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沈怀栀并不清楚,只是因为严侍郎告密的缘故,自己就被五皇子盯上,即将迎来被纳入王府为侧室的命运,这会儿,她正在彭城伯夫人的花园里,和一众姑娘们拜见五皇子妃呢。
因着圣人一直压着皇子们不肯给封王的缘故,有意大位的几位皇子早就斗得如乌眼鸡一般,五皇子妃作为五皇子的贤内助,对自家丈夫的野心心知肚明,因此一直以来都积极热络的搞夫人外交,在朝臣勋贵间多有贤惠名声。
今日伯府这场赏花宴只说是别有目的,但目的为何五皇子却并未说得太过清楚,她只知晓沈家七姑娘是位重要人物,关系到文谦先生的好感,是需要费心拉拢的关键人物,别的却是分毫不知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襄助丈夫大业,即便需要她折节下交一位贵女,于是,自席间见过沈怀栀后,她就频频褒奖抬举对方。
彭城伯夫人一向以五皇子妃马首是瞻,行事向来符合对方心意,此时同样如此,她除了趁势给沈怀栀抬轿子之外,还不忘拍五皇子妃的马屁,好听话是张口就来,“……
娘娘真是会说笑,难得今日您愿意赏脸来妾身的赏花宴,我们若是不把这些花儿一样的漂亮姑娘们推到您面前卖好,难不成还让娘娘看我们这些腻烦人的老脸?”
“要知道,就是娘娘舍得,我都不舍得啊,所以,王妃娘娘尽管同姑娘们亲热,这样日后也好让我们这些老货沾沾姑娘们的光,方便娘娘日后赏脸有空同我们玩耍。”
对于彭城伯夫人的卖乖讨好,五皇子妃显然很受用,倒是一旁做看客的沈老夫人被恶心的够呛,虽说她行事也利益为先,但厚颜无耻如彭城伯夫人这般,她自问是做不到的。
“伯夫人太客气了,”五皇子妃笑意矜持优雅,“好歹今日是伯夫人做东,客随主便,本宫是一定要给夫人这个面子的,就按伯夫人说的,让贵府的五姑娘同沈家姑娘一起,陪我逛逛园子吧,伯府花园景致甚好,本宫很是喜欢。”
花花轿子人抬人,两相有意之下,沈怀栀就这么成了五皇子妃的陪客。
“栀姐儿,照顾好娘娘,万不可疏忽大意。”老夫人叮嘱道。
沈怀栀点头应是,同伯府的五姑娘一起,侧身托扶了身侧五皇子妃的手臂,彼此相视一笑,陪着人往花园清净处去了。
毕竟,比起好应付的五皇子妃,她更懒得同那些或心怀恶意或没眼色或窥私欲极重的人打交道。
今日这里这么多妇人和姑娘,总有那么几个因为被抢了心中夫婿人选不待见她的,就算沈家拒绝了薛家的求亲,也依旧不影响他们对她心生厌恶,她可不想在这里继续被纠缠被针对。
于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貌似赏花的女眷们就这么看着几人走远,纵然不甘心,在五皇子的威势面前,也不敢随意越界。
五皇子妃真正的目的只在于沈怀栀,等到了某处凉亭之后,被打发的伯府五姑娘顺势识趣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五皇子妃是位交际高手,当她真想同人拉近距离时,确实足够亲和,奈何沈怀栀早就熟络这种套路,五皇子妃有耐心,她更有耐心,周旋起来不说滴水不漏,但也让对方知晓她并不是个好哄骗的姑娘。
对方有意交好她自然是有目的的,沈怀栀自然也好奇这份用心背后的用意。
虽然早有预料,但从五皇子妃嘴里说出文谦先生时,她多少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为了拉拢,不算麻烦。
总比因为薛琮的缘故成为五皇子的眼中钉要好。
要知道,上辈子薛琮与登基为帝的五皇子交恶,两人相斗可谓是血流成河,最后以一人极乐登仙做了先帝一人扶持小皇子做了摄政王大权在握为结局,看似结果是好的,但其间牵扯进无数人命,就是沈怀栀自己,也屡遭险情,若非有陈理护着,她不见得能安然挨过那阵乱局。
所以,她现在最希望的,无非就是五皇子看中了她与文谦先生的交情,意图拉拢,至于其他的,她是万万不想牵扯进对方与薛琮的争斗之中的。
毕竟,两人的不对付,可不是五皇子登位之后才有的,而是夺位之争时就早有嫌隙,当然,主要是五皇子单方面的不对付,于薛琮来说,他不过是一心忠于圣人不愿被拉拢罢了,但对五皇子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错处。
骄横跋扈如五皇子,可从不是会反省自己的性子,不如说,他最爱的便是迁怒,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旁人的错,他本人是决计不会有任何不妥的。
心思细腻如五皇子妃,自然发现了提及文谦先生时沈怀栀那似乎松快许多的模样,她心中暗笑,年轻姑娘果然沉不住气,看来日后交好这位沈姑娘并不算难事。
就在一切渐入佳境时,凉亭中突然来了一位侍从,五皇子妃自然认得丈夫身边的心腹,看两人有事要谈的模样,沈怀栀顺势告退,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凉亭。
侍从看着沈怀栀远去的背影,再次打量确认过对方的身份之后,才低头垂首同五皇子妃说话,“请问娘娘,刚才离开的这位可是沈家七姑娘沈怀栀?”
早和沈怀栀互相交换过姓名的五皇子妃自然是知晓的,她点点头应道,“正是,是不是殿下那边有什么吩咐?”
确认过之后,侍从头垂得更低,一五一十的道,“奴婢刚从殿下身边过来,刚才在楼阁之上,殿下看见了这位沈七姑娘,他说……”
只犹豫了一下,侍从就将五皇子的原话尽数道出,除了模仿主子的语气惟妙惟肖之外,半点不曾添加个人感情。
而五皇子妃听在耳里,慢慢收敛面上笑意,最终神色平静的问道,“殿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奴婢传话,不敢有误。”侍从腰背弓得更深,回话的语气也谨小慎微。
短暂的静默过后,五皇子妃恢复得体笑意,温言道,“殿下的心意我知晓了,你回去告诉殿下,就说沈家姑娘的事,本宫必会用心,早日达成王爷所愿。”
得到回复之后,侍从躬身行礼,“奴婢告退。”
待凉亭里只剩王府自己人,一直安静站在五皇子妃身后的心腹嬷嬷快步上前低声道,“娘娘,大事不妙啊。”
“我知道,”五皇子妃淡声道,“以殿下的脾性,能让人专门交代我这番话,显然对那位沈七姑娘是志在必得的。”
这么说着的人,心是止不住的深深往下沉,作为枕边人,五皇子妃太了解五皇子了,抑或者说,他们家这位殿下,自小被贵妃与圣人一路宠爱到大,早就养成了任性嚣张行事肆无忌惮的性子,他是不屑于说假话的,说是看中了沈家姑娘,那就是看中了沈家姑娘。
听听侍从是怎么传话的,“第一次看到一张哪哪儿都合心意的脸”,只这一句话,就注定了沈怀栀来日入王府之后会是她的劲敌。
五皇子于女色上不算热衷,他自己长得好,对身边人就格外挑剔,王府中那么多美人,能真正得他心意的少之又少,多是几日宠爱之后就淡了情分的,往日里五皇子妃能稳坐钓鱼台,与五皇子这份不偏颇的性情不无关系,现在突然多了一个说是符合心意的美人,饶是五皇子妃向来淡定看得开,这会儿心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揪成了一团。
“我的娘娘,您还是把问题看简单了啊!”嬷嬷见五皇子妃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下担忧,将周遭服侍的人遣去周围守着不让人靠近之后,她这才满脸心焦的压低声音道,“您以为沈姑娘入府,只是府里多了个受宠的侧妃吗?您仔细想想,以殿下一向的性情,他若是想要偏爱抬举什么人,行事起来可是丝毫不在意规矩体统的。”
“您只看从前后院那些得了殿下一时欢心的,不过几日光景,偏宠放纵起来就屡次有逾越之处,日后若是换成这位沈姑娘,您只怕会有天大的麻烦。”
五皇子行事有时确实随心所欲了些,但五皇子妃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或许是嬷嬷想多了,可能也没有那么严重。”
“这话您自己信吗?”嬷嬷反问道,“殿下从前对那些美人,多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眼下这位沈姑娘,却是一出现就得了殿下青眼,说是要纳入府做侧妃呢,这上来就要把人上皇家玉牒的态度,奴婢可不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倒不如说,因为五皇子的宽纵,王妃娘娘才是心怀妄念的那个,有自欺欺人之嫌。
闻言,五皇子妃沉默,她拧着手中的帕子,一时间心乱如麻,至于原本还算有好感的沈怀栀,现下也只有来日劲敌这一观感了。
“所以,嬷嬷的意思……”五皇子妃问道,“是让我出面驳了殿下的打算?”
嬷嬷叹息一声,有些苦涩的无奈道,“娘娘您觉得,有可能吗?”
与其说这是嬷嬷的打算,倒不如说这是五皇子妃内心的真正想法,她才是最不愿意沈怀栀入府成为丈夫身边人的那个人。
“殿下的
心意,就算是圣人下令,也不一定拦得住,“嬷嬷叹息道,“娘娘,咱们能做的,只有未雨绸缪,让人早些去探查一下那位沈姑娘的情况,若是有可能,就看看能不能从哪里入手提前解决,但您却是决计不能动手的。”
“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借他人之手,将这个祸害拦在府外,以免她入府动摇您的位置,但若不能的话,咱们也需早做准备,万不能让殿下一心向着她。”
五皇子妃神情郁郁的应下,准备迎接丈夫可能出现的新欢,现在,她只希望这位沈姑娘小辫子多一些,好让她多些转圜余地,不然,五皇子府怕是真要格局大变了。
***
另一处,五皇子将属意的姑娘交给下属和皇子妃去安排之后,难得心情好了一些,具体表现就是此时待严大人都和气许多。
面对即将成为五皇子侧室的沈家七姑娘,严大人觉得自己最好早些交代,不然等来日五皇子从别人嘴里知晓沈姑娘从前的那些荒唐事,他怕是落不着好处还要碰一鼻子灰,说不得就要倒大霉。
于是,他磨磨蹭蹭的试探再三,在五皇子即将失去耐心爆发的前一刻,支支吾吾的道出了沈怀栀过往的行径。
“你说什么?”五皇子坐直身体,皮笑肉不笑的道,“劳烦严侍郎再说一遍,沈姑娘对谁有意?”
严大人背后生出冷汗,嗓音干涩的道,“永嘉侯府,薛琮薛世子。”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五皇子冷笑一声,身体往后仰了仰,别有深意的道,“居然是薛琮吗?”
说完,他看向一旁待命的侍从,“去查查,看看沈姑娘和薛琮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本殿下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侍从领命而去,两刻钟后,等得心烦气躁的五皇子知晓了一干事情的所有前因后果。
听了沈怀栀之前追爱薛琮的风流韵事的五皇子脸黑如墨,严大人瞧着,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那沈姑娘……”还纳吗?
五皇子神情阴森的瞪他一眼,虽然生气,但还是明白的道,“不是说沈家拒了永嘉侯府的婚事?既然如此,这人自然还是要入府的。”
所以,这是生气,对人也不放手的意思?
