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宫中夜宴陈思又把荷包推……
陈思又把荷包推了回去,抢先道:“傅姐姐先别忙着拒绝,先听我说完。”
瑶光没说话,用眼神示意她说。
见此陈思暗暗松了口气,说:“姐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若伯父当真提了过分的要求,不必姐姐开口,我就先替姐姐拒了。”
虽然她是陈家的女儿,但陈大户才是嫡支,且多年以来都压着旁支难以出头。
为了帮陈大户办事而恶了瑶光,陈思是不会干的。
瑶光没接她的话头,而是忽然问道:“这件事……徒二郎知道吗?”她的目光在那荷包上扫过去,意思不言而喻。
陈思干脆地说:“知道的。若不是二郎点了头,我也不敢来。”
这就对了。
她就说嘛,以陈思的性子,是万万不适合作为代理人走内宅交易路线的。她既然做了,就必然是有人让她来的。
瑶光直接说:“我是个只管吃喝玩乐,其余万事不理的人。既然徒二郎知道,那就叫他直接去找我家殿下吧。”
赚钱的法子她脑子里有无数,根本不用靠这种危险又不能旱涝保收的手段。
至于朝堂上的事,徒景阳肯定比她懂。也正好借此试探一下徒景阳的态度,看看对方愿不愿意把外面的事说给她听。
听她这样说,陈思立刻就把荷包又收了起来,松了一口气说:“姐姐再三拒绝了,我回去也好交代了。”
至于再让她争取,那是不能的,她不
知道该如何继续争取,也觉得没必要为此得罪了傅姐姐。
瑶光见此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家那位红玉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她心里有些猜测,只是通过从陈思这个内部人员验证一下而已。
陈思道:“还能怎么回事?人家姑娘不乐意嫁过来呗。”
这几天家里正在闹呢,徒三郎想明媒正娶,但红玉却说两情相悦,不在于名正言顺,还劝说信王妃给徒青臣另择一位贤妻。
“果然。”瑶光了然。
陈思好奇地问:“莫非傅姐姐早就知道了?”
瑶光笑道:“我不认识那位红玉姑娘,当然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做。只不过,我对鬼狐一类比较熟悉,心里多了几分猜测而已。”
陈思感慨道:“红玉姑娘真是洒脱,不想嫁就直言说不嫁,还明言了他们缘分有限,早晚是要分开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左右看了看,凑到瑶光耳边低声道:“那意思不就是说:等我玩够了就走,不会给你名分吗?”
往常听多了痴心女子负心汉,猛然见到红玉这样的,陈思虽然震惊,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鄙夷,甚至还有几分羡慕。
人家是狐仙,天大地大任她遨游,自然不必去追求俗人在乎的名分。
所谓的名分,说白了不就是婚姻里的利益保障吗?
人家根本不需要。
瑶光满足了一部分好奇心,却对后续更加好奇了。
陈思看出她的想法,便笑道:“咱们都在京城,日后见的时候还多着呢,姐姐还怕不知道?”
“说的也是。”
后续八卦有保障,瑶光满意了。
随后两人又说起连日大雪的事,陈思告诉瑶光,信王府已经开始准备粮食了。只等皇后娘娘一发话,他们家就上折子在成门外舍粥。
随着皇权越发集中,对于达官显贵们邀名养望的事,朝廷抓得也越来越严。
到了本朝,不管真心想做善事的,还是借此买好名声的,都得先给皇帝上折子,皇帝批准了之后才能做,而且是打着皇帝的名义做。
至于那些空有钱财没有官职的,更是连独立开粥棚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献给当地官员,让当地官员出面。
最多舍粥的时候,带上你的名字。
下午景阳回来,瑶光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问他晋王府要不要也先准备起来。
景阳想了想,说:“咱们家还是不要了。太子妃身在东宫,出门不便,舍粥舍药的事肯定做不成。这种捞名声的事,只要东宫没法做,咱们这些皇子府邸,最好都不要做。”
且不说景阳根本没有和太子争锋的心思,就算他真有上进心,也不会在明知道圣人宠信太子的情况下,踩着东宫赚名声。
如今已经不是汉唐了,皇子们都没有几个私兵,夺嫡争夺的更多的,还是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
在大夏想搞玄武门,等同于找死。
“那好吧,都听你的。”瑶光乖乖点了点头,拉着他一起去用晚膳,“我中午吃了锅子,不太饿,晚膳都是你爱吃的。”
景阳低头一看,满桌子的菜,除了一道木耳拌圆葱和一道干煸豆角,剩下的不是荤的就是干菜做的。
抬头在看瑶光,就见她有些心虚地闪躲着自己的目光,似解释又似掩饰:“涮锅子嘛,又有客人在,自然要多弄点新鲜蔬菜了。”
至于早上剩下的几根黄瓜,也当成饭后解腻的水果了。
景阳笑了笑,只说:“多少再吃点吧,当心后半夜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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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二十四,九皇子娶妃。
天公十分作美,连续两个大晴天,让这对新人不必顶风冒雪办喜事。
旬月之内,瑶光就参加了两次皇室婚礼。
只不过,第一次她是新嫁娘,第二就变成了宗室命妇。
做为迎亲使的命妇早就选好了,没有她这个新嫁进来的份。因而,阮子娴成婚当晚,她也没能到新房里去看一看。
等阮子娴三日回门之后,又逢冬至。宫中大宴,大家都要入宫赴宴,也没有机会私下联络。
瑶光还记得李思蓉在畅音阁闹出来的事,私心里是不想再搭理她的。
但同为皇子妃,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全无交集是不可能的。
大宴在太和殿举行,诸皇子先领王妃到后宫拜见各自的母妃。而后就把王妃留在后宫,他们还得去乾清宫拜见天子。
等时辰到了之后,诸皇子先入太和殿,后宫嫔妃及内外命妇随后,圣人、皇后和太子这才出场,在最上首升座,接受群臣及内外命妇的朝拜。
若宫中有贵妃,太子须侧身受礼。宫中无贵妃时,太子便可坦然受之。
如今宫里有位周贵妃,其膝下只有两女,分别是信阳公主和临安公主。
两位公主都已出嫁,生活得也还都不错。周贵妃心满意足,再也没什么好争的了,因而深居简出,极为低调。
有低调的,就有不低调的。
后者的代表人物,就是生育了十一皇子,时隔六年再次有孕的甄妃。
据长春宫透出的消息,圣人已经答应了,只待甄妃肚子这个落草,就会晋她为贵妃。
到时候,周贵妃不出,她就是后宫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未来的光明肉眼可见,甄妃自然是春风得意,哪怕怀胎辛苦,也半点没有折损容颜,反而比平时更加容光焕发。
冬至宴上,甄妃频频以果汁代酒,敬上首的天子,全然没把和天子坐在一起的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冷眼旁观,偶尔闪过厌恶之色,也权当没有甄妃这个人。
瑶光和景阳坐在一起,上首是六皇子夫妇,对面是才过回门礼的九皇子夫妇,斜对面才是七皇子夫妇。
宴会上的菜并不好吃,入宫之前他们夫妻干脆先吃了一顿。此时她也不饿,就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顺便观察宴会上的人。
各宫嫔妃争奇斗艳自不必说,越是低位嫔妃,就越能放得开。瑶光甚至看见,有几个都穿着甚是单薄。
也无怪乎如此,当今嫔御内宠颇多,高位嫔妃还好,低阶嫔妃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
而这种大型宴会,又是他们少有的能见到天子的机会,可不得尽力把握住吗?
