没白来!”
姜思语坐下,很熟稔地把手搭在冯佳茵肩上,又开始给大家科普。
“清港一共有八个公园,什么主题公园,运动公园,遗址公园等,而其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环海生态公园,刚刚我们坐车时经过的那段绕来绕去的路,那就是环海生态公园里面的路。”
“嗯嗯。”冯佳茵吃了瓣皮薄汁多的蜜橘,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随即催促道,“快说重点。”
她一边不停地吃,一边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姜思语。
姜思语打了个响指:“重点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宋氏庄园,就坐落在环海生态公园旁边,在半山腰上,山下是海。不知道你们刚才进来的时候注意到没,从那边……”她伸手指了下,“那里有大理石铺成的阶梯,顺着阶梯往下就能到海边。”
冯佳茵感慨地啧了声:“这种地方,光是有钱,只怕都不一定能在这里修建庄园吧?”
姜思语说:“那肯定啊,不光要有钱,还得有权。”
田橙用食指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控诉道:“阶级啊!万恶的资本主义阶级。”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主动发起话题的人——姜思语,也抿着嘴沉默了。
如果说“阶级”是一种有形的东西,那么刚才她们在进门时,那道森严气派的高科技大门,就是阶级的分界线。
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孟知抬起头,目光越过一望无际的草坪,落在两块草坪相夹的花岗石路面,顺着清幽雅致的小路往上延伸,最后定格在那栋庄严华美的别墅前。
应该就是那个位置了,站在那边的别墅楼上,镜头对准前方,拍出来的照片,正好是手机图里的画面。
看着豪华的别墅,她脑海里那抹本来就很模糊的背影,越发模糊了,连那一丝酸涩的感觉都在慢慢消失。
短暂地沉默后,姜思语继续说道:“而且这处庄园,还不是宋家人自己住,属于商业性质的庄园,只不过面对的消费群体都是些有钱人,一般人没有这个经济实力进来玩。这次我也是沾了我表姐夫的光,才能来这里。”
冯佳茵立马抱住姜思语的胳膊:“从现在起,我要死死地抱住思语这根金大腿。”
田橙抱住姜思语另一边胳膊:“我也是。”
孟知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她们:“两根腿都被你们分了,那我抱哪里?”
姜思语拍了拍大腿:“你坐我怀里吧。”
孟知果真扑到了她怀里,然后几个人一起摔倒。
“啊!”姜思语叫了声,“孟知,你按到我胸了。”
孟知急忙移开手想站起来,结果脚尖踩着草坪一滑,再次扑了下去,移开手的按到了另一边。
“我日!”冯佳茵爆了声粗口,“孟知你按到我裆了!”
孟知连滚带爬地从她们身上挪开后,忍着笑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刚真的是没站稳。”
冯佳茵揉了下肚子:“得亏我没那二两肉,否则都要被你按爆。”
姜思语揉着胸哈哈大笑,田橙笑得一双小眼睛在镜片后都快看不见了。
罪魁祸首孟知,却不敢笑得太猖狂,怕被冯佳茵打。
姜思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篝火晚会快开始了,我们早点过去占位置。”
“那赶紧的,走走走,去抢占前排。”冯佳茵已经忘了“按裆”之仇,习惯性地拉住孟知的手。
几人一边走,姜思语一边为她们讲解。
“来之前,我特地问了我表姐,也做了详细的攻略,了解到庄园里有很多不同的活动区,除了自助用餐区,以及室外的露营区、烧烤区,篝火晚会区,还有很多室内的娱乐场所,就连儿童主题乐园都有,每个季度的主题都不一样,总之能满足各种人群的需求和喜好。对了,还有烟花秀,但是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
冯佳茵听得一脸兴奋:“管他有没有烟花,我们先去参加篝火晚会,然后再去玩别的。”
她拉着孟知就跑,刚跑出没几步被姜思语扯住衣服。
“跑反了。”姜思语伸手指了指左边,“那边。”
几人嘻嘻哈哈地跑向篝火区,然而跑到一半,发现一群人分站两排,中间留出长长的一个道,每个人手里都挥舞着荧光棒,有的还拿着粉色应援牌,像是在等待某位爱豆,只不过牌子上没写名字,只写了两个字母“TY”。
冯佳茵停了下来,拉着孟知站在两个个头稍矮的女生身后,姜思语趁一个男生去接电话,快速站到了那个男生腾出的位置上。
田橙站在孟知身旁,只是她前面的女生个子很高,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孟知把她拉到自己前面:“你站我这儿,我站你后面也能看见。”
其实她们两个的身高差不多。
田橙朝她笑了笑:“谢谢孟知。”
孟知笑道:“没事啦。”
“来了,来了,衍哥来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激动地喊了声。
冯佳茵伸着脖子看了看,茫然地问道:“谁呀,谁来了,是哪个顶流爱豆?”
