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成为摄政王(二十七) “孤看不透。”……

    沐羽站在陆霄对面, 压根不说话,只冷眼瞧着他一个人在那唱独角戏。

    他何尝是傻子?真看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如今情况令他心冷无比,也无意思考这场闹剧究竟是陆霄一人私下所为, 还是幕后另有其人了。说真的,如果只是对方狗急跳墙的私自所为倒还好,怕就怕指使他这般作为的,是……

    他根本不想去思考那个名字。

    见他并不发表意见,陆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为难的神色。他愁苦片刻, 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王爷素来是爽快人……就卖下官一个面子吧?”

    “孤缘何要卖你面子?”沐羽面无表情道, “只要孤愿意, 现在就能将你从这王府上赶出去。待明日再参上一本,说你陆霄构陷忠良。”

    陆霄闻言便笑,又悄悄道:“王爷这么聪明,为什么就是不肯认清现实呢……下官哪来的胆子, 去抓捕当朝摄政王?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为之啊!”

    沐羽的心倏地就停顿住了。

    他脑中空白了几秒, 想叫夏祯,又想起对方早在大半月前就被他叫去给陈扬送葬了,此刻并无半个帮手在侧。想来那人亦是瞧准了这时候,才急不可耐地选择在这会儿对他下手。

    闭了闭眼,沐羽长出一口气, 微微颔首:“好,孤与你走。”

    陆霄喜笑颜开,当即双手一揖:“那,有劳王爷了。”

    话罢,陆陆续续而来的官府士兵将沐羽围住, 簇拥着他朝前厅走去。

    待到了前厅,王妃穿着一身华服,站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手足无措。见沐羽来了,顿时眼圈儿一红,正待叫他,却又瞧见他身旁围着的人。她愣了片刻,秀气的脸上浮起了怒气,柳眉倒竖,气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是大理寺的来抓人,圣旨呢?圣旨在何处?!陆大人便是这么空手无凭的来拿人,构陷忠良,还想诬陷到本朝摄政王身上吗?!”

    陆霄叹了口气,似是不太想与她一介女人家争吵。他唤来一小兵,自他手上拿了个匣子,从中取出一封明黄绢帛来。那绢帛上细细绣了云龙纹,有五爪金龙盘桓其上。王妃乍见,眼泪顿时涌出。她慌乱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忧心忡忡地望向了沐羽。

    沐羽早在陆霄方才与他说那话时,心中便早已有了准备,如今看到这圣旨,只觉得疲累。他按了按隐隐又开始头疼发作的额,对王妃摇摇头,道:“不必担忧,只……去去就回。”

    王妃不言。

    这话想也知道是骗人的,但是她沉默许久,还是扬了个明艳笑容给他:“那妾身届时可要出府相迎,恭候殿下回府。”

    “好。”沐羽一口应下,随后想想,又对她说,“安心。”

    王妃点头。

    陆霄在旁看着,与沐羽一起出府时,便忍不住道:“王爷与王妃殿下委实伉俪情深,反而是下官显得像个坏人似的了。”

    沐羽没接话。

    “其实下官也是不愿意的,毕竟王爷功劳实在是有目共睹。”陆霄又道,“只是此事实在是严重,若又是这样轻轻盖过,实在是叫陛下脸上难看呀……”

    “够了。”听了此话,沐羽终于瞥了他一眼,如他所愿。只是却说:“得了便宜卖乖,陆霄,勿叫孤瞧不起你。”

    “好好好,听王爷的。”陆霄仍旧是笑着的,“说来下官此届考官还是王爷……陛下这一声令下,倒叫下官做了那欺师灭祖之徒了。”

    说完,也不等沐羽回复了,独自一人笑嘻嘻走开,兀自消失在了沐羽视野里。

    刚好沐羽也想独自静静,更不想和这笑面虎沟通,反而觉得轻松不少。

    他孤身一人坐在马车车厢内,想沐云书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霄说自己的行动皆由沐云书授意,甚至还拿出了圣旨来证明自己此话的信服力,沐羽不怀疑他话的真实性。毕竟沐云书能百分百交予信任的人并不多,陆霄可以算的上他为数不多可以掌握的人,自是要将此事交陆霄来做。否则以目前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他这局还未设下,怕是就要先被泄露出去,引起哗变。

    只是什么都好,沐羽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对不起他了,要让他这般下手?

    沐府到大理寺的路并不算短,只是在沐羽百思不得其解的过程中而被无限制地拉短了。待他回过神来,却听车厢外传来陆霄的声音,请他出来。

    沐羽虽自觉一身光明磊落,可如今对这请君入瓮的架势也是无甚办法,唯一能做的只能挺直了腰杆,不让人瞧不起了他去。他遵着陆霄的声音自马车上走下来,半句废话也无,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陆霄被他这般反客为主的姿势给震了震,瞠口结舌地看了阵,摇摇头跟了上来。

    因得沐羽的地位,陆霄也不好像是审罪犯似的问他,况且这本来就是桩栽赃陷害的勾当,更是问的心虚无比。待象征性的询问问完了,陆霄便连珠炮似的丢出了自己的问题来。

    他道:“据本官查证,那日刺客是杀掉了真正的舞者,随后易容改扮做了对方,并于腰间腰带里偷偷藏了一柄小巧匕首,伺机行刺。这等凶器本该在他们入宫时便被侍卫们给检查出来,可当日负责检查搜身职务的侍卫队长却莫名地因病告假,令另外一人顶替了他来站岗。而此人……恰巧与掌管宫中禁卫的林大人有旧。”

    沐羽静静地看着他,想看他究竟能编出来些什么东西。

    “林大人此人,说来可是与王爷有关吧?”陆霄说道,“王爷这几年代陛下管理朝政,可是任免了不少官员,林大人亦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对如此知遇之恩,王爷吩咐一句,想来林大人必将照做。况且若此事事成,林大人便算是有了从龙之功,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就算事败,有您保着,他也顶多是被安个识人不清的帽子,罚个半年俸禄罢了。他又如何不诚惶诚恐的应下呢?”

    “不错。”沐羽听着只觉好笑,便赞同的点点头,“只是陆大人却漏了一点。同个歌舞团的人,如何却连自己同伴被杀,由他人改扮冒充了后都无法辨认出来呢?”

    陆霄卡壳。他顿了片刻,笑道:“王爷说的极是。所以本官亦是仔细盘问了这些人,得到的信息却是这死人本来便极不合群,甚少与他人交流,在舞团内担任的也只是个伴舞,隐于角落中,极少说话。所以出此纰漏,倒不是不能理解。”

    沐羽不答话。

    “王爷也不必觉得不甘心,毕竟从王爷府上可是搜出了铁证啊。”陆霄又道,“本官听闻王妃殿下素来喜爱西域香料?王爷这一记借刀杀人使得甚妙,而借着给王妃运送香料的理由,想必城卫们亦是不敢阻拦谦王府的车马罢?匈王因友情而赠送于殿下的这几箱子香料,恰好被王爷用来运送凶器……若不是国宴那一次行刺失败,想必那些乱党已经借着王爷提供的刀剑在京城好好作乱了一番罢?届时陛下亡故,朝纲一片混乱,这些匈人就成了王爷拿来杀鸡儆猴最好的靶子,如此计策,当真是甚妙甚妙……下官叹服不已。”

    沐羽冷眼瞧着他,平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哈哈哈哈!”陆霄闻言大笑。他合掌鼓了几声,神色飞扬道:“王爷果真是个妙人,论揣摩圣意,除却王爷您,又有几人能及?”

    “可惜……”沐羽淡淡道,“再如何懂他,却仍看不透心。”

    这回轮到陆霄不说话了。

    他脸色沉了下来,双眉紧拧,倒是失却了眉宇间那分遮掩不住的骄狂之色来。他挥挥手,招人过来,让他们送沐羽去牢里呆着,又嘱咐不准轻慢。

    再怎么有皇帝在背后撑腰,那也是个皇位还未坐热、根基不稳的新君。如今雷霆手段将身为自己叔叔的当朝摄政王给送进了狱中,朝中的反应就够他先喝几壶的,怎么可能又分出闲心来照看自己培养的手下?陆霄自己心中清楚自己的分量,也清楚对方这么做的意思,当然只能遂着对方的意,好好地完成自己的份内工作,并不敢半分冒犯那威名赫赫的谦王殿下。

    至于缘何要和对方说那些话来刺激对方?

    沐云书想要什么,跟他处了大半年的陆霄是一清二楚。况且谦王向来是个只要不触怒他底线,便极为宽和的一个人。陆霄说的这般话,只会令对方将全部怒火都推到当今圣上身上,更不会去圣上面前告状自己如何如何。这般既能过了自己嘴瘾、又能全了沐云书意的机会当是千载难逢,他又如何能够放过?

    傻子才选择不说。

    至于这话能在那谦王心中引起多少波澜,却又是看对方到底将当今圣上看得有多重了。

    以素来两人的相处模式来看,陆霄几乎断定小皇帝此举,可真是完完全全地伤了对方心,也真是不知是怎么想的。可那人偏偏就是满肚子的恶心趣味,死攥着心爱的鹰儿还不够,甚至要为了那身并不华丽的羽毛折断那鹰的翅膀,一辈子都绑在金丝笼子里,变作走地的丝雀才好。

    第82章 成为摄政王(二十八) 没人撺掇你。……

    不论陆霄如何想, 总之沐羽的反应是如他所想那般发展了去。

    惮于他的身份,是没人敢怠慢一丝一毫的。可也正因为这层身份的缘故,自打他来了这关押的地方之后, 就几乎再也没接触过除却每日递送三餐外的任何活人。

    想来陆霄也是怕他曾经一度只手遮天的权势,让谦王府的暗卫偷偷暗度陈仓,把人给运了出去吧。

    沐羽倒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日子,姑且还算习惯。记得他仍在寒月宗之时,亦是满山死人, 只有一群梦貘为伴。他与那些梦貘向来说不到一处去,便干脆俱当做空气, 只一人独来独往。

    虽说听着孤独了些, 但却也有寻常比拟不来的好处——至少,他总算能坐下来好好梳理一番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他首先怀疑的就是兰妃。

    说实话,兰妃对他不满已久,是以趁机撺掇沐云书、将他身上的摄政王给撸下来好坐稳自己屁股下的皇帝位置,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若仅凭几句话和她的过往态度,就将锅扣在兰妃身上, 也实在是冤屈得很。况且此次自他回来后,兰妃并未曾表现过什么明面上的不满,反倒深居简出得很。

    沐羽自觉对兰妃认得还算清,这是个没什么脑子的笨女人,总不会在他面前还强充什么影后。

    虽说他这话如今摆在这身陷囹圄的当下, 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罢了。

    排除了兰妃,他又想到了几个其他可能会在他离京期间撺掇沐云书的可疑人选。只是三人成虎的典故,丢在对方身上实在是不太靠谱……仅仅从他归京后的那场出城相迎来看,自己是决不可能在对方心中丢失了地位的,所以这条亦是无法成立的假设。

    思来想去, 结果最终还是要回到最初的原点——

    其实并没有任何人撺掇沐云书。

    会做下如此行径,只是因为他想,所以做了。如此而已。

    说来说去,结果是沐羽又走回了原点。

    他避之不及,百般设法绕开的决裂点,还是经过了分歧的拐点后,以另一种姿态走到了他的面前。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沐羽再次见识到了这所谓剧情的强大束缚力,只是对自己缘何会惹怒沐云书的理由而百思不得其解……如若原本的谦王是因为处处的不配合兼之掣肘,以及被兰妃所坑与心口不一才倒置的下场。那他该算得上是处处小心谨慎,连带陈扬那处会引起对方怀疑的地方都做的低调无比,更是毁掉了全部关于对方身世的全部证据,总不至该落得如今这般才对。

    只可惜夏祯被他派了出去处理陈扬后事,系统也在这关键时候无半分人影,他算是陷入了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自忖待沐云书不薄,但他这番雷霆手段实在是颇为伤人。沐羽便是再情感淡薄,如同个局外人一般,也难免觉得有几分伤心。他接管的这谦王身体本就是个半破不破、疾病缠身的壳子,不过是仗着旧时习武的根基才有恃无恐地耗着。现今这般处境,再联想之前沐云书处理朝政的手段,忧心之下难免就又阵阵头痛起来。

    好在陆霄关他之前,就挑了个通风照明好、人也少的地方。更是责令狱卒除却食水外,不准随意靠近打扰,倒是不虞被旁人瞧去这病发的狼狈姿态。

    原本沐羽觉得陆霄怎么也得关上自己几日,将自己身上锐气精神都摧残得差不多了,再丢去给沐云书邀功。结果不想沐云书倒是焦急得紧,自窗外日升日落来算,不过短短不足三日,这人便迫不及待地来寻了他。

    沐羽甚至觉得这人可能连乱做一团的朝政都没处理好,就急不可耐地来了这处腌臜之地。

    他步履生风地自远处走来,面上挂着笑容,令卒子开了锁后,大步流星地踏了进来,对沐羽关切道:“数日不见皇叔,只觉得憔悴了不少……可是这处狱卒怠慢了皇叔?”