这会儿,严大人当真觉得是自己开了眼界了,要知道,以五皇子一向眼高于顶的性情,别说是个和其他男人有过风流纠葛的姑娘了,就是身边人多看外男一眼,他都不屑于再将人放在身边。
看来,沈家姑娘那张脸,当真是极合殿下心意了,严大人有些震惊的想,毕竟,他也预料不到事情最后会是如此走向。
“不过,薛琮这狗东西,倒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五皇子神情讥讽的道,“本就不识抬举,现在还要和本殿下抢女人,早早晚晚,得为轻慢本殿下付出代价。”
在五皇子心里,他本就一贯不喜薛琮这个占据父皇看重与宠爱的勋贵子弟,若这人是个知情识趣的也就罢了,偏偏性情冷漠清高还爱装模作样,几次拉拢不成不说,还屡屡做他夺位之路上的绊脚石。
不管薛琮所为是否出于圣人授意,这都不影响五皇子对他的厌恶,尤其现在还牵扯上了他意外看中的姑娘,薛琮此人说是眼中钉肉中刺都不为过。
来日他若掌权,薛琮必然不得好死,五皇子想,但在此之前,他得先把中意的美人娶回府才成。
毕竟,沈怀栀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得他心意,他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喜爱的竟是这样的容貌。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遗憾,以前竟然从未见过这位沈七姑娘,要是能早一点相遇,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容貌,哪还会有什么痴心薛世子这种污糟前事,说不得和沈七谱写风流韵事的,就是自己了。
这么一想,他对薛琮的厌恶,瞬间变得更深更重了。
第32章 第32章——
彭城伯夫人的赏花宴之后,沈家的生活又恢复正轨。
沈怀栀一直忙碌着南下去往梧州的事,院子里那些带不走的珍贵花草早就被她卖给清兰居换钱,虽然这么说有些庸俗,但钱财确实是好东西,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惹人讨厌。
上辈子年少时她曾经在梧州住过两年,说实话,有关那两年的记忆着实称不上美好。
在她尚且对父母怀有诸多美好期望的年纪,那两人毫不犹豫的打破了她的妄想,无论是一心仕途对远在京城的女儿不怎么在意的父亲,还是更偏爱养在身边的龙凤胎的母亲,在那个家里,她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令人感到尴尬的客人,即便他们试图对她亲近,依旧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别扭感。
所以,她最后到底还是回了帝京,当然,也可以说是不战而溃。
总之,她那对父母教会了她一个道理,这世间,确实不是所有父母都疼爱儿女的,有时你需要很艰难很辛苦的才能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
他们不怎么爱你。
幸好,她最终还是有很多人爱的,没有可怜到最后。
凭借着那早已不算清晰的稀薄记忆,沈怀栀井井有条的安排着南下的一切,托上辈子冬青深耕南方的福,她清楚知晓自己来日的落足之处,她大约只会在属于父母的刺史府里待上短短一段时间,更多的,却是不会再停留了。
渐渐长大之后,她就学会了不为难自己,老夫人见她如此忙碌,偶尔也不吝啬的给出帮助,只能说人老成精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站在同一利益阵营之中时,祖母确实是个合格的帮手。
尤其在深切知晓她与家中母亲弟妹的尴尬关系后,即便是为了让她日后能无后顾之忧全身心的投入襄助父亲的大业之中,老人家也专门掏出时间安排人手为她排忧解难。
“李嬷嬷是祖母用了多年的老人,在处理内宅诸事上多有心得,到时候你如果不方面出面,尽可将李嬷嬷推出去,她会替你解决烦恼的。”老夫人谆谆教导道,“说到底那是你亲生父母,关系疏远冷淡可以,但绝不可留下不孝的名声,我是不指望能看见什么父慈子孝了,只要你能尽心为你父亲办事,让沈家来日更进一步,让你父亲能早日高升回京,你就是我们沈家的大功臣,但凡你有烦恼,祖母都会先一步替你解决。”
“多谢祖母,”沈怀栀满眼感激道,“祖母放心,大事上我决不轻忽。”
祖孙两个协调好之后,在沈怀栀又去小青山时,老夫人将娘家亲人叫进了府里。
沈老夫人娘家姓周,在她年轻时还算有几分门楣,不然也做不到和沈家老太爷门当户对嫁进沈家,但随着家中无出色子弟顶立门楣,周家这些年早已逐渐没落,不如往昔。
但就是这样的周家,如今依旧有一个尚算出色的儿孙,只可惜,这份出色却不在才学之上,而是在……
“文钰,快来见过你姨祖母,”周夫人态度亲热的上前拜见老夫人,还不忘唤儿子,“你姨祖母往日最是疼爱你,还不快给她老人家磕头。”
闻言,走到厅堂中的年轻人双眼含笑的对老夫人行了大礼,“文钰见过姨祖母,望姨祖母身体康泰福寿双全万事顺心。”
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神情复杂,虽然没有才学,但她这个甥孙,着实长了一张出挑的脸。
周文钰姿容文雅俊秀,皎如玉树,若是不开口,当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只可惜,双眼太过清澈天真,一看就是容易被人骗的模样。
总之,周家为这个宝贝疙瘩也是操碎了心,怕他被人骗被人引诱,是千守万护,把人拘在了老家,生怕在帝京里招惹了哪家贵女的眼闹出什么事端来,毕竟,老家那里纵然守得严密,依旧有姑娘为了周家公子要生要死,闹出不少风波来。
有这么个金疙瘩在手,周家却从未想过要靠周文钰去攀附高枝,足可见家人对其护持疼宠之心了。
而就是这样的周文钰,是老夫人准备安排在沈怀栀身边陪她一起南下的关键人物。
她的好孙女日后如何关系到沈家的前程,从本心来讲,她是不舍得将人嫁出去便宜其他外人的,那既然人不能嫁在京里为沈家
助力,那肥水不流外人田,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将人嫁回周家扶持母族,毕竟两家人也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便宜自己人总好过便宜外人,就是老夫人的真实想法,而她所选定的对象,正是周文钰。
将年轻人打发出去陪年纪尚幼的沈家姑娘们说话之后,老夫人同周母谈起了正事,有些内情纵然是亲人,也是要隐瞒的,但那些可以说的,她倒是尽数都同周母说了个明白。
“您老人家和二房那两位,当真愿意让七姑娘嫁进咱们家?”不得不说,沈怀栀确实是沈家条件最好最出挑的姑娘,这不,周母一听说老夫人有意让两个年轻孩子结亲,一双眼睛都亮了。
“我是这么想的,”老夫人道,“不过栀姐儿那孩子主意正,老二也不见得能做她婚事的主,所以我想着让文钰陪着一同南下,对外就说是出外游学,也能多些实务历练。”
“文钰品行好,容貌佳,性情也好,这表哥表妹的日日相处下来,若亲事能成最好,就算不能成,日后也有几分香火情,对周家也好,另外,我还准备让大房的文远一同南下,正好打个遮掩。”
“您老人家费心了,”周母满脸感动的道,“放心,我肯定教好文钰那小子,绝对不让他惹七姑娘生气。”
“那倒不必,”老夫人拦住人,“文钰天性自然纯稚,就让他们年轻人由着性子相处吧,你我多加干涉反而不好。”
话说得好听,但内里其实不然,老夫人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她发现了沈怀栀的偏好与忌讳,以周文钰的性情,顺其自然一些反而事半功倍。
至此,两家共同定下沈怀栀同表哥周文钰堂哥沈文远一同南下梧州的行程,对外只说是父母想念儿女,想要孩子嫁在身边等等,好歹算是搪塞了外人的疑问。
***
在沈家七姑娘即将南下梧州的消息传出前,薛琮先一步遇到了同表哥周文钰一起出门的沈怀栀。
不得不说,他们两人确实有非同一般的缘分。
薛琮今日本不过是应了同僚邀请出席宴请,便在赴宴中途遇到了相携而行的两人。
繁华街道两旁的商铺里,年轻男女你来我往言笑晏晏的模样刺眼极了,外人看来,可能会当做是亲眷相处,但薛琮清楚得很,沈家的亲戚里从无眼前这号人物。
且周文钰长相确实极其出挑,以致于大半条街道上的妇人姑娘们都忍不住或光明正大或偷偷观察,即便对方身旁站着另一个姑娘,也依旧挡不住大家欣赏美色的热情。
因着近日夜梦频频总是睡不好的缘故,薛琮今日难得没骑马,而是坐了马车,他提前下车步行,在逐渐靠近那两人时,亲耳听到沈怀栀亲口叫了一声表哥。
他脚步顿了一下,不期然想到了一句早就被人说腻的老话——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沈家拒绝薛家的求亲,沈怀栀对陈理的示爱也毫不动摇,结果最后身边却多了个容貌出色的表哥?
他看着那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清楚的感知到如同梦中一般碳火灼心的滋味,那种感觉他已尝过太多遍,是嫉妒的滋味。
于是,他就这样干脆的临时毁约,跟在那两人身后去了另一家方向相反的酒楼。
“姨祖母应该会很喜欢这幅绣画,”周文钰笑道,“她老人家小时候在故地长大,肯定留有不少美好回忆,如今多年过去,乍然见到这酷似家乡景象的绣画,心情一定不错。”
“多谢表哥帮忙出主意,”沈怀栀道,“要不是表哥,我还要思虑许久。”
在讨老夫人欢心上,沈怀栀着实没什么天分,当然,她也不见得想有这种天份,今日出门时临时在路上遇到周文钰,没想到随口一问竟问出了个惊喜。
因此后来两人一路转道绣坊,托周文钰对祖母老家分外熟悉的福,沈怀栀终于定下了一份极其契合老夫人心意的礼物。
好歹也是自己日后能在南边得享自由的靠山,沈怀栀还是愿意为老夫人花费些许心力的。
作为酬谢,沈怀栀请了周文钰吃饭,当然,也是因为之后南下两人要长久同行,多少也有打好关系以减少麻烦的意思。
幸好,周文钰和祖母极其不像,性情和容貌一样怡人,沈怀栀对此还算满意,须知,她并不想要一个拖后腿找麻烦的同伴,若是这样,她宁愿一个人率先独自启程。
用过饭后,两人彼此告别,沈怀栀刚准备去西市淘换一些新奇的植物种子,就同薛琮不期而遇。
对方的嘲讽来得极快,“沈姑娘那位表哥,容貌当真不错,看你们两人的相处,似乎对方容貌与性情都极合沈姑娘心意。”
这是说她见一个爱一个,怀疑周文钰是她新的变心对象了?
被嘲讽的沈怀栀只觉得薛琮这话说得格外可笑,因此她毫不客气的当场反讽了回去,“我和世子既然毫无干系,就不必随意评判对方的人生了吧?”
“至少,无论我嫁谁,都和世子毫无关系,世子娶谁,我也毫不关心,”她笑着道,“咱们最好形同陌路,日后少接触来往的好,以免他人误会。”
说完,她还极为真心实意的道,“我真诚祝愿世子婚事顺遂,早日娶得贤妻。”
无意纠缠的沈怀栀是半点不肯多留,说完就走,将神色凝重的薛琮甩在了身后。
晚间,因着白日里看到了沈怀栀风流多情的一幕以致于难以顺利安眠的薛琮,从下属那里听到了令他惊讶的消息。
“你是说,五皇子有意纳沈怀栀为侧妃?”
不用看,只听声音就知晓自家世子动了真怒的下属,将调查到的一切尽数告知,当然,还有沈家人为沈怀栀筹备南下行程的消息。
“侧妃……南下……”薛琮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堪称平地惊雷的消息,抬手捂住疼痛不已的额头,心中恼怒更甚。
本来这些日子他就头痛频频,只要想到沈怀栀这个人就气血翻腾,心绪不受控制,此时再来这一遭,情绪更是跌到谷底,以致于他不得不接连饮了三份汤药,才控制住这份不适。
然后,自这天夜里起,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
第33章 第33章——
薛琮最近已经很不喜欢做梦,但偏偏,梦境总是如约而至。
临睡前,他还在恼怒沈怀栀疑似另有新欢的风流薄幸,厌恶五皇子的痴心妄想,心情着实称不上愉快。
因为关注沈怀栀,派人盯着沈家,所以知晓了五皇子妃在派人打听沈怀栀的消息,随之引出了五皇子对她的觊觎,以及她准备离京南下的消息。
这下,薛琮终于确定沈怀栀是认真的,不管是拒婚薛家还是拒绝陈理,恐怕自她冷待他那天起,就早已打定了主意,所以,后来发生的这许多事才能说得通。
因为心知此后和他们天南海北远隔千里,说不定还再无相见之日,所以言语行事处处不留余地,干脆利落的将一切麻烦快刀斩乱麻。
薛琮想,对沈怀栀来说,他也确实是需要被处理的麻烦。
如果说在未曾知晓这个消息之前,他觉得她是红颜祸水,是招致他心绪不稳与朋友反目的根源,但在知晓她即将抛弃所有人南下之后,她在他心里,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至于引来高位者觊觎,反而是那些纠结不甘之中最微不足道之事。
可偏偏就是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五皇子,却成为了他这天梦里的关键人物。
不被薛琮所喜的梦境里,他以身临其境的旁观者身份以及沈怀栀夫君的身份,亲眼见证了五皇子登基为帝后对臣妻的觊觎。
本不过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日常宴会,却成为了这桩麻烦的开端。
那时候的他应该庆幸,帝王对臣妻的觊觎是在他被解除兵权回京之后,如果是早几年他镇守边疆之时,纵然身边有陈理相护,沈怀栀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
所以,除去从前积怨已久之外,后来他同新帝之间斗得水火
不容,很难说没有沈怀栀的缘故。
他自然是不会将妻子让出去的,即便对方是主宰众人生死的一国之君,而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沈怀栀自己愿意,他都不可能将她拱手相让。
梦里旁观了一切的薛琮想,他之所以能那么干脆利落的耍手段弄死皇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方触到了他的逆鳞。
在意识到新帝是以什么样的眼神在看他的妻子时,毫无疑问,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争权夺势的野心固然重要,但人总有不能妥协退让的逆鳞,显然,对梦里的他来说,沈怀栀就是那片逆鳞。
谋夺臣妻的帝王本就毫无羞耻之心,你自然不能奢望他不用下作手段,宫宴之上的设计陷害,御花园里宫女的蓄意勾引,对方的每一步都在离间一对本就不那么互相信任的夫妻,既是故意玩弄作乐,也是别有所图。
甚至于在这样博弈较量的过程中,他可笑的发现,那位行事恣睢的帝王,对他的妻子竟然是有一二分真心的。
就像他的好友陈理那样,在帮友人照顾妻子的过程中,生出了不清白的妄念。
一时间,薛琮竟觉得自己的生活分外可笑,似乎除了他之外,他周遭的任何一个人都在图谋着只属于他的妻子。
如果说对于屡次护持沈怀栀度过险境的陈理他不能如何的话,那深宫之中的皇帝,他就没有丝毫顾虑了。
对方觊觎他的妻子,他自然也不介意送这位刚愎自用的帝王一顶绿帽子,只能说,那时已成为闲王的八皇子对亲生兄长的怨恨与贪婪早已到达顶点,可谓是很痛快的答应了同他联手,给他那位好兄长添堵。
就这样,深宫之中多了一对暗度陈仓的男女,那时位居嫔位的李玉瑶同八皇子借着宫中密道日日私会,待李玉瑶有孕的消息传出,薛琮知道,他等了许久的机会来了。
应该庆幸,李玉瑶生下的是男孩,不必要他再另外动手狸猫换太子,就这样,他与八皇子联手,一同为行事荒唐不得人心的帝王敲响了丧钟。
新帝变先帝,并不算一件太麻烦的事,毕竟对方这几年本就迷恋所谓长生术酷爱服用丹药,史书上因为服用丹药而死的皇帝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唯一可惜的是,他没能亲自动手,送这位荒唐皇帝上路早登极乐。
至于他那位野心勃勃的同盟八皇子,从前连志大才疏的亲兄长都斗不过,更别提早有后手的薛琮,于是,先帝薨逝后不久,闲王八皇子因心痛兄长早逝,也郁结于心早早离了人间。
算起来,这本该是结局极为畅快的一场斗争,如果中途,他没有被变心的沈怀栀背叛的话。
新帝尚且没有往生极乐之时,有次或许是丹药吃多了药性上头,竟趁着宫中夜宴想要对沈怀栀暗中下手,借机一亲芳泽,幸好他早早发现对方图谋不轨,一路力挽狂澜,将中了春药的沈怀栀救下带走,而也是这次意外,让李玉瑶这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女人第一次进入他的眼帘,也才有了之后她同八皇子之间的偷梁换柱。
