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浪荡应该谈不上,”薛琮颇为认真的反驳道,“最多只能算是风流。”
他在沈怀栀身旁坐下,面首服侍主人一般的姿态,微微敞开领口露出大片肌肤,凑过来轻声耳语道,“我以为,你应该是喜欢这副模样的,毕竟,怀逸就是这样不是么?”
沈怀栀眉心狠狠一跳,下意识皱眉露出不快时,薛琮的后一句话紧随而至,“至于我有没有被其他女人碰过,你不是最清楚?”
薛琮在这种话题里提及陈怀逸已经让沈怀栀足够恼火,偏偏他还得寸进尺将整个人都贴了过来,身旁仿佛燃烧火炭一般的人,让沈怀栀怒气更盛。
“你故意惹我生气?”她神色难看的问。
“有吗?”薛琮不肯承认,“我以为,我是在用美色讨好你。”
“如果你这种行为叫讨好的话,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连夜同陈理私奔,才算是合你心意。”沈怀栀冷声道,“毕竟正品在前,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选择一个拙劣模仿的替身。”
沈怀栀这番话就像是沸水入滚油,让卧房之内顷刻间冷凝如冰,薛琮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突然间轻嗤一声,“你倒是想,只要你能做到。”
“真珠,”他微微压低声音温柔道,“虽然我在你面前极力做个好人,但不意味着我真能做个无怨无悔的圣父,我付出这么多回到你面前,可不是看你和旧情人双宿双栖的。”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我有多狠心的。”
“我不知道吗?”沈怀栀冷笑着反问他,“夫妻那么多年,我不是最了解薛琮这个人有多狠心多不择手段的吗?”
对于沈怀栀这份质疑,薛琮没反驳,因为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冷酷和坚决,显然,他的妻子自认为她当真
是十分了解他的。
即便他从不曾将那些对付敌人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半分。
“你总是这么偏心,”凝滞氛围里,薛琮突然说,“就像你那对双亲区别对待你和弟妹一样,在你移情怀逸后,也一直这么区别对待我们。”
“即便我才是你真正的丈夫,而怀逸,不过是一个觊觎友人之妻的心怀不轨之徒。”
闻言,沈怀栀怔了下,薛琮的话语像是揭开了罩在真相上的面纱,让她突然得以窥探到自己一直以来不愿直视的真相。
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卑劣的,对一个道德感极强的人来说,确实需要足够的勇气。
沈怀栀从前在心底辗转折磨自己许久,承认了一次,但这次被薛琮当面戳破,她依旧感觉到了心虚与难堪。
薛琮固然有不对的地方,难道她就全然无辜?
至于陈怀逸,一个早就已经离开的人,不管他曾经做了什么,在沈怀栀心底,他都成了自此不容玷污的皎洁月光。
“过去那些事,不管我错没错,我都不想认错,不想和你说对不起,”沈怀栀轻声道,“你就当我卑劣自私好了,事到如今,我们之间最好不要论对错,我也不想和你翻那些陈年旧账,彼此维持体面对大家都好,真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你和我除了彼此难堪受伤,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你比我看得明白,”薛琮自我冷嘲道,“不在乎的人总是能更冷静理智一些。”
“你不应该感到意外的,”沈怀栀淡淡道,“毕竟,如今的我,不过是从前的你罢了。”
最初两人成亲在一起时,他们两个人中更在意更不冷静理智的那个人决不是薛琮。
这句话让薛琮莫名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却很复杂很惆怅,“是啊,所以,我现在来还债了。”
“这份债是你自己单方面认定的,”纵然心情不佳,也不影响沈怀栀言辞犀利,“从我打算和离开始,除了孩子之外,就不想我们之间有更多更深的纠葛了。”
“即便到了现在,我依旧是这个想法,”她说,“所以,只要你不执着,我们之间立刻就能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彼此清静各自安好的过完这辈子,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那只是你以为的好罢了,”薛琮道,“对我来说,我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中所想。”
“这辈子,你要遵从你的本心,即便与你的意愿相背,我也要遵从我的本心。”
“即便这意味着我们两个日后要彼此互相折磨?”沈怀栀反问道。
“被你折磨,好过你看不见我。”薛琮轻声说,“再者说,你怎么知道,现在对我来说不是最好的日后?”
沉默许久后,沈怀栀才道,“看来,我是劝不了你的,既然如此,那从此之后,你也要清楚一件事,我的偏心是没救的,你不要妄想改变我,我也不会试图改变你,彼此就这样凑合着相处吧,直到我们其中一人哪天改变心意,到那时,一切自然会结束。”
看着这样冷静淡漠的沈怀栀,薛琮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似乎就是这样对她的,一切仿佛旧日景象重现。
但偏偏,身处其中的两人早已彻底颠倒了心情与身份。
可是,那时的他纵然冷漠,心底其实是在意她喜欢她的,但现在的沈怀栀却不一样,她对他心如木石,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去怨去怪去恨,这才是最可怕的。
心脏在不受控制的抽痛,即便眼前这种场景他早已幻想了无数次,心里也认为自己早已经接受这样的结果,但该有的痛苦,从不会因为他的多加练习而少却半分。
薛琮靠近沈怀栀,拉着对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襟中,在她皱眉看过来时,轻飘飘的道,“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也别去想讨厌的我,只看我现在这副颜色,亲近我应该不算吃亏吧?”
手底下是温热有弹性的肌肤,沈怀栀被迫将人摸了一遍,换来薛琮含笑眼神,“至少从外表来说,我作为一个男人,美色和本钱还是很足的,至于我的本事……”
在沈怀栀瞠目结舌的眼神中,他贴近了轻声道,“就算你只有过我一个男人,也该清楚我夜里的本事如何,要知道,从前围在你身边的那些女人,少有不肖想我的。”
“你真的是……”沈怀栀此时当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薛琮了。
他仗着如今这副年轻出色的皮囊,端着风流浪荡的做派,在这里一心一意的勾引沈怀栀,言辞也颇为大胆。
“我真的什么?”薛琮似笑非笑道,“你心里眼里看我讨厌,不愿意亲近我,不代表其他女人不馋我,你活着的时候她们背着你勾引我,等你不在了,更是手段百出想要博我一顾,我也就在你这里不值钱罢了。”
说着,他有些哀怨的看她一眼,“偏偏,人性本贱,我就喜欢你这种看我不值钱的。”
被薛琮这么一打岔,两人间气氛比刚才好了许多,对方既然递了台阶过来,沈怀栀自然也识趣接过,只是她到底不习惯这样的薛琮,整个人看起来为难纠结极了。
“你知道的,”沈怀栀有些尴尬的道,“其实,我不太想要你这种青睐,你可以去找其他人试试。”
“你以为我没试过?”薛琮笑着反问她,“如果说李玉瑶只是个引你吃醋的幌子,在你不在了之后,一个位高权重且长相还不错的鳏夫,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接替你定国公夫人的位置,只说在外,对我自荐枕席之人就数不胜数,你甚至想象不到那些女人里都有哪些出乎意料之人。”
沈怀栀微微皱了眉,“你真的不用说这么清楚,我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
“不管你是娶继室也好,还是纳色也罢,只要不亏待两个孩子,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是啊,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薛琮收敛了笑意淡淡道,“所以,我不过就是一个守着儿女度日如年年老色衰的老鳏夫罢了。”
她以为他不想忘掉她放弃她吗?
当世上再无沈怀栀这个人后,他那颗疼得恨不得亲手挖出来的心里除了憎恨自己就是怨恨她,憎恨自己的懦弱愚蠢,怨恨她的离开,这种种情绪几乎要逼疯他,以致于他只能靠不断杀人来排解这些痛苦。
人都是自私的,就算知道她是所有人中最无辜的那个,他依旧深恨她,即便这样的心思极其卑劣。
但薛琮接纳自己的自私与卑劣,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羞于承认的,他只是愿意在沈怀栀面前维持自己好的一面,但并不意味着他当真有自己展现出来的那么体面。
痛苦能把一个还算正常的人逼成神经病和疯狗,有段时间,他似乎日日都能看到她站在面前,用无关痛痒的眼神看他一日日发疯的丑态。
有时候薛琮甚至在想,他不应该将她埋在地下的,他应该将她放在身旁,或许看着她在他眼前一日日腐烂后,他会彻底放下这份执念。
可他偏偏做不到。
他不舍得她变丑,他知道一个人死后会变得有多狼狈多丑,她那么要强体面的一个人,若是以这样的姿态残存于世,大概即便是死都不甘心。
所以,他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之后,亲眼看着她入土为安,从此与泥土为伴,与黑暗为伴,只剩他一个人和怀里冰冷的牌位。
也是她离开之后,薛琮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会哭的。
自他开始懂事之后,就一向流血不流泪,所以,抱着死去的她崩溃时,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他竟然是如此懦弱的一个人。
还有,他是不能接受失去她的。
从前她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现在,则成了主宰他生死的死穴。
死去的沈怀栀,自此成为了他众所周知的软肋。
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软肋就是用来被人利用的,那些年里,他见过太多与她相似的面孔,但每一个都不是她,看着那些出现在他面前的
人,他既不会动容也不会欣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们呢?
这世上活着无用且面目丑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带走一个做了许多好事救了许多人的沈怀栀?
薛琮觉得自己不能容忍,不能容忍那些人在他面前招摇肆意,不能容忍她死之后还被利用,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心意被人踩进泥泞里,好像他的痛苦全都不值一提似的。
所以,他当然有权利发疯,毕竟,他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逼的。
他只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罢了。
现在,他抱在怀里的不是冰冷的牌位,而是活生生的人,温暖柔软,会说会笑,虽然不会对他笑,但是会对他生气对他动手,偶尔还会施舍一点心软与怜悯,和过去相比,已然是极乐之境了。
当然,他还能更快乐。
薛琮揽着沈怀栀的腰贴近自己,姿态亲密的和她咬耳朵,“老鳏夫要为心爱的妻子守身如玉,但现在玉洁冰清的世子不需要,他很乐意成为真珠姑娘的裙下之臣,将自己的清白奉献给她。”
沈怀栀颇有些一言难尽的道,“你现在真的是装嫩上瘾了,寡廉鲜耻至极。”
“不是我寡廉鲜耻,是你太严于律己,”薛琮低声笑道,“真珠,对自己别那么苛刻,男人们既然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们当然也可以三夫四侍,你可以心里有一个男人,身边有另一个男人,只要你乐意,谁能拦你。”
沈怀栀看起来是很不认同很不情愿的,但不妨碍薛琮继续语出惊人,“你只当,娶我做了你的继室,非要逼你宠幸于我吧。”
“真的大可不必。”沈怀栀整张脸都难受得皱了起来,她用力推开薛琮不安分的手,快走几步在距离他远远的位置站定,才转而问道,“五皇子那边,你什么打算?”
“如果你打算以此胁迫沈家的话,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薛琮有些可惜的坐直身体,但却懒得理会自己那凌乱褶皱的衣裳,轻声叹了口气道,“胁迫是没有的,只是想你多少依靠我两分罢了。”
“依靠你没什么不好,”沈怀栀实话实说,“但是,在我看来,一个人的靠山与依仗,同时也是她的风险与危险,在我这里,你尤其如此。”
“所以,我不想选你。”
第42章 第42章——
最后,没被选择的薛琮这天夜里没能得到亲近沈怀栀的机会,临走时都有些怏怏不乐。
但沈怀栀不在乎,她现在就仗着薛琮对她的在乎来尽力达成南下之事。
也就是在隔天,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她的节奏。
从前活过的那么多年人生里,沈怀栀有一个清晰的感触,那就是宁可和聪明人为敌,不可和蠢人为难,更不能与疯子论长短。
因为聪明人尚可揣摩,蠢人却永远会在你预料不到的地方坏事,至于疯子,那更是有理智的人难以招架应付的对手。
不巧的是,五皇子虽然不蠢还有几分聪明,身上却偏偏有几分疯性。
上辈子的他登基为帝之后无数人深受其害,纵然如今在夺位之争中暂且失势,也不妨碍他一心一意的给诸多兄弟拖后腿使绊子。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身处现在的糟糕境地之中时,竟然还有心情去继续他那份为讨自己欢心定下的纳侧计划。
当五皇子妃从心腹嬷嬷口中知道这个消息时,都要为丈夫的恣意妄为气疯了,本来此时最应该夹着尾巴做人的五皇子本人,这会儿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入宫去向他那个早就变得刻薄寡恩的父皇讨人情。
这种行径,得是多疯癫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她这里气得头晕目眩,心腹嬷嬷在一旁急声哄人道,“娘娘先别这么生气,殿下一向行事恣意,这会儿进宫不见得真是为了纳侧妃之事,我看殿下近日心情不佳,约莫是犯了古怪脾气,非要去圣人那里讨不痛快呢!”