见她眼神直往后妃那里瞟,景阳低声道:“你同乡的那位申常在,最近颇为得宠。若是运道好的话,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对于后宫嫔妃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怀上皇嗣。
瑶光凑到他耳边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景阳轻轻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这你就别管了。”
接下来不管瑶光再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多说。
忽然太子发话,说是要带领弟弟们一起给圣人敬酒。
景阳忙端着酒杯起身,等太子说完了祝词,揪着喊了一声:“敬父皇一杯,祝我大夏江山永固!”
诸皇子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而后又是皇后带领后宫嫔妃一起敬酒,又轮到太子妃带领众皇子妃。接下来又是宗室及宗室命妇,官员及官员命妇……
所有人都敬完一轮,宴会也达到了高朝。音乐更加喜庆,歌舞更加欢畅,煌煌太平景,靡靡盛世音。
等酒干杯残,灯火阑珊时,兴致高昂的圣人才带着太子回乾清宫去了。
皇后见状,立刻派人给他们夫妻传信,叫他们趁早回家去歇着。两人当然是领命而去,和诸位皇子们告辞之后,就先走了。
两人都没喝多少酒,瑶光还好,从小拿土酒练出来的酒量,景阳可就惨了。
原本他还不觉得怎么着,哪知出门之后迎风一吹,顿时就头晕目眩,不知今夕何夕。
第52章 江宁织造是贾代善……
瑶光用力扶住他,蹙眉问道:“八郎,你怎么样了?”
“没……没事。”景阳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
己清醒,却不妨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两个人都带倒了。
王喜一直张着手跟着两人身侧,眼疾手快,猛地上前托住景阳的后背,心有余悸地说:“哎哟我的王爷,您可当心点儿吧,地上滑。”
瑶光一边稳住景阳,一边问:“咱家的马车停在何处?”
喝醉的人免疫力差,不能吹太多凉风,不然容易落下头疼的毛病。
王喜道:“就在金水桥左,承天门外。”停得可不怎么近。
瑶光当机立断:“把八郎的斗篷裹严实了,你背着他,咱们赶紧出宫回马车上去。他喝成这样,喝一路凉风不是闹着玩的。”
这都是为了景阳好,王喜自然没有意见,扶着景阳让瑶光替他把斗篷上的帽子遮好,便弯下腰来,让景阳趴在了他的背上。
本来一切顺利,可王喜刚起步,正主就闹了起来,“干嘛呢?干嘛呢?本王没醉,还要去给太子哥哥敬酒呢。放我下来,快放本王下来!”
他不但叫喊,还四肢挣扎。王喜手上一滑,差点没把他摔下去。所幸最后关头被瑶光扶住了,景阳没什么大碍,却把王喜吓得浑身冒冷汗。
“这……这……王妃,这不行啊。奴婢力气小,制不住王爷。”王喜小心翼翼把人放了下来,嘴里苦笑连连,眼巴巴地瞅着瑶光,显然是让她拿主意。
瑶光在“找皇后帮忙”和“把人打晕”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当然了,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干。她满脸心疼地搂住闹腾的景阳,嘴里骂着王喜“要你何用?”右手悄悄挪到景阳脖颈大动脉处,用力一按。
“诶,八郎好像醉过去了!”瑶光惊喜道,“快快快,背着他上马车,等回了家一切都好说。”
王喜也松了口气,刚再次弯腰把景阳背了起来,一行人急匆匆走到承天门外,很快就找到了晋王府的马车。
因他们出来得最早,并没有别的皇子与他们争道,一路十分通畅,不到半个时辰就回了王府。
王喜把人背到正院,瑶光一面吩咐人去烧热水,一面又让人把值守的良医宣过来。
良医诊过脉之后,只说王爷头一次喝这么多,风一吹酒意上涌,喝碗醒酒汤把酒意全发出来就好了。
这一夜晋王府兵荒马乱,索性第二日朝中封笔,景阳虽然还要去刑部帮着收尾,却不必再起大早了。
可他们夫妻却并没有真正闲下来,景阳每日除了去刑部点卯之外,还要出入东宫。瑶光虽然不必日日进宫去,却要应对每日登门送礼的人。
今年一共有五位皇子成婚,除东宫太子之外,就属景阳这位八皇子爵位最高,且唯有他一人先入了朝堂。
京城内外的官员们但凡得到消息的,都趁着年节送了礼来。他们也不是盼着晋王帮他们办什么事,只求这位收了他们的礼,别在关键时刻与他们为难。
这种情况景阳已提前料到,也交代过瑶光,让她尽管收,只要把登记造册的事做好就行。
“我本身就无心与他们为敌,他们送礼是一种试探,我收下也是表明一种态度。如果咱们不收,难免会让他们多想。日后即便我不与他们为难,他们怕是也要先下手为强,与咱们为难了。”
瑶光点了点头,说:“这些我都明白了。你放心,我会登记好的。”
景阳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髻,赞道:“王妃当真是小王的贤内助。能娶到王妃,小王当真三生有幸!”