但那时的他是根本不在意趁机亲近皇帝的人是谁的,他只想亲手将皇帝变成哑巴和太监,好让那张恶心的嘴里再也念不出沈怀栀的名字,再也无法对沈怀栀生出邪念。
被他亲手救下的人自然是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的,她被药性控制,狼狈的躲在他怀里,像是被雨水淋湿的小鸟那样,寻求着他的庇护与疼爱。
原本这该是一场完美的英雄救美的,他救下她,她投桃报李,成为他怀中待享用的猎物,狭窄黑暗的密道之中,被燃起的火焰应该是炽烈的暧昧的,而不是突然让他亲耳听到那句冰冷至极的话。
躲在他怀中的妻子,亲口对着他说——
“怀逸……救我……”
薛琮觉得,这应当就是背叛了,在他为了保护她不择手段之时,她心中想到的信任的,竟然是另一个男人。
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于是,从那一刻起,他清楚的意识到,沈怀栀那颗心里,装的不再是他。
而他,开始对她产生憎恨,即便她看起来十分清白无辜。
第34章 第34章——
梦醒的薛琮,清晰的记得梦中的所有,他阴沉着脸,品味着心底此刻再鲜明不过的强烈情绪,那是对沈怀栀的爱恨交加与情难自控。
如今他早已懒得去想这些梦境出现的原因与意义,那种东西已经完全不重要,他只需要知道的是,沈怀栀,他不会放手,而有些令人讨厌的人,既然已经走上了和梦中一样的道路,那自然也应该得到和梦中一样的待遇。
比如五皇子,梦里觊觎臣妻,梦外想要将沈怀栀纳为侧妃,他十分不介意先下手为强。
即便动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一个荒谬的梦境。
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薛琮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冷声唤来心腹,决定先给五皇子找点麻烦。
大概是从这一天开始,原本诸位皇子之中外家得力为人骄狂的五皇子开始诸事不顺,朝堂上屡屡被来自多方势力的臣子弹劾,内宅则闹出了小妾偷人的丑事,从前经办的诸多差事更是接连出现纰漏,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就算圣人待这个儿子一向宽纵,也在接踵而至的事端里没了耐心,更别提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一直不曾歇了觊觎皇位的心思。
到底,爱子之心是敌不过帝王权欲之心的,刻薄的猜忌与无情的打压既然从前能害得皇长子与二皇子彻底隐退,自然也能压制得五皇子难以翻身,且论及夺位的实力,五皇子犹且不及当年的太子实力雄厚声势浩大,因而自此之后声势衰微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这还不算糟糕的话,当原本疲于奔命的五皇子突然遭遇来自亲兄弟九皇子的背叛,这混乱局面可谓是瞬间一发不可收拾了,而九皇子本人也趁此机会另举大旗,成为夺位之争里新近崛起的一股新势力。
这种情况下,有关五皇子的热闹自然成为了近日帝京里大家热议的新话题,而五皇子本人,在此种情况下不得不暂时蛰伏下来,摆出了安分守己的做派,至于此前被他格外关注的沈怀栀,大局当前,自然也只能暂时被抛之脑后。
至少,听闻消息的五皇子妃本人是松了一口气的。
而此次一手操控了整件事情走向的薛琮,正在复盘自己的手段。
他清楚的察觉到,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自己之间有着巨大的不同,如果说从前的他也能做到如今这些事的话,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手段老辣游刃有余,仿佛他浸淫权势名利场已久,轻易就能剖丝剥茧直达核心一击毙命。
所以,现在的他当然是有些异常的,但那份异常,他能接受,且并不讨厌。
天生道德底线不那么高的人轻易就知道该如何接纳不那么完美的自己,恰好,他天性似乎就非常擅长此道。
在薛琮干脆利落的清除掉一位讨厌的竞争对手时,沈怀栀的南下之行已经即将准备妥当。
最终的启程日期定在四月二十三,在距离出发还有三天时,她难得有了一次闲情逸致,出门去京郊的一家寺庙观云寺祈福。
因为不想遇到一些不速之客影响出发前的好心情,所以她精心挑选了寺庙的位置,观云寺不算偏僻,论名声在京里京外大约只能说是名不见经传,因为不是往日里那些常去的香火鼎盛的大庙,所以看起来多少有几分清冷,但即便如此,庙里也还是有一些香客登门的,虽然仅数量来说,只能称作寥寥。
庙里的住持慈眉善目,在沈怀栀捐了一大笔香油钱之后,一路格外贴心的带领弟子们为她准备开光祈福的福牌,并点了好几盏长明灯。
沈怀栀一一写过牌位,写上只有自己能看明白的指代人名,然后诚心跪拜祈福。
南下之前,这应当是她要做好的最后一件事了,至于其他事情,都已经早有安排,除去她尚不知
该如何告别的陈理,一切都已经是她重生后想要的最好模样。
这样的一天本该顺利结束,如果不是天气突然出现变故的话。
一众人在出了大雄宝殿之后,亲眼见证了天色的骤然变化,倏忽之间暗下来的天色让本就幽静的寺庙显得更加空寂,仿佛声音大一些都能在林间激起回音。
“天色不太好,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冬青有些担忧的道,“姑娘,恐怕咱们今天不好下山了,就算下山,怕是也不好赶路回京城。”
因为是专门挑选出来想要避开人的偏远寺庙,位置本就有些远,路虽然好走,但一旦遇到恶劣天气,赶路肯定是极不方便的,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今天要在此过夜了。
幸好出门前专门带了护卫,沈怀栀想,当然,怀中的匕首她也不曾忘记。
“今天暂时走不了的话,就拜托主持给我们准备客房歇息吧,”沈怀栀看看黑沉天色以及庙里其他一众被迫停留的香客们,想了想道,“庙里地方还算大,多添些香油钱,晚上用过晚饭后就早些休息,另外让护卫安排好守夜的事,咱们出门在外,万不可出纰漏。”
“都听姑娘的。”很快,冬青和庙里的僧人们商量好了一应停留事宜,无论是客房还是膳食热水等,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外面天上乌黑如墨的云层早已黑沉沉往下压。
当天际一道闪电划破整个天空时,紧随而来的惊雷声瞬间炸出巨大动静,林间似乎有树木被雷火击中,即便离得很远,也能看到林间横飞的枝桠与跃动的火光。
这样大的动静不止镇住了看到的人,也让寺庙中被迫停留的十几位香客们吓得惊叫出声,众人一边惊慌失措一边担忧雷火袭击寺庙,吵嚷之中闹出了不小动静。
住持与僧人们尽量耐心的安抚着躁动的香客们,当这份安抚刚行之有效时,接踵而至的二次雷击瞬间让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蓄势已久的黑云里砸下无数雨点,树林间拔地而起的狂风里,夹杂着零落林火,成就了一场疾驰而至的暴雨。
雷电交加的暴雨之下,离开再无可能,停留在寺庙里的香客们心惊胆战的等待着雷停火消,春日里下暴雨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何时会来与不知会击到何处的雷火,幸好今日雨势足够大,没让林间的山火蔓延,这大约是众人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好事了。
等到雷声终于如众人期盼的那样彻底消失,大家总算松了口气,在哗啦啦雨声里回房安稳睡下。
雨声一向最为助眠,沈怀栀本该放心安睡的,但不知是不是她这会儿心浮气躁的缘故,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踏实。
瓢泼大雨中,一些异样动静很容易就被遮掩,此时观云寺的后山里,正迎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十几个身穿黑衣身手矫健的刺客们,在雨幕之中动作迅速的朝着观云寺后面的临山小筑而去,借着雨夜嘈杂动静掩饰声响。
即便此时已是深夜,临山小筑里依然有烛火跃动随风飘摇,白日里清幽雅致宁静自然的小筑,在这样一个密林环绕的漆黑雨夜里,因着林间偶尔振翅飞出的几只叫声嘶哑的乌鸦,竟显得有几分可怖起来。
飘摇烛火在窗纸上映出了屋内盘膝而坐念诵经文的人影,当黑衣人一刀戳破窗纸朝人影砍去时,这个雨夜就再也无法恢复安宁了。
袭击人的刺客剑锋遭遇了阻拦,小筑内有人横剑一跃而出,挡住了这份雨夜谋杀。
兵刃相交之声,隐于雨声之中,黑衣人下手毫不留情,小筑之内仅有的几名护卫且战且退。
雨声遮掩了这厢的动静,以致于求救根本无法奏效,等寺庙里众人被这边不断变大的喊打喊杀的动静惊醒时,这场雨夜截杀故事已经将将走到了结尾。
沈怀栀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雨幕里同黑衣人对阵以致于满身伤痕的陈理的。
她多熟悉他啊,即便夜色深沉还有雨幕遮掩,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样的陈理毫无疑问触动了她最不愿回想的旧日记忆,以致于她几乎瞬间就高声喊出了那几个字,“去救人!”
护卫们听闻命令,却犹豫着没敢动,那些黑衣刺客身手不俗武功高强,他们这些普通护卫根本不是对手,尤其,他们身后还护着主家的小姐,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还是出于职责也好,护卫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迟疑。
只可惜,他们的迟疑在今夜这样惊险的刺杀里,一点都不重要,有黑衣人注意到沈怀栀这边的动静,立刻和同伴联手调转方向转攻而来,不管是出于杀人灭口的目的,抑或者震慑阻止在场众人出手相助的目的,对方动手的动作都可谓是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沈怀栀一直注意着陈理那边的动静,当看到他似是力竭被人围攻时,心中焦急再也忍耐不住,夺了一个护卫的武器就往那边跑。
她的理智已经完全被那惊险的一幕击溃了,竟是丝毫没注意到周围多了不少意外出现的援军,而陈理那副看似力竭的作态,更多的是以退为进引人上钩,并未真正陷入险境。
但无论如何,她这副下意识拼命去救的模样,早已被人完完全全的看入眼中。
听到沈怀栀声音的陈理再无半分故作虚弱诱敌的心思,他握紧手中的剑,逼退眼前的敌人,转身朝顶着风雨跌跌撞撞而来的姑娘跑去,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眼前这些刺客了,他更怕因为他的缘故害得沈怀栀遇险。
可能是因为突然而至的援军实力不俗,被围攻的刺客们此时早已顾不上完全是局外人的沈怀栀,让她寻到契机靠近了陈理。
她没看错,陈理确实伤痕累累,浑身上下都有血迹蔓延滴落,伴着雨水在地上汇成了一股血色细流,看得人心惊肉跳。
亲眼见到这一幕,仿佛多年前旧日噩梦重现,沈怀栀下意识就抓住了陈理那只没握剑的手,神情惊惶的紧紧握住,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将人拽到身边紧紧护着。
可以说,此刻的她,任谁来看都是一副痴情女子拼死护心上人的模样,无论是在陈理眼里,还是在薛琮眼里。
被她护在身边的陈理神情异样,定定看着她挪不开眼,至于不远处带人前来营救六皇子的薛琮,也从未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这样一幅堪称梦境真实重现的可怖场景。
沈怀栀,果真如梦里那样,另有所爱了。
而这个人,毫无疑问,正是他的好友陈理。
即便她此前刚拒绝过他的求亲,也不影响她此时对他以命相护。
第35章 第35章“和你有关系吗?”……
关于皇位的争夺,总是血腥且残酷的。
就像如今,随着圣人身体日渐衰弱,有心大位的皇子们针对彼此的手段愈发狠绝无情起来,不提五皇子与八皇子这对亲兄弟如今势如水火,单单只说八皇子本人,他不止对亲兄长下了狠手,对待自己那位据说偏好佛学一直在寺庙里修行的异母兄弟,也是出手就是绝杀,至于原因,仅仅是因为听说六皇子近日里私底下同早已退隐的皇长子有私交往来。
至于八皇子这个听说是从哪来的,在其中搅混水的薛琮可谓是功不可没。
但他没想到,八皇子派刺客夜袭观云寺刺杀六皇子,不止带出了六皇子的故交陈理,也惊出了平白遭遇无妄之灾的沈怀栀等人。
薛琮的本意是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但六皇子其人,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给他准备了这么大一份惊喜。
毕竟,他不会当真以为陈理和沈怀栀同时出现在观云寺是偶然之举。
现在再看,所谓的寺庙祈福,研习佛法,果真另有深意,果然,趁早拉六皇子下水入局,是明智之举。
至于被成功算计的薛琮,也亲眼目睹了噩梦在现实中重现。
这场雨夜遇袭,最终以金鳞卫副统领薛琮率众救人为结尾成功落幕,至于那些死伤殆尽的黑衣刺客们,则是需要金鳞卫同六皇子操心的事情。
当沈怀栀在人群中看到薛琮与六皇子时,就已知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皇子们的争权夺利总会牵扯上许多无辜性命,现在,她不过是又变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而已。
至于陈理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是这么说的,“我从前同六皇子有些
许交情,前两日他邀请我来观云寺出游,我应邀赴约,不巧遇上了今日这场意外。”
至于是真不巧还是假不巧,各人心知肚明,但今天突遭横祸的陈理虽然满身伤痕,但心情却意外的并不差。
处理刺客期间,无干人等都得到了妥善安排,陈理虽然事涉其中,但真论起来,他本人不过是恰逢其会的受害者,所以同金鳞卫那边沟通之后,沈怀栀带着人回了前面的客院,帮助包扎治伤。
这会儿山上并没有大夫,但观云寺主持医术还算尚可,因此暂时肩负了治伤救人的重任,被仔细检查过的陈理在确认浑身只有外伤后,不算危急的情况下,沈怀栀暂时负担了一部分包扎工作。
烈酒与金疮药撒上伤口的滋味并不好受,陈理虽然极力隐忍,但满头冷汗与难看面色摆在那里,谁都知道他此时难捱得很。
“嘴唇要咬出血了,”手上动作不停地沈怀栀轻声道,“虽然不指望你在我面前叫苦连天,但也不必忍成这样。”
说着,她找出身上匕首,从上山携带的包袱里找出一件干净衣裳,两刀下去,弄出了一块干净布料,然后仔细叠好递到陈理手边,在他此时因为伤痛已经变得莹润润湿漉漉眼神里,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咬着吧,不然我担心你明天牙根发疼,咬不动东西。”
陈理低声开口,迟而缓的道了声多谢,苍白面色因为不错的情绪多了几分血色。
手臂上的伤包扎完之后,接下来的伤处因为要坦露大片肌肤,这会儿却是不适合沈怀栀亲手处理的了,因此她将伤药和布料转交给护卫之后,就默默的出了客房。
她站在廊檐下,看着依旧漆黑深沉的夜色,眉心紧皱,眼前这一切曾经也在雨夜里发生过,不过那时陈理是为了护着她受伤,这次是为了护着六皇子罢了。
所以,似乎可以这样认为,没有她的影响,他的人生依旧不算太平。
如果她南下之后,陈理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那留他在京城,沈怀栀不觉得是个好主意。
“姑娘,陈公子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一会儿之后,护卫前来回报结果。
“去庙里的厨房看看,能不能备些热水和食物,”沈怀栀道,“若是可以,最好准备些热食。”
这段日子天气本已经渐渐转暖,但今夜因为这场风雨,观云寺里湿冷沁人,对于伤者而言很不友好。
护卫领命而去,沈怀栀回房,在正闭目平复情绪的陈理对面坐下。
“再忍一忍,等天亮了送你下山,到时候条件会好一些,你可以安心养伤。”沈怀栀道。
闻言,陈理抬眼看她,纵然形容凄惨,一双眼睛里却洋溢着几分流光溢彩的笑意,在这昏暗且风雨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动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怀栀淡淡道,“怎么这么看我?”