    沐羽并不想理会他,便兀自闭上了眼,连半分关注都懒得给予。

    “皇叔可是心里觉得不满,认为朕忠奸不辩?”沐云书倒无半分尴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皇叔委实是误会了朕,朕也是情非得已,不得已才做下如此决定的……皇叔向来极识大局,想来是不会怨怼朕的吧?”

    沐羽仍旧不答话。

    沐云书也是耐心极好。见沐羽不想与自己说话,就自觉地把话又给讲了下去:“朕也知道,这番命令下的实在是急切了一些……待陆霄查明真相后,朕定会还皇叔一个清白的。只是现下,却要委屈皇叔了。”

    听到这耳熟似的承诺,沐羽简直要笑出声来。但他细细思索一番,现下他实在没什么好笑得出来的,便道:“陛下还想关臣多久?”

    “这就要看皇叔自己了。”沐云书冲他哂然一笑,“朕要求不多,只要谦王死在这牢里,朕自会立刻放人。”

    沐羽闻言,只觉得冷到牙齿都在打颤。他短促地哼笑了一声,道:“若执意不死呢?”

    “那就只能委屈皇叔一直待着了,毕竟朕可舍不得让皇叔死……”沐云书说。他审视了周遭一圈儿,指点道:“看,这处牢房四处无人,乃这天牢看守最深处,是旁人享不得的待遇,乃是朕特意吩咐的。皇叔满腹权谋才智,来了这处亦是无可奈何,只能徒耗光阴。何必非要强撑着不肯松口呢?”

    “若臣死,陛下又准备如何说法?”沐羽平静问道。

    “自不会堕了一丝一毫谦王的威名。”沐云书喜道,“是朕识人不清,冤枉了谦王,当全力洗脱谦王身上污名才是。只可惜朕虽想竭力弥补,谦王却于狱中突发痼疾,不幸去了。”

    “那陆霄呢?”沐羽又问他。

    “破案有误,错冤我北周忠臣,该惩。”沐云书道,“便免去他大理寺卿的职务,责令归府思过,罚俸三年。”

    他这番话说得实在太过冷酷无情,沐羽一时竟也分不出当初那个还算温软的小娃娃到底是如何长成了这番模样,还是说自己最开始便就识人不清,不辩好坏。只是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话迎面丢下来,实在是叫人通体生寒,不免心灰意冷道:“臣只是谦王而已,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言下之意,便是隐晦的拒绝了沐云书说的让他作为沐羽——而不是谦王沐羽活下来的要求。

    沐云书原本是满面喜色地望着他,却在听到这话后,脸上瞬时阴云密布。

    他像是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心绪似的,眉宇皆怒地在沐羽面前走了几个来回,气得后槽牙都痒,却又拿沐羽无可奈何。不稍片刻,见沐羽像是已经尽了和自己说话的兴致,转而又闭了眼睛,装作假寐的模样,不免更加恼火。

    扫了周遭一眼,却自这牢房内瞧见个精致的碟碗盘,其中食物竟无半分动过的痕迹,不由迁怒道:“这是何物?!”

    听到小皇帝亲自问话,像是在迁怒,负责沐羽三餐的狱卒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沐云书面前,瑟瑟发抖道:“是……是王爷今日的朝食。”

    “朝食?”沐云书难以置信地朝向透来丝毫微光的小窗外看,霎时气结,“都该是昼食的时辰了,是陆霄教你这般怠慢他的么?!”

    “陛下,这和……和陆大人委实无关啊!”狱卒叫屈道,“王爷自打进了这……就一直未曾动过这些东西,也不知是嫌饭食糙了还是什么,陆大人已经去要了京城最好的厨子来给王爷准备餐食了,可、可王爷就是不动分毫啊……”

    “朕何须要你这东西来朕面前嚼口舌!”沐云书气急败坏一脚踹上那狱卒肩上,将他踹的沿地滚了好几个圈儿,又道,“滚去给朕准备好今日的昼食来,没用的东西!”

    那狱卒被骂了个莫名,简直委屈得要命,却不敢丝毫违抗眼前这掌管自己性命的小皇帝,只得告了罪,匆匆出去准备沐云书要求的昼食。

    沐云书言罢,又转过头来看沐羽。

    他愧疚地对沐羽道:“朕不知皇叔竟是如此……方才是朕错了,皇叔可会怪朕?”

    怪?

    这会儿问这句话,不觉得有点晚吗?

    沐羽被他刚刚那些话说得几乎没了脾气,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在这牢里蹲到任务结束,等他坐稳了皇帝的位置后,如他所愿“痼疾突发”死在这里。既全了他的愿望,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只是当初承诺王妃的,却是难以再完成了。

    不说别的,沐羽自觉破罐子破摔的本事一流,不过错付于人而已,很快就能调节好心态再战。

    见沐羽根本不理会自己,沐云书的心情不免更沉了一分。那狱卒倒是激灵得很,没让这尴尬氛围持续多久,很快便端着托盘逃也似的飞奔而来。兴许是那昼食早就做好了,只等人来取,隐隐还可见着蒸腾的热气。但却因为皇帝大驾光临屈尊进牢房,才使得这昼食送来的晚了。

    待那托盘靠的近了,沐云书仔细看了看,倒确实如那狱卒所说,陆霄这厮并不敢有半分怠慢,是拿了十乘十的心意来伺候对方的。只可惜对方未有丝毫意动,这些心意也只能付诸流水去了。

    第83章 成为摄政王(二十九) 搬起石头砸了自……

    狱卒憷于沐云书威势, 战战兢兢地将餐盘奉到沐羽面前,始终不敢退下。

    沐云书看他看得烦得很,便说让他滚, 自己来。闻言,狱卒顿时如蒙大赦,赶紧告退滚了出去。

    实在瞧不上这狱卒的小气模样,沐云书便自己摆了餐食在屋内唯一那木桌上,自认态度挺好地叫沐羽道:“皇叔数日未进食水, 实在是对身体不好,还是过来用些餐食吧, 免得谦王妃担心不是?”

    “臣已于死人无异, 陛下这又是何意?”沐羽听他提及王妃,便是泥人也升起三分火气了,不由嘲讽他道,“想来以陛下之尊, 实在不必讨好一介死人。”

    “皇叔这是什么话?”沐云书不怒反笑道,“朕只说了要谦王死, 却是舍不得叫皇叔你死的……皇叔莫不是这几日在牢里坐的晕了头了,竟分不清朕所说何意了么?也怪朕……”

    他说着,将碗筷整理了份出来,又舀了碗粥,亲自端到沐羽面前来, 好言相劝道:“皇叔这几日未进粒米,乍进食胃想是受不大了的,只能委屈皇叔先略尝些粥食了。”

    沐羽实在受不了他这副绵里藏针的态度,却也不想再与他争论些什么,更不想示弱让这人觉得自己态度软化。只是这方寸之地实在避无可避, 唯有抿紧了唇,瞥开视线不去看他。

    于是沐云书便保持着这姿势站了许久。

    最开始,他还有些心情噙笑看沐羽,到后来,脸色便渐沉下来。最后,发现沐羽确实半分搭话欲望也无,表情就完全的成了暴雨前夕般的天空,阴云密布。他瞅了一眼沐羽,冷笑一声,将手中碗劈头盖脸砸在之前那狱卒头上,怒道:“没用的东西,找来的都是些什么猪食!陆霄倒是教的一帮好手下,俱敢来偷奸耍滑的欺负到皇亲头上来,当朕是死得么?朕看你这狱卒,可以不用活了。”

    话罢,便佯怒朝左右喝令道:“别让朕再看见这人,死了最好!”

    “……住手!”

    在旁听着的沐羽只觉得这人简直越说越过分,到最后则是直接连脸都不要了,不由气急。若说以前的沐云书,还算内心存了分善意,总记得留些底线、宽于待人的话;如今撕掉了伪装皮囊的他则是完全的无所不用其极,丝毫不重视人命,只要能达到目标便好。这人早就瞧准了他看不得如此行为的性格,专捏着他软肋逼他低头,拿别人的命来要挟让他听自己的话。

    卑鄙无耻,厚颜至极。

    沐羽想不明白,他究竟以前眼多瞎……才会觉得这孩子还挺好的?

    “你乃一国之君,怎可如此轻言定下他人生死?!”沐羽忍不住道,“太傅教你的道理,难道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了么?!”

    他气得嘴唇都在抖,心想若是谦王还在世,怕是反应不比自己弱上多少。

    沐云书分外无辜地回过头来,哂道:“皇叔若是心疼,不若乖乖听朕所言,朕自当放过这小小狱卒。毕竟……”

    他拉长了语调,眯起眼睛:“如今朕才是这一国之君,自是有这权力定论他人生死的。”

    沐羽顿时就想明白了,缘何原著里谦王压根就没阻止过那帮反叛军的叛乱,甚至有添柴加火的趋势……这人实在是太可恨了,能将谦王这等好脾气的人都给惹毛到骨子里,乃至于一世清名不要,去扯了反旗搞他。就连如今是局外人的沐羽,现在看到沐云书都想锤死这货。

    可惜明白的太晚,迟了。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沐羽就算浑身挂满金手指,大约也是争不过这全书主角的,只有委曲求全、见机行事了。

    仿佛是为他这一脸屈辱的表情而倍觉满意,沐云书表情和缓许多。甚至有心情又盛了碗粥来,亲自拿了勺子,舀了吹凉后递到沐羽面前来,卑微又恳切地望着他,眸中感情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沐羽死死盯着他,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指骨。

    沐云书则是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又过了一阵,沐羽看看远处那哭天喊地的狱卒,选择低头,松了嘴。沐云书一见,喜笑颜开地喂他那碗中的白粥。

    可惜他是开心了,沐羽只觉得屈辱无比,从未觉得这时间竟可过的如此漫长。草草用掉那碗白粥,沐云书似也感到了他的不满情绪,敛了面上喜色,帮他揩了揩唇,轻咳一声道:“皇叔现在可信朕并无害你之心了?”

    “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幸得你如此相待?”沐羽终于忍不住,抬头拧眉直视沐云书道。他自认为未曾有半分对不起对方的地方,奈何对方却要如此“以礼相待”,实在令他倍感“荣幸”。

    “皇叔待朕极好,朕自要投桃报李。”沐云书微微一笑,“不是吗?”

    “……满嘴漂亮话。”沐羽冷笑,“你骗别人倒也罢了,我?”

    沐云书便叹了口气:“皇叔莫非真想追究?朕劝皇叔还是算了罢,会后悔的。”

    “那你先让我死个明白。”沐羽淡淡道。

    “好,你说是便是。”沐云书点点头,又对周围人道,“你们都出去,等朕喊你们靠近,再过来。”

    他说完,左右俱露出为难神色。但看他表情十分坚定,又明白接下来的话实在不该是他们能听到的东西,也只得硬着头皮退到了听不到此处说话声的地方。

    “陛下倒是很放心臣。”沐羽嘲讽道。

    “朕自然是信得过皇叔的,否则又何必来此处苦口婆心、好言相劝?”沐云书说,“至于皇叔想知道的事情……不如思考一番素日里自己的作为如何?”

    沐羽望着他,忽地想起件事来,背后冷汗直冒。

    沐云书见状,唇角一勾,道:“皇叔看来是想起来了?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沐羽抿唇不答话。

    “其实嘛……本来朕是不打算和皇叔计较的,毕竟朕也实在是舍不得你。”沐云书又叹了口气,“只是朕屡屡暗示皇叔,莫要远离京城,乖乖呆在这里就好。可皇叔并不听朕劝啊?朕又怎么安心放一个手掌数十万兵力、声名煊赫的前摄政王走呢?”