瑶光得意洋洋,昂着下巴睨了他一眼,矜持道:“你知道就好。”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笑倒在景阳怀里,双手揪住他胸前衣襟,咯咯咯笑个不停。
直到把人衣裳折腾得像皱巴巴的桑叶,她还倒打一耙,粉拳垂着褶皱处嗔道:“都怪你,笑得我妆都花了!”
景阳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又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柔声道:“妆没花,还是那么好看。”
“就你会哄我。”瑶光嗔了他一眼,转身跑回内室,站在梳妆镜前左照右照,又往脸上扑了些茉莉花粉才作罢。
景阳弯腰搂着她的肩膀,看向镜中两人相依相偎的容颜,心中涌起无与伦比的满足。
等瑶光补完了妆,主动偎进他怀里,他干脆就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自己坐了梳妆用的圆凳,眼睛盯着镜面,手指却忍不住在她粉润细滑的腮边摩挲。
伺候的人早被赶了出去,这样温馨的时刻,景阳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细长的玉臂悄然圈上了脖颈,如花容颜猛然贴近,吻上了他的左眼。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让那个轻柔的吻落在眼皮上。
左眼的湿热还未褪去,右眼的眼皮也得到了眷顾。
瑶光跪在他膝头,捧住他的脸,在那双明亮含情的眼睛上交替吻了许久,花瓣一样柔嫩的唇,才终于落到了他同样形状优美的唇上。
她吻得有多用力,他回应得便有多热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瑶光体力耗尽,整个人就像没了骨头的猫儿一般,软绵绵窝在他怀里,杏眼上撩,水润的波光如钩子一般,勾得少年心潮起伏。
她的嗓音也变得软绵绵的,带着情动之时的暗哑,一句话便将他彻底点燃。
“我喜欢你的眼睛,里面盛着的全是我。”
景阳一把将她抱起,急切地直扑床榻。
守在门外的王喜和燕姑姑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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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瑶光从宫里回来,刚换下出门的大衣裳,刘吉便抱着一摞礼单进来了。
“这些都是外省官员送来的,别的都还罢了,单江宁织造府的这一份,洪典簿特意交代了,要先拿给王妃看看。”
“江宁织造?”瑶光疑惑地从刘刘吉手中接过一册礼单,见上面大多是云锦、香云纱、缂丝、织锦等丝织珍品,都是织造府的特产,倒也并不出奇。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署名上,才猛然反应过来现任的江宁织造是谁,洪典簿又为何单独把它拎了出来。
原来是贾代善。
早先景阳就和她说过,贾代善是当今圣人的心腹,圣人把他放到江宁织造的位置上,就是为了让他攒资历攒功劳,好在回京之后把贾代化手中的禁卫军接掌过来。
算算时间,贾代善在江宁织造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五年,每年送到国库里的银子都不下五百万。
前年圣人南巡,为了不劳民伤财,特意下旨不许建造行宫,行辕就停在江宁织造衙门。
接驾的事不好做,但贾代善做得尽善尽美,并没有损耗百姓一丝一毫,这也是大功一件。
等到晚上景阳回来,瑶光便把贾家的礼单拿给他看,疑惑地问:“莫不是圣人要把他调回京都了?”
她把贾代善送的礼和别家的礼单对照过了,特别是其堂兄贾代化家的礼单,贾代善的这一份,明显厚了三分。
景阳看着礼单上那些明显该是贡品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怒意勃发。
“哼!”礼单被他摔在桌上,景阳冷笑道,“好哇,真是好。父皇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竟是把江宁织造府当成自家的了。”
既然送到晋王府的东西有上供的织品,送到别处……至少是送到别的皇子府上的,自然也少不了。
更有甚者,以圣人对太子的宠爱,贾代善给太子送的东西,品质只会更多更好。单是他这里就有三四百匹,太子那里又有多少?其他皇子那里呢?
“别气了,为了别人把自己气成这样,值得吗?”瑶光给他递了杯水,“来,喝口茶,散散火。”
景阳接过来一饮而尽,重重吐了口气,搂着她道:“你说得不错,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婚礼单上,冰冷至极。
瑶光握住他修长的大手把玩,一边揉捏他手心的茧子,一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给我娘家的节礼也该送过去了,你可是新姑爷,头一年的节礼可要用心。”
景阳校长摸了摸她
的脸颊,得意道:“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明天就让人抬了来你过目。若有哪出我没想到的,你直接吩咐张五就是了。”
当初他开府时,皇后给他选了四个贴身太监,张五就是其中之一。
贴身太监有四个,最得到重用的注定只有一个。这四人到了景阳身边,就开始了暗地里的争斗。
对此景阳心知肚明,但没人闹到他面前,他就装作不知道。
他不讨厌有上进心的人,也不反对手下人为了上进耍些手段,只要把握好了度,不耽误了正事。各显手段角逐出的胜者,一定是能力最强的,还省了他许多分辨的功夫了。
最后的胜者是王喜,于是王喜就成了晋王府的内总管。
至于外总管,又叫王府总督,是朝廷有品级的官员。景阳若是对哪个不满意,可以报给吏部替换,但却没有直接任命的权力。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成婚之后,府里的一切内务都交给了妻子,景阳就意识到,只靠王喜一个是忙不过来的。
毕竟王喜要跟着他出门,总不好时刻等待瑶光的召唤。
于是,景阳就把争斗失败之后,表现得最为沉稳的张五拎了出来,叫他做了副总管,专门听候王妃调遣。
瑶光拍着胸脯保证道:“八郎放心,奶奶、爹娘他们喜欢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保证送过去的东西让他们满意。”
“小王自然相信王妃。”景阳奖励地在她唇角亲了一下,又道,“天枢他们的老师我也已经找好了,只等过了年就送到岳父府上去。”
瑶光喜滋滋道:“多谢八郎!”