所以,侧妃不侧妃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家殿下说不定又要在风口浪尖上惹怒圣人了啊。
一想到这里,五皇子妃再坐不住,搭着嬷嬷的手就赶忙起身,连声道,“递牌子进宫,去见母妃,万不能让殿下再惹出事端来。”
皇子府内,因为五皇子出乎意料的行事闹得人仰马翻,而禁宫之中,年老体衰的圣人刚喝完养身的汤药,正一边听重用的心腹回禀政事一边闭目养神。
“你最近的差事办得是越发合朕心意了,”圣人咳了两声道,“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让朕省心,朕那些儿子们,若是有玄章你三分懂事,也不会让朕如此为难。”
“都是有赖圣人教导。”一旁的薛琮恭敬回道。
闻言,圣人笑了笑,半点不打算否认,“确实,你跟在朕身边多年,为人行事多少有几分朕的影子,这是应该的。”
提及旧事,圣人似是心情好了些,直言道,“听说你最近婚事不顺,怎么,心仪的姑娘不肯嫁你?”
薛琮面上露出两分为难,显然有被说中痛处,一副年轻人为情所扰的模样。
“你啊,这样看起来才好些,”圣人大声笑道,“从前日日板得像块木头似的,为人冷硬如冰,哪家姑娘受得了,男人嘛,哄女人就要知情识趣些,这点上,你还是要和朕多学学。”
面前这个人是薛琮两辈子唯一愿意无条件效忠的人物,不管老皇帝对别人怎么样,这么多年来对他确实极好,可以说是如师亦如父,无论是权力还是宠爱都毫不吝啬,他自然要投桃报李鞠躬尽瘁。
若非看在老皇帝的面上,多年后野心无限膨胀的他,未必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现在,他愿意在老皇帝面前效仿多年前的自己,做一个听话的孝子贤孙。
当五皇子入宫的消息传来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个老对手,多年交锋他也是了解透彻,对方行事时常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他当然要“被迫”先发制人。
“臣虽然想学,但现在恐怕有心无力,”薛琮直言道,“正事当前,儿女情长终究只是小道,不值得浪费更多心思,所以,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为臣与心上人赐婚。”
薛琮这番回答无疑极合老皇帝心意,他确实希望得自己倚重的心腹重臣姻缘顺利,但也不希望他囿于情爱小道,所以,一个赐婚旨意而已,不管那个姑娘什么身份心意如何,在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势面前都无关紧要。
“赐婚而已,朕难道还会驳了你的心意?”圣人道,“莫说现在你有了意中人,就是从前,朕也期望你早日成家,如此才不辜负朕作为长辈的心意。”
当然,主要也是老皇帝清楚,他这个心腹确实是值得信任重用的,否则不会让他这些儿子们这么忌惮痛恨。
身为永嘉侯世子的薛琮,是他手中最得力最好用的那把刀,即便用来斩他那些亲生骨肉,都不会有半分迟疑。
外间总有人说薛琮是他豢养的恶犬,这点老皇帝不否认,但恶犬养得好了,可是比人亲的,有些人是舍得弄死儿子却不舍得弄死爱犬的,于他来说,薛琮便是如此。
所以,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君臣相得呢。
君臣闲话过后,一路气势汹汹入宫的五皇子很快到达御书房。
诚如薛琮所想,这人确实来者不善,大概是真的天生脑子有问题,在此时夺位之争如火如荼四面楚歌的处境下,他竟然真的有闲情逸致为了娶侧妃之事来烦扰脾气不好的亲爹。
不死心的五皇子就这样站在圣人面前,拼着触怒对方的风险,说
是想要求一封赐婚圣旨,在薛琮面前明晃晃的昭示了自己对沈怀栀的觊觎。
说出沈家那个姑娘的名字时,五皇子十分嚣张的看了薛琮一眼,那目光中的挑衅,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加遮掩。
圣人今日难得露了两分厌恶在脸上,他这个儿子,讨人喜欢的时候是真的讨人喜欢,但在招人厌恶这件事上,同样有不俗的本事。
他这会儿来是为了娶一个侧妃吗,不,他只是想痛打亲爹豢养的恶犬罢了。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他这个儿子如此不识趣,显然更多的是对他怨恨嫌隙已深。
所以,五皇子这会儿越是标榜自己的坚持与固执,老皇帝只会越生气,尤其是在清楚知晓沈家拒婚薛琮却被自己这个儿子盯上之后,他只会更为厌恶他此时行径。
最后,宫中今日确实送了一份赐婚圣旨出来,却不是五皇子想要的赐婚,而是赐婚永嘉侯世子与沈家七姑娘沈怀栀的正式旨意。
当传旨太监到达沈家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沈怀栀站在人群中,只短暂的惊讶了一瞬赐婚到来的时机,就又恢复了平静神色。
她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但比她想象中要快许多,只要再晚上一两日,她就能以出家女冠的身份离开帝京,但薛琮显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圣旨过后,整个沈府喜气洋洋,就算是心有顾虑的老夫人,这会儿也难免忧中掺喜。
“既然是圣人旨意,看来无可转圜了,”老夫人道,“虽说你日后注定要嫁去薛家,但未必不能将有些本事传授给家里人,至多你父亲回京的日子往后延些,这么一想,祖母还是能接受的。”
“祖母的意思我知道了。”沈怀栀淡声道。
赐婚而已,沈怀栀想,只要她不想,她就一定有办法不嫁。
这辈子她不打算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就算哪一日改了心意真要嫁,这个人也不会是薛琮。
他最好不要逼她,不然,闹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就算拼着两败俱伤,她也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第43章 第43章——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这日晚间,薛琮来时第一句话就是这句,显然对自己此番行径带来的结果心里有数。
沈怀栀手上打着络子,头也不抬的道,“我也说过,我很了解你。”
所以,不管是先下手为强还是不择手段,她都没必要那么意外,和薛琮这个人为敌,她习惯见招拆招。
毕竟,这是一个习惯断人后路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政客,即便薛琮看起来心爱她,沈怀栀也不曾奢望过他不对她耍手段。
现在发生的这些,无非是应验她的推测而已。
“虽然不想惹你生气,但事到临头,偶尔总要变通妥协一二,”薛琮为自己辩解说,“当时五皇子在圣人面前一心想要求娶你为侧妃,我总不能让他如愿。”
沈怀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他,明亮烛光中,薛琮仍是那副招摇的艳色外表,但神情与气质都沉稳许多,已然有了几分她记忆中定国公的模样。
相较之前那种不太正常的状态,她还是更习惯于现在的他,不发病的薛琮,才是沈怀栀愿意用理智沟通的对象。
“五皇子如今身处困局,总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要选妃纳色,”沈怀栀淡淡道,“这个想法追根溯源一下,其中是不是有的你影子呢?”
“所以,虽然被迫请求圣人赐婚,被迫在五皇子面前保下我,还是挺委屈你的。”
“果然瞒不过你,”薛琮轻声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无意隐瞒。”
薛琮没在这件事上多说,只是转而问道,“你不是已经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南下?”
“最晚不超过十日。”沈怀栀道,“本来我就不打算在帝京多待,现在你一回来,我更不想待在这个即将变得乌烟瘴气的京城了。”
“有你在帝京兴风作浪,这里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你对我总是这么心狠苛刻,”薛琮道,“那婚事呢,我们之间的御赐婚事怎么办?”
“这就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沈怀栀淡淡道,“我是必然要如期南下的,不管我留下的是什么烂摊子,你都只能自己料理。”
“好吧,”薛琮无奈一笑,“这也算是甜蜜的负担了,我会处理好的。”
末了,他又问道,“听说你约了怀逸后日见面,是为了一同南下之事吗?你依旧打算和他一同南行?”
“我不希望他待在京城,”沈怀栀直言不讳道,“如果你阻碍我的计划,到时候或许会闹得太难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何必动这么大气,”薛琮在沈怀栀身旁落座,亲昵的碰了碰她的脸颊,低声道,“我都舍得让你南下了,一个陈理而已,我尚且不放在眼里。”
“是吗?”沈怀栀眼神里写明了她根本不相信他此时外强中干的说辞。
“这会儿你信不信不重要,不如到时候看我表现,”薛琮拿过她手里的络子边摆弄边道,“不过,你去见怀逸那天,我恰好也要和他见上一面,到时候我们不如同行?”
“可以。”沈怀栀应下这个请求,她也想看看,薛琮到时会和陈理说些什么。
就算两人是好友,她也不觉得薛琮会对陈理心慈手软。
这天晚上,薛琮没再做什么惹沈怀栀不快的事,他只是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非要跟她学打络子,虽然起初有些笨拙,但很快就熟练上手,亲自做了一个如意络子出来,还串好了玉佩绳珠,亲自挂在了沈怀栀腰间。
“我的手艺还不错,”薛琮看着自己的作品挂在沈怀栀身上,满意笑道,“等我再学些新花样,日后你就有更多选择了。”
“那你尽可以慢慢学。”沈怀栀觉得,薛琮能有些分神花心思的事情做,总比一直琢磨她来得好,所以,她很支持他这个新增的兴趣爱好。
虽然看穿了她的打算,但薛琮依然兴致勃勃,这天晚上他没停留太久,守在沈怀栀身边等她睡着之后,便早早离开了。
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帝京风雨欲来,他总要为此出一份力。
***
和陈理见面那天,天气不太好,天上阴云密布,看起来似是要下雨。
薛琮一早便登门沈家,以邀请未婚妻一起出门的名义接到了沈怀栀,虽然期间总是被沈老夫人或喜或忧的复杂神情所扰,但依旧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上了沈家的马车占据沈怀栀身旁的位置后,薛琮突然道,“到时候我先去见怀逸,我同他许久未见,有些话要说,等我们聊完,你们再谈南下的事如何?”
沈怀栀目光深深的看了薛琮一眼,“可以。”
于是,最后在薛琮定好的包厢里,沈怀栀坐在屏风后,等来了陈理。
绣着春色桃花的屏风,将人影遮掩得影影绰绰,来赴约的人没看到沈怀栀,却见到了坐在那里犹如主人一般等待客人的薛琮,心中生出了不妙预感。
沈薛两家得圣人赐婚之事已经传遍京城,陈理自然知晓如今的他该如何做,尤其是在之前五皇子打算纳沈怀栀入府时,他在父亲那里因为求娶七姑娘之事吃了闭门羹,更是清楚此时两家这份婚约的分量。
面对曾经的好友薛琮,只说在这件事上,他不止输了一筹,还输得彻彻底底。
至少他是无法做到违背家人心意一心坚持自我的,身处家族之中,不能不有所妥协。
“玄章,恭喜你和七姑娘喜结连理,”坐下之后,陈理试图露出一点喜悦之意,“希望你们日后恩爱情深,百年好合。”
薛琮看着眼前这个更为年轻的情敌,心情复杂,他以为当年的怀逸是天长日久相处后
生出的妄念,谁知道,早在故事开始之前,他就已有心思。
“我以为,你会怪我。”薛琮直接道。
“这话从何说起?”陈理笑了笑,有些惆怅的道,“虽然我心里确实有些难受,但难关当前,我总还是清楚怎么做对七姑娘来说才是最好的,总不能真让她进了五皇子府吧?”
“囿于深宅,还要和那么多人分享同一个夫君,纵然能做侧妃,也不过是富贵人家的妾室,或许还要卷入权位之争,这样的生活,我不觉得她会喜欢,相较起来,你和薛家已经是极好的选择了。”
“你倒是深知她心意,替她考虑的周全。”薛琮淡淡道,语调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酸意。
“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才敢说这些,”陈理苦笑道,“但凡换一个人,若是在对方未来夫婿面前说这些话,那不是想帮人,那是害人,也就是你我相交坦荡,我才敢如此坦白。”
薛琮闻言,心中越发酸涩,你看,这就是陈怀逸,他确实是个难得的可以交托背后的友人,只可惜,他到底是越界了。
他偏偏看中了他最不能放手的宝贝。
“其实,将五皇子的消息传给你时,我有过犹豫,”薛琮突然说,“我给了你机会,也给了自己机会,但很可惜,最终与沈家结亲的是薛家。”
这话让陈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虑也像是在放空自己,许久未曾说话。
最后,他从失神中回神,轻声道,“人面对重要的选择时总要有所取舍,我只是……”
选择了于他而言更重要的家人而已。
父亲的白发与皱纹,母亲的愁苦面容与哀求,祖母的不赞同与叹息,陈家不是他一个人的陈家,他不能将自己自私选择带来的苦果让全家人替他承受。
他本也不是那么自私的人。
“没必要愧疚,”薛琮淡声道,“你本也不必背负沈怀栀的人生,就算她对你有那么几分好感和心意,也不值得你为此背弃家族,毕竟,她待你的本心并不纯粹。”
薛琮一句话,惊了屋内两个人,陈理是疑惑不解,沈怀栀自然是气怒交加。
她没想到,薛琮居然会当着陈理的面说破这件事,但气怒过后,她又清楚,或许说开也是好的,如今的陈理,不需要受困于她对另一个人的心意。
“玄章,你的意思我不明白,”陈理问道,“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薛琮看着好友的眼睛,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负累于真珠对你的心意,她有时候行事有些越界,但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她曾经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和你有点像,所以在遇到你之后,难免有些移情,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体谅她从前的不妥之处,日后不要再生出困扰。”
陈理很想否认,但仔细想过后,又能从过去寻出几分蛛丝马迹来,这下子,他终于绷不住心里难受的劲头,面上带出了些许痛苦来。
薛琮看着这样的陈理,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只是那时候的他要更为痛苦更加难以接受而已。
他丝毫不介意假惺惺的安慰自己的情敌,“我知道你有些难以接受,但好过一直被蒙在鼓里,等时间久了事情过去,你再看现在的自己,只会一笑而过。”
薛琮那副轻描淡写仿佛对此习以为常的姿态看在陈理眼里,实在让人难受,于是他不禁反问道,“你呢,你不介意吗?”