    “但臣从来没想过反。”沐羽平静道,“臣以为陛下也如臣信陛下那般信臣。”

    “朕信,但朕不敢赌。”沐云书说,“皇叔固然大公无私,可朕却不信母后会如皇叔一般,处处念着朕好。”

    沐羽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那是你母后!!”

    话罢,他又觉得不对,忍不住皱起了眉。奈何话已出口,再难收回,便不免有些头疼这谦王若有若无残存的意识来。

    果不其然,沐云书脸再度阴鸷下来。他轻哼一声,道:“看,但凡谈及母后,连皇叔也忍不住色变了?”

    接着,他不等沐羽有所反应,就又连珠炮似的道:“人性皆自私,朕亦不例外,母后也当是如此。现在皇叔或许不觉,可若与母后有了子嗣呢?可还会再如此作想?想来母后是不会再如现在般关心朕的,毕竟自小起她便觉得朕是个累赘、是她污点的证明,打从遇见朕那所谓亲父起,她就没想过要给那人产下过子嗣……谁知先帝偏偏如此心慈手软?哈,不仅留了她的命,还让朕安然活到了成年,只为了一直折磨恶心她……”

    听到这番话,沐羽顿时悟了当初荣帝缘何只杀了那与兰妃有私的侍卫,而未动她与沐云书分毫。对方想必是舍不得杀了这曾经一心一意爱过的女人,却也不想原谅她,便将沐云书留下来折磨兰妃,并力图养废了沐云书。只可惜荣帝走的实在太早,否则这一计可算完美达成了他所愿。

    “届时,皇叔还会如现在这般坚守本心吗?”沐云书问他,“怕不是母后一哭着求皇叔,你便又心软了吧?皇叔手上可捏着朕是个杂种的证据呢。一身威望在身、大权独掌的摄政王想废掉个空有名头的新君,还不是易如反掌?到那时候,朕又能信谁呢?”

    沐羽当然不可能和他届时这是因为任务所故,况且若是真的谦王来,说不定还有点可能。便索性闭了嘴,安静听他讲。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明白了沐云书如此做的原因。应是那次平福宫兰妃抓着他诉说心意的时候,被偷偷跑来平福宫的沐云书给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是当时他不欲让沐羽发现,才有了后面那番作态。后来夏祯因对方醉酒去探查宫内消息的时候,告诉他沐云书与兰妃大吵一架,想必亦是因为这个缘故。

    再后来,兰妃与他在沐云书病床前那次争吵……怕是也被对方听了个十乘十。

    至于陈扬……

    沐云书既已知道谦王与兰妃有情,就不可能不去查这背后的往事。况且兰妃向来极易被人挑动,被他激出过去往事、乃至于责骂他亦不是不可能之事。这么几番下来,沐云书想不知道自己生父那些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既查出这些,便定会知道陈扬与这些事的关联。只是陈扬那里一直有谦王府的人护着,他手伸不过去,就会下意识地连带想到沐羽身上,恨沐羽横插一手。

    而陈扬病重的消息,沐羽则根本未曾遮掩过。只要派了探子盯着那处院落的来往人员,就能知道这年事已高的老太监活不了多久。到后来,沐羽都亲身来看,这知道实情的老太监定不甘心将秘密带进坟中,便会将实情吐露给他……所以沐羽就会知道这整件事。

    之后夏祯运着陈扬棺木偷偷出京也可以间接佐证这一点。

    如果陈扬没有说这件事,沐羽又何必要偷偷摸摸去做,就不想让别人知道?好歹那也是伺候了前后两代皇帝的大太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发丧,实在太过可疑。

    这番推论下来,沐羽已经无了要和对方争论的念头。

    沐云书说的确实不错,他不应该追究真相,听了会后悔。

    换位想想,他自己不一定会比对方做的更好。至少,他自认做不到能冷静面对这真相,还能泰然处之,处处做出来一副喜爱亲近的模样。

    可以他现在的处境来谈,沐羽却也做不出原谅对方的事来。

    不说他顶着的这谦王壳子下是个多么看重礼义廉耻、条律规章的人,仅凭他是这北周之主的沐氏皇族一员,他就不可能毫无反应地和对方说“我原谅你”。否则不说他自己崩不崩人设,沐云书第一个就要怀疑他居心不良。

    ——举步维艰。

    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沐云书却把他的这沉默当做了默认,不由讥道:“果然,皇叔也无话可说了。”

    沐羽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朕,别将视线挪开!”沐云书突然恼了。他死死盯着沐羽,双手紧攥,高声怒道:“朕莫不是这么入不得你眼的杂种,连看一眼都觉多余?!可笑朕自觉在你心中还有些地位,苦苦求你别走。可你呢?你的回答却是什么?!”

    ……你不说,别人又怎么能知道你心里如何想?

    沐羽无可奈何的想,却仍未搭话。

    “所以朕现在懂了,朕在皇叔心中地位怕是尚不及母后万分。”沐云书道,“母后只需一句话,便能让皇叔甘守苦寒北地十数年。可朕千求万求,却连皇叔一日都挽留不得!”

    他说完这些,冲着沐羽又淡笑起来:“不过皇叔教了朕件事——朕既是这天下之主,便可不必考虑他人想法,随意处置何物何事。皇叔虽贵为摄政王,亦也是天子臣民,总归是逃不掉俯首听命的。”

    沐羽目瞪口呆。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蛋疼感。

    第84章 成为摄政王(三十) 柳暗花明。……

    可无论沐羽多么悔青了肠子, 如今也是为时已晚。

    沐云书说完这些话,似乎犹不满意。他顿了顿,对沐羽又说:“所以皇叔可千万莫要想从朕掌中逃走……否则别的朕或许不能保证, 可要取谦王妃的命,却是很简单的。”

    “陛下想如何?”沐羽平静地问他。

    “好好活着,勿要寻死。”沐云书朗声道,“不然王妃必将给皇叔殉葬。”

    他朝远处招了招手,唤来了远远立着的侍从。

    “去和陆霄说, 这给皇叔安排的都是些什么破地方,今晚上就给朕换了。”他意有所指, “便由你全权负责。”

    那人低声应了声诺。

    沐云书吩咐完, 又回过身来,对沐羽道:“今日朕十分尽兴,想来皇叔亦是如此吧?莫急,今夜就给皇叔换个住的地方。待来日再叙旧情时, 便不会再如今日这般为难了。”

    话罢,哼笑一声, 拂袖而去。

    几个跟着沐云书一起来的侍从与狱卒赶紧跟在后面,一齐送他出去。

    沐羽心累得很,也懒得恭送他。反正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将话听进了心里,想来一时半刻也不会急于再逼迫他俯首低头了。便干脆自己寻了个凳子坐下,安心等死。

    反正沐云书这家伙寻他死肋简直一寻一个准, 了解他不愿因自己祸及他人,就偏偏要他看别人为他血流一地的样子。既然抗拒不得,那也只有躺平了默默忍受了。

    兴许是看他可怜,待沐云书走后,系统反倒跳出来找他聊了几句。

    这回它一反常态没有讥讽嘲笑沐羽, 而是有点安慰性质的劝他道:“哎……我早说了你别把人情看太重,你看可好,现在坑到自己了吧。”

    “也不全是。”沐羽还算平静地道,“当初我答应你,是因为想继续活下去,而不是为了去死。如果全然按你的来说当个局外人,不投入半分感情,不说对方会不会相信我,我首先就会先失去活着的实感……如果连活着的感觉都没了,我又为什么要答应你?就算复活了,那也是和个死人无异。”

    系统沉默了。过了好久,它说:“好吧,你嘴巴厉害,我说不过你,你说的都对。”

    说完,它生气似的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

    沐羽见状,只有苦笑。

    要是他嘴巴厉害,现在哪至于落得这般境地。怕不是早巧舌如簧地撺掇起沐云书将他从这鬼地方放出去了,不说别的,至少送他一个安安稳稳的寿终正寝成不成?总这样莫名横死,他也是会累的好吗。

    简直心疼自己。

    所幸系统见他心情低落,没有如往常般很快销声匿迹,而是又有句没句地闲说到了晚上。

    等夜色深了,陆霄也如沐羽所料想般的出现在他面前。这次对方没有噙着想让沐羽揍他的笑容,而是换了副严肃神色,指挥人将个一身囚衣、灰头土脸的人丢进他呆的牢房里。

    “陆大人这是何意?”沐羽看了眼那像是死刑犯的男人,竟与自己身量容貌三四分相似,便忍不住问。

    “王爷何需问下官?”陆霄指挥了几句,移来视线道,“下官以为,今日陛下已与王爷说的清了?”

    “可孤并未应下。”沐羽冷声道,“陆大人莫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怎会,下官耳朵好得很。”陆霄哂道,“不错,陛下说不准您寻死……可未曾说,不准谦王寻死。”

    ……又他妈玩文字游戏!!

    这群贱人!

    沐羽悲愤地想。

    然后他就被陆霄带来的人给轰了出去。

    估计沐云书也不想让旁人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是以把事情做得简单粗暴。沐羽还没说什么,就被陆霄的人拿药放倒了,后面的事情就记得不太清楚。等事后回想起来,只记得那破马车想必颠人得很,等他醒来只觉得身上如同被人给拿车碾了一遍似的,难受得要命。

    这次对方倒是真给他换了好地方住。

    其实也没多高大上,不过是从牢房转移到了普通府邸而已。但是经历了踩过稻草睡过木板之后,如今有软床有睡榻,甚至高兴了还能出门看看水池里的锦鲤,简直是莫大的进步。

    虽说就这件事本身来说,并没有任何可高兴的点。

    他之前在那昏暗牢房一呆就是数日,现被丢来这圈禁人似的府邸,还被里三圈外三圈地被密密布置了守卫看着,想是沐云书干脆就没存过要把他给放走的打算。如今可谓是对外界发生了何事一窍不通,更不知道自己还没着落的任务要如何完成才好。

    瞅一眼面板,兰妃好感纹丝不动,沐云书也依旧还是90,至于那坐稳皇位功成身退的任务……得了吧,他现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功成身退?搞笑呢吧。

    沐羽愁得简直要掉头发,想想任务完不成的可怕后果,就更连觉都睡不好了。值得庆幸的倒是沐云书自打将他丢来了这地方后,就再没耀武扬威的跑来找过他。沐羽估摸着他兴许是存了先治了朝中那帮可能会和他唱反调搞事情的官员,收拾妥帖了再来整自己的念头。

    可他又没有和外界联系的办法,甚至无聊了在院子里转上几圈儿都能感受到监视自己的视线。至于买菜做饭、伺候日常的侍女……都是又哑又识不得字的可怜人。

    虽说沐羽习惯了独自一人又喜静,这么呆久了,人总会十分崩溃。

    也就系统看他混的实在太惨,时不时出来逗他几下。不过时间总是很短暂的,过会儿对方没兴致了,就又缩回了它那不知在哪个次元的系统空间里。

    时间眨眼飞逝。

    就在沐羽无聊到在自己房间里刻了几十个正字的时候,这天他忽然在饭食里咬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起开始他还以为是煮饭的侍女不用心,淘米时连石子儿都没认真给过掉,仔细想想却又不对。这些吃食他也吃了有数月,明白沐云书是不可能在这些小事上为难他的,是以寻来的侍女各个都是兢兢业业,分外顺从听令,自不可能出现这等粗心大意之事。可若要抛却了这一假设,那他嘴里的是什么东西,就非常值得琢磨了。

    沐羽不动声色的拿筷子拨了几下那碗饭,果不其然在底下发现了个做得很是隐蔽的蜡丸。

    在心底槽了句这方法真是老套,他将饭把那蜡丸粗粗裹起来,送嘴里藏起。随后碗筷一推,说胃口不好,让侍女把东西收走。

    侍女倒没那么些花花肠子,单纯地收走了碗筷,把他留在了屋子里。

    沐羽便赶紧将那玩意儿给吐了出来。

    好在他来这处后已是呆了数月之久,一直以来也很安静地遵守约定,不曾闹过什么偷偷逃跑的事情。可能沐云书听了暗卫的报告也心软了些,在监管方面就给他放松了许多——至少他想一个人呆屋里睡觉啊,或者去书房看看书的时候,总不至于要再顶着暗处那沉默的盯着他的视线了。

    这带来的好处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就比如现下,他真不必忧心被旁人看了去。

    只是这会儿,他却不敢捏碎那蜡丸光明正大地看里面内容。

    沐羽住的这屋子,随时都会有人来打扫一番的,不过打扫的人却非那些哑女,而是沐云书指派来的护卫,各个都是这方面的好手。这蜡丸捏碎了不怕,可裂出的碎屑万一被那些人看到了,便就算完了。倒不如晚上借口看书,趁着蜡烛燃烧的时候丢入烛泪中,反倒不易被人察觉。

    顿时,沐羽便觉得夜晚降临前的时间分外难熬。

    等终于到了晚上,他在院子里散了几圈步,确认了今晚的守卫真的是特别的宽松后,终于放心地踱回了书房。

    那里自是有长明烛燃着的,他推门而入,迅速捏碎了蜡丸,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张纸条,上书数个小字,让沐羽亥时打开窗户,在书房等着。字迹亦是十分熟悉的、来自夏祯所书的字体。

    亥时???