“我只是觉得,在这里遇到七姑娘真巧,”陈理微微侧头笑道,显出两分俊俏的风流,“也幸好,能在这里遇到七姑娘。”
“巧吗?我倒不觉得,”沈怀栀看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我只知道,六皇子殿下,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了一些。”
事实上,上辈子的沈怀栀对于参与夺位的几位皇子并不算太关心也不太了解,奈何她嫁的人是薛琮,由始至终都置身在这摊浑水里,所以耳濡目染之下,知道的事情难免多一些。
尤其是到夺位后期,整个薛家都被裹挟其中,薛琮人不在京中,她们这些家眷却不能幸免,那段时日,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自保。
有关六皇子的事让陈理稍微沉默了一下,许久后他才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殿下是真心向佛。”
沈怀栀没说什么,既不安慰劝解也不同仇敌忾,只等着陈理自己消化情绪。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来哄小孩子的那套,如果这点波折都经受不了,那也不是她认识的陈理了。
果然,没过不久,陈理那点淡淡的怅惘就尽数散了个干净,他对沈怀栀笑道,“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便只能分道扬镳了。”
沈怀栀应了一声,没说什么,依旧只安静的坐在一旁。
外面雨声哗哗,房中一片静寂,最后是陈理率先打破了这份安宁,他低声道,“七姑娘跑过来救我时,我看到了。”
那副拼命跑过来救他的模样,他想,不管是谁都会深受触动的,更别提她冲的是他。
于是,纵然今晚不是个好时机,也发生了意外,但陈理的心情实在是很好,因为他发现,她对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甚至于他都想坦白的冒昧问上一句——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何不能在一起?
毕竟,他并没有无知迟钝到看不清那份心意的地步。
但这些话他最终还是压下来没有说出口,只简简单单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沈怀栀不言不语,就那样坐在那里,没有就这个问题回答一字一句。
这态度显然很有问题,但陈理在一旁静静地看了许久,突然笑了,“既然不想说就不说吧,谁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这没什么,我理解。”
所以,他选择尊重。
不想嫁我也可以,不答应亲事也可以,只要你一天不成亲,我就一天有希望,他最终这么觉得。
而此时的沈怀栀,终于回应了他,她说,“再过不久,我就要离京南下梧州了。”
突然听闻这个消息,陈理愣了一下,他问道,“那你日后还回来吗?”
“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沈怀栀看着他,如实道,“我有自己想做的事,对帝京也没有那么深的眷恋。”
所以,言下之意是,有很大可能不会再回来。
闻言,陈理沉默良久,直到外面夜雨的动静渐渐变小,沉浸在思绪里的他才接上了她的话,“七姑娘,或许我们可以一道同行,因为,我近期也有打算要去南方游学赏景。”
明面上说是近期,但实则这个“近”到底有多近,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沈怀栀没说更多,像是一早就知道对方有这个计划似的,态度平静的接受了陈理的提议。
就这样,心怀默契的两人最后各自平静的相视一笑,算是达成了共识。
而此时的客房外,将一切悉数听入耳内的薛琮,则面无表情的握紧了手里的剑。
***
雨势渐小之后,天色渐渐亮起,山上待命的金鳞卫将昨夜的刺杀事件尽数收尾之后,派人前来询问安置事宜。
考虑到陈理的伤情,沈怀栀建议对方尽快离开,有金鳞卫在,也有人帮忙搭把手,至于她,尚且还有些琐事并未理清,暂且需要再停留一段时间。
陈理虽然依依不舍,但到底明白轻重,在沈怀栀的劝说中答应下来,但临走前还是专门约好了时间,说是要一同谈论南下之事。
“七姑娘这次不会再突然更改注意拒绝我吧?”陈理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会,”沈怀栀微微摇头,“如果你不改主意的话。”
那我肯定是不会的了,陈理脸上写着这句话,最后朝她粲然一笑,被人扶着离开了观云寺。
雨后的观云寺,在薄薄的阳光中被湿润雾气轻柔的笼罩,光线透过云层与树木间的缝隙,洒下点点莹光。
沈怀栀站在犹且一片湿润的石阶上,看着陈理一行人慢慢走远,在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时,她轻声道,“这次的危险,是你引来的。”
或许只是猜测,但当她、陈理、薛琮和六皇子全都同时出现在同一件意外中时,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和薛琮不无关系,甚至于,他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薛琮没否认,也没说这是污蔑,因为就事实来看,纵然动手设计一切的人是六皇子,但导致对方如此行事的根源,不能说和他无关。
站在幽静神圣的寺庙前,薛琮看向沈怀栀,直言道,“我们谈谈。”
对上她的视线,他又加了一句,“只你和我。”
林间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树叶的清新气息,沈怀栀在脚下湿漉泥泞的地上走了几步,确定周围无人打扰之后,在一棵海棠树下站定,这才不紧不慢的看向薛琮,“想说什么,你可以说了。”
薛琮定定的看着沈怀栀,眼前的她虽然是少女模样,却更像梦里历经一切后的她。
她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目光清正,既可以说视他如无物,也可以说断绝情意之后郎心如铁,总之,他对她来说,是既不重要也无意义。
梦境与现实,终于成了同一种模样。
他久久不说话,沈怀栀对他耐心就没那么足,她问得直接,“世子如果没什么话要说的话,那恕我告辞。”
“你要南下梧州?”薛琮在她离开前一刻开口,“同你周家的表兄周文钰,还有怀逸一起?”
沈怀栀没回答问题,反而回问道,“这和世子有什么关系吗?”
薛琮对这个问题充耳不闻,而是顺着心中所想直言不讳道,“如果说,此前我只是怀疑你对怀逸有好感的话,经过昨夜,我想,事实真相如何,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她那副拼命的模样,早已证明了她对陈理非同一般的感情。
沈怀栀一副丝毫不在乎薛琮说什么的模样,而是又认真的问了一遍,“这和世子有关系吗?”
“你喜欢怀逸,所以你会不顾自身安危,贸贸然的冲出来救他,会愿意告诉他南下的事,甚至愿意邀请他一起同行。”薛琮继续道,“沈怀栀喜欢陈怀逸,所以待他与任何人都不同。”
尽管薛琮语调平静,宛如平铺直叙,但沈怀栀却听出了那隐藏在平静背后的强烈的质问与指责意味。
沈怀栀早已无所谓薛琮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的她所有的一切都和薛琮无关。
所以,她破罐子破摔一般,痛快的承认下来,“是又怎么样?”
甚至于,她开始气势凌然的反质问起薛琮来,“和你有关系吗?”
当清清楚楚的听到这个本该毫无任何意外的答案时,薛琮脑袋里依旧嗡的一声,响彻无数嘈杂动静。
额角早已隐痛许久的位置此时突突直跳,他看着眼前理直气壮的沈怀栀,在头痛欲裂中,不由自主的掷出了手里的剑,剑锋划过沈怀栀身侧,留下凛冽锋芒,最终深深的钉入了树木的躯干之中。
耳际仍有剑锋嗡鸣,沈怀栀看着身后贯穿树木的剑锋,再看看眼前极力压抑怒意却依旧满眼血红的薛琮,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处何等的危险之中。
眼前的薛琮是年轻且不受控的薛琮,他不是那个相处多年不会伤害她的薛琮,所以,察觉到危险与威胁之后,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代表着退后与畏惧的两步,宛如浇在滚油上的沸水,彻底将所有平静炸开。
“你很怕我?”少见的,此时本该被暴怒情绪主宰的薛琮,面上竟然露出了单薄笑意。
沈怀栀背上泛起凉意,后颈寒毛直竖,与他视线交汇间,一语不发。
“你是该怕我的,”薛琮上前几步,逐渐靠近她,直至两人之间距离缩短到呼吸相闻的地步,他才轻声道,“毕竟,现在的我,尤为憎恨你。”
“憎恨”两个字一出,沈怀栀眉心直跳,心中不好的预感如此强烈,以致于她现下竟然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但此时的她仿佛被薛琮的气场所威慑控制,僵硬着身体半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越靠越近。
温热呼吸触及颈间肌肤,沈怀栀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这种鲜明的尖锐的被威胁到命脉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以致于她下意识的避开了薛琮的逼视。
“看来,你是当真下定决心,不打算要我了。”薛琮语调轻飘的仿若低喃自语,沈怀栀却觉得自己难受得好似浑身突然被针扎了一般。
但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适,却仿佛为她的身体注入了力量,终于让她有力气躲开薛琮的靠近。
她脚下磕磕绊绊的退开几步,扶着身旁的树,气息急促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有些奇怪的薛琮。
在与对方那双依旧血红的眼睛对上后,她再忍耐不住,毫不犹豫的拎起裙角转身往树林外跑去。
薛琮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林中,看着她逐渐跑远。
逃跑间隙,沈怀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薛琮就那样站在弥漫着雾气的林间,宛如山中邪异可怖的精怪鬼魅,透着极致的危险。
纵然已经跑远,她依旧有种置身网中被追捕狩猎的紧迫感。
这天,沈怀栀最终是一路匆忙下山的,而金鳞卫副统领薛琮,则是旧疾复发,在处理完公事之后突然晕厥,高烧不退一天一夜后,才终于安然醒来。
至于醒来之后的那个人,看着守在身边的心腹,只说了一句话,“准备人手,我要抓一个人。”
第36章 第36章——
沈怀栀这两天总是睡不安稳,夜里噩梦频频,以致于不得不开始饮用安神汤静心安眠。
今晚临睡前她照旧是喝了汤药的,毕竟后日就要启程南下,她不容许自己事到临头有一点不妥,所以早早便上床歇息。
安神汤可以让她闭眼安睡,却不能控制她不做梦,今天的梦依旧是混乱的,前世与现在的诸多人和事混在一起,一会儿她身处永嘉侯府,一会儿和陈理路上逃亡,一会儿哄着哭闹不止的孩子,一会儿正和薛琮冷战,到最后,是她在得知陈理死后,去陈府祭拜却未曾得见他最后一面的那一天。
梦外的她神智昏沉,梦里的她同样浑浑噩噩,她身边坐着薛琮,对方用一种极力压抑着蓬勃怒意的眼神看她,似乎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却并未说出口,最后在她的混沌与迷茫里,脚步重重的甩袖离开,给她留了一份清静。
关于这一天,她记得很清楚。
如果说她从陈家回来时还神智昏沉的话,那等她一个人静坐许久后,便恢复了理智与清醒。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精神头都极好,甚至每日里同人打交道时还能面上带笑,对待薛琮与儿女们也堪称温柔至极,是一副比从前都要好上许多的完美模样。
然后,半月后的某一天,因为夜间吹了冷风,她突然生病了。
这场风寒持续了很久,高烧不退时据说整个人烧到胡言乱语,好不容易退烧后,高烧转为低烧的她依旧偶尔会梦呓说胡话,当然,这些她自己是不清楚的,都是身旁一直陪护的冬娘告诉她的。
说这些话时,她还顺便告诉她,薛琮与儿女都很关心她,当时的沈怀栀没注意到冬娘提及薛琮时的迟疑与犹豫,后来想想,她说的那些胡话里,大概有一些是不好为人道的。
至少,薛琮听了之后应当是极其不快与愤怒的,毕竟,自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可以说是急转直下僵冷如冰。
但沈怀栀是已然不在意这些了。
当她清醒之后病情稳定一些时,她以休养的名义从国公府搬到了郊外自己的庄子上,在那里待了几个月。
庄子上的主院里,种了一棵垂丝海棠,那是很久之前她同陈理闲聊时,无意中提到的年少遗憾,过后不久,他以朋友的名义送了她一棵经年老树。
那株树龄已超过二十年的海棠树不知他是从哪里寻的,虽然树干远不及其他品种的老树粗壮,但树冠却极大,种下时几乎遮住了三分之一的主院。
刚移栽到主院里时,换了水土的海棠树明显有些恹恹,她那时得了这份礼物既欣喜又担心,生怕自己养不好,但陈理却没有半点负担,只笑意爽朗的道,“如果七姑娘都养不好的话,那我当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养好这株海棠树了。”
对了,那时他总是“七姑娘”、“薛夫人”的随意混着叫,从前未注意时不曾放在心上,后来才察觉到,每一次变更的称呼背后,都代表着不同的场合与情意。
海棠树最终还是被她种活了,且在当年的花期里潇洒盛放,花如其名,垂悬如丝,花梗细长,有着被诗人们赞颂的袅袅婀娜不胜凉风的韵致。
那天晚上,夜半难以安睡的沈怀栀,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海棠树下。
皎洁月光里,海棠树静静伫立,她摸着树干,突然意识到,这株海棠树的年纪,应当是和她一般大的。
从前陈理只说是二十多年,她便从未深想过这多是多少,但在那一夜,她福至心灵般,察觉到了他这份礼物背后的心意。
一株和她同龄的海棠树,就像是弥补母亲未曾给她的爱一般,种在这里取代了她年少时期曾有的奢望。
虽然陈理既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她的母亲,仅仅只是她的朋友。
而且,还是一位已经沉眠于地下的故友。
有时候,人的崩溃就在那一瞬间。
当所有平静假面被揭开后,她终于再忍不住,流下了痛彻心扉的眼泪。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那株海棠树下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到最后,整个人虚脱到浑身再无一丝力气,但即便如此,她依旧记得咬紧牙关压低声音,纵然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也不能暴露这份隐晦的情意。
大约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终于敢承认,她是爱他的。
即便这份情意不该出现不该存在,她为此成为了自己曾经最讨厌鄙夷的人,也依旧愿意正视这份越界的情感。
也是在这一夜,她背离了薛琮的妻子这个身份,纵然日后她还会是一个好母亲,但她再也做不好他的妻子了。
因为,她心里真正的爱人,另有其人。
在庄子上休养的那几个月,她开始为和离做准备,十几年来,她早已和薛琮牵扯太深,想单凭一份和离书就离开薛家离开定国公府,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以,她充满耐心的,一点一滴的为自己的愿望做着准备。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她这种选择有些自私,但对沈怀栀来说,她除了是薛琮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之外,她还永远都是她自己。
她已经被人如此拼命守护过如此用心的爱过,哪还敢苛刻为难这曾经被人珍惜过的自己。
所以,和离势在必行。
事缓则圆,她既不冲动也不鲁莽,只认真且努力的实现着自己的愿望。
自那之后,这座庄子开始有了姓名,如果可以,她日后下半生的大半时间是要停留在这座庄子里的,所以,为它取名也无可厚非。
于是,她为它取名“清晖园”。
陈理送了她海棠树,她想,她也应该回应他些什么。
古诗有云,“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她最早取了“清辉”二字,但当这两个字落于笔端时,她突然发现,如果她取了这两个字,无异于是将她对他的心意昭告天下。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并不畏惧于此,但她要考虑陈理的身后名,考虑孩子们的想法,考虑两个家族的颜面,所以,这份情意最终只能留在她心里。
最后,她取了“清晖”二字,清晖通清辉,代表着她那份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意,是她隐瞒所有人的细腻心思,同时,清晖意为明净的光辉,正如陈理在她心中的模样。
此后,清晖园成了她另一个归宿。
梦境走到这里时,重新在梦中体会过一遍旧日记忆滋味的沈怀栀感觉到了不适。
身旁像是有人虎视眈眈,那股视线与气势带来的压迫感是如此强烈鲜明,以致于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陷入了新的梦境还是身体当真有不妥。
为此,她极力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
但约莫是安神药的药效太强,她被沉甸甸的身体拖累着,眼睛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就在她心生焦躁时,背上仿佛有人耐心安抚的动作,一点点的抚平了她紧绷的心神与身体,恍惚中,好像多年前她夜里惊梦时被睡在身旁的薛琮安抚一般。
为此,她皱着的眉头下意识松缓了一些。
夜色就这样缓缓滑过,当沈怀栀的神智先于身体恢复清醒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样。
此时的她并不如睡前一般躺在沈府的闺房里,而是被人环抱着,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安睡。
对方身上有她极为熟悉的味道,这个怀抱也并不陌生,甚至于那慢条斯理轻抚她肩背的动作,也是如此的熟悉。
然而,这份熟悉带来的并不是安心,而是惊骇与毛骨悚然。
那抚着她肩背的手就在这时换了动作,依旧是好整以暇的安抚,但却从肩背换成了她的脸颊。
温热的指尖微风一般从脸侧拂过,带来些微痒意,紧闭着眼的沈怀栀,听到了对方低沉含笑的声音——
“还不醒吗,我的夫人。”
宛如惊雷落下,沈怀栀心里再无一星半点的怀疑与奢望,毫无疑问,正如她所恐惧的那般,最不希望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仿佛想要逃避现实一般,不肯睁开眼面对残酷的现实。
这副拒绝的姿态被对方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用她熟悉的语调一字一句的唤道,“沈怀栀。”
“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相伴多年的夫人,抑或者,永嘉侯夫人?定国公夫人?”