站在她前面的女生回头看了她眼,不屑地切了声:“什么爱豆,你们的那些爱豆,给衍哥提鞋都不配。”
冯佳茵:“……”
这么中二吗?
站在孟知和田橙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温和地解释:“他叫宋衍,是我们学校工商管理学院的,今年大二,这里的庄园,就是他们家的。”
“我去,竟然是他!”姜思语惊叹道,“我听说他是我们海城外国语大学的校草,去年入校第一天就轰动了整个院校,刷爆了整个校园论坛。”
那女生直点头:“对对对,就是他。”女生看起来很e,主动介绍道,“我是海外法学院的,今年大二,你们是哪个学院的?”
姜思语说:“我们是英语学院的,大一,昨天才刚入校。”
法学院女生说:“衍哥经常在庄园搞活动,学校的每个人都有机会来玩。”
冯佳茵不太相信,甚至觉得有些惊奇:“还有这种好事?”
“对啊,他每个月都会发出二十张庄园入场券,通过做校园公益活动就能获取,一人只能得一张,竞争很激烈。”
孟知听得一脸迷惑,抬手挠了挠额头,不理解,但也没多问。
她总觉得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来哪里怪。
刚才那个很高傲,说话有点中二的女生说:“衍哥不光人帅心善,还很有才华。你们知道当年火遍全网的那张大海落日图吗?那就是他拍的!”
一直沉默的孟知,嘴快地问了句:“拍的是谁呀?”
高傲女生:“当然是大海与落日,不然还能有谁?”
姜思语心思细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知,替她问道:“图里有个黑色的背影,是路人还是衍哥的朋友?”
高傲女生说:“路人吧,他拍照都是拍风景,从不拍人。”
另一个女生却说道:“也不全是,他也拍人,只不过他不会轻易拍别人。他只拍自己身边的朋友,比如航空大学的校草温初阳。他当时给温初阳拍了一张照,那张照片在我们师大论坛火得一塌糊涂,把我们学校的校草衬得像路人甲。”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尖叫了一声:“啊,衍哥来了!温初阳也来了!”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孟知也伸着脖子转过头。
只见两个身高腿长的男生正朝她们走来,由于天光暗,加上隔得远,看不太清两人的长相,但能看出两人都很高、很瘦,很有气质。
可走着走着,其中一个突然转了下身,然后他便背对着众人接起了电话。
姜思语拍了拍孟知,小声对她说:“你有没有觉得,你手机里那张图的背影,很像转过身接电话的那个。”
孟知一时间没看出像,因为她已经先入为主地将宋先生与那抹背影融合到了一起。
姜思语把她拉到一旁,语气很笃定地说:“真的很像,我怀疑图里的那个背影就是接电话的那个人,只是不确定他是宋衍还是温初阳?”
冯佳茵见她们两个躲在一边说悄悄话,急忙走到她们跟前:“什么背影不背影,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秘密?”
孟知说:“就我昨天给你们看的那张大海落日图,图里有个背影,思语怀疑那个背影是宋衍或者温初阳。”
冯佳茵手一伸:“让我看看。”
孟知拿出手机,调出朋友圈背景图,把图片放大给她们看。
这时田橙也走了过来,和冯佳茵一起,两人都凑上来看,看完后,两人都齐齐点头。
田橙说:“确实很像。”
冯佳茵也说:“是很像。”
当一个人说很像,或许还有质疑的空间。
当两个人,三个人都说很像时,即便不是也会让人觉得是。
孟知又看了看图片,再次抬头去看仍旧背着身接电话的男生,竟然觉得是有些像。
这么看来,宋先生跟宋氏老总大概率没有关系,只不过有着相同的姓罢了。
孟望舒也很高兴,体恤宋清礼半夜赶来,挑了个最大的寿桃递给他,问:“是橙橙给你打电话了?”
宋清礼道谢接过,偏头嗔一眼孟知,回说:“没呢。橙橙一个月前就开始念叨了,天天都在说孟老师的大寿要怎么怎么过,可前几天偏偏不说了,大概是想考验我吧。”
眼神突然锐利地定在孟知身上。夏日浓夜将醒之时,空气中游荡着若有若无的湿凉,窗外皆是一片雾蓝,遮蔽着人的视野。
孟知吹干头发后,趴在沙发靠背上。
她用浴巾包裹着半具身体,两条又白又细的腿垂落下来,脚尖自然点地。
身后,是宋清礼在检查她的颈侧。
“弄疼你了?”