    沐羽木然的想想时间,不由一阵庆幸自己还好未在园里多转悠几圈,否则真是要了老命了。便赶紧依纸条所言,打开窗户,乖巧状坐在屋里拿了本书装模作样的看,只等时间一到,对方现身。

    虽然他现在几乎说不清这究竟是沐云书的陷阱,还是真的夏祯偷偷放来的纸条。但他现在已经成了个赔光了老本的赌徒,也只能拼上全部身家搏一搏了。

    ……说不定就单车变摩托了呢。

    所幸,这一次赌博还真被他押对了。

    亥时方过片刻,沐羽便听到了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下意识朝窗户那看了一眼,随后就看到个黑衣守卫打扮的人影自外面跃了进来。对方不及他开口说话,便先解了遮脸的面具。

    ——果真是夏祯。

    沐羽呼吸顿时一窒。

    他一瞬间想了许多:想问外面情况如何,问王妃情况如何,问朝政情况如何……只是念头百转后,待脱口而出时,却又变作了:“陛下……现况如何?”

    夏祯被他问得愣住了。

    显然他也做个许多般设想,想过自家殿下看到自己时会询问些什么,甚至可能为此做了许多功课。可惜万万没想到,沐羽别的什么都未说,第一个开口问的却是沐云书。

    他想了想,沉默许久:“陛下今日大婚。”

    第85章 成为摄政王(三十一) 别来无恙?……

    大婚?

    沐羽先是懵了片刻, 心想着自己进来时还没听到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就定下了?随后却又想:特么这和他问的问题有一毛钱关系吗?!

    他便皱眉道:“你知道孤问的不是这个。”

    “……是属下失误。”夏祯略有些尴尬,“属下当成了殿下询问守备一事了。”

    这句话倒是让沐羽恍然大悟了。

    他开始还奇怪今日守备缘何如此松懈, 还当是沐云书在守株待兔,却没想到这一层上去——毕竟皇帝大婚,他又乖得很,这些尚有余力的守备力量自然就会被抽派去给别的地方暂时顶一阵子。毕竟有两次刺杀在前,如今徐氏女铺十里红妆进宫, 谁也不敢保证事情就不会重演。万一要又出了幺蛾子,届时再想去哭和后悔, 怕不是已经没这个机会了。倒不如开始就小心谨慎一点, 反正他对外算是个死人,靠自己又插翅难飞,怎么都跑不掉。

    想通其中关节后,沐羽真是觉得简直老天都在帮自己!

    于是他“嗯”了一声, 又道:“先说政事。”

    夏祯顿了顿,随后答:“不太妙, 陛下如今算是四面楚歌,会选在今日急急忙忙完婚也是为此。若迎那徐氏女进宫换得徐氏支持……怕是这皇位就要不是他的了。”

    沐羽顿时呆住。

    之后就想爆粗口。

    讲道理!!讲道理!!

    他进来之前还是好好的朝政,四方平衡之道辛苦维系得他险些累的就差拿个盆呕到吐血!!国泰民安一片大好的局势!!特么的这个小兔崽子是如何做到的不过区区几月甚至未有半年,就能败坏到要靠联姻拉拢士族来巩固权力的!!!!

    gtmd封建帝制啊!!

    沐羽强制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发泄,数度平复呼吸, 最终还是忍不住摔了只笔。他胆子小,生怕摔别的把守卫给引了来,坑了夏祯,唯有摔笔泄愤。夏祯跟了他许多年,心里也是清楚他内心所想, 倒也没说和劝解些什么,只是默默把那支无辜的毛笔给捡了回来,递回他手上。

    他冷静了一会儿,对夏祯道:“仔细说,究竟怎么回事。”

    “当时刺杀一事,陆大人将殿下贸然下狱后,就闹得很大。”夏祯低头道,“几位老大臣虽然素日里与殿下不睦,不过当日却俱都站出来写了折子为殿下伸冤。只是当时陆大人判的急,陛下亦是动作迅速,不等朝野有什么动静出来,就传出消息说殿下急病狱中薨殁了。”

    他朝着夏祯点点头。

    当日沐云书就是为了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让人都来不及给他洗脱罪名,就先手除了他这个后患。反正有陆霄帮沐云书背黑锅,对方也背的心甘情愿,沐云书自己是不惧被人口诛笔伐的。而此事一但成功,让人误以为谦王已死,那么再多本来想要上书叙情伸冤的人,也瞬间会做猢狲散,不肯再主动当那出头鸟了。

    毕竟人都死了,做这些事情不仅没有好处,反倒会惹得新任皇帝不快。倒不如全闭紧了嘴巴,想着如何讨好新君才是正道。

    沐羽倒不怨这些墙头草,毕竟官场都是这种趋利之人,见得多了,不习惯才是怪事。他疑惑的反倒是自己这个大患被除,该是朝政一片清宁才是,何至于会乱作一团、四面楚歌?莫不是沐云书太过自我膨胀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就又想起来了自己被对方设计前看到的那些略显胡来的决策。

    于是当即了悟——

    沐云书这肯定是步子太大,扯到蛋了。

    果不其然,只听夏祯随后道:“本来怵于陛下雷霆手段,朝政还算平和了一阵。可惜陛下欲改革的心情实在太过急切,新君位置却还未坐稳。有官员不服气了,他便将对方抓出来严厉惩治一番,很快得罪了不少士族,那些手段就不大好使了。太后素来在政事上无所作为,又被陛下架空,基本帮不上什么忙。陛下屡屡下令,下面却一片阳奉阴违,甚至还被士族抛了许多软钉子,威信岌岌可危。如今万般无奈,前阵子终于服了软,和徐氏低头,想靠着他们的权势先挨个整治了反抗他的士族。”

    听到这状况,沐羽便忍不住有些慌了。

    任务要他帮沐云书坐稳皇帝之位,莫非就说的避无可避的此事?因为他性格骄矜刚愎,早晚会有一日遭受此劫,除非让他彻底的认清自己的不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否则旁的人当真是做什么都无事于补。

    更糟的还在后面。

    夏祯的话并未说完:“……据属下手中掌握的残余势力传来的情报,有不少士族看了殿下的下场,唇亡齿寒,只觉得陛下深不可靠。所以……”

    “所以什么?!”沐羽立刻追问道。

    “……似乎欲有反意。”夏祯低声道。

    似乎??欲有??

    根本就是已经准备好了,只差一个理由吧??

    深知夏祯向来说话留三分的习惯,沐羽此刻深觉头疼欲裂。当初他就不该相信沐云书才对,这人又犟又不靠谱,旁的人劝诫也是听不进半分的性子。自己虽说能劝上几句,可俩人现在闹到如此地步,他又身陷囹圄,根本谈不上面见对方。事到如今,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沐羽紧紧攥着手,牙都快咬碎了。只觉得那任务失败几个鲜红字体就要在他面前出现,接着伴随着的就是这空间的灰飞烟灭。

    不行,他要想办法才行。总之如今这样坐以待毙是不行的,他得主动出击。

    他站起来在书房来回踱步,转了数圈,却一时也未想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

    夏祯看他着急,就忍不住劝道:“殿下莫急,如今陛下已学会了暂时地低头养精蓄锐,与徐氏联姻后也能缓解如今燃眉之急。说不定经过这次后,陛下就学聪明了,知道和那些人慢慢斡旋了呢。”

    “他怎么可能学会!”沐羽忍不住恼道,“那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莽夫!”

    话一出口,不仅夏祯愣了,连沐羽自己也愣了。

    不过他愣住的理由却和夏祯不太一样。夏祯是因为从未见过自家殿下骂人,所以才觉得讶异。而沐羽却忽地想到这事儿确实如夏祯所说,还有周旋的余地。

    只是……代价实在颇高。

    沐羽忍不住就想起了原著中的谦王。

    最终,他还是乖乖认了,叹了口气问夏祯道:“孤活着的消息……除了你还有几人知晓。”

    夏祯闻言恭谨道:“包括王妃在内,不足十人。”

    陈茵原来也知道啊?

    沐羽恍惚了片刻,心想总是要对不起这姑娘了,保不得哪天就要在她面前再死一次。便对夏祯道:“今日出去后……你将孤还活着的消息偷偷透给那些士族领头人,再把孤呆着的这地方告诉他们。”

    “殿下……?!”夏祯错愕地望着他。

    “既然早晚要反,还不如让孤来做这柄刀。”沐羽面无表情道,“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从今以后不可妄自尊大。士族们得此消息后便算师出有名,哪怕孤登基后他们权力必将大减,但总归比现在强得多,自是巴不得如此。”

    “可是、可是……”夏祯语无伦次地道,“殿下若反了陛下,那您的一世清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沐羽闭了闭眼,“就如此做吧。”

    “但至少……至少让属下一试!——”夏祯接话急急道,“殿下说话,陛下是向来听得进的。不若殿下今日写下一封劝谏书,由属下带出去,再转交给陛下。想必陛下肯定会照做的,您并不需如此付出……”

    话罢,他冲着沐羽直直跪下,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殿下三思!”

    沐羽怔了怔。

    没用的。他心里默默道。没人比他更熟悉沐云书,这一举措不仅不会让沐云书从此能悬崖勒马,反倒更可能引起对方的怒火,迁怒到无辜的夏祯的身上。

    这件事皆因自己而起,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牵连到夏祯。便道:“孤意已决,你走吧。”

    “属下不走。”夏祯直直跪在地上,不依不挠道,“当年先帝将属下派遣到殿下身边,是为了保护您,绝不是让属下看着殿下送死的。”

    “那你就不听孤的话了?!”沐羽怒道,“你是主人还是孤是主人!”

    “陛下不过是一介外人,身上没有半分沐氏血脉!”夏祯叫屈道,“殿下即便对此不管不顾,那些士族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篡位之实,只会在旁支挑出孩子来扶上帝位!您只要在旁看着,这沐氏江山也不会有半点损伤!”

    不错。夏祯说的半点不错。

    只可惜,这江山若不是沐云书来坐,若是他死了,那便再无半点意义。

    他不懂这其中道理,沐羽却不能装聋作哑。

    但沐羽却说服不了他。

    夏祯如同块顽固的石头,无论沐羽责令他,又或是扯他,恼恨骂他,都不曾移动半分地方。眼见夜色见深,时间飞逝,沐羽也终于放弃了让他走的打算。

    他疲惫地坐回椅子上:“随你去吧,孤是不会改主意的。”

    “殿下只需一封书信的事情,便叫属下去送吧。”夏祯恳求他道,“就当做……看在属下这么多年跟随您的份儿上,您就写了吧。”

    “……你会死的。”沐羽阖上眼,“孤不能让你去送死。”

    夏祯沉默片刻,干笑道:“殿下多虑了,陛下或许最近大婚,正开心呢。”

    沐羽见状,冷笑回他:“你觉得呢,他会开心么?”

    夏祯哑火了。

    显然,他也不是不知道那小皇帝性格,了解此去凶险,必将有去无回。毕竟他不是沐羽,没有沐羽那重身份做保障。况且对方对沐羽都尚且如此痛下杀手,况且他一小小侍卫?