“你喜欢哪一个称呼呢,真珠。”
随着那声声句句入耳,沈怀栀的身体也一点点的充满了紧绷与戒备,终于,她放弃幻想,睁开眼面对现实。
她的眼前,自然是薛琮,但又不是薛琮。
年轻的薛琮是意气风发孤傲不群的,他还尚未学会收敛自己的傲慢与气势,但经年之后几经磨砺的薛琮,却是威严内敛声威势重的,这截然不同的神态,最熟悉的枕边人轻易就可分辩。
所以,薛琮和她一样,也有了奇遇。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沈怀栀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不清楚眼前的薛琮心里在想些什么,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生辰那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回到了现在,并且,近日里她的种种言行,以她对薛琮的了解,只要他还记得那些记忆,毫无疑问会被她触怒。
毕竟,她的言行与手段当真是毫无顾忌。
尤其,在她亲口承认了对陈理的在意之后,他们之间那曾经遮遮掩掩许久的矛盾与心结,就这样彻彻底底的被摆在了明面上。
果然,和离书还是应当早一些拿出来,她心中生悔的想。
“真珠,”薛琮又一次唤了她的小字,在沈怀栀满心戒备的看过来时,他微微笑了,“看起来你对于见到我这件事,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沈怀栀没回答,这沉默的态度无疑代表着默认。
薛琮看在眼里,却并不生气,他只是将她更亲近的搂进怀里,和她轻声耳语,“可是,我却很高兴重新见到你。”
“在你移情别恋抛弃我之后。”
沈怀栀不适的往后侧了侧身体,但却被薛琮充满禁锢意味的动作制止,他轻轻摩挲着她颈间的命脉,以一种温柔到让人胆战心惊的姿态,轻声对她道,“你想象不到,见到你我有多高兴。”
“尤其,在知道你是你之后。”
沈怀栀不觉得老夫老妻重逢这件事有多值得高兴,如果从前对年轻的薛琮她还有所收敛的话,那现在眼前这个薛琮,她说起话来再无任何顾忌。
“是你亲手把我从沈府带出来的?”她神色冷静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沈家有没有发现我失踪的事?你是怎么善后我失踪的事的?”
薛琮定定的看着她,面上笑意渐渐淡去,换成了一种格外冷硬的漠然,“你总是在不该分神的时候,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沈怀栀不觉得眼前有什么不该分神的重要事,纵然她对薛琮的出现有些难以接受,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可挽回,那能做的就只有面对。
现在,她就在冷静的面对薛琮,处理她即将成为烂摊子的新生活。
而导致这一切即将失常的祸源薛琮,似乎消了和她浪费口舌的心思,姿态强硬的将她整个人抱进了怀里。
束缚在身上的力量如钢筋铁骨一般难以撼动,以致于沈怀栀
没有半分反抗之力,当她分神思考的间隙,头发被揪扯的痛楚瞬间唤回她的神智,然后,被紧紧按在薛琮怀里的人,再无一丝发声的可能。
温热的肌肤相贴,她的挣扎宛如蚍蜉撼树,丝毫抵抗不了对方的入侵,对方一步步逼迫着攻城略地,她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又痛又麻。
这短暂的接触已经无法满足对方的贪婪之心,而她抗拒的姿态与咬紧的牙关瞬间点燃了压抑许久的怒火,让对方用沙哑晦涩的声音发出命令。
“张嘴。”
那两个字在唇齿间含糊而过,沈怀栀自然是不肯听话的,但当薛琮的手在她颈间咽喉处随手一拨,她下意识汲取空气的动作立刻给了对方可乘之机,至此,她再无反抗余地。
即将窒息的前一刻,拼命后退的沈怀栀已经退无可退,好在薛琮终于肯大发慈悲放过她,安静的密室里随之响起急促的呼吸声。
神智恢复清醒的沈怀栀挣扎着夺回了那么一点主动权,然后在薛琮从容不迫的目光里,一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
薛琮没躲也没避,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生生受了这记耳光。
清脆的声响成为了此时密室里最大的动静,因为那扇人的力道微微侧脸的薛琮,用有别于之前的暗哑冷酷语调问道,“你生气,是因为觉得身为你丈夫的我亲吻你冒犯,还是因为,你有想要守身如玉的对象?”
沈怀栀努力平复呼吸,用同样冷酷的语调反问道,“结果都一样,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薛琮微微笑道,“这决定了,我将会如何对待那个让你移情别恋的对象。”
平静语调的背后,沈怀栀听出了不善,她紧张的盯着薛琮的眼睛,发现他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他是真的会对陈理不利,这一刻,她清晰的有了这个认知。
第37章 第37章——
四面封闭的密室里,煌煌烛火映照出一派富贵锦绣。
沈怀栀置身其中,却宛如置身数九寒天,浑身上下的每一分感觉都是冰冷的,而薛琮的那句话,无疑让她彻底深陷冰窟。
眼前这不止是一个密室,应当说,这是一个用来关押富贵鸟的牢笼,抑或者,这就是薛琮的惩罚,让她在这场密室捕猎里再无反抗余地。
而她可能放弃抵抗吗?显然不能。
室内温暖如春,而她穿着一身单薄里衣坐在薛琮怀中,衣衫凌乱,气息急促,无需细看就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
置身于这样弱势的情境里,还被迫同薛琮亲近,她应当是会感到羞耻与愤怒的,但很可惜,她不觉得被逼迫的自己需要羞耻,她对薛琮,只有愤怒。
愤怒让她冷静,同时让她更加顽强的反抗。
在薛琮好整以暇的眼神中,她神色平静的慢慢收拢好自己的衣襟,看着他开了口,“薛琮,你夜袭沈府,将我掳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做这些事?”
沈怀栀面上还有因为刚才激烈亲近残留的红晕与春-情,但和她这副妩媚面容不同的是,她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澄澈的冷漠与坚定,她就这样看着自己过去的丈夫,直言道,“你该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小姑娘,发生这种事并不会让我哭天喊地羞耻恐惧,夫妻多年,我们之间坦诚相见过那么多次,这种手段对我并不管用。”
认真听她说完的薛琮,突然莫名一笑,重复起她的用词,“手段,羞耻,恐惧……”
“看来,在你眼里,我这样亲近你,只是为了羞辱你,”他微微摇头,用一种看幼稚孩童的不赞同目光轻声道,“真珠,你太不了解男人,也太不了解我了。”
看着薛琮丝毫未被激怒且还充满了兴致盎然的目光,沈怀栀心中糟糕预感更甚。
眼前的薛琮,她完全预料不到他的反应与应对,眼前的人确实是她曾经的丈夫没错,但绝不是她印象里那个即将和离的丈夫。
“怎么这么看着我?”薛琮坦然笑问她,“是不是觉得我变化太大,你快要认不出来了?”
沈怀栀沉默着没说话,但只看她的神情,就能明白她此时心中的复杂难言。
显然,她确实是这样的想法。
薛琮看起来并没有想要为她解惑的打算,他只是亲近的将她搂在怀里,用一种愉悦的充满教导意味的语气道,“我的宝贝真珠,让你的丈夫来告诉你,如果他想羞辱你的话,会用一种什么手段。”
沈怀栀微微皱眉,然后在薛琮意味深长的笑意中,再次被轻薄了个彻底。
被扯乱的衣襟凌乱的挂在身上,她宛如风浪中被无情摧残的飘摇小船,每一次随风浪而起时都有种无可抵抗的恐惧感与无力感,主宰她命运的人这时候并不会给出多余的疼惜与同情心,他是残酷的强势的,一定要让她随他操-控摆布才合心意。
呼吸时断时续的沈怀栀终于再一次无力的跌坐在薛琮怀里时,他慢条斯理的沿着她的唇角蹭去指尖湿润,在她耳旁轻声笑道,“如果我真的想羞辱你,那你心心念念的陈理,此时一定在旁边。”
原本神智还有些混沌的沈怀栀,在听到这句话后仿佛尖刺入耳,瞬间恢复清醒,眼神下意识去探寻这个看起来极其封闭普通的密室周遭。
她那副宛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引得薛琮低笑出声,他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声音含糊的道,“看起来我们真珠好像不怎么信任我。”
“不过放心,夫君再坏也不舍得这么对你,毕竟我们真珠这么可爱,我可不舍得你被别人看到。”
闻言,惊魂未定的沈怀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从未见过眼前这样惺惺作态的薛琮,对方装模作样的姿态宛如鬼魅上身,仅仅只是用看的,都仿佛多了几分阴诡之气。
她第一次,切切实实的,从心底生出了几分迷茫和慌乱。
这场本该让她弥补遗憾的迷途知返之梦,突然间变得荒诞可怕了起来。
“薛琮,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怀栀突然问道,“你能不能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薛琮抚摸着她长发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心满意足的道,“现在这一切,就是我想要的。”
“现在这一切?”沈怀栀道,“你是说,掳走我,囚禁我,让我自此在京中身败名裂,成为人人嘴里的笑谈?”
“还是说,单纯只是让我成为你的禁脔,在你腻味了之后,放我自由抑或者生死随意?”
“你能清楚的告知我,我的未来是哪一个吗?”
沈怀栀问得毫不客气,但薛琮的态度却是温和的纵容的,甚至是充满了怜爱的。
“你总是这么心急。”他说。
“那你能告诉心急的我答案吗?”沈怀栀直接道,“我需要知道答案。”
“答案啊,”薛琮轻叹一口气,用一种充满不解的眼神看她,“真珠,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
因为你就是有那么坏,沈怀栀用眼神直白控诉道,否则她现在不会身处密室是一副如此狼狈的模样。
薛琮仿佛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上前给了一个足够缠绵的吻后,才在沈怀栀急促的气息里低声道,“看来,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既有足够的天真可爱,转头对我又有足够的冷酷无情与铁石心肠。”
沈怀栀不忿,薛琮说她的那些话她一句都不认同,以致于她忍不住出言嘲讽他,“天真可爱?你对你刚过完三
十二岁生辰的妻子说可爱?对一个和你相敬如宾多年的贤妻良母说她冷酷无情铁石心肠?”
“薛琮,你倒打一耙的本事,看起来是越发长进了。”
沈怀栀这番毫不客气的话让薛琮沉默,他面上那点令人不虞的笑意终于淡去。
面无表情的薛琮看起来是有些可怕的,他身上那股深重的浸透在骨子里的冷漠无情肆意蔓延开来,让所有一切都变得凝滞迟缓。
“生辰……”他轻声念着这两个字,用一种沈怀栀无论如何都辨不真切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她,“你给自己的生辰礼是和离书,同时也给了我一份毕生难忘的惊喜。”
终于谈到旧事,沈怀栀很有话说,她直言不讳道,“那份和离书在我这里依旧作数,那时候你没来得及签,现在我们可以补上这份缺憾。”
“补上缺憾?”薛琮遗憾摇头,“真珠,恐怕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弥补遗憾了。”
“既然从前我没签,现在自然也不会,这份奢望,你可以打消了。”
沈怀栀闻言沉默,她神色不快的看他,“不签也无所谓,上辈子的夫妻又如何,已经过去的事,除了你我没人知道,既然不知道就是不存在。”
“至于这辈子,比起来寻我的麻烦,我觉得你还是早些去寻你那位太后娘娘才是正经,万一哪一日她又被送入五皇子府,恐怕你还要再尝一次相思之苦。”
“太后娘娘?”薛琮嗤笑一声,用一副格外轻慢不屑的语调道,“你是说那个,用你和怀逸的私情做把柄,用先帝觊觎臣妻之事威胁我,让我对她妥协让步的太后吗?”