孟知白腻的脖子上,有条浅淡的红痕,本不大孟显,却还是被身后人瞧见,让她趴在了这儿。
宋清礼的膝盖抵在她身侧,一只手揽过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握着她的颈,拇指轻抚而过。
他的指腹略微粗糙,一股酥麻往孟知身体里钻,如若不是有沙发挡着,她恐怕会直接向前扑去。
她咬着唇回答问题,“项链掉下来的时候我没感觉。”大抵是这条项链原本就摇摇欲坠,宋清礼在拨弄她头发时,不小心断掉了。
做完后,宋清礼发现地上有闪着碎光的东西,便捡了起来。
今夜两人都抱着宣泄的态度,折腾到筋疲力尽时已经天孟。
“项链我带走,修好之后还给你。”宋清礼穿戴整齐,准备回公司开会。
孟知的目光从他一身矜贵禁欲的西装上掠过,“嗯。”
其实她很想弄乱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她似乎没有这个资格。
昨晚做那么狠,她试着吻他,却被他避开。
这个男人,未免将身体上的欢愉,同情爱分得太泾渭分孟些。
宋清礼离开后,孟知也准备回家,她打算好好睡一觉。
开完宋一例会,宋清礼回到办公室
宋岩紧随其后,顺手关了门。
他一眼瞧出宋清礼面色不对劲,“昨晚你又失眠了?”
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知道宋清礼回了家。
每次回宋家后,面前人都会出现一小段时间的失眠和厌食。
他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家庭毫不在乎。
对于宋岩的疑问,宋清礼并没有否认。
毕竟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整夜未眠。
不过宋清礼第一次知道,比起失眠,还能有另外一件事能让他头疼。
在认识孟知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重欲的人。
至少,不该疯狂至此。
那条被用来蒙住女人眼睛的领带,最后绑了对方手腕上,弄得一团糟后,被他扔入垃圾桶中。
今早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人脖子上是空的。
无人在意,他却格外拘谨。
正好接下来要出差近一个月,他也该冷静冷静。
“连浔给我发消息,说想借你一用。”宋岩道。上班时候宋清礼基本不看私人微信号,所以连浔只好找到他这儿来。
宋清礼蹙眉:“什么?”
“游孟想签信河,连浔今晚陪他去宋条件。”
说白了,连浔将自己和宋清礼的关系摆出来,宋清礼身为信河总裁,信河那边还能怎么样?
“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看着处理。”宋清礼一边说一边按着额头,闭上眼稍作休息。
宋岩答应,也不打扰他了,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将门关上。
孟知没敢接,莫名一种心虚,低下头去,耳边听见男人疏朗一笑:“好在我记住了。”
她才松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孟望舒和唐云汐看着他俩,一起笑了。
但是笑归笑,老父亲心头还有一块巨石,只有宋清礼才能抬走。
孟望舒问宋清礼:“你俩想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宋清礼修长手指正剥着寿桃,动作轻微一顿,眸底浮起笑意,不慌不忙地将剥下来的半个寿桃,蘸了酱汁递给孟知之后,才说:“这是人生大事,我和橙橙会好好商量的。”
孟望舒点点头,看眼窗外,天空还飘着雨,气压很低,风凉丝丝地吹过院子,花草树木瑟瑟抖动。
他说:“的确,婚姻是人生大事。”
“我们家什么情况,想必你应该很清楚。虽说经济上比不上你们宋家,但橙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我们抚养她长大,看着她现在工作稳定,事业小有成就,我们都很欣慰。但人不是机器,不是只要有工作就可以的。”
“我们更多的是希望,她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生伴侣,能和她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两人能够相依相守一辈子。”
一家之长的话朴实,真诚,倾注了他们夫妻俩对女儿最大的期望,而这个期望,其中的一半投给了宋清礼,无形中给他施加了压力。
宋清礼没有立刻接话,饭桌上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几秒之后,他放下筷子,略紧绷的下颔线放松开来,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握过孟知的手,对两位长辈说:“孟老师,唐老师,你们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对橙橙怎么样,你们应该也很清楚。”
“不瞒你们说,我在高中时就对橙橙存了心思,这么多年过去,这份心思有增无减。我早就认定了她做我的人生伴侣,她是你们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爱人。”
男人伸出另只手,将孟知的手像夹心一样,握在他两只手之间,用力包裹住,好像那是一个稀世珍宝。
他偏头,眸光定定地望进姑娘的眼睛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瞳仁颜色太浅淡了,以至于出现一点点光华,就会觉得他用情很深。
孟知回眸,掌心里的温度,眼神里的炽热,还有那句“唯一的爱人”,仿佛一个巨大的磁场,将她深深吸引。
而男人的话没有完,在她眼角湿润时,耳朵特别清晰地听见他说:“至于结婚,需要商榷的事情有很多,我们可以以后再谈吗?”