    但他身为沐羽的侍从,却不能眼睁睁看自家殿下送死。哪怕自家身上被砍了成千上百下,血流干了,武器尽折,也不能让旁的人碰自家殿下哪怕一下。

    是以,他倔强地跪在地上,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沐羽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可拿他无可奈何。

    他在椅子上枯坐半天,最后惨笑道:“他们并不曾给孤留过笔墨。这书房里的东西,除却已经装订成册的书籍……只留下装清水的笔洗供孤来蘸水写画,怕孤借此递消息出去。”

    夏祯呆了呆,环顾了这书房一周,愈发觉得这就是沐云书专门造了拿来关那苍鹰的金丝雀笼,无处不溢满了对囚禁之人的恶意。

    默默无言许久,他道:“那便请殿下为属下写一份血书吧。”

    沐羽死死盯着他,看了很久,对方亦是凛然对视。

    又过一阵,他先对方一步败下阵来,颤声道:“好,孤写。此事做完以后,你便不再是孤麾下侍卫长。天地之大,随君自去,从此便算恩断义绝。”

    “诺。”夏祯沉声应下,“属下会回来的,请殿下安心。”

    沐羽“嗯”了一声。

    他自夏祯那拿了柄匕首,将手指割了道口子,挤出血、掺进清水来权当墨用,依对方所想,写了封血淋淋的信出来。秉持着不能辜负对方心意的想法,沐羽难得体验了次下笔滞涩,无所适从的恐慌。生怕一个遣词用句惹来沐云书不满,夏祯会因此被自己连累。待到全封写完,已是脸色苍白,心力交瘁。

    夏祯无比小心地将那血书吹干收起,郑重地望了沐羽一眼,随即向他告辞。

    时至此刻,沐羽已无了半分玩笑的想法。他扶着额头,只觉得眼眶发热,头痛无比。

    他向来是个对生死没什么想法的人,自小亲近之人便纷纷离世,自己也是个短命鬼。虽说总想着尽力多活一天是一天,但即便是自残自戮,沐羽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痛苦感觉。只是当这情况每每降临他人身上……尤其是与自己关系亲近之人身上,便分外不可忍受。

    夏祯这一遭,不必点出,沐羽也知道他几乎不可能再看到这个自谦王年少时分便陪着他成长至今的侍卫长了。

    目送夏祯裹上面罩,跳出窗户隐匿于一片黑暗之中,沐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该去收拾残局了。

    他麻木地站起来,随意吮了吮手指的伤口,便去冲洗方才写信弄出的残余血迹,免得那些暗卫回来执勤时发现这些东西,定是要遭。

    虽说夏祯一旦将那血书呈上去后,他做的这些隐蔽手段其实都无甚意义了。

    但能晚上几天……多多少少仍是好的。

    沐羽将洗完的血水顺手泼进了水池去喂那一群锦鲤,那些傻鱼倒以为来了吃食,自暗处缓缓地游了出来,聚拢在了一起。可惜今日他实在无心观赏这些傻鱼,只叹了口气,旋即转身欲走。

    不想,他正准备回书房将东西搁好,回屋睡觉,却忽地看见个面熟的哑女跌跌撞撞冲过来,连比带画地朝他哼哼。

    看了半天,沐羽生生没瞅明白对方究竟是个何意,不免就皱起了眉毛。他今日心情不好,和这些沐云书的走狗也就失了往日的耐心,烦躁道:“究竟是何事?喊个暗卫再与孤说。”

    那哑女便急的欲哭。

    只是不等她喊暗卫来解释,便听到了一阵张狂的脚步声随之传来。紧接着,便是几名仆从点着的宫灯引路,照亮了这片地方昏黑的周遭,映出了来人的面容。

    那人一身明黄龙袍,步履散乱,却噙着笑容远远地隔了数十步望他,道:“别来无恙?”

    第86章 成为摄政王(三十二) 最后一次机会。……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这人到底能将政事不在意到何种程度, 才能毫无芥蒂地和自己问出“别来无恙”这四个字的??

    沐羽气得牙齿打颤,却还记得手上拿着的可疑物件,只得强行抑制了自己的恼怒情绪, 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寒着脸打量了番沐云书,不冷不热道:“陛下缘何有空此时寻臣?”

    “有空?此时?”沐云书喃喃念道,随后笑了,“也对, 忘记和皇叔说了,今日本是朕大婚的好日子。”

    “那真是恭喜陛下了。”沐羽淡淡道。

    “你生气了么?还是说……吃醋了?”沐云书问他, “别恼, 朕心中只有你。”

    ……这人有没有思考过哪怕一点现实问题?

    沐羽简直想揍他:马上都快被人揭竿而起赶下皇位了,还有心情来谈风花雪月?而且他有没有想过今天是他自己大婚?!不呆在皇后身边,跑来这里干什么??

    有病吧?!

    显然,他对沐羽的表情并不以为意。

    他左右看了眼, 将视线停留在沐羽手上,道:“怎么有心情出来摆弄这东西, 莫不是他们伺候不力,委屈了你?”

    “无聊而已,劳陛下费心。”沐羽说。他并不想惹恼对方,却也不想给对方太多好脸色,是以干脆打算走开。如此良辰吉日, 就让这货自己一个人站在这好好赏月吧。

    反倒是沐云书兴许是被灌得醉了,见沐羽一如往常不愿理会自己,难免有了些别的想法。他回头吩咐了句不准人跟着他,便尾随沐羽去了书房。

    待沐羽走了进去,一见这人竟然还有脸跟着自己过来耍酒疯, 恨得不行,就想把丫给踹出去。偏偏沐云书手脚灵便,见机不对赶紧窜了进去,随手就把门给关得死死的。

    沐羽瞪他:“不好好呆在宫里,来这里做什么?!”

    “不喜欢皇后,看得烦,还是你好。”沐云书笑嘻嘻道,“皇叔形貌昳丽,非那等庸脂俗粉所能及,朕心悦之。”

    “……那是你皇后。”沐羽被他气得半死,话都要说不出来了。这人渣的如此理所当然不要脸皮,竟然还敢跑来他面前卖可怜?就算考虑上那些联姻利用成分,这人也不该在这会儿来见他。更何况沐云书本来就是奔着徐氏的权利娶妻的,不更该给徐氏些脸面?

    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难怪日后要被现实教做人。

    “许久不见,难道皇叔就不想朕么?”沐云书又道,“朕可是思念得很,可惜皇叔在留下的那帮朝堂上的蛀虫却看得太紧,害得朕不敢随意来此处,免得泄露了皇叔的消息。”

    料想也是这些原因。

    只可惜他一腔情意却选错了人。

    沐云书这边甜言蜜语,沐羽脑海里却只能想起夏祯的允诺来,断不可能在乍经如此起落后还有闲心与沐云书在此处打情骂俏,反倒愈发觉得他碍眼。他重重看了眼沐云书,道:“莫让皇后丢了面子,现在回宫为时未晚。”

    “朕不回去。”沐云书却否决了他的提议,“皇叔不必担心,朕让人在她合卺酒里下了东西,睡得香呢,醒来后……自然也不会记得这些事情。”

    沐羽顿时目瞪口呆。

    这人到底有多大胆子……他如今可算是见识了个透。不论此事待皇后想起来,日后会造成何等后果。单从皇宫内看,宫内就不是块铁板,反而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屋。沐云书这么做可能不会被旁的人知道,但他大婚当夜偷偷出宫一事,只要有心人稍微一查,想必很快就能找到可疑之处。

    简直……自己给自己挖坑跳。

    事已至此,沐羽甚至已经无心再去和对方耗费心力辩驳了。他此刻疲累无比,只在想系统到底是和他有仇还是别的什么,这次任务的目标也给他弄得……太难了些。

    他只能言尽于此道:“自视甚高,并非益事。”

    “自视甚高?朕可并无半分自视甚高。”沐云书哼了一声,“巴不得朕死的人多的去了,缘何朕还活到现在?皇叔可千万别看事只看表面,也高看朕几分吧。你若是担心徐氏因此不满,大可不必,毕竟此行来前,朕就与他们说好了……”

    他侃侃而谈到一半,目光猝地停留在眼前人脸上时,忽然意识到若是此刻谈及朝堂事,想必能将眼前人气昏过去,便只得赶紧住了口,装作什么事情都未发生的模样,尴尬的将视线转开来。

    但沐羽却并非如沐云书所想般一无所知。

    他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对方此行不过是个引蛇出洞的局。想推翻沐云书的人何止数十计,却碍于徐氏与之联手只得按兵不动。但如今小皇帝却在大婚当夜未和皇后同宿,反而独身一人出宫见了别人。这等奇耻大辱想来傲气如徐氏定不能忍,那这联手也不过名存实亡而已。更何况,能引得小皇帝当日不顾徐氏深夜来看的人……必是对方软肋。又怎会不引得那些欲反的人不来飞蛾扑火试上一试?到时只要守株待兔,看究竟是哪些胆大包天的东西竟敢觊觎他的皇位。

    一箭三雕,可谓聪明。

    就是可惜来晚了一步。

    沐羽面无表情想。

    若是他能早夏祯一步来,或许沐羽还能存上几分希望,觉得这人自己能力挽狂澜,解决僵局。奈何夏祯先他一步到来,带来的消息不可谓不坏,已令沐羽深觉再在这小院落枯守下去,届时怕就是听到北周换了个人来坐皇位的消息了。

    而当夏祯带走的那血书一旦被呈上去,沐云书也会知道今日沐羽与他所有对话不过是逢场作戏,必将大怒,之后就不再理会沐羽那血书上所提分毫建议。那么沐羽的要求就会被夏祯忠实执行,最后便只能兵戎相见。

    沐云书此人,太过自视甚高。

    只是如今沐羽所想却不能令对方察觉分毫,甚至不能惹怒他哪怕一分。否则若因此牵连了夏祯,他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沐羽“嗯”了声,道:“陛下可乏了?”

    “怎么,皇叔莫不是累了?”沐云书噙笑道,“朕可不累,一看到皇叔,便觉得浑身是劲儿呢。”

    “时日不早,臣亦看了一整日书,乏得很。”沐羽平静道,“可否容臣自行去休息?”

    沐云书脸色变了变,问道:“皇叔很是厌恶朕吗?”

    沐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想来很是厌恶罢。毕竟朕对皇叔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下作得很,便是连朕自己看了都觉得胆战心惊。”沐云书自嘲道,“可皇叔你可知道,朕有多喜欢你……不错,正是关乎男女的喜欢。母后每每因为皇叔哭得死去活来之时,朕只能在旁默默看着她,庆幸还好只是朕把你关了起来。否则,朕怕是连光明正大伤心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沐羽便露出很震惊的表情来。

    “……罢了,今日乃朕酒后胡言,皇叔莫放心上。”望见沐羽反应,沐云书也是一阵心烦意乱。他挥挥手,自己开了门,“今日不早,皇叔自去歇息吧,不必顾忌朕。还有……”

    他顿了顿,低声道:“以后行事小心些,莫再伤了自己。朕去喊人来,给你包扎下手上的伤。”

    说完,沐云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小地方。

    沐羽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手指上割破的伤口。夜色昏黑,若不是对方提醒,怕是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也亏得对方醉着还能看到这点伤口。可惜沐云书这番举动虽令他颇为感动,他却不是对方所该悉心相待的命定之人。这番温柔,还是留给陆霄去吧。

    他心中清楚,自己在这里呆不了多久,所能选择的路也只有送对方一个平安盛世。系统精明无比,从来只会在事情危机、关乎存亡时才会跳出来提醒他前路危险。因为他危机所经不多,反倒把这关键一点给忘记了。想来这也是为何当初沐云书先下手将他送进狱中,他深以为从此要任务失败后,系统却从未提及此事的缘故。

    现在想想,系统之所以在任务里说“功成身退”,却没给他限定条件,原因也该是这个。它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件事儿能成功摆平。

    沐云书那种人,不给他一个深入骨髓的教训,就永远学不会为帝之道。旁的人根本劝不了他,就连沐羽亦然。况且就算可以,沐羽难道还能管他一辈子?