沈怀栀已经分不清这是她今天第几次被惊到了,她看着薛琮,脑海里转着他那几句话,几乎转不过弯来。
“我需要解释。”她听到自己犹豫又迟钝的干涩嗓音。
薛琮端过一旁早就备好的水,喂了她两口后,见她不想再喝,自己顺手一饮而尽。
在沈怀栀满心焦躁的等待中,他不紧不慢的道,“这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和李玉瑶打过交道,应当知道她是个有几分心机的人,一个毒蛇一般野心勃勃的女人,为了权势地位荣华富贵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倒是你,”薛琮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但凡你有她半分野心,也不会把你的丈夫变成一个天真的蠢货。”
纵然是说自己,薛琮也不曾口下留情,倒是沈怀栀听到“蠢货”这两个字,皱了皱眉,“你到底是在骂你自己,还是在骂我?”
“骂我自己,”薛琮笑道,“我们真珠这么可爱,谁舍得骂你呢?”
“油嘴滑舌不适合你,”沈怀栀一言难尽的道,“你能不能不要阴阳怪气,像从前那样好好和我说话。”
“一个丧妻的鳏夫,你不能指望他还像从前一样,”薛琮淡淡道,“人都是会变的,你就当我换了性子吧。”
这是换了性子吗?这简直是换了个人。
听薛琮的话,沈怀栀不免觉得,或许生辰那天就是她的死劫,而她并没有熬过去,只是不知道她离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以致于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薛琮是这副模样。
薛琮既然不想说,那她也无意深究,只是将话题重新扯回李玉瑶身上,神色平静的道,“我以为你喜欢李玉瑶,所以想成全你们。”
不管是深夜梅林相会,还是外间那些被放纵的流言蜚语,既然薛琮喜欢李玉瑶,那她自然觉得和离对他们都好。
“成全我们?”薛琮难得露出两分讥嘲之色,“真珠,你真正想成全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在你眼里,我喜欢李玉瑶这件事,不是正巧给了你机会达成所愿?”
“所以,我应该是喜欢李玉瑶的,”薛琮冷嘲道,“而且,我必须喜欢她。”
“你这是在怪我?”沈怀栀有些被气笑的冲动,“薛琮,在指责我之前,你不妨想想你曾经做过些什么!”
“是啊,我是做过很多让你误会的事,”薛琮半点不否认,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的意味,“但那又如何,身为我妻子的沈怀栀,既不在乎,又半点不曾质问过我,她只会用那种好像彻底解脱一般的眼神看着我,一日日的盘算着何时要同我和离。”
“这种滋味,我当真是尝够了,”薛琮冷笑道,“恐怕就连我的政敌,都没你羞辱我来得多来得深刻。”
“他们应该高兴,我身边有个不竭余力一心为他们雪耻的仇敌。”
这番话实在是荒谬,听得沈怀栀气血上涌,她呼吸起伏不定的看着薛琮,似乎在打量如何再给他一个清脆的耳光,以结束他这些胡言乱语与胡说八道。
现在的薛琮,比起年轻的他,不止心性沉稳老辣许多,就连脸皮都变厚了,沈怀栀觉得,厚颜无耻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看看,我只是稍微说几句,你就恼羞成怒了,”薛琮凑近她低声道,“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我会容忍你,放纵你心安理得的离开我?”
“真珠,不要做白日梦了,现在在你眼前的,可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天真的蠢货。”
“蠢货也比厚颜无耻好!”沈怀栀没忍住反驳道,“现在的你简直不可理喻!”
闻言,薛琮哼笑一声,凑过来在沈怀栀颈侧的胎记上狠狠地咬了一下。
沈怀栀忍痛闷哼,换来薛琮低声自语,“不管是厚颜无耻也好,不可理喻也罢,现在重新出现在你面前的都是我,若是换做当年那个天真的蠢货?他可不会这么对你。”
“他当然不会这么对我!”沈怀栀忍怒道。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夫妻关系早已陷入僵局,薛琮在外面同太后娘娘的风流韵事传遍帝京,而她怀抱着和离的期望日日努力,夫妻关系僵冷,两人大半时间都是分房睡,就算睡在同一张床上,彼此也绝不越界。
实话实说,沈怀栀更喜欢那时候守规矩的薛琮,而不是眼前这个肆无忌惮又厚颜无耻的男人。
“他确实不会这么对你,”薛琮缓缓道,手指往下滑过沈怀栀的腿,“他只会怀抱着无用的愤怒和天真懦弱的期望,用一些简陋愚蠢的手段逼你正视他,期望你吃醋,期望你后悔,期望你忘掉心里那个人,简直愚蠢的可怕。”
事情早已经过去,沈怀栀着实不想再听薛琮这些刻薄无用的话,也不想再和他纠缠那些旧事,因此直接伸手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对她的抗拒,薛琮浑不在意,他轻轻摩挲着手边的肌肤,对沈怀栀道,“接下来这些话,关系到你的日后,你确定不听完?”
沈怀栀犹豫了下,最后到底还是求生欲占据上风,放任薛琮把话说完。
但听完之后,她只恨自己没有捂死眼前这个男人,才让他污了自己耳朵。
因为薛琮说,“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我和你从前认识的薛琮,截然不同。”
“就像他,舍得放纵你独守空闺,我却是做不到的,”薛琮带着强硬力道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腕,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际道,“我有没有说过,我们真珠这双腿,又细又直,漂亮极了,尤其是缠在我腰上的时候……”
在沈怀栀羞恼愤恨的眼神中,薛琮自顾自的接了下去,“若是我,在知晓你背叛我时,一定会立刻将你关起来。”
“关在我日日触手可及的地方,关在谁都不知道的密室里,只能被我一个人看见。”
留在耳畔的声音愈发的小了,以致于因为愤怒耳际轰鸣的沈怀栀几乎听不清薛琮接下来的话,但那握着她脚腕的手顺势往上滑动的动作却是清晰可见的。
“很漂亮……”他呢喃低语道,“若换做是我,必定会日日……你合不拢腿……”
在沈怀栀不可置信的目光里,薛琮微微一笑,手滑到了她小腹之上轻轻按压,“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孩子,也不怎么想让你再为我生儿育女,但是——”
带着气音的语调在她耳际盘旋,“被……也是不错的选择。”
沈怀栀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她不敢置信自己从薛琮嘴里听到了什么,就在她震惊不已的目光中,薛琮神情自然的凑过来轻吻了一下她脸颊,好似刚才那个极尽卑鄙无耻下流的人不是他似的。
她觉得自己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么荒诞不羁的梦。
沈怀栀在那里怀疑人生的时候,做出了种种荒诞之
举的薛琮本人却状态良好。
他抚了抚沈怀栀披散在背后的长发,从容坦然的道,“放心,知道你害怕,不会把你关起来。”
将沈怀栀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他微微笑道,“沈家那边的善后我早已准备妥当,你不用担心会传出什么贵女被掳的流言,我也可以很快放你回去。”
“但是,我并不想做赔本生意,真珠,你若想要达成所愿,总要做点什么来哄我高抬贵手吧?”
看着沈怀栀那副迟疑踌躇的模样,薛琮神色安然的等待结果,半点不将妻子的为难看在眼里。
毕竟,一个丧妻多年心理扭曲的老鳏夫,你还能指望他有什么良心呢。
第38章 第38章——
被等待答案的沈怀栀,并未如薛琮所愿,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因为她在开始思考薛琮的问题时,就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她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又一次陷入了薛琮的节奏与陷阱。
他这种人是这样的,总是仗着心思机敏玩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一旦她开始跟随他的节奏走,不用怀疑,她很快就会在这场较量中落败。
以往的教训早就让她学会了审慎戒备的应对他,但这次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她没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但不要紧,她清醒的反应来得比预料中更快更及时,毕竟,她早已养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旧日本能及时拉回了沈怀栀的理性,她放弃思考薛琮的问题,转而道,“好,我相信你会放我回去,但在我付出代价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解释一下,我突然死掉的原因。”
她坚定明澈的眼神中映出薛琮的脸,语调缓慢却有力,“我身体一向都很好,没道理突然一觉不醒,如果我是生辰那天过世的话,我不觉得自己的死是自己的原因。”
“如果深究一下,我怀疑自己有八成可能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我们精明睿智无所不能的定国公大人,能不能告诉你已经为此丢掉一条命的妻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番话一出,薛琮身上那种始终游刃有余的姿态终于消失,他坐在那里,像是突然被人一鞭子狠狠抽到了脊背和脸上似的,无法控制的露出两分狰狞与扭曲之色。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沈怀栀还未看清,他便整个人低下头来,将自己埋进了她怀里,这下子,她再无法窥见薛琮半分反应。
勒在身上的手,力气大到人发疼,沈怀栀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对方有所反应。
于是,这次换做她居高临下了,她抚着薛琮肩头那片被她揉皱的衣襟,神色平静的追问道,“看来我的死因,让你难以启齿,这是不是说明了,至少我的死因和自己无关?”
那一瞬间,沈怀栀感觉到薛琮抓着她的手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但她并不在乎他受不受刺激,只是语气平淡的继续问了下一个问题——
“薛琮,害死我的凶手,是你吗?”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个凶手是什么意思。
薛琮自然是不会对沈怀栀动手的,但他未必不是害死她的主因,沈怀栀此刻追求的答案,就是这个。
当人想要互相伤害时,一旦抓住对方的软肋,立刻会毫不留情的出击,沈怀栀其实根本不在意自己是被谁害死的,她人都已经死了,上辈子的仇人也不在跟前,如果薛琮还顾忌和她的夫妻情分以及儿女们母亲早亡这件事,他必不可能轻易放过凶手。
所以,只从结果来看,她的仇应当是早就被报了的,但这并不妨碍此时的沈怀栀以自己的死作为武器,来逼迫薛琮。
只要他在意,那她的手段就是有用的,而且她将会极尽能事的将其利用殆尽。
因此,她甚至不介意用一种温柔的语调来再问一次,“薛琮,我是因你而死,对吗?”
薛琮依旧低着头,是半个字也不肯回复,但沈怀栀反而对他多出了许多容忍与耐心,她的手滑到他的背上,像曾经安抚儿女们那样轻轻拍着,温言软语道,“定国公大人,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只能这样一直问下去了。”
怀里的人颤抖了一下,在沈怀栀充满耐心的等待中,他终于肯抬头,然后露出一张不由自主写满了痛苦的脸。
看得出,身体的主人在极力控制压抑这份痛苦,但他的眼睛与身体却并不能做到顺应心意,蕴满泪水红通通湿漉漉的眼睛,写满疼痛与折磨的眼角眉梢,此时出现在沈怀栀面前的这个人,身上的每一分每一毫似乎都在无声的彰显着痛苦这两个字。
“你看起来真痛苦啊,”沈怀栀温柔的捧起薛琮的脸,轻声道,“好像比我这个已经死掉的人还要痛苦,以致于我在这么情深意重的你面前,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你说是吗,我的定国公大人。”
如果语言能化作利剑,那沈怀栀觉得,眼前的薛琮应当已经被她一剑穿心,至少,他的表情和反应是这么告诉她的。
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弯掉的薛琮,就这样挣脱了她的手,整个人颤抖着身体扎进了她的怀里,像是躲避外界无情风雨和伤害的雏鸟一般,蜷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沈怀栀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听到了极其微小的话语声。
声音自然是薛琮发出的,他那双手纵然依旧束缚在她身上不放开,但一双颤抖不已的手,显然已经不具有强硬控制她的力量,沈怀栀顺势侧了下身,靠近对方,努力想要听清薛琮在说些什么。
含糊不清的字句快速的从耳旁滑过,她耐心的听了许久,才发现薛琮是在念经文,不知道是哪篇经文的沈怀栀就这样听了许久,最后默默地离远了一些。
她一向不信佛,但薛琮的祖母太夫人信佛,眼前这副模样,大约是她死后,心怀愧疚的薛琮为她念了些往生经文吧。
只可惜,沈怀栀对薛琮的痛苦无法有半分感同身受,就像他之前那副看起来很爱她的模样一样,她同样无法生出什么想法。
事到如今,他痛不痛苦,又爱不爱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总归于她而言,全都是不重要的前尘往事罢了。
就这样,沈怀栀安静的等待了许久,等薛琮恢复到能自控的程度,她正想说话,却发现他只是换了个姿势,将自己贴近她的胸口之后,闭着眼靠在那里,又开始继续念他的经文了。
肌肤相触的状态下,那些经文像是通过无言的震动一点一滴的传递给她,沈怀栀犹豫了下,到底没选择打扰他。
念就念吧,再是往生经她人也还活生生的呆在这里,没必要纠缠这点细节。
于是,多出不少时间的沈怀栀难得有心情观察眼前这个诵念经文的薛琮,闭着眼的他看起来庄严端肃清冷孤高,和此前那个莫名发疯的人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看他紧贴着她仿佛寻求庇护的姿态,这大约应当是一副极为庄重的画面,但很可惜,现在只剩满怀艳色。
终于,等薛琮彻底念够了经文后,他再睁眼,看沈怀栀的眼神多了两分清明。
这两分清明让他动作温柔的拥美入怀,在沈怀栀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交换了一个清且浅但极尽温柔缠绵的吻。
沈怀栀没拒绝也没反抗,顺其自然的任由一切发生,直到薛琮依依不舍的分开后,她神色淡淡的问他,“既然恢复正常了,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我很想亲耳听到你亲口说出的答案。”她说。
薛琮用那双依旧通红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沈怀栀的视线重到他难以负荷似的,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随之而来的还有格外简洁的几个字,“是李玉瑶,用毒。”
所以,是李玉瑶派人用毒弄死了她?