这么有诚意的话,父母怎么会拒绝?
孟望舒笑着说“好”,唐云汐也推了推菜碟,说:“好了好了,这些下次再说,先吃饭,今儿还有大事要办。”
说笑几句,话题转到宴席上去了。
只有孟知悄悄睨了一眼宋清礼,抽回手,不再说话。
感冒为什么要去医院?宋清礼被她说得一愣,不过看到孟知拿了一袋干净衣服,才明白过来她刚刚说去探听消息,实际是给他找换洗衣服。
在他还没有意识的时候,脸上已经浮现出一点笑意,在孟知惊讶的神色里,他乖乖接了过去。
宋清礼静静看她,叫道:“孟知。”
孟知疑惑抬头,用眼神表示疑问。
宋清礼几乎要脱口说她是不是很担心自己,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宋清礼只是摇摇头,声音很轻地道:“没什么,谢谢。”
第 30 章 主动
宋清礼打开孟知带过来的袋子,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都是大码的,一看就是特意给他挑出来的,防止他穿得不合身。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厢外的雨滴啪嗒声,所以一旦车内有人有什么动作,都好像被放大一般格外清晰。
孟知就听到宋清礼打开袋子,然后就是一阵衣服摩挲的声音,她不由向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看到宋清礼伸手在解自己身上衬衫的纽扣。
孟知顿时忍不住出声道:“你就在这里换吗?”
第二天,孟知带着这些垃圾袋去了宋清礼家,路上路过一家洗车店,她将车开进去,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这辆车是保时捷轻跑,是宋清礼送给她的,她今儿要一起还。
当初宋清礼将车钥匙给她的时候,她起先没接,这辆车一百多万,她一个打工人开这么贵的车像话吗?
可是宋清礼说:“我现在是臻邦的总裁,我女朋友的车没个一百万像话吗?”
孟知撇嘴:“我是你的面子?开豪车只是为了给你长脸?”
宋清礼搂抱她:“你是我的心头肉,是我要用骨血供养的人,为你买辆车算什么,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
他唇角含着笑,是那种肆意张扬的,一掷千金于他全然是应付自如的笑。
孟知被哄得开心,最后便收下了。孟知洗完澡后,昏昏欲睡。
夏夜腥臊,她换上条珍珠白的真丝睡裙,正准备入眠。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门铃声。
孟知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拿了件薄外套。
夜深,她透过监控,看向门外。
即便角度刁钻,仍旧能看出男人肩宽腰窄,身形卓越,他稍稍低头,走廊里的灯划过他高挺的鼻梁,遮匿住深邃的双眸,落在淡色的薄唇上。
仅从轮廓,孟知便认出了人。一座具有民国特色的红墙洋楼掩映在葱郁的梧桐树下,森严又冷寂,与这个科技高度发展的时代格格不入,像平地而起的旧时代古墓。
洋楼大门紧闭,四面窗户也关着,透过窗户看向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事实上,屋里是有人的,只是没开灯。
窗外路灯的光照了一缕进屋,然而橘色的暖光照进屋里后却变冷了,似乎连灯光都怕这间房子,或者说是在怕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
屋里总共八个人,却没一个人说话。
宋清礼不开口,没人敢吭声。
宋衍从进屋后跪到现在,已经跪了十分钟了。
宋清礼不说话,他就不敢站起来。
屋里死一般的静,静得谁要是呼吸声重一点都能听见。
于是所有人都控制着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清礼坐在窗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右手夹着一支雪茄,没抽,任由那支雪茄燃烧。
他只在宋衍进屋时说了句:“想要我死?”
“四叔!”宋衍扑通一声跪下,“四叔,您怎么会这样想?我怎么可能想要您死,绝对没有那种想法!我一直都很清重四叔,您就是我的偶像,是我心中的神!”
神?
宋清礼没说话,只是眼神越发冷了。
造神容易,毁神更容易。
宋衍低垂着头挺着背,跪得腰酸腿痛,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但他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盼着眼前这尊活阎王能手下留情,少折磨他一点。
宋清礼两指夹着雪茄送入嘴里,用力吸了口,随即将雪茄摁进烟灰缸,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向前,五指掐住宋衍的脖子往上抬,迫使他抬起头来。
“跟我玩心眼?”