    那时候,沐羽都不知道跑别的世界里又活几次了。

    今日大约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沐羽心道。若事情顺利,叛党们在几日内便会有动静,定然会趁着这几日皇帝大婚、守备松懈来救他。而夏祯告诉他的消息里,朝堂上不少没站明立场的士族也隐隐有反意,甚至禁军内部都不是钢板一块,不少因为谦王一事而有所意动。

    除非沐云书死也要拉他一起,否则再见面时,就该是对方重整旗鼓,打回王都那时。

    系统蹦出来夸他:“我当初果然没选错人,聪明还是你聪明。都没给你点名要义,你自己就无师自通领悟了!”

    沐羽冷笑:“被你坑多了,傻子也该学聪明了。”

    “所以还是我教的好。”系统得意道,“不然,你哪有现在的成就?”

    第87章 成为摄政王(三十三) 回府。……

    沐羽被系统不要脸的程度惊呆了。

    所谓脸皮厚如长城, 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

    多少感念这货好歹在自己危难之时还惦记着自己,沐羽忍住没喷它,只是却也懒得再理它了。好在他心里清楚这悠闲日子怕是没几天好过, 反倒愈发珍惜起眼前这无需忧思的时光来。

    自那日之后,沐羽再未见过夏祯,这府邸的守备却前所未有的密集严格了起来。期间有侍卫头领模样的人过来,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出了自己住的屋子,把屋内翻了个底朝天, 像是在翻找什么。当然,里面是搜不出任何东西的, 那侍卫也只得铩羽而归。也不知这个结果是不是惹着了沐云书那小子, 等次日醒来,沐羽就发现自己又换了个地方住,而且住的地方变成了地窖。

    最可恶的是,脚上还拴了根狗链。

    反正沐羽是没弄懂对方是怎么想的。

    他对此颇有微词, 奈何这次沐云书约是连旁的无关人都不想让他再见。不仅不见了那些文盲哑女,连眼熟的侍卫都被换了个干净, 只剩下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颤颤巍巍地每天来这地窖里给他送饭。

    心知气得翻白眼也无济于事,沐羽只得忍下这鸟气,默默等着外面的消息。

    幸而事情不出他所料,那帮反贼果然没能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心情, 迫不及待地就反了。沐羽自己胡乱估摸着大半月过去,心想这帮蠢蛋莫非打算苟且偷生一辈子?正念着呢,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喊杀声、脚步纷乱,似是打起来了。再过不多久,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亮了下窖的通道, 有人喊“找到了”之类云云。

    沐羽闻声,登时警觉望去。未曾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个熟悉面庞。

    那人逆着光走过来,让沐羽看不太清他的表情,身上银甲却是他熟悉的式样——正是他手下那只暗卫对外时的穿着。对方手握着柄染血的剑,在望见他脚边链条时,脸上露出震惊愤恨神色,随后迅速跑来,手起刀落砍断了那银链。

    “夏祯呢?”沐羽问他。

    这人便是当初夏祯出京时,留下来替他处理事务的那一个。

    沐羽还隐隐记得,大约名字是叫枫叶。

    枫叶愣了愣,低下头沉默不语。

    见状,沐羽心中已是明了了对方未说出口的答案,不由长叹了口气,心情也不可言状地低落了下来。他忍不住攥紧了手,指甲险些将掌心掐出了血来,沉默片刻后疲惫道:“外界如何?”

    “叛……我军已攻破宫门,皇上手中军力远不及我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已携人朝西门方向逃来。”枫叶答道,“只是虽是仓皇出逃,但皇上手中有徐氏相助,仍与我军有一战之力。属下担心殿下危险,就先一步带人来营救殿下,还请殿下速速与属下一同离开此是非之地。”

    沐羽“嗯”了一声。

    他知道对方什么意思:现在他所住的这地方,就在通往京城西门的那条路上,沐云书朝这个方向跑的意图简直再明显无比,就是怕他先一步被人找着了。如果不能早一步离开,就凭枫叶带来的这些人,怕是不够沐云书手中人塞牙缝的。那些叛党的人倒是有能力把沐云书给灭了,可惜都是些乌合之众,且分赃不均,谁也不肯让别人夺了那个头功,是以没半分可能捉的到滑如泥鳅的沐云书。

    况且沐羽也不可能允许沐云书死在这里。

    他站起身来,嫌弃的踢开脚边银链,低声道:“西城门那里可有人?”

    “有,不少。”枫叶道,“按您的吩咐,提前在那边布置了许多我方的人,以确保皇上能够顺利逃脱。”

    闻言,沐羽点点头,对枫叶说了句“做得好”,提脚便朝外走去。

    许是挺久没见过阳光,一出去,刺目的白光照得他险些眼泪都流了出来,酸痛得很。沐羽愁苦地站着,拿着袍角可劲儿揩了揩眼睛,过了半天,才稍觉缓解。不想,抬头却看见个眼熟货跪在自己面前。

    他头晕眼花地瞅了好几眼,才发现那是谦王在边关的旧部,记不得名字了,脸却还有点印象。

    努力从记忆里扒出来对方的影子,沐羽依稀想起这人在原著里好像是个还有些戏份的角色,负责扮演叛军将领中的典型反派,给谦王添了不少麻烦的那种,不免令人看着就有些头疼。奈何对方千里来迎他这个旧主,他也不好摆个冷脸给对方看,只得上去象征性地和人寒暄了几句。

    对方很感动沐羽还记得他,简单的交谈了几句,就请沐羽和他一起速速离开此处。他先是很激动的状告了一顿沐云书的惨无人道。随后又恭维沐羽请他速速自立登基,将这根基不正的暴君赶下去。

    沐羽便装出副义愤填膺的表情来,可劲儿附和了对方一番。

    于是对方露出满意的表情。

    都不需要仔细琢磨,沐羽闭着眼都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无非是些利益相关的小九九,怎么盘算着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罢了。毕竟沐羽现在顶着的这个谦王身份,沐云书对外界宣布是已经急病死了的,天下百姓自然便都以为谦王死了,毕竟谁也没见过谦王真容。他们那群叛党虽是都知道眼前这人是货真价实的谦王,但也是心知肚明死了的谦王才是最利于他们的——当利用价值被榨干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宣称这皇位上的不过是个形貌相似的假货,然后堂而皇之地干掉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沐羽,再换个傀儡来就是。

    虽说届时谁利用谁还犹未可知,但梦想总是美好的嘛。

    沐羽自觉心思也没正到哪去,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很快和这些叛党们其乐融融地打成了一片。商业互吹了一阵子后,这帮口口声声喊着来“救驾”的货们也迅速内部达成一致,把沐羽这个差点没被沐云书折腾残的倒霉蛋给捧上了新皇皇位。几万人乌泱泱地挤在皇城门口,甚至顾不得抢劫分赃,就匆匆忙忙的排成了队伍,跪在地上对着匆匆赶来、灰头土脸的沐羽山呼万岁。

    兰妃被士兵反手绑着站在宫门上,气得晕了过去。

    系统紧接着提醒,说兰妃好感掉了5,现在变成了90。

    沐羽听完,暗自翻了个白眼,让它滚。

    眼见吹捧够了新皇,底下这群人便唯恐天下不乱地和沐羽请示兰太后该如何如何处理,逃跑的那暴君该如何如何处理之类云云。沐羽一个个听来简直脑仁疼,便干脆装成昏君不愿过问世事的样子,大笔一挥将除了太后外的事情全交给了这帮子人,怎么高兴怎么来。

    一听这结果,这群人简直巴不得他以后都这么做,纷纷眉开眼笑、自告奋勇地去追击沐云书。沐羽也懒得管他们,全部同意了这些请求。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行事与之前刻苦勤勉形象实在相差太大,就装出一副久病未愈,头痛风疾严重的模样,说自己需要先行回府休息,赶紧脚底抹油跑路。

    这等小事,叛党们自是不会阻拦。于是沐羽竟就在这等集体分赃大会时,堂而皇之的先行离开,自己打道回了府。

    倒是回去路上,沐羽不忘吩咐枫叶盯紧沐云书那边的动向。并再三嘱咐他若有大臣准备举家投奔对方,也务必要尽量全给放走。

    枫叶听他念叨着重复了三遍,哭丧着脸,痛苦不已。

    好在回去的路并不远,很快,谦王府三字映入眼帘,解救了于水火之中的枫叶。

    他从车上跳下来,对车内沐羽道:“殿下,到府上了。”

    沐羽自絮叨中回神,抬头一看,真回府了。

    他便不免有些恍惚。

    自上次看到这块牌匾,不知不觉已有近半年过去。记得他走时还尚且是晚冬迎春,陈茵那小姑娘喜气洋洋地说要准备新年年货,可如今却夏已过半,物是人非,也不知对方这半年过的如何,是否被他连累到连个人样都活不出来。

    谦王府府前还挂着素色灯笼。

    许是陈茵怕匆匆改换了灯笼,惹得旁人猜测,是以不敢动上半分。只是沐羽看着这府邸里三层外三层的一片悲调,实在难受得很,便索性直接抬脚走了进去,不想再看这画面。不想甫一走进去,就又瞧见陈茵穿了一身素白在前厅站着。看他过来了,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沐羽不由卡壳:“……怎么哭了?”

    “高兴的。”陈茵拿手蹭蹭眼泪,豪迈道,“以前还以为王爷当真病死狱中,伤心得不能自已。现在想想,就忍不住为那时的自己蠢得直掉眼泪。”

    沐羽无语。他沉默了一阵,安慰她道:“……以后不会了。”

    “好好好。”陈茵边擦泪边敷衍他道,“我信,王爷说的我都信。”

    于是沐羽只能“……”脸看她了。

    陈茵被他表情逗得乐了,“噗嗤”声笑了出来。她笑完,看着自己衣服“哎呦”了一声,懊恼道:“今日是王爷回家的好日子呢,我怎么穿了身这破衣裳来?”

    第88章 成为摄政王(三十四) 筹谋。

    沐羽心想, 他也想知道啊。

    陈茵便说要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见他。

    沐羽自觉没这么多讲究,也不想她这么麻烦。恰巧外面局势乱做一团,他觉得趁此机会与她多讲些也好, 就摇头制止了陈茵,只让她跟自己去了书房,又叫枫叶看好周围。

    枫叶领命出屋。

    看他莫名这么严肃,陈茵也不由有些慌乱起来,眼里透出了些茫然神色。

    见状, 沐羽摇头叹气,将事情原委全竹筒倒豆子倒给了她。

    果不其然, 听完后, 陈茵傻了眼。

    沐羽不必想也知定是当初夏祯觉得若将此计划全盘告知她实在太过危险,是以除却谦王尚且在人世的消息外,怕是夏祯不曾透露过半分消息给她。所以陈茵现今还在屋外挂着像是给他守孝似的灯笼,衣食住行也颇为注意, 不敢让别人瞧着怀疑。

    否则按她的性格,今日必不会如此。

    陈家乃世代忠良, 莫名招了沐羽这么个反了皇帝、自立登基的假女婿,陈老将军不得气得昏死过去?他这番行为也算是变相地拖累了陈家,所以今天必须得给她讲清这是非曲折里因外要来,不然到时候弄得她里外不是人,沐羽在旁看着也愧疚。

    不过他也只是粗粗和陈茵说了自己的表面想法, 将沐云书所作所为给藏了大半,没敢将全部计划告诉她。不然到时候这姑娘一生气,觉得他这死送的太冤,离家出走捅到了沐云书那里,他这精心策划不就玩完了?

    好在陈茵是个挺好的姑娘, 容易哄也好骗。

    沐羽想着这段时间把她骗住了,等到时候这帮叛党不行了,仅凭着他的势力还是能把这姑娘偷偷送走的。只要她不站出来做什么违背陈家家训的事情,想来以后哪怕悄悄回家探望家人,也是未必没可能的。

    只是到底还是平白连累了人。

    倒是陈茵挺看得开。

    她本来也就是个比较神经粗条、不拘小节的姑娘,很少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太多。听了沐羽所说,也只是微微呆了一阵子,随后很快便放宽了心,反倒是安慰沐羽起来。

    “王爷也不必如此忧心……说不定陛下只是年龄还小而已,等这事儿过去,估计也就想通了。”她道,“到时候……大不了不要这一身虚名罢了。粗布麻衣走天涯,也好得很,我小时候那会儿可喜欢这类话本了。每次哥哥偷偷拿给我看,就高兴地不得了,可惜一直没机会实践。现在总算有这机会了,不也挺好么?”