“从前介意过,”薛琮笑了笑,坦言道,“但现在我已经放下,如果心想事成意味着要忍受这点瑕疵的话,那我愿意忍。”
更何况,现在更重要的是人,只要人是他的,有时候心在不在他身上,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当然,这点心路历程就不必告诉情敌了。
“总之,一旦我们成婚,日后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注定了夫妻一体,我绝无可能放弃她背叛她。”
陈理至此无话可说,虽然觉得好友的想法有不妥之处,但仔细想过之后,又突然觉得,这种坚定不移选择她偏向她的男人,或许才是她想要的。
他从前和沈怀栀聊天时曾无意提及她的双亲,那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惹人心疼,一个在家里不被爱且不被偏爱的孩子,如果能遇到一个一心偏爱她的人,似乎也没那么坏。
最后,陈理沉默许久后说,“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那就好好对她。”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薛琮道。
有些话,陈理知道自己不该说,没有立场说,但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
“玄章,请容许我胡言乱语一次。”
“你和七姑娘都是我的好友,我希望你们成亲之后和和美美,所以有些话不吐不快。”
“你说,我听。”薛琮道,“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
虽然说出的话不一定是好听话,但薛琮也很好奇此时的陈理还能说些什么。
陈理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道,“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意固然重要,但方式和手段也要讲究,不然,那就不是爱,而是伤害了,甚至有时还会弄巧成拙,偏偏这种因为爱造成的伤害,更伤人心,倒不如从来没有过。”
“我见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不想你重蹈覆辙,毕竟,你也知道你的性情,一向疏于这些。”
说真的,薛琮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理想说的竟然是这些。
他不止被对方上了一课,更是突然生出了一种,陈理又把沈怀栀从他这里明晃晃抢走了一次的感觉。
他想,这就是为何他在真珠离京之前,宁愿用卑劣手段让圣人赐婚,也一定要阻止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理由,即便明知道她不会嫁给陈理,他也决不容许存在一丁点可能与纰漏。
“多谢你的关心,我日后会注意的。”就算不愿,薛琮也好声好气的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陈理挑了挑眉,温言笑道,“比起之前,你好像变了很多,我的意思是不止打扮。”
穿明艳颜色的薛琮虽然令人意外,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此时的反应,至少,陈理没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
“要成家了,人总要有些变化,”薛琮也回以笑容道,“现在的七姑娘不喜欢我从前那副模样,为了讨她欢心,总要有些变化。”
闻言,陈理心情有些复杂,但也不再介怀于心,只诚挚的对两位好友送上自己的祝福与心意。
“怀逸,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托付你,”临分别前,薛琮慎重道,“再过不久真珠就要南下梧州,听说你同样有南下的打算,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
“因为我无法陪伴她同行,所以,我将她的安危暂时交给你。”薛琮玩笑一般提醒道,“我视她如半身与性命,你可千万不要监守自盗啊。”
陈理压下心中苦涩,认真点头,“好,我会照顾好七姑娘,不负玄章所托。”
送别陈理时,薛琮想,我那么心爱的沈怀栀,绝不会让给任何人的沈怀栀,怀逸,这次,你一定要替我“守”好她啊。
等房中只剩两个人时,薛琮走到屏风后,看到了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沈怀栀。
“我已经答应让你南下,也会让怀逸陪你南下,这个结果应该让你满意吧,”他坐在沈怀栀身旁,抬起她的脸轻声道,“我已经退让至此,真珠能不能给我一个笑脸呢?”
“我笑不出来,”沈怀栀实话实说,“你也不必试探我,我对陈理,再不会越界。”
“是啊,你不会越界,”薛琮莫名冷笑一声,“我以为,你回来后就会同他在一起,没想到我也有看错的时候。”
“不对,其实我也没看错你,”薛琮摇摇头,语调里是旧日难以释怀的憎恨,“正因为你心爱他,所以才不会和如今的他在一起。”
但是那又如何呢,薛琮眼里心里,无论是陈怀逸还是陈理,依旧是他必要除之而后快的心腹大患。
他只有一个沈怀栀,是决不肯分给任何人的。
那颗心也就算了,他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才被迫接受现实,因为如果不接受,他就连现在这重来的机会都没有,但也仅止于此了,他的自私
让他只能退让到这个地步。
他只庆幸,沈怀栀是这样一个天真纯粹的人,若不然,他将毫无机会。
但这份庆幸也仅限于她,真论起来,他心中其实对她的固执与偏执是嗤之以鼻的,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他早就先下手为强,将人吃干抹净,所以,幸好他这样的人遇到的是沈怀栀这样的人。
你看,他对这样的她只能是又爱又恨了,有时爱到想和她纠缠共生成为一棵树,有时又想将她整个人的血肉吞吃殆尽再不分离,总之,他这种糟糕的人遇到她是幸运至极的事。
虽然有些病态,但他已然习惯这样的自己了。
薛琮抱着沈怀栀,应对着心里陡然而生的痛苦,如果我能不爱你就好了,如果我能放弃你就好了……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难过,他知道,自己又开始重复起从前已经做了无数遍的事,陷入新的梦靥里走不出来了。
这日的相会结果还算不错,虽说沈怀栀本人没能和陈理直接对话,但结果称心如意才最重要。
难得的,她竟然生出了一点激动,她好像,真的要走出这困了她两辈子的牢笼了。
薛琮将沈怀栀的喜悦看在眼里,目光深了深,最后只安静的闭目抱紧了她。
他是绊不住她的脚步的,因此,只能让她走得毫无后顾之忧。
***
永嘉侯府,太夫人在为心爱的孙子相看成婚吉日时,突然遭遇了一点麻烦。
“你说什么?”满眼不肯置信的太夫人提高了声音道,“你近期没有成婚的打算?沈家打算送沈姑娘去南边梧州看望父母?”
“玄章,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傻话?”太夫人难得生出了几分怒气,“你以为祖母为何一直催着你成婚,难不成就只是为了娶妻生子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成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孙儿很清楚。”薛琮神色平静道,“祖母不必动怒,且听我细细道来。”
“好,你说!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你们先下去。”薛琮将房内伺候的人全部遣退,派人守好了门户之后,这才不紧不慢的道,“祖母,我不止近期不会成亲,未来几年内婚事可能也不会顺利举行,您期盼的孙子孙女更是不知何时会来。”
“如果您老人家真想身边有孩子陪伴,我可以从族中挑选几个孩子陪在您身边聊以慰藉。”
这番话一出,太夫人怒气反而降了下来,她阴着脸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直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祖母一直不希望我走前人老路,但我作为祖父与祖母的孙儿,父亲与母亲的孩子,怎么会不像你们呢,”薛琮话语平淡,态度自然,甚至还在太夫人怒气蓬勃的眼神中姿态从容的笑了笑,“虽然有些抱歉,但我不过是走了你们的老路罢了。”
太夫人直直的瞪了薛琮许久,最终神色疲惫的闭上了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止亲生父母的事,还有她和老侯爷的事。
“一个秘密,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薛琮说,“我只是好奇,为何自己与旁人不同罢了。”
在失去沈怀栀的那些年里,薛琮有过太多不切实际疯癫妄想的念头了,偏偏,他还是一个能让自己所有念头付诸现实的人。
从前,他只知道自己的双亲是一对怨偶,父亲娶了祖母娘家的侄女,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长大,却在生下他后,父亲在外另有所爱,然后因为这个真爱闹到两人两败俱伤,最后双双死于船难。
说是船难,其实薛琮后来已经清楚的知晓,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对背叛自己的负心人的制裁,至于那个真爱,同样死得毫无声息。
所以,可以说他的母亲亲手杀死了他的父亲,以爱憎的名义。
至于他的祖父和祖母,那就是另一个更为糟糕的故事了。
闭着眼的老夫人突然冷笑一声,神色漠然的道,“知道也好,总归是家里不能见人的丑事,你总有一天要知道的,毕竟我看你也快走上他们的老路了。”
说完,她看着薛琮,直接言明了当年旧事,“不提你的祖父,但你的父亲,我的亲生儿子,实在是像极了他那个无能懦弱没担当的父亲。”
“他自小就怕我这个亲生母亲,所以他骗你的母亲,勾引她诱惑她,让她做他的支撑与靠山,替他撑起一片天,如果他能一直真心诚意也就罢了,却偏偏像极了你那薄情的祖父,将人利用完之后还要找个真爱,对于真爱掏心掏肺,要身份给身份,要地位给地位,宠爱和荣华富贵更是毫不吝啬的给,他以为,崔家的女人是好招惹的,以为你母亲对他一片痴心只能妥协,但很可惜,你母亲像我,对于背叛的负心人,总不会轻易原谅。”
太夫人没细说那两年里那对夫妻是如何恨海情天彼此折磨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走到最后那个地步,谁都不无辜。
“现在,这么像我们的你,也要去害你喜欢的人了。”太夫人轻声道,“看你这模样,沈怀栀一定是不喜欢你的,所以,你们两个人,日后或许也会步我们的老路。”
薛琮想,祖母确实说对了,沈怀栀已经被他害过一次,可他就是不肯放手,非要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
“以后,我会改变。”薛琮如是说。
“是吗?”太夫人轻飘飘的反问道,“反正薛家和崔家的根子都不算好,你最好真的不会伤害她。”
“有时候,我都希望沈姑娘是我薛家亲生的孙女了,那样一个纯粹的小姑娘,就算不爱她伤害她,她也不会像你疯癫的母亲和祖母一样,伤害心爱的人,至少,对我来说,我是很喜欢这种人的,毕竟,这种美好的品德,我们两家是丁点儿没有。”
“当然,你身上也是没有的。”
薛琮不言不语,太夫人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末了随意挥挥手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今天要和我说些什么了,祖母都同意了。”
“日后不管你做什么,都随你心意吧,不管娶不娶妻生不生子,那都是你的事,祖母不会再干涉,这样我还能省心清净的多活两年。”
说完之后,薛琮人被撵走,太夫人自己一人坐在房中,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
为了说服她,竟然拿家族秘辛来要挟,她这个孙子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当然,太夫人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被孙子窥探到过去的隐私与秘密,只是一旦将真相揭开,怕是他们这对祖孙从此之后再无法如常相处。
显然,薛琮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见好就收。
太夫人想,薛家确实是一脉相承的真爱至上,而崔家的女人们,也永远都改不了心狠手辣的秉性。
当年她因为两情相悦嫁给薛琮的祖父,助力他在兄弟之争中顺利袭爵,在背后一心为他出谋划策立足朝堂,结果,那个男人是怎么回报她的呢?
他背弃誓言移情别恋,在外面日日养着真爱与私生子,宛如神仙眷侣,生怕她们遭了她的毒手,一心谋划着为她们争取地位和利益。
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枕边人,她当然只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选择亲手弄死他们,毕竟,妄图踩在她的心血和辛劳之上过好日子,想都不要想!
所以,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男人这种东西,不要了管他去死。
太夫人拨着手里的佛珠,觉得自己是时候去小佛堂一趟了,毕竟,她那些旧日仇敌,还在地底下埋着呢,只有日日踩在他们身上,她这辈子才能过得畅快。
第44章 第44章——
赐婚后,沈怀栀依旧要坚持南下这件事,老夫人是不太理解的,但结亲的薛家人都没说什么,她这时候当然不会跳出来说什么难听话。
尤其,无论是她还是沈家都是受益方。
也不怪她从前一心想同永嘉侯府结亲了,只看结亲之后那流水般送入春芜院的好东西以及薛家在外面大张旗鼓的替她这个孙女做脸面,她老人家的心情可谓日日都极好。
这不,家中其他姑娘的婚事也顺势水涨船高,已经出嫁的沾了光彩婆家更看重一分,未出嫁的婚事比从前更为顺遂,就
连那些未到年纪的,也开始有人殷勤打听,所以不怪她一心想着将孙女高嫁,实在是通过婚姻交换而来的利益真的是又快又直接。
反正,以永嘉侯世子如今在圣人面前受宠爱的程度,跟薛家结亲的沈家说是鸡犬升天也不为过了。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沈怀栀竟然还坚持南下,且还能说服薛家同意她的打算与行程,饶是老夫人多年见惯大风大浪,也要亲口说一句薛世子当真是挚爱栀姐儿。
就这样,沈薛两家亲眼见证了沈怀栀同薛琮是如何快速走流程,最终在她南下之前将一切琐事料理好的。
“栀姐儿,你比祖母想象中要更幸运也更有勇气,”荣辉堂里,老夫人对即将南行的沈怀栀道,“现在,我都不知道遂了你的心意是帮你还是害你了。”
在孙女说要坚持带李嬷嬷一同南下后,老夫人不能不震惊于对方的选择与志气,哪怕她从前对这个孙女有过诸多算计,此时也要称道一句,不愧是被文谦先生收为弟子的姑娘,总有几分与众不同。
“当然是帮我,”沈怀栀笑道,“祖母该知道,一个人若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如何能说是不好呢?”