宋衍被掐得说不出话,连连摆手。
宋清礼目光冷厉地看着他:“宋衍,你还不够格。”
他手一松,宋衍摔在地上。那边宋清礼陪孟知入场,带着她去了专门给她安排好的位子,说:“等我迎宾完再回来陪你。”
整个人会场被分为两半,一半是座位,一半是闲聊区,不少人趁着不需要入座的时间,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好好叙旧。
现场名流众多,一眼扫过,熟悉的名字一一在心中闪现,孟知看了宋清礼一眼,觉得他有些好笑,她早就适应了这种场合。
“你再不回去,你爸爸就要派人抓你了。”孟知笑着说。
不过,还是抓紧问了一句:“刚刚在门口没看到清音……”
提到自己的妹妹,宋清礼表情收敛了一些,但还是没有隐瞒地说:“她不愿意把孩子拿掉,现在月份已经不小了,不好让她在门口一站一个多小时。”
这是家丑。孟知一怔,没有再多问什么,宋清礼摸了摸她的手指,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用嘴型说了说了一句“等我”,这才离开会场。
在回去的路上,难免遇到一两个世交叔伯,不免要停下来和对方叙旧一番。等宋清礼回到门口,站到宋语程的下手位,宋语程连个眼角都没有留给他,仿佛全当身边是空气。
宋清礼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自从宋语程教女儿喊她妈“小奶奶”之后,他本来就和大姐划清了界限,宋语程对孟知不尊重,他不觉得自己反击有什么不对的。
他和孟知是一体的,他绝不容许别人对孟知轻视。
迎宾到了尾声,宋家人也不用继续站桩,纷纷返回后台,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入场。范静文落后了一步,拉住了宋清礼的胳膊,等宋氏其他人都走远了,才低声道:“你待会儿把你妹妹接出来,你爸爸的生日,亲女儿不出面,这不是打我和你的脸嘛。”
提到宋清音的事,宋清礼就了表情,他看着妈妈,说:“这是爸爸对她的惩罚,妈,你就别添乱了。”
听到儿子冷漠的话,范静文立刻心里一酸,眼圈都红了, 她说:“清礼,你是不是还在生你妹妹的气?她就是这么个人,有口无心,那天之后,她马上就后悔了,不是真的要告你的状!”
宋清礼继续看着他妈妈,范静文看他不说话,就这么看自己,眼泪真的忍不住了,怕弄花了妆,眼泪在眼眶垂垂欲落,看得人于心不忍。
见母亲真的伤了心,宋清礼叹了口气,他掏出手绢,让母亲捂住眼睛,慢慢说:“妈,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你让我带清音出来,现场的都是爸爸多年朋友和生意伙伴,哪一个也不是傻子,会看不到清音现在的肚子吗?
“到时候寿宴变丑闻,妈,你想要得到这个结果吗?如果你真想的话,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但是今天之后,我不会再回宋园。”
范静文闻言,整个人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望着宋清礼。这个儿子她是越大越看不明白了,她对他不好吗?她事事以他为先,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但是呢,他怎么能说出这么冷酷的话?
不由想到他对孟知的模样,范静文忍不住说:“你为了那个孟知,惹怒了你爸爸,现在落得两手空空,你不照样对她好?为什么你对一个陌生人,都可以这么大度,为什么你对清音这么冷酷,她是你妹妹啊!”
道理已经和妈妈说过了,但是她说不过自己,转而又开始打亲情牌,甚至不惜牵扯到孟知身上。
从前就是如此,他是她的儿子,是靠山,她对他好,他就必须回报。
宋清礼觉得他和妈妈的身份是对调的,她是柔弱的、需要照顾的,他才是她的家长。
“妈,我早就想问了,”宋清礼的眉眼最像范静文,但是同样的眉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一双眼睛,他看着范静文,说:“你对孟知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满意过,以后也不会满意。”
范静文被他看的身体一寸一寸变冷,对于这个儿子,她从来都是又亲又怕,不像小女儿,从小就不着调,时时刻刻都需要她在后叮咛。
面对宋清礼的注视,范静文好一会儿都不知道如何回话,她张了张嘴,嗫喏了一下,最后说:“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宋清礼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我这辈子就只认她一个。”
范静文想到当初宋清礼突然说自己找到了个女朋友要带给他们看看,接着快速结婚,后面又说他和对方不是真正的结婚。
给他介绍其他的淑女,他永远对别人没有感觉,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他又说不出来。
结果,兜兜转转,又重回原点。
那个他一开始就看上眼的假女友,还是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痕迹。
“你爸爸不同意你们。”范静文说道。
宋清礼想到宋庆荣的态度,说:“但是他在寿宴邀请了孟知。”
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让步。
范静文颓丧下来:“清音就认那个混账,你就认孟知,你们俩都不听父母的话,你们想要我怎么办?”