第53章 意志不坚次日一早,张五……
次日一早,张五打听到王妃已用完了早膳,便领着一群人,巴巴地把准备给傅家的节礼抬到了正院,请王妃过目。
“还没入腊月,王爷就吩咐奴婢准备了,好些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亲家老太太、太太们见了,必定欢喜。”
瑶光虽不了解张五,但对方沉寂多年,还能再被景阳提出来,就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至于他当年和王喜相争落败的事,瑶光并不觉得一时的失手就代表了永久的实力。
不管是前世在公司里做小主管,还是今生奋斗成了王妃,她都是有手下的人,自然知道领导用人,除了能力之外,眼缘也很重要。
若是两人能力相当,领导自然会选择更合眼缘的那个。甚至于合眼缘的那个能力稍差一点,只要够用,也会成为被有限选择的那个。
因而,对于这个景阳亲自拨过来的内务副总管,瑶光表现得很是看重,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等她仔细看了对方准备的节礼之后,原本虚浮的看重,立刻就真实了许多。
——这是个有能力的人,准备的节礼不是特别贵重,但对于傅家这种新荣爆发之家来说,非常实用。
里面玉器、药材、摆件、首饰、丝织品样样俱全,甚至还有五副精工打造的革带。
这些东西留着自家用自然体面,手头紧的时候拿出去换钱,折价也极高。
“张总管有心了,备的这些东西,样样都在我的心坎上。”瑶光这边夸赞了一句,红绒立刻会意,上前给了张五一个绣着蝙蝠的荷包。
“哎哟,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当不得王妃的赏。”张五点头哈腰,满脸陪笑,侧着身子不敢受赏。
他能在败给王喜之后沉下心来,不骄不躁地蛰伏这么多年,为的自然不是一点金银上的赏赐。
比起这些小恩小惠,他更想得到王妃真正的看重,成为王妃的心腹,在内院之权上再和王喜较量一回。
这些日子他冷眼瞧着,新入门的王妃不是个简单人物。这位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没有展现出半点管家理事的才能。
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人家懂得怎么拿捏王爷呀。
没见冬至刚过,年节需要操劳的内务才刚开始,王爷就巴巴将他这个性格沉稳的老人拨过来给王妃用了吗
张五可不相信,这么多年王爷没看出他的才能。之前不用是因为不想用,如今王妃需要了,才有了他张五重新崛起的机会。
他一定要抓住,让王喜那杀才看看,当年之事纯属“文无第一”,他张五的能力并不比王喜差半点。
见他对金银不为所动,瑶光就知道,这是个有大志向的。
只是不知,张五心中的大志向,是对标她这个王妃呢,还是直接对标晋王府真正的主人呢?
瑶光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和地说:“张总管拿着吧,咱们日后的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我是初来乍到的,对京城的达官显贵们都不了解,还需要张总管多多提点。”
这话带了几分器重之意,却还略显生疏。毕竟两人今天才是第一次见,是真的不熟。
张五心中一动,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悄悄观察女主子,正对上一双明亮又沉静的眼睛。
瑶光对他的冒犯丝毫不以为意,还对他笑了笑,却把张五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好了,瑶光觉得,她知道景阳为何选了王喜做贴心太监了。
这个张五,才能该是不缺的,只是胆子太大了些。以景阳的为人,当然不会喜欢这种极可能自作主张的人了。
无意给人下马威,瑶光几乎是立刻道:“好了,张总管起来吧。”她又示意红绒,“还不快把张总管扶起来。”
红绒得了示意,上前扶住张五的右臂膀,张五这会儿也不敢反抗,只好顺着红绒的力道起了身。
见他额头上一片红肿,明显方才磕的时候没留力,才三四下就磕成了这样。
瑶光微微皱眉,似真似假地责怪道:“张总管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如今正是年节,用到张总观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这样叫我于心何忍?”
仿佛方才拿笑容吓唬张五的人不是她。
主子都这样说了,本就理亏的张五又能怎样?
他心中苦笑连连,面上却还得承认是自己胆小,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原本他并不觉得王妃在管理内务上有什么才能,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哪家的主母入府之后,不想着尽管收拢权柄呢?
眼前这位已经成婚多日,却只顾着讨好王爷,整日里与王爷耳鬓厮磨,难免就让人觉得,小门小户出身的,不懂世家大族里的门道,只以为笼络住了男人就万事大吉了。
先前他之所以没忍住抬了头,就是瑶光那不远不近,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态度与传闻和猜测不符,他想要仔细观察观察而已。
哪曾想王妃竟然这么敏锐,把他捉了个正着。
瑶光也没准备为难他,让燕姑姑拿了瓶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他,又指派了一个小太监给他打下手。
“张总管好好养伤,跑腿的事就让刘吉去做。他虽然年纪小,但做事机灵踏实,这些日子跟着洪典薄也学了些眉高眼底。”
张五在晋王府扎根多年,自然收拢了一批小太监和小厮,哪里缺了一个跑腿的?
但他还是欢欢喜喜地谢过王妃体恤,并决定日后重用王妃指派过来的刘吉。
蛰伏沉寂多年,张五早就琢磨出了一个道理:王府是主子们的王府,王府的奴才也都是为伺候主子而生的。若是主子不高兴了,哪怕再得脸的奴才,也是说换就换。
特别是他们这些没了根的太监,无法通过联姻让自己的势力盘根错节,主子真发了狠,收拾起来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刘吉是王妃的陪嫁,能被王妃指派过来跟着他,必然也是得了几分看重的。
他是府里原有的人,和王妃没有任何交集,彼此之间自然也什么信任的基础。王妃派人过来,固然有监视他甚至随时取代他的意思,但对张五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表忠心的渠道呢?