“好吧,你说了算。”老夫人道,“明日就要启程出发,你还是早些回院子里做准备吧,听说今日薛世子也要来送你,你们年轻人正好说说话。”
考虑到现在情况特殊,所以老夫人宽纵了孙女一回,毕竟薛家着实是个难得的金龟婿,两个已经赐婚的年轻孩子纵然一整日待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道的,谁让栀姐儿明日就离京了呢。
春芜院里,沈怀栀一回来就看到了坐在临窗处认真打络子的薛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忙碌的日常里抽出时间学了这许多花样的,反正现在沈怀栀身上的配饰全都换成了他的手笔。
因着明日要走,所以沈怀栀现在心平气和极了。
“不用编这么多,等我去了南边,到时候要日日呆在田间,怕是没多少机会戴这些配饰,”她直言道,“有几个应付人就够了,你不必这么累。”
“有没有和戴不戴是两回事,”薛琮头也不抬的道,“给你其他东西你总有许多理由搪塞我,如今不过是一个络子,难道你还要和我计较?”
“计较的不是我,”沈怀栀神色平静的道,“如果我当真要计较,现在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还两说。”
薛琮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她,目光中是诸多隐忍的复杂情绪,最后,他轻声道,“这不是怀逸说的吗?喜欢要讲究方法和手段,既然我拦不住你,就只能让你别忘了我。”
“说得这么可怜做什么?”沈怀栀不为所动道,“装得这么卑微可怜,可太不像你了,只会让人心生戒备,怀疑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闻言,薛琮收敛起那副可怜姿态,无奈笑道,“何必把我想得这么坏,偶尔我也是很脆弱的。”
“或许吧,”沈怀栀看他一眼道,“但我并不想深究。”
“偏心的人是这样的,”薛琮自己煞有其事的点头,“怀逸无论做什么,你都会为他找理由开脱,至于我,你不往我身上甩黑锅,我都要庆幸自己今日运气好。”
“同样都是喜欢你,区别对待至此,我若不耍些手段,当真是毫无立锥之地。”
对于薛琮这番话,沈怀栀没否认,她只是语气平淡的道,“说起喜欢,从前不懂事的时候,我只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所以喜欢就要追着你嫁给你,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感情,非要一心强求,所以最后情意落空也是我自作自受。”
“虽然我的喜欢不怎么样,但做人还算有几分长进,至少做好了你的贤妻和孩子们的良母,凭良心说,我是不亏欠你和薛家的。”
她看向薛琮,“你也别拿我对怀逸的感情说事,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在这件事上论对错最没有意义。”
薛琮沉默后道,“现在的我,只是做了从前的你而已,你非要这么苛责我们两个人吗?”
“也不是苛责,”沈怀栀道,“只是我们如今经历了这么多,该长长教训了,实在不必将自己困在执念之内,贻害所有人。”
“就像喜欢,现在的我觉得,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喜欢,我也喜欢,这才叫喜欢,若是只有一个人喜欢,不顾另一个人的感受,这叫伤害。”
“正如圣人所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现在已经懂得这个道理,希望你也能有所体悟而已。”
薛琮其实很不喜欢听沈怀栀说这些,就算她说得再诚恳再好听,目的也不过是打消他的执念而已,可他能做到吗?
如果他能做到,上辈子大权在握的他早就诸多美人在怀尽享风流了,而不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沉迷佛道之学,大肆重用僧道之流,只为自己求一个不知能不能实现的来世。
别人家的皇帝坐拥江山权势之后都是谋求长生,只有他,仿佛生怕自己死得晚一样,一日日的折腾自己。
所以……
“你的话都是对的,”薛琮神色平静的道,“我很想全都如你所说,但只可惜,人心贪婪,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之心。”
抑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控制。
身为延绵薛崔两家血脉的孩子,薛琮披着薛家人的皮,内里却是崔家人的骨,不因自己的私欲伤害她,已经是他极力控制的极限了。
“既然如此,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沈怀栀没再多说,她不想自己弄巧成拙,万一不小心哪里刺激到薛琮,让她功亏一篑,那她才要哭死。
薛琮看着平静的沈怀栀,突然说,“你知道匣中恶鬼的故事吗?”
沈怀栀摇头,“没听过,你可以说来听听。”
总归薛琮说这些不是无的放矢,沈怀栀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天就要启程远航,她不由自主的警惕每一分变数。
“故事是这样的,”薛琮道,“有一个恶鬼,被天师封禁在匣子里,这个匣子被扔进大海深处,一日日的品尝着无尽的黑暗寒冷与孤独绝望,就这样,恶鬼在匣中呆了几百年,一直期待着能有人来救它。”
“第一个百年,它愿意给救它升天的人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它没能等来拯救者,第二个百年,它愿意满足救它之人的所有愿望,但它依旧没能得救,等到了第三个百年,终于有人来救它,你说,它会给拯救者带来什么?”
这个问题让沈怀栀沉默,薛琮却一定要从她嘴里得到答案,“真珠,你说,拯救者会得到什么?”
“会得到无尽的憎恨与怨怼。”沈怀栀回答,毕竟,她所熟知的人性就是这样的。
说是匣中恶鬼,其实是人心恶欲才对,以人心来揣测,她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这样的。
无尽的等待,尤其是怀揣着希望的无尽等待,会彻底消磨一个人的心智,最终,让拯救者也成为了一个迟到多年的背叛者。
“所以,恶鬼在得救后,会杀了拯救它的人。”薛琮微微笑道,“在它已经习惯了孤独与绝望后,这个迟来的拯救者,会是它最憎恨的背叛者。”
“当年我看到这个故事后,可以说是深有体会。”
薛琮没说他体会到了什么,但沈怀栀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念头。
“真珠,你说,现在在你面前的我,会是匣子里那个等了多少年的恶鬼呢?而你对我,又该有什么样的期望?”
沈怀栀彻底明白了薛琮的未尽之意,薛琮对她的步步紧逼,乃至于她对薛琮的抗拒与拒绝,一旦走到两败俱伤的
局面,最后接受不了的那个人肯定不是薛琮。
因为他永远比她更疯癫,更能豁得出去,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能够接受最糟糕的局面,甚至于不介意自己亲手炮制最糟糕的结局,但沈怀栀,却还没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所以,她的想法是对的,不与疯子论长短得失,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眼前的薛琮,无疑可以说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薛琮了,她不用期待他变得更好,因为匣中恶鬼此时虽然满足了拯救者的愿望,但只要一念之差,它就会变成令一切鱼死网破的罪魁祸首。
沈怀栀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这就是薛琮的爱,而她从前期待的,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所以,爱与恨,果然是永远的一体两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沈怀栀说,“日后,我们好好相处吧。”
应该庆幸,她还有逃避的自由与空间,否则呆在薛琮身边,一定会变得窒息。
薛琮将她搂在怀里,温柔的笑了笑,“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沈怀栀不可置否,伸手回抱了他,至少,别变得更糟糕了,她真的不想被毁掉如今窥见曙光的美好人生。
***
第二日,五月初七,沈怀栀在家人与亲朋们的送别中,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从帝京出发,做马车去往津州码头,包括堂哥沈文远、表哥周文钰在内之人,在停泊在码头的大船边与众人道别。
即将分道扬镳,一去几千里,任是平日里再刻薄的人此时都一副温言软语惜惜离别的模样,薛琮站在沈怀栀身前,目光深深的看她,仿佛要将人彻底刻在自己的眼睛里。
离别在即,他却一改平日多话的模样,此时有些沉默,沈怀栀站在那里,同样不发一言。
“我要走了。”最后,众人打趣催促眼神里,沈怀栀率先开了口,“你保重。”
薛琮不发一言,就只是看她,那副好似在酝酿些什么模样让沈怀栀有些心惊胆战。
她从薛琮的眼神里看出了他随时打算将她重新掳回的意图,于是便不肯再耽搁,率先脚步轻快的登了船。
这天,薛琮到底是没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放沈怀栀天高海阔一路南下寻求她梦想中的自由去了。
只是临走前,在他又给了她许多亲手编织的络子时,她同样回赠了他一块平安玉。
薛琮将平安玉紧紧的捏在手心,看着大船扬风起航一路南下,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天际线,才终于舍得挪动脚步。
希望他的决定是对的,希望他这么做是真的能挽回她,不然,他怕自己会当真成了毁灭一切的匣中恶鬼……
而沈怀栀,此时站在迎风的甲板上,笑意畅快,两辈子,她终于挣脱樊笼,开始新的人生了。
第45章 第45章这是薛琮干的好事?
梧州的夏天,是沈怀栀难得喜欢的夏天。
这里与帝京不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都有鲜妍明媚的绿色,在帝京被闷热干旱笼罩时,身在梧州的一干人等反而享受到了避暑的乐趣。
此时的沈怀栀坐在院中的树荫下,正一边喝酸梅汤一边复盘着自己近期的种植计划。
如今已是她到达梧州的第三个月,她本人并未在州城的刺史府居住,而是一早就同父亲商量,搬来了她早就看中买下的庄园里。
至于为此惹得母亲不快这件事,她是半点不放在眼里心上的,毕竟,她并不想看她端着所谓好母亲的做派日日装模作样。
真心诚意她都已经不想要,更遑论是虚情假意。
盛夏时节,坐在毗邻着山川的庄园里,能看到远处巍峨的雪山和碧波荡漾的湖水,爽朗熏人的微风里,是清脆的蝉鸣鸟啼和花草香气,身处如此情境,日日只需为理想费神,任谁来看这都是难得的神仙日子。
甚至于,沈怀栀都觉得这是自己两辈子以来过得最好最舒心的日子了。
“姑娘,午饭备好了,您先用饭吧。”冬青从小厨房那里过来,同丫头们一起端着饭菜送到树荫下的石桌上。
最近沈怀栀尤其喜欢在这里用饭或忙碌正事,因为专门准备了一大一小两个石桌方便自己使用,她放下手中毛笔,将写好的东西放到一旁晾干,满面笑容的走到一旁用饭。
虽说沈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沈怀栀如今做人只管自己高兴,反而不介意用饭时聊些闲话,就像她此时问冬青的问题,“薛良他们昨日去府城,人还没回来吗?”