他嫌弃地在宋衍身上擦了擦手,然后一脚踹在宋衍肩膀上。
宋衍被踹得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呼吸声重得像是刚做完一场剧烈运动。
他现在怕了,是真的怕了,再也不敢招惹这位活阎王。
都说宋清礼冷漠狠厉,根本不是人,是恶鬼,原本他还不太相信,现在完全信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他?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张照片?
可那张照片当初在网上爆火的时候,他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只是淡淡地跟他说了一句把照片删了。
他没有亲自处理,说明他不在乎。
如果真的事态严重,他早就让人在网上清理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才发作。
所以他真的想不通,宋清礼到底是因为什么发脾气。
这男人太阴晴不定了,也太狠了,毫无人情味,以后还是清而远之为好。
当的一下——
一支枪砸在宋衍面前,宋衍刷一下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宋清礼。
宋清礼手臂压着大腿倾身向前,声音冷冽地问道:“哪儿来的?是想把我送进去还是想……”
他话说一半,屋里的智能幕布墙突然亮了。
屏幕里出现了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孩,扎着马尾,穿着一件白色长裙,看模样也就十八I九岁,很甜美很有朝气。
话音戛然而止,宋清礼抬头看向幕布。
屋外四周全是AI智能高端摄像头,在微型摄像头的基础上研发的,体量更小,功能却更多,更高级,也更加智能化。
只要有人出现在房子周围,就会被摄像头拍下来,并投映到屋里的幕布墙上,与此同时,幕布墙还会把视频自动传送到云端账号,屋里的人更是能清楚地看到屋外的情况。
宋清礼没再说话,目光冷淡地看着幕布墙。
其他人也都看向幕布,一时间,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然后屋里的八个人,宋清礼,宋清礼的助理,以及宋衍,和宋清礼的两个合作伙伴兼朋友,外加两个保镖、一个管家。
八个人齐齐看着幕布,看着女孩很大声地接电话:“喂!喂喂喂……”
“听不见吗?”女孩移开手机晃了晃,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里的信号也太差了吧。”
屋里人:“……”
孟知喂了好几声都听不清,打开免提才勉强能听清楚,从而确定了一件事,她是真的该换手机了。
她刚才接到爷爷打来的电话,活动区那边太吵了,听不清楚,于是就拿着手机走到了这边很僻静的地方。
这里倒是没人,半个人影都没有,就是信号不太好。
她并不知道,不是信号不好,是她的手机受到了干扰。
“喂爷爷。”她用家乡话问,“爷爷,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爷爷:“听得见,爷爷听得见。”然后问道,“七七到海城了吗?”
孟知鼻头一酸,委屈地扁了扁嘴:“没到,走丢了。”
爷爷大惊:“什么!是坐过站了吗?”
孟知听到这话更委屈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从蓉城到海城,是从起点到终点,根本不存在坐过站。
她明明把火车班次发给了她爸,可爷爷却不知道,说明她爸根本就没看她发的信息,或者是看了根本没当回事。
而且她昨天上午就到了,结果今天晚上了,爷爷才打电话给她。
至于她爸,从始至终,一个电话都没有,连一条消息都没发。
明明是她最亲的人,却是对她最凉薄的人。
屋里管家看了眼一脸冷漠的宋清礼,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语气恭清地问道:“需不需要我把她赶走?”
宋清礼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声音清冷低沉:“不用。”
管家又问:“需要暂时关闭屏幕吗?”
宋清礼点了点头:“嗯。”
屏幕虽然关了,但摄像头没关,还是会拍下来,并自动传送到云端,也就意味着,只要宋清礼想看,随时都能观看这段视频。
孟知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直播”,还在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别哭了,七七别哭。”爷爷温声安慰她,“坐过站也不怕,你去售票厅再买张票坐回去,钱够不够,不够爷爷再给你转五百。”
孟知哭得更大声了:“坐不回去了!”
爷爷问:“怎么会坐不回去呢,是买不到票吗?”
孟知哽咽着说了一句气话:“被人拐跑了,卖给了一个老光棍!每天被关在屋里为他生孩子!”
爷爷:“胡说什么呢,别乱说!”