最重要的是,刘吉也是个没根的太监,和他天然就算是同盟。
若是王妃指派个小厮过来,张五还要担心,日后这小厮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会把他敲骨吸髓。派过来的是个太监,他的风险可就小多了。
见他识趣,瑶光立刻就刘吉给他磕头,认了他做师傅。
被馅饼砸中的刘吉晕晕乎乎的,王妃叫干啥就干啥,头磕得痛快,师傅也喊得痛快。
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更让张五放心了几分——王妃派这么
老实的人来,多半是没有取代他的意思。
“好孩子,快起来吧。”张五笑眯眯地把人扶了起来,方才得的荷包还没捂热,就被他直接给了刘吉,“师傅也没什么好东西,索性就借花献佛,咱爷儿俩一起沐浴王妃的恩德。”
刘吉不敢收,下意识看向燕姑姑,见燕姑姑笑眯眯地点了头,他才千恩万谢地接了荷包。
等他们师徒亲香完了,瑶光便道:“今天下午就安排人,把这些节礼都送到傅家去吧。我娘家这边是好说,但几位老王爷和几位公主那里,却丝毫怠慢不得。张总管,你得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前一个差事才做完,立马就有新的压过来,张五顿时精神抖擞,大声应道:“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尽快给您送过去。”
“张总管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瑶光点了点头,又问,“往年各处庄子上的年货都是什么时候就送过来的?”
张五道:“往年都是腊月十五到十八之间,绝对不会耽误了二十三日祭灶神。”
“那好,你盯着点。我是头一年进门的新妇,宫里的娘娘知道我是个没注意的,难免会多叫人看顾我一番。别到时候我把事情搞砸了,弄得大家都过不好年。”
你没主意?
张五先是一愣,继而就明白了:只怕王妃在皇后娘娘面前,和在王爷面前差不多,用同一个手段把这母子都拿捏住了。
他自幼入宫,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手段,但瑶光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不管日后会不会翻车,就目前来说,他张五也得说声佩服,还得主动替人遮掩。
瑶光才不管他如何想,布置完任务之后就让人下去了。
她则是让人搬来了今年新酿的酒,还有肉桂、防风、蜀椒、大黄等药材,领着院子里的人一起制作屠苏酒。
他们山东没有喝屠苏酒的习惯,但京城却有腊月饮屠苏的风俗。反正闲来无事,她就入乡随俗,权当玩乐了。
不过等药材备齐之后,她才从燕姑姑口中得知,清酒暂时用不上。各种药材按比例调制好后,用绢布裹着先浸在井水里,一夜之后取出,再合着清酒一起反复煮沸。
这些药材里,好几样都是剧毒的,瑶光猜测,无论是浸井水还是反复煮制,为的都是祛除毒性。
“那就先把酒收回去吧,咱们先包着药材,用水桶吊进井里去。”
她只需要吩咐一声,自然有人帮她一切都做好。
这样的日子过得多了,瑶光明显感觉到,自己渐渐被腐化了。
唉~要怪,就怪她意志不够坚定吧。
第54章 豁然开朗再说景阳轻手轻……
再说景阳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用眼神示意守夜的翠娥不要惊扰了瑶光,穿戴整齐简单用过早膳之后,便乘车去了东宫。
东宫本名“端本宫”,虽然也在紫禁城之内,却临近东华门,把和皇宫相连的门一关,就能变成一个单独的府邸,另有一道门,可以穿过东华门直通宫外。
不过晋王府在城西,若要入东宫,还是过了金水桥从午门出入更加方便,景阳倒是很少走东华门。
前朝虽然已经封笔,但太子却一点没有闲下来,反而因为圣人空闲了,有更多机会给太子布置课业,让太子更加忙碌。
按理说,太子今年已经大婚,于情于理都是大人了。他又自小就跟着圣人长大,耳濡目染,对朝中事物熟悉至极,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但圣人好像仍旧把太子当成孩子一般,虽然也让太子上朝,还让太子在户部行走,实际上户部从尚书到侍郎,都是圣人的心腹。
他们揣摩着圣人的心思,对太子毕恭毕敬,但凡有什么露脸的事,也都会有太子一份功劳。可实际的事务,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太子,不敢让储君辛劳。
太子又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了这些人的态度。对他们为何如此,也心知肚明。
但他并不着急,每日里只是翻看旧日的卷宗,偶尔招两个负责卷宗的主事询问一番,好像意识不到他这个户部行走也是能插手户部大权的。
户部荀尚书冷眼看了许久,见太子始终如一,每日都勤勤恳恳地翻看卷宗,找底下执事的官员了解户部的运作。
如此不骄不躁,让身为保皇党的老尚书欣慰不已,只觉得圣人后继有人,大夏江山不愁无明君可托付后事了。
他是真心忠于圣人,又素来知晓圣人对太子的宠爱和期待。冷了太子一段时日,试探出对方的品性之后,荀尚书表面上虽然仍旧和太子不冷不热的,却给掌管卷宗的内承运库郎中陈至打了招呼。
于是,等太子把手上的卷宗看完,命人再调换来一批之后,就发现新送来的卷宗分门别类,比先前的清楚了何止十倍?
先前云山雾罩看不清楚的事,再看了这些按照日期和事件脉络分派好的卷宗之后,顿时便如拨云见日,令人豁然开朗。
太子早猜到朝中门道多,却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究竟多成什么样。
他就是看个卷宗而已,还是积压多年的陈卷,有人相助和无人相助,竟然就有这么大的区别。
只可惜,他才看出滋味来,前朝就封笔了。圣人给他布置了课业,让他再读《春秋》,还从户部年前未来得及处理的案子里抽出了六个,叫他认真写条陈,圣人要检查。
与此同时,为了表示对太子的看重,圣人还把举办腊八、祭灶神、除夕和正旦大宴的差事都交给了太子夫妇。
原本这些都是皇后的职责,但圣人一发话,不管皇后乐不乐意,都得听从。
东宫门庭若市,不但太子夫妇忙碌,就连太子的几个伴读也都别想闲着。
至于景阳,他实际上是凑数的,也是太子想让他趁机积攒些功劳,所以才命他日日都来点卯。
他在金水桥下了车,拢了拢狐裘正要往里走,一道响亮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微臣给晋王殿下请安。殿下,咱一起进去?”