“没有,”冬青道,“按之前的情况来说,人早该回来了,现在还没动静,可能是在城里有事耽搁了。”
沈怀栀想了下道,“等人回来,你让薛良组织庄园里的护卫们在附近巡猎两趟,最近田间地头多了不少麻烦的小东西,影响我安排农事。”
冬青爽快应下,将这件事加入自己的日程安排里。
用过午饭后,沈怀栀在院中简单转了两圈儿散步,自打南下之后,她心情就一直是轻松畅快的。
虽说在南行的船上需要面对陈理,但彼此既已决定划清界限,不给对方造成困扰,两个有心人自然是有志一同的维持好了彼此的体面。
沈怀栀不再越界,而陈理也不去探究曾经心上人的白月光,他们能够如常的谈天说笑,将所有异样隐藏在完美的面具背后。
这样就足够了,无疑,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五月南下,是顺风顺水的旅程,船上除了陈理之外,还有周文钰同沈文远,年龄相近的年轻人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尤其是大家都是第一次独自南下远行,情绪激昂之下反而让这场同行显得热闹有趣起来。
虽然沈怀栀参与的不多,但她知道,无论是堂哥还是表哥乃至于陈理,这趟旅程都还是很愉快的。
这样的好心情让连日来赶路的疲累与辛劳都减轻了许多,等一路进入梧州之后,边疆之地的特殊景致与民俗风情更是让诸人大开眼界。
沈怀栀的父亲梧州刺史沈景焕不愧是浸淫官场许久的老手,一场家宴聚会给足了小辈们面子和风光,当然,也不忘在外宣扬一下陈理那位官居吏部尚书的父亲以及自家女儿得圣人赐婚侯府世子的排面,最重要的,是决不能忘了将沈怀栀师从文谦先生这件事广而告之。
于是,一时之间,沈刺史家的这点儿私事迅速成为了州城里最大的热闹。
除此之外,表哥周文钰那张脸也是短短时间内便在梧州城内扬了名,很是招惹了不少姑娘家的芳心,而堂哥沈文远,单他姓沈,还是沈刺史心爱的才华横溢的侄子,就注定了他此行引人注目。
总之,不提沈怀栀南下的真正目的,他们这一行人可谓是替沈刺史赚足了脸面与风光。
但是等风光过后,一些小小的麻烦也随之而来,比如尚且未婚被盯上的周文钰同陈理,纵然沈怀栀的母亲刺史夫人想要亲自保媒,这两人也是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在短暂的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二人便以游学的名义迅速离开了州府。
因为沈怀栀一早定下了自己的落脚之地,因而在刺史府内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纵然双亲极力挽留,她依旧带着人早早的搬来了庄园。
父亲那里,他是被利益说服的,但母亲那里,起初并不顺利,为了应对这个感情淡薄疏远的亲生母亲,沈怀栀一早为她准备了厚礼。
比如代表着沈老夫人脸面的心腹亲信李嬷嬷,比如出身永嘉侯府备受太夫人信重专门安排来照顾未来孙媳的张嬷嬷,以及薛琮专门让宫中赐下为她处理琐事的教养嬷嬷徐嬷嬷,最后加上薛琮为了她的安全专门安排的诸多护卫……
乌乌泱泱一大堆人,可以说是瞬间占据了刺史府半边天,沈怀栀清
楚记得自己将身边那些老成持重的嬷嬷们介绍给母亲时对方那难看的面色与欲言又止的神情,说实话,看着就让人心情痛快。
对于她这位亲生母亲,她倒不会没良心到故意给对方找不痛快,但同样的,她也不想让对方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未雨绸缪的在相见之初摆明车马,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母亲果然放弃了对她人生的干预与控制,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沈怀栀才不管她什么心情,她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好。
倒是薛良,这个前世备受薛琮重用的心腹,如今带着许多护卫一路跟随她南下,为了她的安危保驾护航,虽说每旬要去州城向他那个主子事无巨细的汇报有关她的一切,但只要薛琮人不在跟前,沈怀栀就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她散完步正准备去午休,就见冬青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匆匆忙忙而来,“姑娘,薛良他们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沈怀栀笑着递过去一张帕子让人擦脸,“先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冬青灌了一杯凉茶壶里的薄荷茶,等气喘匀了才道,“薛护卫他们先一步赶路回来,带了消息过来,说是夫人一早同他们一路启程往庄园这边来了,说要来探望姑娘,剩下的人则晚一步跟在后面,要将京里送给姑娘的东西运过来。”
沈怀栀倒不在意京里送什么,总归她现在每个月都能收到薛琮送来的东西,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钱财人脉资源,但凡他觉得她能用得上的,都毫不吝啬。
如果说能一直这样下去互不相扰的话,沈怀栀觉得如今这桩婚约她还是乐意接受的。
总归她是为了做正事,完全不介意自己到底花用的是谁的钱财,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有利的,这种利国利民之事,那对所有人来说就皆大欢喜。
她坚信,无论是父亲还是薛琮,都是需要这份功绩和成果的,反正她不和政客们谈良心,只谈利益和价值。
“姑娘?”冬青出声唤了下有些走神的沈怀栀,皱着眉头道,“夫人就快要来了。”
冬青是坚定站自家姑娘的,所以夫人的出现对她来说只有四个字,来者不善。
“来就来吧,”沈怀栀不以为意道,“我们这位刺史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倒是好奇她来见我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午后时光悠悠而过,当沈怀栀在树荫下的躺椅中眯了一觉时,她的亲生母亲梧州刺史夫人颜翠云也终于到达了庄园。
沈怀栀打理好自己后,带着人出门迎接,宁静清凉的夏日微风里,风韵美貌不减当年的沈夫人终于等到了她的亲生女儿同样是这辈子冤家的沈怀栀。
“母亲登门,女儿有失远迎,”沈怀栀微微笑道,“还望母亲海涵。”
“我也是临时起意要来探望你,”沈夫人淡淡道,“你素日总是呆在庄园里少去州城,母亲心里惦记你罢了。”
一对感情生疏只有面子情分的母女就这样简单的寒暄几句后,终于在正厅落座,谈及正事。
下人面前,彼此还要顾及体面做一对亲母女,等伺候的人都被遣退,两人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母亲此番前来有什么目的?”沈怀栀捧茶慢饮,问得直接。
沈夫人同样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的道,“你父亲最近多了个新宠,我需要你帮忙。”
“身为女儿,如何能干预父亲房中事?”沈怀栀笑道,“尤其我如今还是未嫁女,更不宜插手父亲母亲的私事。”
“而且,以母亲的手段,一个新宠罢了,远不到需要依靠我的地步。”
闻言,沈夫人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若是普通的新宠,我自然不在意,但偏偏,这是宫中赐下的美人,说是陛下怜惜你父亲镇守边疆的辛劳,专门下旨赐下的可心人,我纵然想如何,也是有心无力。”
沈怀栀放下茶盏,微微摇头道,“既然是圣人的心意,父亲理应笑纳,母亲何必多想,总归再如何娇媚的美人,也动摇不了母亲的地位。”
“动摇不了我的地位?”沈夫人冷笑一声,面色不善道,“栀姐儿你太看轻你那位好未婚夫的本事了,你应当问问他,我沈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以致于他要专门放个祸害在家里,闹得我们满门鸡犬不宁。”
所以,这是薛琮干的好事?
沈怀栀眉心一跳,突然觉得薛琮不是给沈家找麻烦,而是给她找麻烦。
第46章 第46章——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沈夫人皱眉问道,“沈家的内宅之中着实不需要一个喜欢兴风作浪的女人。”
“母亲不觉得这个问题问错了人吗?”沈怀栀笑着反问道,“内宅是父亲和母亲的内宅,美人是圣人所赐的美人,就算其中真有世子的手笔,母亲要来质问的人也不应当是我。”
“我只是一个府外别居安分守己的女儿,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为父母解忧除烦。”
“看来你是不打算帮忙了?”沈夫人不客气的道,“几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像你那位好祖母了。”
“母亲这是说哪里话?”沈怀栀佯装不解的问道,“母亲忘了吗,我是被祖父祖母养大的,自小跟在两位老人家身边,说话行事当然会有长辈们的影子,所谓言传身教不外如是。”
最后,沈夫人是被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大女儿气走的。
跟着丈夫外任多年,一路随着丈夫从下州刺史升迁到上州刺史,沈夫人养尊处优已久,少有被人违逆之时,纵然真遇到一些不好打交道的夫人,大家看在彼此夫君的面子上,多少也会客客气气的维持体面,是以,她当真已经有好几年没被人这么当场驳回颜面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从前一力讨好她试图亲近她的亲生女儿。
总之,每当看到现在这个性情大变不给她面子还酷似老夫人做派的沈怀栀,她都很难不生出情绪波动来。
亲生母亲拂袖离开后,沈怀栀在书房里见到了办完事来回话的薛良。
薛良将身上背着的包袱解开,放到沈怀栀面前的桌案上,语调恭敬,“姑娘,这是世子给您的信,我全都带回来了,其中还有两封来自陈公子与李公子。”
沈怀栀看着包袱里塞得满满的一堆信封,眉心跳了跳,“除了信之外,你家公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还有,府城那边沈府内宅里圣人赐下的美人,又是个什么章程?”
薛良回道,“世子这边没有额外的口信要转达,至于沈府内宅之事,世子的人说所有情况都写在信里,姑娘只需仔细看信即可。”
“既然如此,那你去休息吧,”沈怀栀道,“有什么事我会吩咐你的。”
等人离开后,书房中只剩沈怀栀自己时,她和桌案上那堆信面面向觎许久,最后叹了口气,率先拆开了陈理的信件。
同周文钰外出结伴游学之后,沈怀栀差不多每个月能接到陈理一封信,虽然信件不多,但送回来的东西却不算少,自从知晓她现在一心沉浸农业之后,他外出之时经常会收集一些有用的农学著作或者种植经验,以及花样繁多的植物种子,对她也算帮助良多。
这次送回的信里,说是在某地遇到了一种有些特殊的稻种,再过不久就会托人送回,希望能对她有所助益。
很简短的一封信,多是友人之间的问候,没有半点暧昧与越界之辞,沈怀栀看完之后,嘴角微微弯起,虽然陈理没说太多有关自己的情况,但她却从字里行间看出了海阔天空之象,看来他的游学之行确实不错,她心里自然宽慰。
看完陈理的信之后,再看薛琮那堆信,她深吸口气,随意拆
开了其中一封。
不算厚的信件里,内容只有薄薄一张,沈怀栀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几句话,“今天做了点好事,有点想你,所以为你准备了许多礼物,我觉得你应当会很喜欢。”
除此之外,只有清晰的日期停在左下角。
一封信看过,再拆第二封,依旧简短无比。
“今天做了点不好不坏的事,很想你,所以挑了几个从前给你添过堵的人挨个收拾,也总算是没有虚耗光阴,虽然以你的心性恐怕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当然,这个忘记,也包括我,毕竟你走了之后就一封信都未曾给我写过。”
第二封之后是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等等……
“京里最近很热闹,只可惜你不在,看不见这份热闹,为了同你分享,决定挑几个倒霉蛋收拾,好让大家都感受一下我爱妻不在身边的郁闷。”
“今天没做坏事,但很想你,天气有点阴沉,不太高兴。”
“下雨了,午睡的时候梦里都是你,本来梦里你对我极温柔,结果醒来前那一刻却突然给了我一耳光,我觉得约莫是你在南边骂我的缘故。”
“这是第二十七封信,等攒够了送去南边时,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你给我的回信。”
“突然想起从前的事,那时候我远行出门不带你,所以现在你也不乐意带上我,一报还一报,也算公平。”
“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感觉这京里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
沈怀栀就这样慢慢看完了几十封信,纵然每封都不长,但积攒在一起,也是非常可观的一大堆了。
至此,她终于明白沈家内宅之祸从何而来了,倒也没什么阴谋算计,纯粹是薛琮看她那对亲生爹娘不顺眼,随手给他们找了些小麻烦而已。
你看,薛琮这种人,爱屋及乌对他来说少见,但恨屋及乌迁怒于人却是熟练至极。
纵然口口声声说是挚爱的她,在薛琮心里,照旧是发起疯来能随时同归于尽的十分憎恨的背叛者。
第47章 第47章——
沈怀栀是绝对不希望薛琮南下来到她身边的,纵然他如今看起来十分沉浸于在帝京的名利场中兴风作浪,但也不意味着他哪一日不会突然发疯抛下一切来找她。
如果是从前的薛琮,她不会如此揣测,但自从见识过他十分特别的精神状态后,她就再也不敢笃定。
为此,她今日难得提起笔来,打算写上一封回信。
至于回信的内容,则是坦然又平和的。
她简单叙述了一下自己到达梧州后的生活,即便薛琮已经从他那些属下的口中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依旧不厌其烦的写了个清楚,很显然,内容如何不重要,关键是态度问题。
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之后,沈怀栀是万分不想薛琮某些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想法成为现在生活的阻碍和绊脚石,所以,为此她可以在原则之内进行妥协。
只要薛琮能让她如愿,她是可以低头退让的。
当然,仅限于她划定的界限之内。
给薛琮的这封信写了很多很久,直到外面太阳将要落山,冬青有些担心的来寻她,她才将写好的信封好,打算在合适的时候转交给薛良。
“姑娘,我看夫人心情还是不太好。”两人一同往外走的时候,冬青不无担忧的道,“您说,她今日来,是不是打算在庄子上久待?”
作为姑娘身边自小陪伴长大的婢女,冬青可以说是亲历了自家姑娘多年来的所有情感转变,因此很能理解她对沈夫人的感情。
她自然是不想姑娘受委屈的,但如今孝道当前,还是生身母亲,有时候是真的要被迫顺应世道和世俗的。
“父亲内宅多了位不好料理的新宠,母亲心情不佳也是理所当然,”沈怀栀慢条斯理的道,“不过,就算不开心也是短暂的,母亲最清楚她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不会在庄子上待太久的。”
话是这么说,但当天晚上一起用饭时,对着沈夫人那张心情欠佳的脸,沈怀栀到底没能好好用完这顿饭。
沈怀栀咽下口中最喜欢的鲜竹笋片,放下碗筷,直接对沈夫人道,“若是母亲觉得女儿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不如早日回城?我会安排护卫将母亲一路安全护送回府的。”
“你这是撵我走?”沈夫人不快的道,“栀姐儿,你当真是被你祖母教养得越来越没有规矩和礼仪了。”
沈怀栀闻言挑了下眉,微微一笑道,“母亲这话我可不敢苟同,祖母出身名门世家,教养小辈们的规矩礼仪一向极好,若母亲觉得我差劲,女儿觉得,可能是因为根骨问题吧。”
言下之意,因为随了母亲这边的血脉,所以才如此不讨人喜欢。
毫无疑问,沈夫人被女儿这番话刺到了,自从当年她同夫君结缘之后,最为痛恨老夫人的一点就是对方拿着她的出身门第和规矩礼仪挑刺说事,为此可以说是和这位婆母闹得水火不容,以致于多年来宁愿跟随夫君外任都死也不愿意回京城。
偏偏此时,当面用这个逆鳞来刺她的是自己的亲生血脉,由不得她怒气冲冲。
“沈怀栀,你就是这样对你的亲生母亲说话的?!”沈夫人怒道,“当真是没有半点孝之心德。”
“母亲这话我可不敢苟同,”沈怀栀摇头道,“都说母慈子孝,母亲既然对我不慈,我自然也没办法像弟妹们一样,做母亲贴心懂事的好儿女。”
“我何曾对你不慈?”沈夫人嘲讽道,“就因为我更偏爱养在身边的儿女,你就要怨恨你的亲生母亲?”
沈怀栀不去看母亲那张有些狰狞扭曲的脸,视线落在窗外殷红的晚霞之上,语气淡淡的道,“我生的这是亲生女儿吗?我看生的这是个冤家!她被那个老不死的养得像极了她,我真是看见她就心烦!若是天南地北的离得远一些我还能对她有两分慈爱之心,可她偏偏要来我面前碍我的眼,还想我待她像龙凤胎一样疼爱,当真是痴人说梦——”
“住口!”当意识到沈怀栀在说些什么时,沈夫人立刻失态的高声阻止。
她神色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儿,整个人都慌乱极了,眼神里尽是恐惧与畏缩。
“看来,母亲是记起来了。”沈怀栀转头看向她,神色平和,不见半分当年听到这席话时的痛苦与怨恨,“当年母亲既然不想我在身边,我便如了母亲的意,如今母亲为何不能让我如愿清净一些呢?”