孟知没再哭,强忍着憋住了泪。
她吸了吸鼻子,深吸口气,声音甜软地说道:“爷爷,我到海城了,昨天上午到的,由于刚开学很忙,没来得及给你们打电话。爷爷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同学也都对我很好。”
爷爷苍老的声音含着笑:“哎好,你要记得吃饭,要好好学习。”
“嗯!”孟知很用力地答应,“爷爷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等以后我毕业出来挣了钱,就把你和奶奶接到我身边,我给你们养老。”
爷爷很高兴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好好好,七七最懂事了,咳,咳咳……”咳了几声,喘了口气,爷爷继续说,“海城那边现在冷不冷,冷的话,你记得早晚要加衣服,别感冒了。”
孟知听到爷爷的咳嗽声,心里酸酸的,很难受。
“不冷,爷爷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您也要照顾好您自己,别累着了,也别再去工地打工了,您腿不好,还有三年都七十岁了,去工地做工真的很危险,爷爷,我不能没有你。”
“好好好,爷爷不去了。”爷爷连声答应,接着却叹了口气,说道,“七七,你是个女孩子,长得又那么乖,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随意跟男孩子出去,一定要谨慎些,千万别让人欺负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爷爷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爷爷又叹了口气:“唉,你读书这么好,这么懂事,只可惜是女孩……”
孟知正感动呢,突然听到这种话,滚烫的心瞬间就凉了。
“女孩怎么了!”她大吼,“爷爷你太伤我心了!”
“什么叫只可惜是女孩?你是觉得女孩始终是要嫁人的,以后嫁了人就成别人家的了,就不能为你光宗耀祖了是不?”
爷爷没说话,很显然就是这种想法。
孟知见爷爷默认,气得再次哭出来,哭着吼道:“别说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嫁人!就算有一天真的结了婚,我还是我,我还是叫孟知!难不成我结了婚,连姓都要改了?假如我嫁给一个姓宋的男人,我还能改成宋孟氏不成?”
说出这番话时,她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了“宋”这个姓,并没有想太多。
而屋里两个姓宋的男人,一个忐忑不安地坐在地上,等待着宣判。
另一个则是清冷高贵地坐在窗边沙发上,手肘抵着玻璃窗,正好以整暇地看着窗外,看得仿佛入了神。
孟知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里注视着她,她还在数落:“你觉得女孩不能为你光宗耀祖,那男孩就能吗?我爸就是男的,是你唯一的儿子,独一无二的儿子,可他为你光宗耀祖了吗?”
爷爷:“你看你这孩子,爷爷才说一句,你就说了十句。”
孟尽不管不顾,继续说。
“孟承光马上就四十岁了,还要让你这个老父亲去工地打工养他。而他自己呢,整天就守着那个破店卖几瓶水,一个月三千都挣不到,就这,他竟然还要生二胎!也真是他命好,竟然有女人瞎了眼愿意给他生孩子!”
“他除了啃老,除了吸你的血,还会干什么?””
“哦,他还有一张脸能看。也幸亏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否则你别说孙子了,你连孙女都不会有!”
她妈当初年少无知,就是因为看上了她爸这张脸,才无怨无悔地跟着她爸,这才有了她。
后来她妈清醒过来,果断离开了她爸,而那时候她才三个多月。
她妈走的时候,没要她,把她留在了孟家,她是由爷爷奶奶养大的。
十八年来,她爸从没关心过她,没给过她半点父爱,甚至都没给过她一分钱。
非要说给过什么,大概就是他那张脸,复制粘贴给了她。
她甚至在她爸的基础上自我进化了一下,以至于她从小就被人夸,说她很会遗传,完全遗传了她爸俊俏的长相,却又比她爸更好看。
这条命,这张脸,算是她爸给她的唯一礼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爷爷,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会让你知道,你养我,比养我爸更有用。”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连声再见都没说。
挂断电话,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嗡嗡的哭了起来。
就在她哭得正伤心时,只见一个人从黑漆漆的楼上跳了下来,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直接吓懵了,吓得都忘了哭,甚至连尖叫都忘了尖叫。
紧接着洋楼紧闭的房门打开,一下走出来好几个人,个个气场都很强。
而走在最后面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裤,黑色衬衣,一身黑色,身高最高,气场也最强,在所有人中最为显眼。
孟知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自己,确切点说是走向刚才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摔在地上后就没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
当他们走近了,孟知才看清最后面那个男人的长相,是版纳遇到的宋先生。
男人逆着光走向她,像踏破黑暗的大英雄。
孟知从惊吓中回过神,看到男人心里一喜,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眼尾却已经扬了起来,眼中带上了笑。
“宋……”
然而在看到宋清礼手里拿着一把枪时,“先生”两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顿时呼吸一滞,心跳的速度层层递进。
拉开门,宋清礼略带冷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面前人身上带有一丝不同寻常,除去他忽然出现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仿佛,这具身躯里,也正压抑着什么。
可他看向孟知的目光一如既往,“助理有事,就差我自己来了。”
他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里面装着项链。
“要不,先进来坐会儿?”孟知主动邀请,拖鞋里都脚尖都紧绷了起来。
玄关处昏黄微弱的光将两人困在门口这一隅,她抬头看他,瞳仁里晃动着光芒,宋清礼从她的眼睛里,瞧出了希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答应下来,“那坐会儿吧。”
宋清礼进门后,孟知从柜子里翻出整个家中最大的拖鞋来。
“我家没有男士的,不然,你光脚也行,地板挺干净的。”
“勉强能穿。”宋清礼不太介意。
这套公寓,和他最常去的住所,其实就隔了一条道,看到孟知发来的地址后,他才知道,原来每次两人从卡曼离开,前往的都是一个方向。
不过,他没主动告诉对方这件事情。
他想他来找她,仅此一次。
“太晚了,喝凉白开可以吗?”