听到这个真相的沈怀栀丝毫不觉得意外,她一直觉得李玉瑶对她有种深深的恶意,从前以为是薛琮的缘故,现在再看,大约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以她对那位太后娘娘的了解,除去嫉妒她容不下她之外,大约还牵扯到朝堂上的权力之争,毕竟,身为小皇帝的生母,对方一直不怎么甘心深居后宫。
想想,多少觉得有些可笑,她的死因竟然是这个,而且恰恰选择在她生辰那天动手,以致于和离书都未曾交到薛琮手里,让她饮恨至今。
沈怀栀得到答案就算,没有继续深究背后的
隐情,而是继续问薛琮,“你替我报仇了吗?李玉瑶死得惨吗?”
自己活生生的一条命,自然要让仇敌血债血偿,纵然对方是一国太后,她也没理由让步。
闻言,薛琮终于肯抬头看她,轻声道,“挫骨扬灰。”
这个结果对沈怀栀来说显然是很满意的,薛琮看她就此歇了追问的心思,觉得怀里的妻子一如既往的心软天真。
仅仅只是挫骨扬灰怎么够呢,他要让李玉瑶自此之后永坠十八层地狱不得解脱,要她生前死后彻底身败名裂,至于小皇帝,一个身世有瑕的野种,自然不能再高居皇位。
姬家宗室留存的血脉那么多,想上位做皇帝的人不知凡几,纵然他被人叱骂一手遮天,再立新主依旧是他一句话的事。
那些人应该感谢圣人曾经对他的信重与宠爱,否则,薛琮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生出改朝换代的心思,但即便如此,他与沈怀栀的女儿也必须成为新帝的中宫皇后,生下具有薛家血脉的继承人做皇帝,这样,才能保证家族的富贵长长久久。
至于他死后,外孙会不会对亲族动手,那已经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了。
荣华富贵他给了,后路他留了,扛不扛得过这场风雨靠的是活着的人的本事,至于他,人死成灰,哪还管得了死后洪水滔天。
而现在的他,只管眼前,只管他和沈怀栀之间待续的情缘以及更好的未来。
被认为是心软天真的沈怀栀,收回搭在薛琮肩上的手,问他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什么时候送我回沈家?”
薛琮亲昵的动作停滞一瞬,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与她亲密。
但沈怀栀无疑很不买账,她捏着薛琮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她对视,淡声道,“如果你对我心怀愧疚的话,是不是应该满足我的愿望?”
“我给你机会让你消解这份痛苦和内疚,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把握我给你的机会?”
至此,一直装作充耳不闻的薛琮,终于有了反应,他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轻声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你确定?”沈怀栀反问道,“薛琮,你不是看起来很爱我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满足我的愿望?”
薛琮握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口,那里面,有一颗正急速跳动的心脏,他对她说,“我不需要你原谅我,也不需要你消解我的愧疚,你可以永远责备我怨怪我憎恨我,只要——”
只要你永远不离开。
沈怀栀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但薛琮的心愿和她的愿望显然是背离的,她不可能答应他。
莫名的,她竟然笑了,笑过之后,沈怀栀是这么对薛琮说的,“你看,既然是如此自私虚伪的虚情假意,就不用表现得你好像很爱我离不开我一样。”
“我被人真诚用心的爱过,真的不想看见也不想接受你这份所谓的情意,所以,你不如直接说我于你而言是禁脔好了,这样我们相处起来还能体面些。”
真诚用心的爱意……
提及那个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人,薛琮许久没说话。
“你可以爱他,”薛琮突然说,“随便你心里怎么惦记他,但我要人,要活生生的人。”
已经死去的陈怀逸,死在沈怀栀最爱他的时候,他既不可能重生出现在她身边,也不可能从他身边再抢走她。
纵然陈理同样是他,但沈怀栀却不见得会和他在一起,薛琮清楚的记得此前发生过的一切,自然明白她对陈理的心思和态度。
对于这个尚未成长起来的情敌,他只需要让沈怀栀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永远都只是陈理,而不是陈怀逸,她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而恰好,他对此早已有了准备与成算。
在薛琮心里想着如何处理过去的情敌时,因为他那两句话颇有些震惊的沈怀栀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你确定你不是在说胡话?”
“我确定,”薛琮贴近她,对她露出一点温柔笑意,“真珠,我是想你开心的。”
“开心?”沈怀栀都想嗤笑他这句言不由衷的话了,“你大可不必如此口是心非,你如果想让我开心,就放我南下,我想离开帝京去梧州,你想讨我欢心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允许你南下?”薛琮凑过来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相信我,只要你想,都会如愿的。”
“你说真的?”沈怀栀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此前还将她视作禁脔的人所说的话,但薛琮看起来是如此坦然,仿佛真的自信能让她如愿,以致于她竟然忍不住生出了两分奢望。
她希望薛琮说的是真的,也无比期望那能变成真的,为此,她觉得自己可以暂且忍受被他控制。
就像薛琮说的那样,想让他高抬贵手,就要付出些代价,她不想和现在的薛琮为敌,让他费尽心思的玩弄手段摆布她的人生,如果只是给出小小的甜头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个交易她愿意做。
毕竟,在从前那许多年里,她早已经受了许多来自内心的折磨与拷问,情感与身体,真爱与责任,世俗伦理与规矩,忠于自我与叛逆……
如今的她,早已不会为此迟疑犹豫,自然也不会生出愧疚与牵绊。
“答应我的话要做到,”沈怀栀认真的盯着薛琮,直接道,“你发誓,用你对我的愧疚发誓,如果你违背誓言,你和我这一生都会不得好死。”
难得的,薛琮对她这两句起誓的话生出了怒气,但沈怀栀不在乎,她只一心等着他的回答,为此不惜将他对她死去的恐惧利用到极致。
最后,薛琮到底是咬着牙根发誓了,相对应的,他也没那么轻松的放过沈怀栀。
在她终于如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时,他抱着人直接放到了旁边的床榻上。
沈怀栀看他,不咸不淡的道,“你似乎很喜欢我的身体,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哪天换一个人?”
在她离开之前最好,离开之后当然更好。
“我当然喜欢你的身体,”薛琮凑过来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轻声叹了口气,“很喜欢很喜欢。”
活着的,温暖的,柔软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跳动着的沈怀栀,是薛琮曾经无数个梦里的妄想与奢望。
现在,曾经的幻梦变成现实,他当然要竭尽全力的去靠近去品尝,以弥补曾经错失的每一次机会与光阴。
如果他当年但凡能聪明那么一点,就该早早的把她藏起来关起来,那样才是真正的禁脔,而不是像现在,抱着她的下一秒都有可能被驱逐被分开。
“睡一会儿吧,”薛琮说,“等睡醒了我送你回去。”
沈怀栀看他一眼,暂且相信了他这句话,老实闭眼安睡。
纵然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也不妨碍她在该犯困的时候陷入沉眠,等沈怀栀睡饱后,昏暗密室里,她是在薛琮的搅扰中清醒的。
身体为他所控,他在很用心的取悦她,手段多种花式多样,几乎称得上是颠覆她从前对他的认知。
她并不想知道薛琮这些手段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她只是闭着眼,任由他恣意讨好,等待一切结束并过去。
薛琮这个人,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在讨好她的时候也不忘犒劳自己,当身上被迫沾染滚烫的痕迹时,他突然轻声在她耳边道,“真珠,你抱抱我吧。”
那是再轻微不过的,宛如请求一般的话语。
沈怀栀没睁眼,但依言伸手
回抱了他,很快,耳畔有温热水迹划过。
即便装作视而不见,她也清楚,那是薛琮的眼泪。
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正常的薛琮,她真的不想深究这些行为背后的任何一点真意。
薛琮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早已习惯,毕竟这种毫无预兆的事,他已然经历了太多次。
从他那天抱着死去的沈怀栀无能为力开始,他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愚蠢懦弱的人不断地后悔,后悔,直到整个世界都被这份悔意淹没。
但现在,他怀抱着活生生的她,依旧可以向她祈求拥抱,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她不会嘲笑他,也不会像梦里那样,冷酷无情的转身就走。
所以,他当然会无法自控的爱她,然后因为这份爱,在愉悦与痛苦中无限沉沦。
第39章 第39章——
沈怀栀再一次醒来后,是在沈府自己的闺房里,薛琮诚如他所说,实现了她这个不算愿望的愿望。
“姑娘,您终于醒了?”听到里间动静的冬青试探着轻声问道。
作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沈怀栀将人叫到跟前,即便此时外间无人,她依旧压低了声音询问冬青,“之前是怎么回事?”
薛琮在送她回来之前,只说已经做好善后,具体更多的却并没有说,而是在竭力抓紧时间轻薄她,仿佛少了这一刻半刻的亲近他就活不了似的。
那时候即便她想要威胁他,也怕适得其反突然让他打消主意,因此反而忍了下来,只等回来问冬青。
冬青不愧是自家姑娘的心腹,将所有情况尽数告知,“前天夜里您突然留书一封,说是文谦先生那边临时有事需要紧急出府,然后大半夜的就偷偷带着绿柳和护卫出门去了,等我看到信时,天都快亮了。”
说到这里,冬青有些忧心的看着她道,“您知道的,我向来不拦着您做任何事,但这大半夜的突然出府,纵然身边有护卫跟着,依旧让人不放心,下次您若是再突然有事,一定要带上我,好歹婢子也会点拳脚,总比绿柳跟着您让人放心。”
沈怀栀听完,终于明白薛琮说的做好善后是什么意思了,他的心思和手段比她想象中还要周全。
既然不需要她操心事后,那她更关心的自然是时间,一个“前天夜里”说明了她此时的情况,今日本该是她南下的日子,结果没启程不说,现下看院里院外,都是非同一般的平静,其中情况显然有异。
此时的沈怀栀很需要知道这个有异,到底是个什么内情。
“虽然老师那边有事需要我,但按理说我们今天该启程南下,老夫人那边怎么说?”
冬青道,“昨天您不在府里的时候,老夫人那边就遣了红莲姐姐过来说您南下的事暂时延后,周府那边也让人传了话过去。”
“还有陈公子,”冬青压低声音道,“我也让人传话了,您不必担心。”
“还是你做事周全,”沈怀栀欣慰道,“对了,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您还敢说,”冬青有些哀怨的瞪了她一眼,“昨天听说您回来,我赶紧去接人,结果接到人的时候吓了一跳,看您昏睡不醒的样子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心吓得都快从胸口里跳出来了,结果绿柳告诉我说您是在先生那边熬夜写文章,一整天没怎么睡,这才在回程的马车里睡着了。”
说是这么说,但冬青显然还对之前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此时看着沈怀栀的眼里还满是幽怨,显然对自家姑娘这次的贸然行事很不认同。
“您下次一定要带上我啊!”最后,冬青这么请求道。
这可真是……
沈怀栀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薛琮了,他这手段当真是一套套的,冒用她老师的名义行事也很肆无忌惮,显然有把握这谎话会被圆上。
她懒得再去想那已经被抛之脑后的人,只问冬青道,“既然南下的行程延迟,那老夫人那边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您昨天累得狠了,回来一直睡到现在,红莲本来传话想让您去荣辉堂见老夫人,被我给拦了,”冬青道,“您这会儿要是睡醒了的话,等梳洗完用过早饭就去看看吧。”
沈怀栀自然也是这个想法,等她将自己打理好填饱肚子,这才去了荣辉堂见祖母。
至于换衣裳这件事,她自然是自己来的,纵然薛琮没在她身上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但也仅仅只是外露的地方,其余一些隐秘之处,他并不怎么收敛客气。
想起绿柳这个频繁出现在冬青嘴里的帮凶,她临走之前吩咐道,“你去把绿柳找来,最近让她在我身边待着吧,我有事要她去办。”
冬青自然痛快的应下吩咐,而荣辉堂这边,沈老夫人也终于等来了她的好孙女。
沈怀栀一进门,就察觉到上座老夫人看她的复杂眼神,那神情怎么说呢,是既信重又觉得她麻烦。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安然处之,进门问安之后,被老夫人招到了身边坐下。
身边无干人等被清空之后,老夫人很不客气的直接道,“栀姐儿,你可真是给祖母找了个大-麻烦!”
“这话怎么说的,祖母恕孙女不明白,”沈怀栀道,“这两日我一直在老师那里忙碌,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提及文谦先生,老夫人眉心抽了抽,脸上那一两分怨怪之意多少淡了些,但瞧着依旧不太爽快。
“看在你是为了帮文谦先生的份儿上,祖母就暂且先不计较你夜半出府之事了,”老夫人道,“但即便如此,你依旧给家里惹来了麻烦,以致于早就商议好的南下之行,现在看来要被迫无限期延后了。”
见沈怀栀依旧满脸茫然,老夫人神情无奈的道,“就在前两日,对,就是你夜晚出府那日,祖母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
“看来这封密信就是关键了,”沈怀栀问道,“不知信里写了什么,让祖母为难至此。”
老夫人痛快的说出了密信内容,“密信是谁人送来的暂不可知,但唯一清楚的是,信中写了你被五皇子相中,有意聘娶为侧妃,上皇家玉牒一事。”
这下子,沈怀栀终于明白自家祖母怎么是这副表情了。
但凡这封信能来得再早一些,早到她没有展现出自己的价值,现在祖母就不会如此为难,亦或者再早一些,早到五皇子还未像如今一般失势,大约她老人家也能开心两分。
只可惜,如今想得再好,局面都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难怪老夫人心情如此不畅快。
毕竟,在老夫人心里,儿子升官进爵固然重要,但若是能嫁一个孙女给夺嫡的有力人选五皇子,这笔买卖也不是不能做。
但偏偏五皇子倒台得如此恰巧,纵然如今还有几分余力,在激烈的夺位之争中也已经尽显颓势,这种情况下,将沈家的希望嫁进五皇子府,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老人家是决计不可能做这种赔本生意的。
所以,暂时不能南下已经是小问题了,眼前真正的难关,是如何打消五皇子的念头,保下她这颗家族振兴的重要棋子。
不怪老夫人如此作难,就五皇子那个脾性,纵然他如今风光不复往昔,但娶一个像沈家这般不能助益他夺位的贵女罢了,无论是圣人还是他那些兄弟们想必都懒得使绊子。
尤其是圣人,照他以往的脾气,只怕出于对这个儿子的愧疚和疼爱,说不定还愿意亲口赐婚,这如何不能算是沈家面临的大-麻烦呢。
当然,对老夫人来说是苦恼不已的麻烦,对沈怀栀而言却未必。
以现在永嘉侯府里她那个前夫的脾气,五皇子若是能如愿,沈怀栀愿意从此改名薛怀栀,还有眼前这封突如其来的密信,百分之百是薛琮的手笔。
她不管薛琮到底打什么算盘,她只知道延迟可以,但南下之事势在必行。
见孙女不说话,老夫人耐心不足的问道,“栀姐儿,您心里就没想法?”