短暂的心虚与愧疚过去,沈夫人厉声出言指责道,“当年你小小年纪就背着人偷听长辈说话,当真是不成体统!”
“那又如何呢?”沈怀栀微微一笑,“终归是听到了母亲的真心话,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母亲面前不识趣的碍眼多久。”
“过去的事你这么计较做什么?”沈夫人不快的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如今是要和我计较过去这些旧事了?”
“计较谈不上,”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只是不喜欢母亲这副没有自知之明的模样罢了。”
“沈怀栀,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沈夫人重重的拍了眼前的桌子一掌,沉闷声响里,她声色俱厉的道,“公然出言辱没生母,你简直大逆不道!”
“母亲既然生气,不妨出门去宣扬一下我的恶行,”沈怀栀面带微笑抬手送客,“只要母亲敢说,当着任何人的面我都敢认,绝不会否认一字一句,如此,母亲还满意吗?”
沈夫人当然不满意,今日之事,但凡她
敢泄露一句,最先和她翻脸的绝对不是沈怀栀,而是她那位好夫君。
沈怀栀看着对方强忍怒气的模样,轻声笑了下,“看来母亲也清楚自己做不到,至于原因,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虽然我不是个好女儿,但对父亲的前程来说却极为有用,只要我对父亲的官途有一分助益,他就不会容忍母亲毁了我。”
“你当真以为,母亲拿你没有办法?”沈夫人满脸厌恶的道。
“那倒不是,”沈怀栀神情诚恳的道,“一个母亲,在孝道大于天的时代,能收拾一个姑娘的手段多得是,前提是,母亲敢真的对我动手。”
“你真以为你父亲会一直护着你,会由着你如此羞辱你的母亲?”沈夫人冷笑道,“作为你父亲的枕边人,我可比你了解他。”
“是啊,同样是靠男人,母亲和我都需要依靠父亲,”沈怀栀语气徐徐的道,“只是母亲忘了,我比你多了一个男人做靠山。”
“你是说薛世子?”沈夫人嗤笑道,“你还没嫁进薛家呢,当真以为侯府太夫人和世子会容忍你这些丧德败行之举?”
“会啊,”沈怀栀笑意悠然的道,“世子爱我至深,至于到底有多深,大概是母亲今日敢给我一耳光的话,等消息传到京里,这刺史夫人从此就会换了人做那么深吧。”
“简直是胡说八道!”沈夫人此时可谓是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
沈怀栀对此是半点不在意,她这个母亲,是付出一分后会从她身上榨取一百分回报的精明之人,前世的她早已磨尽了她所有心软与感情,以致于今生她只想和她两不相干客气相处。
但对方显然不满于此,一定要来试探她的脾气和底线,既如此,那沈怀栀不介意开门见山一击即中。
“你、你当真是大逆不道——”被气疯的沈夫人此时神色扭曲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像是在看一个令人恐惧的恶鬼。
沈怀栀面上带着两分志得意满,内心却平静极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人心是如此无法直视,毕竟,当她第一次发现母亲心里竟然是十分嫉妒她的时候,花费了许久才敢确认。
她的亲生母亲,当年和父亲冲破家里阻碍才在一起的所谓真爱,在经年之后爱意凋残,夫妻体面之下是谁都不曾说出口的怨恨。
丈夫对妻子的怨恨,是仕途蹉跎,妻子对丈夫的怨恨,则是他爱意浅薄,她从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样一对夫妻,除了不爱她,对沈怀栀来说本不该有太多影响。
直到母亲对女儿的美满生活生出嫉妒之心。
沈怀栀是真的很难想象,在她为那些流言蜚语困扰难过时,她的母亲给予的不是安慰与支持,而是落井下石与尖酸刻薄,她是真的乐于品尝她的痛苦得到快乐。
就像她那时候对她说的那些话——
“你怎能如此不贤德?竟不知给侯爷添美纳色,妒妇一般是要毁了你妹妹的名声吗?”
“你真是和你那个祖母一样贪得无厌惹人厌烦!”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到底想要什么?是不是这全天下的好事都得归你一人你才满意?!”
……
一直到薛琮与李玉瑶的风流韵事传得沸沸扬扬,她才从她那里得了几许安慰与好脸色,毕竟,她这个被嫉妒的女儿终于沦落到与母亲一样的境地了。
她终于不再那么幸福圆满了,有些人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能顺畅了。
所以,这样一个母亲,你要针对她自然只能拿捏她的软肋。
而沈夫人的软肋,毫无疑问是男人的爱。
她对此是如此的耿耿于怀,并且难以释然。
这时候,沈怀栀倒觉得薛琮的存在是一个极好用的工具了,并且,她不介意多用几次。
最后,这晚被她气疯了的人沈夫人是连夜赶路离开的,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渐渐远去,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安排一场远行了。
于是,半个月后将庄园这边的一应事宜安排好交给冬青主理后,她带着冬桃薛良等人,踏上了去某地的旅途。
不过沈怀栀没想到的是,薛琮这个人,提多了是要遭现世报的,而她很不幸,信写得再多再厚都没能心想事成。
第48章 第48章——
古人先贤曾有言,“上以奉玉食,粢盛及醴酒,下以饱苍生,亿兆哺其口”,意思是说在祭祀仪式中,用粮食与美酒供奉祭祀祖先,从而求得神明庇护,以期获得健康丰收平安等,而这里所说的粮食与美酒,离不开稻麦这两种关键作物。
梧州是当年沈怀栀同老师等人共同选定的驯化优良稻种的重要基地,主要原因就是在于从当地某处比较偏僻的村子里发现了一种特殊的野生稻种。
多数野生稻,经常是稻粒干扁个头瘦小容易倒伏的,但也有一些特殊进化的稻种,会在某种特性上有所变异,在那个名为小石村的偏僻村落里,就存在着一种以粒多见长的野生稻。
前世能发现这种稻子也是机缘巧合,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机缘巧合,造就了一种后来让稻谷产量倍增的优质稻种。
从前的偶然与随机已是过去,这次沈怀栀想亲眼去看一看上辈子这株历经波折才终于到达她手中的稻种。
小石村在梧州南面的山林间,这里作为人迹罕至仅有少数蛮人遗民聚居的地方,甚少有外人到访。
是以,当沈怀栀一行十几人出现在聚居地的边缘时,瞬间惹来当地百姓的注意。
那些人离得远远的,神情紧张且戒备的看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同前来的几个向导只说对方并无恶意,极力想要为双方牵线做成他们眼中的这笔大生意。
“小石村这边虽然产些好药材,但在这边买田买地多少还是有些让人意外的,”其中一名向导对众人护着的沈怀栀道,“公子若是有意,我可以为您介绍其他好地方。”
身着男装的沈怀栀经冬桃巧手装扮后,如今充其量只算是一个容貌稍微有些俊秀的年轻公子,她摇摇头,拒绝向导的推荐,视线只在附近的荒地上打转。
上辈子再珍惜不过的野生稻,此时遍地都是,当年这些荒地上的稻种最后毁于一场林间大火,以致于后来培育良种之事费尽周折,钱财人力与时间不知浪费了多少。
如今绝世宝藏近在眼前,她放眼望去,只觉得心潮澎湃。
年轻时一心沉浸于情爱的沈怀栀,从未想过自己人生的落脚点竟是在土地之上,那些在田地里生机勃勃的植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幸福感与满足感。
也是那时候,她终于理解书本之中古人先贤们的远大理想与追求,先人遗志第一次在她心中有了明确的画面和目标。
那不是父亲和薛琮他们在朝堂中汲汲营营追求的野心与权势,也不是诸如祖母与母亲那般的狭隘与偏执,她在老师的引导下,看到了一个更为广阔崭新的世界,然后发现眼中的世界从此有了诸多斑斓色彩。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无法简单的用语言来描述与分享,她只知道,她做这些事是快乐的欢欣的,付出是无怨无悔的,不管土地天时有没有辜负她的付出,她都没有半分怨怼。
自此,以小石村为落脚点,沈怀栀等人暂时停留了下来。
山间生活清苦,尤其是偏僻的小石村,可以说是要什么没什么,但即便如此艰难,每日里沈怀栀去往田间时都是面上带笑的。
虽说语言不通,但聚居地的蛮人遗民们见他们并无恶意,渐渐的也接受了这些外人的到来,尤其是随着两边频繁交换各类生活用品,彼此关系可谓是渐入佳境。
“吱吱,我们今天也来帮你干活。”蛮人中最近和她熟悉起来的小孩子们神情热络的冲过来,一大群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同她说话。
这边的蛮人只会说本地土语,为了方便交流,沈怀栀专门请了个向导学习本地语言,当然,因为有糖盐等好东西开道,对方在交换过程中十分积极的同她学着官话。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但总算是方便了交流,其中孩子们学得最快最多最好,约莫也是因为沈怀栀格外喜欢雇佣这些孩子们陪她干活的缘故。
用糖作为奖励,她每天都同这些手脚伶俐的孩子们在山野间跑来跑
去,他们带她熟悉地形,给她介绍各种各样的本地植物,她的脚步踏遍山野,将自己发现的每一株优良的野生稻或者特殊植株做好记号。
平淡的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她每日都忙得格外充实,月底时州城那边父亲专门派来的属官登门拜访,带来了父亲“关心”的同时,也送来了刺史大人的关心与问候。
“刺史大人很惦记大姑娘,平日里总要时不时问起,若是姑娘方便,不如书信一封让我带回去以慰藉大人爱女之心?”一脸笑眯眯的属官道,“还有,下官此次来这边视察公务需要暂时停留几天,正好为姑娘准备些常用的东西,毕竟这山上的日子实在清苦,虽说姑娘心有大志,是为了做正事,但也不可太委屈亏待自己,不然世子知晓了难免要怪罪我们没有照顾好姑娘。”
“世子?”沈怀栀手上动作停了一瞬,确认般问道。
“世子。”属官笑眯眯点头道,“所以,姑娘万不可太委屈自己了。”
好吧,薛琮的手真是伸得越来越长了。
不过只要他人不来,沈怀栀就能安心。
身兼沈刺史与薛琮两重责任的属官,办事效率着实是高,他只在这里呆了三天,沈怀栀的衣食住行就来了个翻天覆地大变样。
虽说和贵女生活不能比,但差不多就是她平常在庄园里那种水平,也就是她极力拒绝增加服侍的人手,不然对方好歹要给她再买上几个丫头回来。
就这,属官临走时还有些不满意,那副认为自己办事未能尽善尽美苛责自己的神情,沈怀栀看了都想感叹一声她何德何能,对方真的是天生就该有升官发财的命。
为此,她在分别给父亲和薛琮两人的信中,都不吝言辞的大肆夸赞了这位属官的尽职尽责。
生活条件变好后,沈怀栀要做的事也逐渐变多,将居住地周围的山野走了大半,获得了足够多的野生稻种之后,她开始组织人在附近开垦荒地,打算试种自己带来的良种。
梧州这边气候条件优越,刚好能赶上一波晚稻,于是沈怀栀日日带着人晒种选种浸种催芽,而薛良他们则负责监督荒地的开垦事宜,并请了人在附近顺着河道引水造渠,以方便后期种植。
就这样,小石村因为这些忙碌的农事,逐渐变成了附近最为热闹的村子,就算位置偏僻人迹罕至,但因为沈怀栀大笔银子毫不吝啬的洒出去,竟然也逐渐变成了一个极热闹的地方。
至于不远千里非要花钱跑来这偏僻地方种地的沈怀栀,则成了众人口中的大善人,虽然大家一致觉得这位善人傻得出奇。
但只要对方肯给活干给饭吃给银子,就算是傻子又如何,他们能给主家干一辈子活。
当初期最忙碌那段时间过去后,沈怀栀在追过肥引过水源的荒地里开始移栽插秧,当然,这活不必她亲自来干,那些乐意挣钱的蛮人们很乐意为这位大主顾效劳。
她日日在田间督查,还将逐渐成熟的野稻种一一仔细回收,可以说,她这次小石村之行,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最好的开始。
沈怀栀为此欢欣雀跃,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就连当年她初初对薛琮心动时都不见得有现在这般满足快乐。
然而,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在她光顾着高兴时,却并未想到危险已经临近。
梧州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因为毗邻几个边陲小国,且还有分属诸多不同寨子的蛮人,所以在管理上一向软硬兼施多管齐下。
小石村的位置虽然偏僻,但同样是特别的,在沈怀栀所不知晓的内情里,上辈子那场大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些人蓄意而为,后续还引发了一场关于梧州这边官场的大地震,牵涉其中之人不知凡几。
如今这一世,沈怀栀在小石村雇佣人手大肆垦荒种田,将这原本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招来了州府那边刺史等人的瞩目,自然招了某些人的眼。
毕竟,这个地方是真的有些特殊。
于是,就在沈怀栀觉得自己事业进展顺利之时,梧州附近的边军驻地突然得到消息,说是有小国异族举兵进犯,且对方来势汹汹,竟然在边军猝不及防之时迅速越过边境线,以致于边境骤起战火,百姓人人自危。
这种情况下,州府那边自然迅速和边军联动,开始调动兵马星夜赶去救援。
沈怀栀这边虽然偶有消息传来,但因离得远,众人并未重视,只按部就班的过自己的日子,虽然薛良等人加强了防守,但若危险袭来,他们人手少必然会捉襟见肘。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薛良遣人同附近的边军联系,本来早就打点好的关系,却因为边防调动迎战敌人的缘故,就这样有了临时空缺。
见状,薛良不免要劝沈怀栀远离危险,“姑娘,安全起见,咱们暂时还是先离开小石村吧,虽然有我们这些护卫在,一些小危险还能应对,但就怕事有意外,真出了什么事措手不及。”
“边境出事,梧州这边是一定会有探子潜进来闹事的,您身份特殊,不好置身险境。”
大事上,沈怀栀从来是个听劝的人,说来她对梧州的熟悉多是纸上谈兵,现在危险来临,她就算再舍不得自己那些田地,这会儿也认真听了薛良的劝告,和冬桃等人一起收拾行装以尽快启程。
但有时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异族既是冲着他们这群罪魁祸首来的,自然不会让他们顺利走脱。
于是,就在这天,小石村附近几个县城因为外邦探子的蓄意作乱引起了大骚乱,将附近所有能动用的兵力全都引到了县城那边,以致于当地守备愈发空虚。
阴沉沉天色里,就连夏日的风都变得沁凉了起来,风声刮过林间,发出呜呜声响,让人颇觉沉闷不详。
他们这些人站在山上,甚至能看到远处县城里燃起的一丛丛黑烟,薛良眉头紧皱,面色沉重道,“异族人在到处蓄意纵火,县里现在肯定乱得不行,恐怕我们此时动身已经来不及了,姑娘,咱们现在最好呆在原地静观其变。”
“都听你的。”沈怀栀道,“你带着人看一下周围情况,免得生人靠近。”
谁也不敢保证这时候出现的陌生人是不是异族奸细,因此只能以防备为主。
“姑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薛良留下几人安排好护卫事宜后,带着两个同伴朝附近跑了过去。
因为之前打算启程离开的缘故,众人此时都聚在一起,好歹众人还能安心一二,他们退回自己的小院里守好门户,却不妨外面突然有尖叫声和哭喊声响起,甚至附近也开始有纵火的黑烟燃起。
“异族这么快就来了?”看着周边迅速燃起的几处黑烟和越来越多的哭喊声,有人惊异道,“这动作也太快了!”