景阳扭头一看,却是荣国公世子贾赦。
贾赦也是太子的伴读之一,因其父贾代善的缘故,在圣人面前也颇有几分脸面。前年他及冠,圣人亲自赐字“恩侯”,是个极具暗示性的表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日后贾赦袭爵,至少也得是个侯爵。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无论哪个皇子都会高看一眼,景阳也不能例外。
只不过,晋王府昨天才收到了荣国府送来的节礼,里面的好些东西都让景阳十分不满。今日见了贾赦,难免就多了几分厌烦。
好在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三岁小孩,贾赦又是个没心眼的,根本没察觉到景阳的脸色变化了一瞬。
他只觉得自己是太子的铁杆,晋王又是太子最亲近、最看重的弟弟,两人天然就是一伙儿的,亲昵之态自然显露。
“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吧。”景阳淡淡一笑,待贾赦走近了,一眼就瞥见他身上穿的二色金常服。
二色金,也在贡品之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最近三年,这种锦缎产出都不多,送到京城之后,圣人除了自用之外,就是赏赐太子。就连他这个皇子,也是沾了太子的光,从东宫的份例里分了两匹,都给瑶光做成吉服了。
宗室王公与各公主府邸都没有,更别说赏赐外臣了。
天子不赏外臣,太子自然更不会干这种出头露脸的事。
贾赦身上这身,颜色十分鲜亮,不像旧年积攒下的料子。再
想想荣国公如今管着江宁织造,这料子哪里来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偏这会儿贾赦眼乖了,立刻发现景阳的目光在自己衣裳上流连,顿时得意道:“这是父亲和母亲月初送回来给老太太的,老太太疼我,就叫人裁了给我穿。”
景阳笑了笑,暗含讥讽道:“你们家什么好锦缎没有,孙老夫人见惯了这些,自然是不稀罕了。”
贾赦半点没听出来,嘿嘿笑道:“殿下说得也是。自从父亲做了织造,别的倒还罢了,这上头是真不缺。殿下若是喜欢,改明儿臣亲自给府上送几匹,也讨讨王妃娘娘的欢心。”
景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和个傻子计较实在太掉分了。
最关键的是,话说得隐晦了人家听不懂,偏又不好明说,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他暗暗吸了口气,从容笑道:“这倒是不必了,荣国公从金陵送到寒舍的结节礼,各色锦缎俱全。”
——只是没有二色金罢了。如此看来,贾代善还是有些分寸的。
贾赦呵呵笑道:“原来老爷太太已经想到我前头去了。”
从金水桥走到东宫这一路上,景阳头一次发现贾赦的话真的很多,而且还是个自来熟。
一开始景阳觉得挺烦的,但贾赦也不知道是秃噜嘴了,还是真把景阳当自己人了,说着说着就从闲话转到了正事上。
当然了,或许在贾赦眼里,他说的这些算不上正事,充其量也就是他们自家的事。
比如荣国公贾代善已经上了述职的折子,且圣人已经批复了,估计年前他们夫妇就能带着次子贾政和其家眷一起回京了。
不过贾政的妻子王氏怀着身孕,若是到时候月份大了,肯定是不方便长途跋涉的。
荣国公膝下有二子四女,贾赦年纪最长,三个庶出的女儿年纪都在贾赦与贾政兄弟之间。唯有最小的女儿贾敏是史夫人嫡出,最得贾代善夫妻宠爱。
前面的三个女儿嫁到都是贾家旧部,唯有小女儿贾敏爱若珍宝,贾代善在相熟的人家里,精心挑选了同为开国勋贵的姑苏林家子林海。
那林家也是开国勋贵,不过因是文官,功劳又不如保龄侯史家,就只封了个列侯,三代之后就得靠自己了。
不过先帝念旧,到了林海的父亲那一代,本已经是第四代了,还是下了恩旨特许他多袭了一代。
等轮到林如海,那真是除了几代积攒下来的家产,什么都没有了。
也幸好他自己争气,不到二十岁就靠中了举人。三年之后京城应试,又御笔钦点了探花郎,直接便进了翰林院,做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
在本朝的文官体系里,晋升最快的就是翰林和御史。
因有祖上的香火情,林如海在翰林院待满三年散馆的时候,又被圣人点为江南道御史。后累晋金陵知府、漕运御史,如今做着掌控江南一地鹾政的巡盐御史,身上又挂着兰台寺大夫的虚职。
可谓是位高权重,简在帝心。
原本林父体弱早逝,林家只留下孤儿寡母,已经有人对着林家偌大的财产垂涎欲滴了。
随着林如海中举,那些人纵然不甘,也只能暂时把爪子缩回去。
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林家人体弱多病是出了名的,读书科举又最是劳神,说不定林如海有命无运呢。
只要林海和他父祖一般英年早逝,只剩一个孤老婆子,还不是任人摆布?