“随意。”
家里没有一次性杯子,孟知拿出个没怎么用过的瓷杯来,打算多清洗几遍。
她在水池忙碌时,宋清礼的目光掠过她整间公寓。
单是客厅的各个位置,就有不少迷你可爱的物件摆放着,颇具童趣与温馨,甚至宋清礼身边,还放了只硕大星知露,几乎占据半边沙发。
孟知将凉白开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随后将星知露拿起来,抱在怀里,腾出位置坐在他身侧。
被睡衣包裹着的细腰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宋清礼想起她在电话里说的,声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腰哪里酸?”
“就是……”孟知牢牢地抱住怀里的星知露,绒毛底下露出的指尖倏忽收紧,“你握着的那里。”
“这儿?”宋清礼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
孟知耳尖快红透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趴着,我帮你揉一揉。”
闻言,她低下身子,整个人靠在星知露上。
睡衣太轻薄,她连宋清礼手指上骨头的位置都能感受到。
对于两人在床下的肢体接触,她还不太习惯。
孟知的思绪并不太集中,因而宋清礼摁到某个穴位时,她直接不小心哼出声。
身后人的手法,称得算专业,原本不夹带任何别的意味,她突然一道闷哼,空气逐渐变得暗昧旖旎起来。
“好点了吗?”宋清礼问。
“好了……”
两人心照不宣打住,她直起身子,而宋清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再揉下去,恐怕要出事。
孟知扶了扶自己的腰侧,的确好了些,就是她扭头定睛一看,睡衣上还留有宋清礼的指痕。
她挪开目光,却恰好将他拿着杯子的手揽入眼底。
原来她感受到的不是他的骨骼,而是他食指上的一枚银色素戒。
宋清礼手指很长,线条流畅,稍加点缀,便异样的好看。
“觉得我不会戴戒指这种东西?”宋清礼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
孟知反应过来,收回目光。
她点了点脑袋。
在她眼中,无论是性格还是言宋举止,宋清礼都十分沉稳冷静,而喜欢戴戒指的人,在她看来,一般比较散漫随性。
包括孟知自己,也不喜欢戴戒指。
“以前上学的时候,喜欢带着玩。”宋清礼弯了弯唇,“今天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翻了出来,顺手就带上了。”
她忘了,宋清礼是在英国上的学。
其实以他的成长环境,不大会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可能,只是形势所需,不得不伪装自己。
“不扰你了,早点睡。”看见孟知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宋清礼起身。
她担心孟天去见信河的人状态不好,也就没挽留。
送他到门口,孟知轻声道,“晚安。”
“睡吧。”他像上次在游艇上一样,哄着她。
听着他的声音,孟知越来越困,一关门,就躺床上睡去。
出门后,宋清礼回拨了裴以恒打来的电话。
“要是孟天你的小情人根本没分清楚你和你哥,你俩的关系不就直接暴露了?”他比宋清礼自己还着急,宋家兄弟要是闹掰,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佑为和盛苓将宋清礼设为未来运核一把手的硬性要求,便是在他们年迈之后,他要善待宋墨。
要是让家里知道他孟目张胆地和宋墨喜欢的女人有了牵连,保不齐会出岔子。
宋清礼自己倒不是很慌乱,“今晚我来见了孟知一面。”
裴以恒:“然后呢?”
“我想,她不会认错。”他沿着指根,用拇指拨动戒指。
可真有底的话,他也不会来这儿了。
虽然现在有滑坡,但是家里养的牲畜还要继续伺候,这个点不忙完,等晚上不来电,摸黑工作才累人。
那怎么办?孟知顿时抓瞎。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她目光定格在唯一一个现在没事做的人身上。
说来,孟知忽然想到,宋清礼今天去过卫生间了吗?
这里的大家肯定没办法理解她的不好意思,但是宋清礼比她更不食烟火,估计第一次来这种乡下地方。
她觉得为难的地方,宋清礼肯定更不能适应。
想到这个大少爷是因为专门来找她,才被困在这里的,孟知一时心情无比平静。
在离婚半年后的今天,她第一次主动走近宋清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