听着外面嘈杂动静,沈怀栀突然福至心灵般,想起了上辈子小石村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虽然时间不同,但事件却是相似的,她心中生出不好预感,怀疑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可能是蓄谋已久。
混乱很快蔓延,在沈怀栀准备让人出门救人时,小院的门被人猝不及防的踹开,众人瞬间严阵以待。
门外是一群身着异族人服饰满身彪悍匪气的士兵,人人手持兵器,看过来的眼神里轻蔑夹杂着血腥,宛如驱赶家畜一般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人都给我弄死,老大说了,一颗人头一两金,你们这群小子有的赚了!”当先一个身材高大的异族人率先开口,用着生涩的本地话招呼身后跟随的士兵们,“院子里还有几个漂亮姑娘,一个个机灵着点儿,等杀完了带回去享用!”
这话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国仇家恨生死大仇在前,两方人迅速动起了手,个个都不含糊,一心想要置敌人于死地。
沈怀栀被冬桃护着快步退进房间里,以免在外碍手碍脚,两人在窗前看着外面形势,听着兵刃相接声响,心跳得飞快。
很快,交手的两拨人就见了血,薛琮专门安排给沈怀栀的护卫无疑是个中好手,但
架不住敌人源源不绝,护卫们将异族拦在血线前,任凭对方如何突围也不肯退让半分。
伴随着惨呼声与言语不堪的咒骂声,这场交锋很快转变了形势,约莫是觉得眼前这群人着实是难以攻克的硬茬子,在异族人又接连丢下几具尸体过后,对方很快选择了逃跑,只留下满院血腥。
“姑娘,情况不太对,”有受伤的护卫忍痛道,“这群异族人明显有备而来,我看他们数量绝不会少,外面肯定还有人手在向这边聚集,他们那群人一旦叫来救兵,我们会有大-麻烦。”
“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边军驻地,”有人道,“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往那边去,情况紧急,咱们最好加快赶路。”
之后,就如同沈怀栀猜测的那样,小石村这边突然出现的异族人确实数量不少,当手无寸铁的平民对上杀人不眨眼的异国恶徒,放眼望去,整个小石村似乎都被无尽的黑烟与血色笼罩。
沈怀栀觉得窒息,却依旧努力跟着冬桃逃跑,现在他们是没有余力救人的,只能寄希望于边军能尽快发现此处的不妥,好分兵来救。
因为联想到上一世的情况,沈怀栀心里颇有些不乐观的想法,但险境当前,也没有胡思乱想的功夫,只能抓紧时间逃命。
就在小石村即将彻底被血腥与火焰笼罩时,疾驰的马蹄声带来的地面震动瞬间让人看到了得救的希望,举着本朝战旗身着边军服饰的骑兵队伍就这样迅速接近,如一阵风般刮进了这场杀戮之中。
沈怀栀觉得自己似乎在领头之人里看到了薛琮,但对方身着盔甲,她又觉得是恐惧惊惶之下生出的错觉,两方即将靠近之时,其中一匹马上的骑兵突然一跃而下,仗着身高腿长就将她整个人抓在怀里动作迅速的滚到了一旁。
旁边草地之上,扎进土里的长箭尚且嗡鸣不止,沈怀栀头晕目眩之间,只觉得自己被人在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她还未来得及呼痛,就被人动作粗暴的搪塞进了跑过来救人的冬桃怀里,外加一句声色俱厉的痛斥——
“护好她!”
听声辨人,沈怀栀这下确定,救她的人是薛琮无疑了,毕竟,现在再没有谁比他更在意她的生死。
骑兵远去剿匪时,沈怀栀看着自己被薛琮匆忙之间咬出的伤口,直觉自己接下来要有大-麻烦了。
第49章 第49章——
耳边依旧是和刚才别无二致的凄惨叫声,但当这些声音是从敌人嘴里发出时,沈怀栀觉得它格外动听。
骑兵清剿小石村这些异族的动作很快,约莫是因为这支队伍装备精良且身手不凡,远非一般边军能比,很快,这支凭空出现在小石村的异族被杀了个干净,周围终于再度恢复安静。
冬桃护在沈怀栀周围,因为家主的到来神情紧张,显然是在担心自己办事不力,刚才若非世子出手,那支箭说不得要害得姑娘重伤,如此大的纰漏,还是在前主人面前,她如何能不感到焦虑。
“别担心,”沈怀栀拍了拍冬桃的手背安抚她,“事有意外,你已经尽力护着我了,若非你一路上那么尽心,说不得我早就出事了。”
“接下来是世子和我之间的事,你不必太忧虑,先看下自己身上的伤要紧。”
努力护着沈怀栀的过程中,冬桃自然不可能安然无恙,事实上,若非被伤势拖累,她刚才肯定不会出纰漏。
被这样安抚一番,冬桃好歹没那么焦虑了,虽然仍旧有些担忧,但已然恢复镇定。
入侵的外敌被灭之后,骑兵们开始有组织的安抚起小石村的百姓们,看他们行动如风迅速驻扎的模样,显然是要在本地久留的。
处理完正事后,回到此前自己居住小院里的沈怀栀听到了久违且熟悉的脚步声。
如今这会儿天色已晚,屋里屋外都有些昏暗,屋内因为外敌侵扰的缘故一片凌乱,此时只孤孤单单的点了一支蜡烛照明。
晃动烛影里,身着盔甲满身血腥味的薛琮一步步靠近,泛着寒光锐意的甲片摩擦声里,背着光的人神情如何几不可见。
沈怀栀下巴被抬起,对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视线的存在感极其强烈。
薛琮不说话,沈怀栀同样不发一言。
刚才遇险千钧一发之际薛琮都没忘记狠狠咬她一口,足可见薛琮情绪波动之剧烈,沈怀栀已经足够清楚自己此时决不能轻举妄动,以免不小心再刺激到对方。
只可惜,她人虽然是这么想的,奈何身体不太配合,薛琮身上的血腥味实在太重太冲,她只忍了一会儿就耐受不住,不由自主的偏过头去呼吸新鲜空气。
心里明知道这是一个糟糕信号,奈何确实忍不住,偏头侧身换气的沈怀栀终于听到薛琮冷冰冰的声音。
他说,“看着我。”
听声音,他似乎比刚才冷静许多,但当沈怀栀抬头去看他时,屋内的光线终于照亮了薛琮那双猩红泛着血光的双眼。
沈怀栀看了两眼就想低头,却被薛琮强硬的捏着下巴被迫抬起,“我们真珠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想见到我?”
“没有。”沈怀栀言简意赅的回道。
“真没有吗?”薛琮似笑非笑的道,“难得我们真珠愿意给我写那么多回信,愿意用心哄着我捧着我,看起来多好啊,情深意重似的,其实呢,她只怕梦里都在担心我南下来寻她。”
沈怀栀不意外自己的盘算被看穿,只是在刚被薛琮救过之后立即提到这些,难免有那么一点尴尬,但也只有一点而已,毕竟他们之间什么情况,彼此心知肚明。
她对薛琮除了妥协就是应付,他自己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却还偏要强求,自然不能指望她给出什么好的回应。
“不过,就算你骗我应付我,我也心甘情愿,”薛琮低声道,“毕竟,我们真珠如今愿意花费心思在我身上,已然是了不得的事了。”
“总好过你花心思惦记旧情人。”
这话委实难听,且触到了沈怀栀逆鳞,她动作粗鲁的推开薛琮的手,直接问道,“我不想听你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突然南下出现在小石村是什么情况,这里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薛琮遗憾的收回手,在沈怀栀身旁坐下,简单直接的道,“这里有银矿。”
短短五个字,沈怀栀已然能窥见其背后涉及的腥风血雨。
她现在终于明白小石村这场祸事的由来了,包括上辈子那场大火在内,如果涉及到银矿,那无论是异族的突然出现还是当年梧州官场的变动,都情有可原了。
不得不说,她的运气着实微妙,一选就选了个别人怀里的聚宝盆。
但即便这里有银矿,薛琮本人出现在这里也颇有些大材小用了,须知上辈子薛琮同样奉圣人之命去往边疆,只不过是抵御北戎,并在那里呆了三年之久,只不过他出征时已是他们成亲之后,且他出发不久,她就被查出身怀有孕,很是过了一段艰难日子。
因着想起旧日一段不太美妙的回忆,沈怀栀歇了追问的心思,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副不想同任何人说话的模样,安静宛如木石。
但薛琮此时却很有谈兴,他道,“自你南下之后,我就不曾疏忽过梧州这边,既关注的多了,自然会发现些不妥。”
“起初本以为不过是些官员贪赃枉法的平常事,谁知其中涉及到异族细作,金鳞卫插手之后,梧州这边许多旧年烂账自然被扯了出来,还牵扯到曾经大皇子二皇子与太子的夺嫡之争,事情越挖越深之后,这后面的惊天祸坑自然是填不上的。”
“也就是我上辈子起初一直镇守北疆,对南边这里的情况不甚熟悉,否则必定不会置你于危险之中。”
这话沈怀栀是信的,故而她此时只问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到的梧州?”
今日能及时救她,显然不是出于临时起意。
薛琮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道,“半个月前,不过我手上有公务,所以没能及时来寻你。”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什么时候离开?”沈怀栀又问道。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我才会回京复命,”薛琮道,“可能比你想象中呆的时间要长,也可能比你推测的要短,全看这边官场是个什么情况。”
小石村的银矿,异族恰到好处的动手,无一不说明本
地官员中有同异族勾结之人,薛琮留在梧州,明显是要大开杀戒清洗本地官场震慑梧州官员的,其中包括沈怀栀那个位居梧州刺史却明显有所失职的父亲。
薛琮身为圣人信重之人,被派来处理此事,明显是不可能徇私的,即便对方是他未婚妻的父亲。
所以,沈怀栀问道,“我父亲在其中牵扯得有多深?”