    沐羽苦笑。也不忍心打破她幻想,只有点点头道:“好。”

    他说完这些,实在不想让陈茵刚从之前伤感才走出来,就又陷入忧愁他以后该如何好的漩涡中,便没再提这件事。含糊地和她又说了几句,叫枫叶把她送去了休息,自己则出门去寻兰妃。

    系统之前提示他对方因为他擅自反了的事情掉了一波好感度,考虑到之后故事走向和那个要求好感度的支线任务。尽管沐羽实在不想在这会儿去见对方,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去见上一见,减少些对方对自己的误会。

    枫叶和他说,兰妃和沐云书应是闹了不小的矛盾,是以才在叛军反叛当日沐云书甚至没有带走自己亲娘就忙不迭地和徐氏的人跑了。就之前兰妃见着沐羽时的反应,沐羽也大致能猜得到兰妃和沐云书那所谓的“矛盾”都是些什么。

    这就更导致了他不可能对此事置若罔闻。

    依着现在沐羽在叛军内的地位,想找兰妃还是挺简单的。

    他没发话,只说了兰妃交由他处置,叛军们也就不敢对这前太后做什么,只能将她丢在她往日住的平福宫,却是换上了自己的人严加看管。如今沐羽亲自来找兰妃,自然不会多加阻拦,立刻就放任他去寻兰妃。

    平福宫倒是一反旧时热闹盛景,显得尤其的清冷败落。

    兰妃贯来是个喜欢被人簇拥、热衷于享受的人,自打成了太后,日子过得就一天比一天奢侈。沐羽本已是习惯了的,今日来一看这殿内竟无一分往日情景,不由分外诧异,见到兰妃的时候脸上难免带了几分莫名。

    见他复杂神色,兰妃估计也误会了,出声尖酸讽刺道:“你这副表情又是何必,难不成是看到本宫如今处境觉得愧疚了?”

    “不敢。”沐云书淡淡回她,“只是今日来探望下娘娘,看娘娘过得如何。如今见娘娘如此朝气,也算是放下心来了。”

    “你……你什么意思?”兰妃见自己向来拿手的哭诉讽刺竟然不起作用了,一时慌乱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番沐羽脸色,又想起之前事情,似是咂摸出了些意思,脸色数变道:“你、你莫非知道了……”

    “娘娘做了什么事情,想必比本王更加清楚。”沐羽道,“现既已明白本王意思,之后该如何做,娘娘应当心中明白。”

    兰妃在关乎自己危机的时刻,是永远不会傻的。沐羽这番话一出口,她登时就明白自己一直以来藏着的东西已被对方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表情由青转白,整个人都颓丧了下去。过了许久,才讷讷道:“我那时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你能理解吗……”

    “往事已矣,还望娘娘莫再挂念。”沐羽长叹道,“今日之事亦是如此,陛下已然走了条无可救药的歪道,本王不愿这北周毁于他手,只得出此下策。”

    “你、你不怨我吗……”兰妃泪眼盈盈地望着他,“真的不恨我骗了你吗?”

    沐羽避而不答,只道:“今后望娘娘善自珍重,告辞。”

    “等等,你别走。”兰妃见他这次竟然是来真的,顿时慌张不已。她匆匆自榻上跳下来,仓皇走到沐羽面前,扯住他衣袖悲苦道:“你真狠得下心吗,从此以后都不管我了……再也不来看我了?云书对你不好,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可我也为你哭过了呀!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都不念及一点往日情分吗?”

    “从今往后,唯有对娘娘不闻不问,才是念及往日情分。”沐羽道。他心中很清楚,沐云书是早晚要打回来的,到时候自己就是个拱手献首的败寇而已。他要是对兰妃露出哪怕一丝善意,就会让沐云书更加厌恶自己亲娘,反倒不好。左右他就是个别人故事里的过客,虽然对兰妃并无半分好感,但也不愿因此祸及她今后生活。还不如把她丢到一边,让她自己慢慢反思自己做人问题。

    兰妃却并未会了他的意。见他一脸言尽于此的表情,也不说话了,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哭得和个小孩儿似的。沐羽看了头疼,也不好安慰她,只得硬了硬心肠,扭头走了。

    回去路上,枫叶是个内敛性子,不似夏祯仗着和沐羽关系好什么都敢说。他看沐羽满脸阴沉,缩的老远,满脸生怕自家王爷一个心情不好把他也给祸及了的模样。沐羽看见了,难免想起来梗着脖子替他送死的夏祯,心情便更加低落。

    因着这情绪缘故,就不免牵连到现实几分。

    仗着叛军中颇多朝中士族世家,沐羽反了的当天就直接到手了大批处于各世家掌控中的地盘,北地尽归掌控之中。沐云书朝中根基不稳,培养的下手又都是些新人,只得带着徐氏的残兵败将匆匆跑去了南地。若不是沐羽本来就没想过要这货的命,故意在指挥决策时放水装傻放跑了他,估计这小皇帝几天内就得直接被人给抓回来邀功。

    不过话虽如此,沐羽自己这边也没比沐云书那边情况好上多少就是。

    他嘲笑沐云书残兵败将、根基不稳,实则盘根错杂的叛军这方比起对方那里实则更加脆弱。若沐云书还能仰仗一下他自己培植起的世家外戚,靠着他们的忠心有朝一日打回北地,沐羽就完全只能靠着往日残存的一点威信镇着这帮乌合之众,好让他们还没在取得完全胜利前就因内讧先自取灭亡。再加之当日沐云书跑的匆匆忙忙,不少忠君老臣根本不知宫变一事,等到明白了外面闹闹哄哄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帮手无寸铁的老家伙们也只能干瞪着眼,做什么都无事于补了。沐羽招待着手底下那些乌合之众,还得低着头被这些个老臣骂的狗血淋头,简直惨的不行。

    当然,哪里都少不了喜欢溜须拍马逢迎之辈。眼见着这几个老臣一日比一日过分,就有人眼睛一转,自作聪明把人全都给抓了下狱,然后喜滋滋地跑去沐羽面前邀功。

    本来沐羽就没打算把这些带头出来闹事儿的硬茬给杀了,毕竟其中还是很有些骨气才干之人,这么眼睁着看他们作死实在是愁人。结果刚烦了没多久,就有人赶着给他来递枕头,简直高兴得不行,赶紧把这帮硬骨头统统给丢进了大牢里,省得哪天自作主张一头撞死在自己面前,想想就郁闷。还不如丢进牢里方便统一管理,届时嘱咐一声管事儿的好好款待,别把人弄死在牢里省得到时候说出去丢了皇帝面子,想来那走马上任的新任大理寺卿总不至于要和自己顶头上司对着干。

    想来想去,沐羽觉得这想法简直完美,只可惜了现在这大理寺卿不是以前那个。

    ……对,不是陆霄。丫早在宫变那日,见势不妙脚底抹油索性直接跑了。反正他无牵无挂孤身一人,沐羽也没想着将他按在自己手里——毕竟沐云书为数不多的金手指被困在京城了,还怎么接下来后面的剧情?就干脆放跑了丫。

    结果当然就是如今无法报当日深仇大恨。

    思及当初陆霄怎么挑衅怎么来的行为,沐羽莫名觉得一阵巨亏。好在他看的还算开,很快就放下了这事儿,转头开始专心致力于如何更快的搞垮起己方势力来。

    第89章 成为摄政王(三十五) 内乱。

    话是这么说, 但沐羽觉得自己压根就不需要动手。

    俗话说得好,创业易守成难。他眼前这帮因利益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根本不需要什么外力的强摧, 只需要内部挑拨一番,让他们自己先内讧起来,就能轻易打散掉这个集团。

    换言之,若是让沐羽来管理这些人辛苦维系表象,说不定比起让他们自取灭亡还更难一些。

    于是他就干脆当起来他们理想之中的“君主”来。

    表面装出一副勤恳模样, 实际上却能偷懒则偷懒,顺便督促枫叶利用手里的人脉将那些心存反意的大臣全偷偷放跑, 让他们好跑去南地投奔那里的沐云书。随后又装模作样的发了篇檄文声讨沐云书, 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将这事情闹得连匈人都知道了个一清二楚,尽可能地将自己表现得如同个不谙政事的笨蛋一般。

    沐羽心里清楚,沐云书这人虽然刚愎自用了些, 但在某些时候却机灵得不行。自打上次死里逃生,跑去了南地得到了些世家支持, 就仿佛开了脑筋似的,人也学乖了不少,知道闷声发大财了。沐羽这会儿故意给他送把柄,他又焉能不会好好利用?这简直就是赶着送上去好叫沐云书向天下发檄文,说现在坐在位置上的这谦王是个假货、是那帮叛党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反叛理由找来的替身。等他摆脱掉自己一身污名、得到北周大部分百姓和世家的认可支持后, 届时沐羽再出几个昏招,他想打回京畿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至于叛党内部,则更好说了。

    当初枫叶帮沐羽向各世家递消息时,就是仗着自己乃谦王旧部、又有沐云书在大婚之夜突然离去这一铁证,所以这几个世家才勉强信了他。而后来沐羽又确实出现在众人面前, 与以往并无半分不同,是以并无人站出来出声质疑过他的真伪。可若往深处说,还真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真的那个谦王不成?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除了沐云书自己,没人知道当初的谦王究竟是病死狱中、还是被小皇帝的人偷天换日带去别庄给幽禁了起来。仅凭谦王旧部一面之词,就相信眼前这个谦王是真谦王?谁也不是傻子,尤其是这个突然“活回来”的谦王在政事上还表现的如同个傻子似的——说不定是谦王旧部心有不甘,找了个一模一样的替身来报仇呢?也说不定啊!

    之所以沐羽瞎搞到如今,叛党内部都没有出过一句质疑之词,不过是因为比起死掉的那个谦王来说,如今的这个“谦王”更适合当那个被他们所掌控的傀儡罢了。

    叛党内部自然是对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前谦王颇有想法的,可若真让当初那个勤勤恳恳、热衷于蚕食拆分世家势力的谦王回来,他们反倒要倒大霉。还不如让眼前这个傻兮兮的傀儡坐着皇位,他们尽情分赃获利,岂不美哉?

    这么一想,沐羽借着他们肚子里的小九九路走的是一马平川,结局可谓皆大欢喜。

    当然,沐羽开心了,就要有人不爽了。

    沐云书自打被人赶出老家到甚至连老娘都忘记了带,这便如同奇耻大辱盘亘在在他头上,也终于学会了真正意义上的隐忍不发为何。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只要他愿意,想结交人才与世家还不是轻轻松松?借着沐羽在北地忙于处理内患,防止匈人反扑的功夫,他积极积蓄了一番自己的势力,咬牙切齿的准备打回北地,好叫沐羽领教一番自己的本事。

    聪明如他,自然早就明白了当日那番狼狈出逃全是沐羽的那些旧部散播消息给本就萌生了反意的世家的功劳,沐羽也是其中主犯之一。沐云书向来自觉一心全为北周,哪怕知晓自己并无沐氏血统也从未改变初心。他曾认为沐羽也必定如他一般,未曾想满腔情意只换来对方蛰伏着的反咬一口。

    这等狼狈姿态尽数被对方所见,如何不是奇耻大辱!