但林家母子又不傻,不想被人吃绝户,当然就会为自家寻求靠山。
恰好林家和贾家祖上就有交情,贾代善又带着妻女在江南做官。姑苏离金陵不远,林海借着世交的名头前去拜访。
又恰好贾代善有感于世道清平,武官越发没了用武之地,早便与堂兄贾代化商议,要让下一代的孩子们都读书科举。
为表决心,下一代的名字都从了“文”字边。
就在林海中举,贾代化的次子贾敬就已经中了进士,还考中了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但贾家勋贵出身,纵然贾敬的学问是好的,在翰林院也免不了受那些书香门第甚至寒门子弟的排挤。
虽然贾敬对此早有准备,他靠翰林的目的从来都不为结交人脉,只是因为本朝的潜规则——非翰林不入内阁而已。
人家就是奔着拜相去的。
可他如此势单力孤,贾代化和贾代善又怎么会没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同为勋贵出身,同样很会读书的林海撞了上来,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贾代善安排着小女儿贾敏与林海见了一面,两人一个貌美如花,一个风流俊俏,不说一见钟情,对和彼此结亲都很愿意。
虽然贾家没有明说,但林海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觉得在织造府的花园里碰见贾家小姐是巧合。
那种巧合,只存在于话本之中。
林海立刻就向贾代善表露了求亲之意,并表示要立刻赶回姑苏去,请母亲出面做成此事。
见他如此上道,贾代善更加满意,又为他引荐了不少江南官员,等于是把贾家的人脉介绍给了这个准女婿。
因着双方都有意,流程走得就特别快。
林老太太从姑苏和金陵各请了一位出名的媒人,给的聘礼更是丰厚至极,一行人浩浩荡荡去织造府提亲,给足了贾家面子。
其中的内情贾赦是不知道他,他只是看了贾代善寄给母亲孙老夫人的信件,知道自己的小妹妹嫁给了世交而已。
说给景阳,他也是当闲话。
但景阳听在耳中,立刻就分析出了随着贾林两家结亲,江南官场的势力会发生什么变故。
圣人把贾代善放到江宁制造的位置上,固然是为了让这个心腹积攒资历,却也未必愿意看见贾家和其姻亲联合起来把持江南大部分的财税。
因而,去年林海才点了鹾政,今年圣人就露出了把贾代善调回京城的意思。
先前景阳对朝中之事并不熟悉,对贾家结了什么姻亲也不知晓,自然想不了那么多。如今听贾赦自曝了一番,许多事情一下子都理顺了。
因为这个,他看贾赦也顺眼了许多。
毕竟,跟傻子计较有什么意思呢?平白让对方风月碰瓷罢了。
第55章 理事东宫“殿下,殿下,……
“殿下,殿下,晋王殿下?”
景阳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露出得体的笑容,却被贾赦忽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你干嘛呢?”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贾赦却松了口气,夸张地扶着胸口说:“哎哟哟,可算是回神了。殿下,东宫到了。”他折扇一直,正是端本宫。
景阳掩饰地笑了笑,说:“要过年了,家里事多,偏王妃又是头一年进门,许多东西都不懂,小王自然要多操心。”
“这倒是。”贾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推己及人道,“老爷和太太刚去金陵那一年,内子也是刚进门。她虽比我大两岁,在家时也是娇养的姑娘,一下子就上手哪那么容易呢?”
不过好在他们家还有老夫人孙氏坐镇,贾赦的妻子宋氏又是大家教养出来嫡长女,本就是为做宗妇培养的。
宋氏新妇管家,最大的难处不是遇到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是家生子们盘根错节、倚老卖老,欺负新奶奶面嫩。
有孙老夫人撑腰,宋氏只需要正常处理即可,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
当然了,在贾赦面前,宋氏可不会这么说,总得让
他这个甩手掌柜知道自己的难处。
此时贾赦的感慨,绝对真心实意。
景阳也算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实心眼的棒槌,不管贾代善再厉害,贾家传到贾赦这一代,只怕也差不多了。
他是痛恨勋贵尸位素餐,更厌恶他们仗着祖上的功勋欺男霸女。但若勋贵之家的子弟个个都如贾赦一般,他就觉得还能忍受了。
就在贾赦不知道的时候,景阳对他的态度已经变化了好几次。
东宫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看服色不是内务府各处管事的太监,就是礼部和太常寺的执事官员。
这些人看见景阳,也多是遥遥行个礼便匆匆去了,根本没工夫寒暄。
景阳也不在意,领着贾赦直接去了太子的书房。
太子的另外两个伴读已经来了,一个是当朝太傅的次孙张宁,现任东宫文学椽;另一个是齐国公的次子陈都善,现任太子洗马。再加上贾赦这个荣国公世子做东宫中舍人,三个伴读构成了太子最初的班底。
至于东宫三师乃至宾客、詹事等,都是朝中官员兼任的,这些人更多的还是忠于圣人。他们对太子的态度,取决于圣人对太子的态度。
若不是无人可用,太子也不会连贾赦这个纨绔都赶鸭子上架。
两人一到,甚至来不及行礼,就各自被塞了一摞东西,太子催着他们赶紧处理。
景阳在太子下首的桌案前落座,翻开一份仔细看,却是珍宝局呈上的宫灯条陈。上面罗列了今年准备做多少宫灯,材料采购需多少费用,需调用多少工匠,大约何时能制作完成……
林林总总,看起来账目清晰完备。
但景阳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了,刑部郭尚书得了太子的示意,对他的指点都是实打实的。某些猫腻虽然没有明说,但也都有暗示。
他本就对这些东西敏感,自己私底下又着重了解了一番。
就比如制作宫灯的材料这一项,内务府报上来的账目是二十万两。
按理说二十万两不算多,但真正办事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老老实实把这二十万两都花出去。
他们会打着皇室的旗号,把所需的材料摊派下去,叫下头上供。供上来的东西自然是不用花钱的,甚至于为了不让管这个的官员继续找茬,底下人还会再送些孝敬来疏通。
也就是说,内务府报的账是二十万两,差事办完之后,他们能贪掉三十万两甚至更多。
这些圣人未必不知道,但只要差事办得漂亮,又没人告上来,圣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利益牵扯得太多了,但凡要查,定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从前景阳不知道这些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内情,对内务府的条陈和账册,是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贾赦就坐在他右手边,因为知道他是个标准的纨绔,太子没敢给他分派太难的东西,他桌子上放的就是一摞账册,只需要认真计算清楚就可以了。
饶是如此,贾赦干活的时候也不老实,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吃点心,时不时还把折扇打开扇几下,大冬天的也不怕着凉。
他这边左顾右盼的,很快就发现景阳盯着一册卷宗,老半天也没翻一下。
原本他还想着:嘿,果然不止我一个偷懒的。
但看着看着,他就发现,景阳的脸色很不好,而且还越来越差了,不由心中一动:莫不是内务府敷衍了?