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父亲只是在梧州多停留了几年,官途并未有过太大的波折与变动,但对方在梧州蹉跎那几年,也正好是京中最乱那几年,永嘉侯府作为处于风暴中心的涉事者,同样举步维艰,所以她反而不清楚这次银矿案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
“就目前的进展来看,牵扯的不太深,”薛琮道,“你不必担心,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护着他的。”
薛琮丝毫不觉得自己徇私的行为有任何问题,圣人既然遣他南下,自然清楚他这位岳父事涉其中的话他必然为难,所以,临出发前,他已经出言请旨,愿意以爵位和功勋作保,为沈家赎罪,不论这个罪行有多重,他都愿意一力承担。
对此,圣人自然是要发怒予以斥责的,但如今的薛琮太清楚这位长辈心中矛盾的想法了,对方确实需要一只听话的恶犬,但恶犬也得有软肋,否则上位者用起来总归会有些疑心与不痛快的。
所以,虽然他看起来儿女情长了些,但这未必不是圣人期望看见的,这种微妙的想法他自己都不见得清楚,但薛琮却是看了个明白的,否则,他不会将自己的软肋示于圣人。
“我确实不希望父亲出事,但你公然徇私的话,没问题吗?”沈怀栀皱眉问道,“人非圣贤,皆有私心,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但如果我父亲真的犯下滔天罪责……”
她还在斟酌用词,薛琮已经快速道,“你不用自己吓自己,岳父确实事涉不深,真正要负责的是上一任梧州刺史,现在的沈大人,若真要论罪,最重不过一个失察失职之罪。”
说实话,此时的沈怀栀确实有被薛琮的话安慰到,毕竟她确实不想自己的父亲沦为罪臣,纵然他有过,身为亲生女儿也是无法坐视不理他身陷囚笼的。
在她的设想里,最坏不过她面圣陈情,借用文谦先生弟子的身份,走到圣人面前,希望他给自己和沈家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她相信,她是能做到用功绩救家人的。
当然,前提是她身边没有薛琮。
现在的薛琮,无疑是最不能容忍她出事的,之前诸多表现可见一斑,但她也并不想在这种事上利用他那份在意。
“这件事上,你确定没有瞒骗我?”沈怀栀追问道,“你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义瞒骗我,我需要知道真相,就算真相不堪,我也能接受。”
“这种小事,我没必要对你撒谎,”薛琮笑道,“你想得太多了。”
“那你发誓,”沈怀栀道,“用我发誓。”
很明显,这句话惹了薛琮不痛快,他并不想应下她这份无理要求,既不想也没必要,但沈怀栀坚持,最后,他到底是咬牙切齿的如了她的愿。
至此,沈怀栀终于相信薛琮说的都是真话了,毕竟,这会儿的他能拿她来立誓,确实有几分可信。
两人聊完之后,心情不太好的薛琮又继续出门忙碌去了,事涉银矿本就是大事,还有异族边境作乱,再加上梧州境内通敌的官员以及到处流窜作乱的奸细,他就算想留下来也分身乏术。
于是,之后几天小石村除了多了一支驻守的军队之外,纵然一片破败处处悲痛泛滥,到底还是恢复了之前的安宁。
薛琮回来,是在几天之后。
沈怀栀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夜半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眼下有青黑的薛琮看起来极其疲倦,睡意深沉的他就这样双手搂着沈怀栀,将她整个人困在怀里,半分不松。
想也知道,他最近应当是很辛苦的,对于薛琮在公务上的尽责之心,沈怀栀是从无半分怀疑的,他最近应当每日睡得时间极少,以致于现在她醒来后他都无半分反应。
沈怀栀虽然不舒服,但也不想半夜突然叫醒一个疲累的人,她闭着眼睛躺在一旁,渐渐又涌起睡意。
只是这睡意刚起,她突然听到了身旁薛琮的梦话,然后惊出了她一身冷汗。
因为薛琮说——
“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
沈怀栀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个梦里也在发癫的男人,突然庆幸他最近日日在外忙碌了,不然以薛琮那日的疯性,怕是早就要和她算账了。
就在她刚生出心惊肉跳之时,他又自顾自的加了一句,“安心,真珠,我会陪你一起的。”
这大可不必吧?
沈怀栀眉头皱得极紧,她真想说,她这辈子还没活够呢,既不想和薛琮同生共死,更不想被他夜梦恐吓。
所以,她最终只能遗憾的,重重一巴掌打醒了沉浸在梦境中发疯的薛琮。
半夜神情迷茫醒来的薛琮,直面了沈怀栀的冷酷面孔和冷言冷语,“薛琮,如果你这辈子敢对我动手,害我不得安生,那我就不会再遵守远离陈理的承诺。”
言下之意,我会真的考虑和他在一起。
这下子,薛琮再无半点睡意,他如同刚才被惊吓的沈怀栀一般,立时出言阻止,气急败坏的道,“这绝对不行!”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沈怀栀道,“要看你怎么做。”
“不是只有你会发疯吓人,”她说,“我同样也会。”
第50章 第50章“我确实后悔了。”
夏夜的山林间风声呼呼而过,幸而梧州这边的夏季是凉爽舒适的,若是如帝京中一般燥热的夏日,但凡薛琮凑过来,沈怀栀是肯定要立刻不快的。
就如此时的大半夜,两个人不点灯坐在床上,为着薛琮的几句梦话起了争执。
“我没有发疯,”薛琮为自己辩解道,“梦话而已,当不得真的。”
“梦话?”沈怀栀声音冷淡,“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你白日里这个念头想得太多,如何会在梦里有这般呓语,说到底,你本就不值得信任。”
“更何况,自我们再度重逢之后,你性情本就有些疯癫,时常让人预料不到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有此担忧再正常不过。”
薛琮靠在床侧,用自己在夜间也堪称卓越的视力静静的看着沈怀栀,许久一言不发。
“我确实后悔了。”最后,沈怀栀等来了他这样一句话。
冰冷语调里似乎不含什么强烈情绪,但沈怀栀只听薛琮的呼吸,感受他看过来的视线,就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当初,我不该同意你南下,不该贸贸然送你到我尚未掌控的地方,”他道,“所以,我确实后悔了。”
闻言,沈怀栀皱眉,却并未出言反驳。
有时候,在心智坚定的人面前,语言的作用微乎其微,更遑论是薛琮这样偏执的性情。
就算她在小石村遇险纯属意外,而他也在危险之际及时救下了她,但恐惧后怕这种情绪不讲道理,
它只会在心念偏执的人心中扎根且越来越深,直至他行事开始失之偏颇。
薛琮梦中的呓语,如何不能算作是一种应激与怨怼呢?
只是怨怼的对象,可能并不是她,两个人中,他更恨更怨的那个人必定是自己。
联想她上辈子的结局,再看此时的薛琮,她对他或许会多两分的理解,但也仅仅只是理解罢了,她不会认同他的决定,更不会让他随心意摆布她的新人生。
即便顶着为她好的借口,其根由终究也不过是薛琮宽宥自己私心的说辞罢了,说到底,为了安抚自己失去她的恐惧感,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控制她的自由。
因此,沈怀栀选择直接戳破他们之间那被层层粉饰过的假面。
“薛琮,与其说你爱我,不如说你爱的是你自己。”她道,“对上辈子的你来说,因为失去我感到痛苦,所以你要排解这份痛苦,那么害死我的人自然要承受你的报复。”
“但之后呢,无论你因为这份所谓的爱做了什么,对一无所知的我来说,都是不存在且毫无意义的,它只存在于你那里,只是你满足自己执念的私有物而已。”
随着沈怀栀的话,薛琮的呼吸沉了两分,他看起来根本无法认同她的话,以致于整个人都情绪激动起来,咬着牙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沈怀栀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虽然我直到现在也不清楚你到底爱我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对我情根深种的,但我只想说,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一份只会为我带来麻烦的爱,于我来说那应该不能称之为爱,或许更多的只是你的自我满足与移情。”
“你沉浸在一份执念里太久了,甚至形成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惯性,自顾自的沉浸在这份过于偏执的情绪里,既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别人。”
“就像现在,你的所谓爱意,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我的困扰和麻烦,明明我如此抗拒和逃避,你却依旧要强迫我接受,那我们两个之中,真正被取悦被满足的人到底是谁,还不够明显吗?”
沉重的呼吸里,沈怀栀听到薛琮越发咬牙切齿的声音,“不对,你说得不对,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对你来说不是这样,但对我来说却是如此,”沈怀栀直言道,“因为这件事里得利的人是你,所以你要紧紧抓着不放,于我而言,却是恰恰相反的。”
“所以,我会感激你帮我,感谢你救我,愿意做出妥协和让步,但那不意味着我真的能和你重修旧好。”
“过去的早就过去,我和你之间再没有走回头路的可能,你应当清楚这一点。”
薛琮不再反驳她的话,大概是因为反驳毫无意义,她不会认同他,他也不肯认同她,彼此分歧如此严重,最终只能保持缄默。
“我去外面吹吹风冷静一下。”最终,薛琮以一句话结束了这不甚愉快的争执。
小院之中,夏夜凉风徐徐,和前几日的阴沉天气不同,今日夜空之中繁星满布,山林间的萤火虫在院中上下飞舞,是一副和之前破败血腥模样截然不同的宁静悠远。
被夜风吹拂到脸上之后,薛琮此前在沈怀栀面前的那副激动模样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沉与冷酷。
他的妻子,真的是口舌伶俐能言善辩。
凡事关心则乱,薛琮不否认自己曾经被短暂的动摇过,那一刻几乎都要相信她说的话了,但很快,他就察觉到其中的异样之处。
沈怀栀的话看似很有道理,但仔细深想一二,很快能察觉其中纰漏,尤其,她本性心软良善,就注定了她斗不过薛琮这等心机深沉的黑心之人。
她的话确实是真心话,但这番话中转移矛盾和焦点的手段也颇为高明,面对心心念念的心爱之人,薛琮偶尔也会出现脑子与理智不够用的情况,况且面对她,他总免不了感情用事,所以自然会受到影响与辖制。
但唯有一点她是失算的,那就是薛琮心中这份感情的重量。
没有经历过他那段人生的人是很难感同身受的,所以纵然沈怀栀体会到他再多异样与疯癫,心底也始终缺乏对他和这段感情的清晰认知。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做到了逼得他退让一步,就像现在,薛琮已经没有了此前控制她自由将人绑在身边的想法,他们两个,将会再度恢复此前的平和相处局面。
不管她说那番话的初衷如何,在薛琮这里,她已经如愿达成自己的目的。
毕竟,经过今夜这番谈话之后,短时间内他是肯定不会再生出越界之心的。
就像是水面上吹过的一阵风,虽然有波纹荡开,但风过后终究会恢复平静,至于水面之下如何汹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短暂的在沈怀栀身边停留一天之后,薛琮又开始了忙碌日常。
梧州乱象带来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有圣人授命在身的薛琮,杀起人来是毫不手软,整治起本地官场来更是毫不留情,很快在民间传出了玉面修罗这个称号。
沈怀栀听人提起时还有些茫然,她在山间专注农事,并未过多打听案子情况,奈何薛琮行动力太强,就算是小石村这么边远的地方,百姓们都知晓了州城里来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大人物,尤其是,这位大人物据说长相俊俏极了。
总之,在村子里整修田地时被女眷们如此打趣,沈怀栀当真是笑也不是应和也不是。
自那日两人起了争执之后,彼此就默契的回避了此类话题,但薛琮人虽离开得痛快,却不代表他当真会放任她,是以,即便他不在她身边,但存在感却依旧强烈。
毕竟,在薛家的人接连不断的以她未婚夫的名义前来送东西之后,周围百姓难免议论。
大概是奉了薛琮的命令,这些人行事大张旗鼓很是张扬,恨不得一言一行里都极尽彰显薛琮对她的重视,以致于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这桩姻缘极好极般配,许多人言语间都是对她的羡慕,觉得她拥有这样的未婚夫很是幸运。
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沈怀栀很清楚,但凡她在外表现出一分对薛琮的不耐与冷漠,她日后在小石村的日子就不会平静。
薛琮此番作为,目的不只是为了护她,恐怕还有昭示主权的意思,毕竟在听说梧州生乱之后,原本在其他地方游学的陈理已经有了回来访友的打算。
至少,寄回来给沈怀栀的信里,是如此写的。
这种情况下,沈怀栀不觉得这是个好选择,有薛琮这个说不好何时会发疯的人在,她并不想陈理再牵涉其中亦或者被迁怒。
于是,她认真的写了回信,将自己这边的情况尽数告知之后,鼓励他继续周游。
既然已经脱身,就不要再回头了。
薛琮这一场忙碌,持续了两个多月,等他终于能长久的停留在小石村时,时间已到了秋天。
“等州城那边的事情收尾,我就要启程回京了。”夜里,睡在沈怀栀身边的人说,“就算你不想看见我,不耐烦应付我,也就这几天功夫,忍忍就过去了。”
沈怀栀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不想说话。
她和薛琮的分歧没得谈,所以也懒得浪费口舌,只要他不逼她,彼此面上能做到相敬如宾,她就愿意粉饰太平。
总归,他人是要走的,她只求这个。
看在他马上要离开的份儿上,沈怀栀容忍了他偶尔的越界,终于,她等来了薛琮离开的那一天。
梧州去往帝京的官道上,聚集着浩浩荡荡准备启程的一行人,在烈烈旌旗中,沈怀栀看到了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薛琮。
他浑身散发着不容人亲近的冷意,远远的投来视线,如之前答应她的那样,保持了距离。
“一路珍重。”沈怀栀神色平静,语调平淡,半分不为离别所苦所伤感。
至于薛琮,他露出一点言不由衷的笑意,终究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沈怀栀知道,如果她一直在梧州待下去,或许终有一日会在这里与薛琮重逢,她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重逢这件事比她预想中要来得更快更措手不及。
来
年春天,当她轻车简从的带着人在某处村镇里跟着乡间老农学习时,那位来自帝京的不速之客行事嚣张的在田里挡了她的去路,似笑非笑道,“沈姑娘,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