    于是他便慢心仇恨地等着早晚一日收复疆土,打回北地。等再见时定要给那人身上戴满镣铐,狠狠地羞辱一番,让那人再也无法产生反叛自己的想法,乖乖的做他一个人的附属品便好。

    有这种想法在后刺激,沐云书自分外发奋图强,连带着看他以往看着分外不顺眼的世家子弟也可亲了起来。他一面拉拢南地的士族势力,努力将沐羽给洗成假借谦王之名反叛的赝品,一面养精蓄锐,派去探子瓦解对方的力量,准备等到羽翼丰满之时与叛党们决一死战。

    借着剧情未来视的沐羽虽然每天只能靠着辛苦布下的眼线拿到为数不多的消息,但却也能猜出沐云书所做的大概。想想原著里谦王退场的时候,随便掐指算算也知道自己没几个月可活,因此他反倒是愈发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起来。

    每日看这群叛党内部斗斗嘴,掐掐架,就那几个混子拿着军饷吃着国库丰盈着自己腰包的行为发个怒。顺便再强烈谴责一番这种行为,责令他们速速拿下逃亡去南地的小皇帝,也挺好玩的——尤其是看着话题中心的那几位明显心满意足无心战事、却又迫于自己命令不得不去前线装个样子的表情,就觉得分外的爽快。

    当昏君这么有意思,沐羽真想不明白自己之前累死累活、殚精竭虑为了沐云书策划前后,跑东跑西究竟是为了什么鬼。

    想想都觉得自己脑子里进水——若不是为了完成任务的话。

    沐羽这边的局势以堪称飞驰的速度、愈发地烂了下去。

    陈茵虽说早早就被他安抚住了,一直没对沐羽的行为多说些什么,但眼见着南地那边沐云书的势力愈加壮大,难免也为沐羽的今后开始着急担心了起来。她拐弯抹角地和沐羽提了好几次陈家几位哥哥的事情,希望沐羽若是撑不住,还可以去寻她家找些帮助。只是沐羽本就无意苟活,更不想拖累这姑娘以后,便干脆一律无视了彻底。

    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彻底,沐羽甚至还竭尽全力争取逼反了陈家,让这一家子本就忠君爱国的武将全去投奔了沐云书。

    这么做的结果当然是后院失火,陈老将军干脆带着一帮本就不打算听从沐羽命令的兵反去了对面,顺便还写了一叠的长篇大论寄来把他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枫叶战战兢兢地在早朝前把老爷子寄来的信给沐羽读完,看着自家殿下面无表情地嘱咐自己别把这件事情告诉王妃。

    他颤巍巍地应了下来。

    听到枫叶回答,沐羽这才安下心来去上早朝。

    等他到了,朝堂上早因为陈家携兵举家叛逃的事情炸开了锅,嚷嚷着要将陈家留在京城的眷属统统处死,争来争去的几乎要吵翻天。沐羽就淡淡的看这群人在那吵,等他们吵够了后喊侍卫来,把闹得最凶的几个统统拖出去揍了一顿。

    几个人哭天喊地地在外面大叫“皇上饶命”,沐羽心情舒爽地环视下方一周:“陈家之事就此按下不表。有闲工夫在此争论此事,不若帮朕研究一番如何才能早日擒回流亡至南地的废帝……诸卿可还有什么异议?”

    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瞅瞅外面几人惨状,顿时决定安静如鸡,纷纷摇头:“吾皇圣明。”

    沐羽甚为满意。

    爽够了,他又看了一圈儿,问:“可还有其余要事禀奏?”

    下面一片沉默。

    许久,一位勇士站出来道:“臣有要事禀奏。”

    沐羽闻言望去,结果一眼瞅到个熟悉面庞——竟是宫变那日来迎他的那个谦王旧部,按剧情来说也是个挺重要的人物。便下意识放宽了语气,温和道:“说。”

    于是那人当即巴拉巴拉倒了一堆东西。

    听了好久,沐羽将这人说的给总结了一通,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简单来说:就是要钱,要好多钱,陛下你赶紧给我们发钱,打仗的钱又要不够了!

    他不由暗地里骂了一句。

    说实在的,也不怪沐羽心态糟糕。

    若不是他本来就奔着自取灭亡的结果去的,此情此景真够沐羽发好几次飙了——打仗要钱要粮,谦王是在马背上骑了多年的武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点?钱粮自然是早就给足了的。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群因利益聚集的乌合之众能在原著里干出为了贪粮饷偷换军备的事情,怎又可能为了如今那流亡南地、不知未来如何的小皇帝丢掉到嘴的鸭子?当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根本不怕吃撑后涨破了肚子。

    如今钱粮被攫取得所剩无几,便堂而皇之地跑来和皇帝继续索要了。

    沐羽虽说不傻,但他如今装出来的可是傻得很。不趁着这机会多勒要些好处,沐羽都替他们对不起他们自己。

    暗自心疼了一番北周国库,他努力表现出一副爽快的样子来,满口答应道:“爱卿想要朕如何?”

    第90章 成为摄政王(三十六) 城破。……

    那人愣了一下, 随后大喜过望,赶快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沐羽随即沉了脸。

    说来对方说的要求也简单,不过是向沐羽要了个数目颇大的军饷费用而已。若是寻常时候, 考虑到这笔钱粮支出用途,沐羽或许还不会有什么感觉,准就准了。但现今他明知道这些钱粮不会被对方拿去用在正途,说不定俱要被中饱私囊了去,不免就前所未有地心疼了起来。

    见他表情不好, 众臣也能估摸出来个大概他心中所想,不由面面相觑了一番, 最后梗着脖子站出来了个人。

    这人对沐羽振振有词道:“国家正处于危难之际, 平民百姓亦不能独善其身!皇上不必如此忧愁国库存余,只需加些赋税令百姓知晓此仗并非只朝廷之事,他们同样牵涉其中——想来很快便可集齐军资所需。”

    他语气激昂、表情丰富,沐羽在旁看得耸然动容, 都快要忍不住给他鼓掌了。

    ……可惜沐羽不是个傻子。

    他再蠢,也能看出来眼前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这群人想要堂而皇之地捞油水的借口而已, 自然不会被他们这些提议感动得痛哭流涕、连连叫好。只是话虽如此,表面样子还是要装的,不然他又何苦装疯卖傻到现在?

    沐羽思考了片刻,点点头道:“不错,卿说的极对, 便按这么做吧……只是此事劳民伤财,难免引起百姓不满,诸卿还需多加注意才是。”

    众臣纷纷应诺。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兴许是没想到竟能如此顺利,但凡提议此事的人俱都露出了喜不自胜的表情,而没能参与其中的则懊恼不已。沐羽略略扫了一眼, 将这些人的表情俱都记了个大概,然后点了其中几位的名,让他们下朝后去御书房来见自己,好方便他挑拨离间。否则要让他们沆瀣一气了,沐羽真不知道如今尚算羸弱的沐云书该怎么打赢这场仗。

    若他没记错,原著中形势逆转的一仗即将到来——为了彻底拿下落跑的小皇帝,叛军这方纠集军队准备在江上与沐云书手中的兵力进行总力战。未曾想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叛军却栽在了丝毫没有任何带兵打仗经验的沐云书手里,还折了己方多数人进去,被打的落荒而逃。至此原本形势占优的叛党彻底沦入被动挨打的局面,乃至再无半分还手之力。

    可以说,若沐羽想达成他的计划,就务必要确保这一仗不能发生任何意外。而这一仗会输的原因,好巧不巧就是因为内部分赃不均起了内讧,统帅与下属意见相左,命令没能好好执行,是以才会惨败而归。仗着自己有上帝视角,沐羽自不会放过这一关键原因。

    他将这仗中的几个关键反水人物都叫到小屋子里,该批的批,该夸得夸。如此一番下来,几位脸上都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心中所想也是不言而喻。

    沐羽心满意足地将他们全都挥退,准备回去休息。

    不想,枫叶面带难色地找了上来。

    一瞅到枫叶脸上表情,沐羽就暗道了声不好。他佯装镇定地将枫叶喊过来,问他:“何事?”

    “是……陈老将军的事情。”枫叶支支吾吾道,“属下办事不利,请责罚。”

    沐羽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头又疼了起来。但这件事儿本就是纸包不住火,他一开始也没想能瞒住陈茵,实在怪不得枫叶让陈茵得知了这件事去。只好叹了口气,让车驾转去了陈茵现今住的宫殿。

    陈茵向来是个挺喜欢热闹的姑娘,平日里就活泼得很,规矩也少。虽说自打沐羽明目张胆反了皇帝后,她行事反而意外地低调了下来,可往常住地旁也人来人往的,没有一丝冷清气息。但这会儿宫室周遭却如同变成了个冰窖,宫女们都瑟缩在旁,竟无一人敢擅自说话嬉闹。

    沐羽甫一走进去,就看见这姑娘坐在小桌旁举着毛笔,盯着张白纸在发呆。

    他让周围人都出去,走过去问陈茵道:“都知道了?”

    “……啊!王爷来了?!”陈茵乍然回神,对着沐羽露出了些惶然表情来。她匆匆忙忙叠起桌上纸张,又收起笔来,眉宇间带了几分愁绪:“嗯……都知道了。”

    “本是孤一己私心,不欲你知晓此事。”沐羽对她耐心解释道,“不错,若留下陈家确实可获得颇多助益……只是叛党本就是败局之相,实在没有必要为孤一人牺牲陈家百年清誉。云书那处才是陈家理应归顺之地。”

    “可是……”陈茵望着沐羽,眨了眨眼,眼圈儿却红了,“王爷你呢,你怎么办?”

    沐羽愣愣,玩笑似的笑道:“孤已经是个死人,再多死一次……当也无妨?”

    陈茵闻言,横了他一眼,怒道:“王爷莫说玩笑话,令人当真了该如何是好?”

    “此事因孤而起,祸及你已属不该,又怎么能让陈家牵涉其中。”沐羽摇摇头,“若当初早知会有今日,孤必不会应你那任性要求。”

    他这说的却是以前谦王贸然应下陈茵乞求迎娶她一事了。

    实话实说,原本的谦王也曾因为此事后悔过多次,觉得自己辜负对方许多。如今沐羽算是主动将她牵连进来,自然更是倍觉愧疚。要不是对方死活不愿先他一步离开此处,非要等他一起跑路。沐羽早就让枫叶找个假的替身过来乔装扮成这姑娘,让她先走了。

    可惜就是陈茵无论如何都不松口应下。

    她听罢怔忪片刻,随后也笑了:“王爷这话说得,真伤人心……”

    “劳你多担待了。”沐羽歉意道,“对不起。”

    陈茵什么都没说。

    沐羽心知这已经算得上她最大的表态,不可能再更进一步了,忍不住便长叹了口气。只是此事来的实在突然,他未曾铺垫就匆匆坦白真相,料想她要接受也应该要等上些时日。左右等沐云书打回来还需要许多时日,一天天地磨过去,早晚会磨习惯的。

    说到底,生离死别这种东西,再多伤心感怀……最终都抵不过时间。

    他也无意再逼对方,便干脆随口扯了几句别的,将话题引去了别的方向。陈茵倒是给足了他面子,很善解人意地没再提此事。不过虽是如此,谈话间还是难免不经意出神到沐羽叫都叫不回来。

    见此情形,沐羽觉得还是让她一个人多静静、不要继续打扰她比较好。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之后一连数月,他都没怎么再找过陈茵。甚至于陈茵主动跑来找他,他都尽量避而不见。

    这真不能怪沐羽无情。

    他自觉自己可能平日里多余事情做得实在太多,以至于让陈茵产生了一种无可替代的依赖感。但明显谦王这个壳子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这姑娘如果不能尽早习惯一个人生活,老忍不住多想着他的那份的话,迟早要把自己拖进泥淖里毁掉。

    好在陈茵也挺懂事。见沐羽数次避她不见,约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再后便很少来见他。

    眨眼数月。

    眼见着举众期待的旷世大战就要上演,不说沐羽的心情如何,就连系统都难得地不再和他找事儿闲唠,转而专心致志地上帝视角看戏起来。沐羽被这破蛋屡屡坑过多次,这次见它这么兴致勃勃,就不免满怀恶意地讽刺它道:“以你的视角看这些事情,和看故事应该没什么两样吧?不无聊吗?”

    “有聊有聊。”系统明显一副不打算和他计较的口气,喜滋滋道,“尤其是‘明明已经是既定事实,可还想挣扎改命’的这种剧情,无论多少次都看不腻啊!”

    “……”

    沐羽深觉自己躺着也中了一枪,顿生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悲痛感。他沉默片刻,狐疑道:“你说谁呢?”

    “谁都是。”系统却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道,“正因为如此,才特别有趣,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沐羽冷漠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跳梁小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系统“嘿嘿”笑了:“你很懂嘛!”

    沐羽没理它。

    得益于终日与那破鸡蛋没事儿插科打诨,沐羽意外地觉得这日子过得如同飞逝。

    那场他等待已久的、属于沐云书的背水一战以意料之中的方式落幕,叛军主力被对方尽数消灭在南地,仅余不到三成残兵败将匆匆逃回京城报信。

    经此一战,原本几乎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沐云书终于声名鹊起,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而借由这个舞台终于得以发光发热、一展毕生所学的陆霄也崭露头角,名噪一时。

    远远地瞅着这一对,沐羽莫名产生了如同老妈子似的欣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