沈怀栀摇摇头,反问道,“祖母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老夫人没好气的道,
“这皇子府你肯定是不能入的,为今之计,就是在五皇子派人上门提亲之前先一步给你定下婚事。”
“祖母英明。”沈怀栀小捧了老夫人一下,“孙女都听祖母的。”
虽然有些坏心眼,但沈怀栀却是乐见老夫人费尽心思为她解困的,总不能只许她老人家为难孙女,不准孝顺的孙女给祖母使绊子吧。
想用一颗好棋子为自己铺路,总得付出点什么,不然,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被好孙女满心信赖的老祖母,心里可没那么轻松,她想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道,“栀姐儿,你能不能让人上门求亲?”
“祖母这话我听不明白,”沈怀栀装傻道,“哪有姑娘差使人上门求亲的?”
“咱们祖孙之间就别打马虎眼了,”老夫人神情严肃的道,“周家那边,我已经问过了,若是没有五皇子这桩麻烦,他们是很乐意娶你进家门的,但若是为了娶你得罪五皇子,说实话,没几户人家有这个胆量和魄力,所以,周家自然是不成的,你也别怪你表哥家,这事上,他们确实无能为力。”
“祖母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会怪罪表哥和周家的。”沈怀栀神情诚恳的道。
“这点上祖母信你,你一向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老夫人多少有些安慰的道,“既然周家不成,那就只剩薛家和陈家了,这两个你是怎么想的?”
不待沈怀栀回答,她细细的琢磨道,“薛家的话,虽然此前被你拒婚,但未必没有答应的胆量,且对薛世子来说,五皇子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总归他在御前还是有几分宠爱的,至于陈家……”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陈公子虽然不错,但吏部尚书那个老狐狸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就算他愿意纵着儿子,怕是也不肯因为一桩婚事对上五皇子,但若陈公子一力坚持的话,也未必没有希望……”
“只要能用婚约暂时拦住五皇子,等日后他没了兴趣,两家再解除婚事也简单许多。”
沈怀栀看着老夫人在那里琢磨出路,心中大致明白了薛琮的打算,他确实如约放她回来了,但也在她面前摆了一个难题。
他想的,大概就是要让她亲耳听到这些话,好让她清楚自己到底处境如何。
有过此前他说五皇子觊觎臣妻那番话,现在再听到对方打算纳她为侧妃,沈怀栀是真的惊讶不起来,最多意外一下前世今生同样的巧合上。
但对于陈理,她已经可以想象出薛琮会对她说什么了。
薛琮会说,陈家是决计不会插手皇子之争的,就算陈理愿意,他也不能违抗父命令陈家陷入与皇子为敌的境地,一字一句里尽是政客的精明与利益权衡。
这大约就是他为她和陈理安排的决裂之路,当然,决裂这个词或许有些重,但薛琮打击情敌的本意就是如此。
嘴上说着允许她心里依旧挚爱陈怀逸,但行动上却要彻底阻绝她和陈理之间的每一分可能,冷酷黑心如薛琮,显然依旧不改本性。
“栀姐儿,你打算怎么做?”琢磨完自己的解决办法后,老夫人问孙女,“祖母能想到的办法也就这些,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抑或者让文谦先生出面帮一帮你?”
“不用,”沈怀栀摇头拒绝,“祖母若信我,这事就不用管了,我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闻言,老夫人立时来了精神追问道,“说来祖母听听。”
“佛曰,不可说,”沈怀栀耍了个小小的滑头,“现在还不到时机告诉祖母,等我有了确切消息,再同祖母明说。”
“好,祖母信你一回。”老夫人道。
最差的结果就是沈家少了一个重要的进身之阶,老夫人想,但若是五皇子哪日万一翻身有望,沈家说不定也能一步登天。
只能说,这桩麻烦到最后,好坏参半吧,只希望孙女当真有翻盘的希望。
第40章 第40章“为老不尊。”
沈怀栀很清楚,薛琮打的主意未必是逼迫她低头,让沈薛两家成就好事,但即便如此,他的用意也绝不单纯。
之前在祖母那里,她只是没说,但不代表沈怀栀没有其他破局之路。
出家或者守孝,这两个都是可以阻止她入五皇子府的手段,当然,在老夫人面前,守孝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不能说的,毕竟沈家现下只剩她这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但出家,却是没有顾忌的,无论是入道为女冠还是入佛为尼姑,都不失为一条出路。
心中已有主意的沈怀栀,回了春芜院之后见了绿柳,只第一眼,她就清楚眼前的婢女换了人。
从前的绿柳虽然不如冬青得她重用,但也是个得力的婢女,但眼前这个,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态,都与从前大为不同,纵然相貌还是那副相貌。
永嘉侯府武勋起家,暗地里是养着许多得用人手的,作为薛家曾经的主母,沈怀栀也是见识过他们改头换面伪装另一个人的本事的,眼前的绿柳,真要说的话,无非是薛琮派到她身边的奸细罢了。
对于这个奸细,沈怀栀问得直接,“你真正的主人,是谁?”
她倒要看看,薛琮能厚颜无耻到什么地步。
假绿柳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回复道,“我听姑娘的话。”
“是吗?”沈怀栀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先信你一次,至于你到底值不值得信任,那就用行动来说话吧。”
嘴上的说辞永远都是虚的,她只看实际行动,如果眼前这个绿柳当真能做到将她放在薛琮之前,视她为真正的主人,那沈怀栀也愿意付出自己的信任与重视。
聊过这个问题之后,她又问道,“我的婢女呢?”
“一切安好,”假绿柳道,“暂时被安置在文谦先生身边,以代替姑娘照顾老师的名义。”
“看来你们安排的没有纰漏。”沈怀栀不管这中间涉及多少关节与隐秘,她只要知道薛琮没肆意妄为即可。
“以我的名义,给老师那边再送些东西,包括她的份,”沈怀栀淡声吩咐道,“还有她的家人那边,你们也要做好安抚,我不想听到日后有任何问题。”
虽然有些心惊于眼前这位新主人的镇定和冷静,但只从气势和行事来看的话,这确实是一位能做侯府合格宗妇的姑娘,尤其,她还深得世子爱重。
“你换个新名字吧,”临出门前,沈怀栀对自己这个新的替身婢女道,“绿柳不适合你,从此以后,你在沈家改名为冬桃,若是哪日我将你退回去,这个名字也不必用了。”
毕竟是帮着薛琮将自己掳走的帮凶,沈怀栀暂时是做不到亲切待人了,不迁怒是她的极限。
沈府今天发生的一切,薛琮虽然暂时不知,但心里多少是有数的。
他今日早早的结束了公务回家,当先第一选择却是转道去了祖母的小佛堂。
太夫人依旧在那里认真念佛,薛琮悄无声息的走进佛堂内,在祖母身边跪下,也开始闭目认真的诵念经文。
结束每日重要活动的太夫人,起身走到一旁看着自己这从前一向不信神佛的孙子,这会儿的薛琮感觉与以往大为不同,确实是在虔诚的念经拜佛,太夫人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薛琮念的是《涅槃经》,而《涅槃经》认为,“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眼前的孙子身上,就有着两分难得的佛性。
涅槃涅槃,无有涅槃佛,无有佛涅槃,灭者灭无,择灭无为,即体涅槃,涅槃者,生死之因果灭无,故谓之灭,是小乘之所归趣也……
太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忍不住闭上了眼,无论眼前的孙子是浴火重生也好,还是身具佛性也罢,总归是薛家的子孙。
有时候,知晓太多探究太深,只会自寻烦恼,而她已经很多年不愿再行此道了。
认真念完经文后,薛琮也顺势起身,扶着祖母一路离开了佛堂。
“沈家那位姑娘,好好的送回去了吗?”作为薛家的另一个主人,家中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太夫人的,她或许不知道孙子做了什么,但她很清楚身具薛家与崔家两家血脉的孙子,不是个好打发的人。
以他近日来对那位沈姑娘的在意,能做出这种事太夫人是一点
也不意外。
“祖母放心。”薛琮言语简洁,面上还有两分难得的笑意,“我不会伤到真珠。”
亲昵的“真珠”二字让太夫人脚步顿了一下,她神情复杂的看了薛琮一眼,“你最好如此。”
看着眉眼含笑的孙子,太夫人不觉得这人脾气变好,她只觉得他成为了更难缠的麻烦,尤其是对那位沈姑娘而言。
诚实来说,不管是遇上薛家人还是崔家人,被看中被缠上都是倒霉催的,就算太夫人自己姓崔,她也是这个想法。
她现在只希望——
“别走家里人的老路。”
这是她对亲爱孙儿最真心最恳切的叮嘱,这家里不管他走了谁的老路,那都必然是一场悲剧。
“如果你不想彻底失去她的话。”
闻言,薛琮面上的笑容短暂的消失了一瞬。
很可惜,祖母的教诲来得有些晚,毕竟,他已经大错特错过一次了。
和担心孙子的祖母告别后,薛琮回去前院洗漱,他认认真真的洗干净自己,让人将之前备好的色彩明艳的锦缎华服全部奉上,一件件的亲手挑选起来。
那副挑拣华服的模样,宛如女子挑选心爱的首饰,认真又仔细,似乎生怕挑不到最能映衬自己美色的装扮似的,用心的不得了。
总之,旁边伺候的那些人是不敢多看的,至于心里怎么想,那就无人得知了。
装扮一新的薛琮站在铜镜前,能看到镜子里矜贵又英俊的年轻人,只论外表的话,这应当是一副能引得姑娘心动的男颜美色,但若细看眼神,就知道这不是盏省油的灯。
年轻的薛琮,一向是沉稳持重的,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身处的位置,都要求他不能轻浮,且他从小就是冷漠寡淡的性情,一路长到大,自然也不会更改。
可是此时站在这里的他,却选择对着铜镜露出笑脸,再仔细看镜中人的话,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选择带来的却是另一种风姿。
不知道真珠会不会喜欢,他想。
从前他曾经在许多人面前测试过,那些女人纵然畏惧他的威重权势和阴晴不定的性情,依旧会忍不住飞蛾赴火来引诱他,薛琮只希望,这样的他对沈怀栀来说是有一二分魅力的。
至少,要先做好她身边的男宠,虽然她不太想要。
但是,心中无他不代表身边无他,这个现实,她总得认命。
自认开始变得脾气好且爱笑的薛琮,就这样精心装扮自己后,带着满身的风流俊俏于夜间离了侯府。
太夫人难得多关心了一下最近行踪诡秘的孙子,就知晓了他这些与以往不同的行径,当从嬷嬷口中听说这些时,她并未给出过多反应,只淡淡的应了一声以示知晓。
等只剩自己一个人后,她突然轻笑了一声,果然是薛家的男人,对女人动起心眼来都是这个鬼样子。
他最好别像他的祖父和父亲闹出那么多事端,不然有的他苦头吃。
沈府之中,还未到休息时间的沈怀栀,就这样迎来了不速之客。
改名为冬桃的假绿柳轻声走进来同沈怀栀道,“姑娘,世子在外面,想要见您。”
沈怀栀自然是不想见这个麻烦的,但她拒绝的话才说出口,就见冬桃有些为难的低声道,“世子说了,您若是不见他,他就夜闯香闺了……”
末了,她低眉垂眼的小声补充道,“世子带的人里,有些很擅长潜入,有些手上还有上次带您离开时的秘药……”
所以,如果不想她这座春芜院重演上次的夜袭被掳之事,最好的选择就是识时务的同意薛琮的深夜“拜访”。
沈怀栀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外面夜色,春夏之交的夜晚,天上繁星满布,这实在是很好的天气很好的夜色,奈何,她即将迎来的这位不速之客实在不讨喜。
“进门可以,”最后,沈怀栀冷声道,“等我忙完再说,先让你家公子在外面等上一个时辰吧。”
冬桃老实回话去了,至于被通知的人会不会听话,已经不是沈怀栀能控制的事了。
所以,当写完手上的文章时,她并不意外自己房内多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大半夜穿得花枝招展只差在身上写明卖弄美色的男人。
说实话,当沈怀栀看到这样的薛琮时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眼前这花孔雀一般的男人当真是她那个冷漠寡情的前夫?
虽说她已经知道他现在脑子有病,但有病到这种程度,还是多少让她震惊不已。
“看来你不讨厌我这种打扮,”薛琮吹熄屋内烛火,走到沈怀栀面前弯下腰将人抱进怀里道,“在这里不适合你仔细欣赏,我带你换个地方。”
所谓的换个地方是跑到沈家隔壁,沈怀栀完全不知道他们隔壁就职于太常寺的王大人什么时候搬了家,注意到她眼里的惊讶,薛琮笑着解释了一句,“我用金鳞卫办案的理由,假公济私了。”
“你还真是明目张胆。”沈怀栀只能这么说,眼前这个薛琮,当真是屡屡让她惊讶处处让她吃惊。
从前姓王现在改姓薛的府邸里,薛琮站在焕然一新的主卧内逼着沈怀栀欣赏他的全新模样。
“不说别的,我这张脸还是不错的,”薛琮面上带笑实话实说道,“我们真珠当年看上我,我这张脸也称得上是功不可没吧。”
沈怀栀无言沉默,她是不想提从前旧事没错,但被薛琮这么当面说出来,总有种被人揭黑历史的感觉,好像年轻时的她就是这么浅薄轻浮。
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薛琮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他就这么花枝招展的在她面前招摇,身上半点不见从前本性中的半分沉稳持重。
“我突然想知道,你死的时候是什么年纪,”沈怀栀道,“薛琮,我觉得有一个词应当很适合现在的你。”
纵然知道她不会说什么好听话,薛琮还是笑着应了,“什么?”
“为老不尊。”沈怀栀淡淡道,“从前古板得像个贞洁烈妇,现在倒是完全变了个模样,我很怀疑,我死之后,你是不是广纳美人夜夜笙歌了,这才有了现在这种浪荡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