身为太子的心腹,贾赦虽然能力不行,但毕竟是世家子弟,自幼耳濡目染的,该知道的东西都知道,也很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太子成婚之后才算是正式入朝,除了户部行走的差事,承办年节大宴算是太子第一个真正有实权的差事。
且不管内务府那边是否全权配合,贾赦只知道,太子必然要趁此机会立个威,让下面人知道,储君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一连几天,不管是他算账还是别人看卷宗,都没找出毛病来。太子是能稳得住,可三个伴读已经急躁起来。
昨天下职之后,他们三个就借着喝酒的由头,在荣国府聚了聚。彼此交流情报是一,还有就是商量好了,要给内务府鸡蛋里挑骨头。
因着心里一直存着这件事,贾赦对相关的格外敏锐,确定景阳脸色越看卷宗越不好,他立刻就满脸担忧地问:“晋王殿下,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可是身体不适?”
一嗓子嚷出去,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正看奏章写条陈的太子抬起头来,果然见景阳脸色不好,便担忧地问:“八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喝了冷风,着了凉?”
景阳长长吐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说:“我没事,五哥不必担心。倒是五哥你,父皇给的任务是做不完的,你要注意身体才是。”
太子笑道:“八弟放心,孤心里有数。”
不得不说,成婚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对太子来说,成婚之后多了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夫妻二人利益相关,不必担心太子妃会背叛自己。
且太子妃温柔贤淑,嫁入东宫之后,便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太子又不是铁石心肠,心里自然念妻子的好,没少在天子面前夸赞太子妃贤德。
就在这时,太子妃领着两个宫女,用食盒送了些东宫茶膳坊新炖好的热汤来。
她亲自端着太子爱喝的莲子百合汤走过去,柔声劝道:“殿下好歹歇一歇,若是熬坏了身子,不但父皇母后担忧,妾身也跟着忧心忧肺。”
太子对她温和一笑,伸手接了过来,柔声道:“有太子妃时刻提醒,孤又怎会熬坏了身子?”
太子妃温柔一笑,道:“这都是妾身份内之事,只盼殿下多顾念东宫姐妹。只有你身子好了,姐妹们才能安心。”
几人都起身拜见太子妃,太子妃忙叫免礼,又问景阳:“多日不见弟妹,她在家还好吗?”
景阳垂着眼并不直视,语气轻松道:“内子是个惫懒的,天一冷就不爱出门。日常也就是看看账本,管管内务,日子可比我清闲快活多了。”
太子妃笑了起来,调侃道:“建功立业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家只要管好了内务,就是替你们省心了,八弟别不知足。”
见景阳有些不好意思,她便摆了摆手,说:“行了,你们喝了汤就说说话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和你们也说不到一块去,就不打扰了。”
几人忙又施礼道:“恭送太子妃。”
“诸位不必多礼。”太子妃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太子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太子看了她一眼,合上奏折跟着她出去了。
夫妻二人走到僻静处,太子妃道:“住在长春宫东偏殿的蓝贵人着人来报,说是碳不够用。查阅了内务府和长春宫的账册,拨给她的原是够的。
我又把蓝贵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叫过来问了,他们说给他们的碳,被正殿的甄妃克扣了三成。贵人的份例本就不多,自然就不够用了。”
太子微微皱眉,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你是怕继续追查下去,会恶了甄妃?”
太子妃点了点头,说:“甄妃在父皇面前一向得脸,从前母后掌管宫务时,她就多次违反宫规,还曾将一个宫女打的毁了容。
当时母后就要严惩,可父皇有心包庇,此事竟是不了了之了。妾身是怕,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恶了她,她在父皇面前诋毁殿下,说咱们夫妻不敬庶母。”
大夏以孝治天下,虽说贵妃以上才能受得起太子夫妇的礼,但后宫嫔妃却都是太子的庶母。
从宗法上论,太子夫妇自然比甄妃尊贵。可从礼法上论,即便是后宫一个小常在,太子妃也不能怠慢。
圣人让太子妃掌管宫务,固然是抬举她。可辈分摆在那里,许多事情真是轻不得也重不得。
各种滋味,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太子冷笑道:“在父皇面前诋毁孤,甄妃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随机又叹道:“不过这
件事,你的确不好处理。这样吧,明日请安的时候,你把这件事报给母后,叫母后下懿旨,把蓝贵人迁出长春宫就是了。”
太子妃闻言有些为难,“母后病着呢,这点小事,不好去打扰她吧?”
她得了宫权,分的就是皇后的权柄,皇后为此对她多有不满。
如今闹出了解决不了的事又去找皇后,太子妃觉得自己拉不下脸来,也觉得皇后不一定会管。
第56章 义阳公主太子看了她一眼……
太子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鼓励道:“母后虽然嘴上有些不饶人,但分得清轻重。蓝贵人好歹是皇子之母,她不会不管的。”
对于皇后和太子妃的恩怨纠葛,太子自然知晓,也有意缓和母亲和妻子之间的关系。
虽说他自小不在皇后跟前长大,但有景阳这个弟弟在,对皇后的性情还是了解几分的。
皇后为人看似温和,实则内心颇为强势,自然不喜欢别人要她的强。
若是太子妃拿着难题去找皇后,皇后肯定会讥讽她两句,却也一定会帮着太子妃解决。
只要太子妃能忍耐几次,让皇后觉得太子妃是需要她这个婆母指点的,态度自然就会转变。
太子妃不是笨人,先前只是一叶障目,得了太子的提点,仔细思索了片刻,恍然笑道:“多谢殿下,妾身明白了。”
太子妃辞别了太子,回后殿换了身出门的衣裳,正准备带着人去坤宁宫见皇后,忽然听人来报:“娘娘,长公主来了。”
如今只剩一个长公主,就是曾经教养过她好几年的义阳长公主。
义阳长公主算是她的养母,教导她时也算尽心尽力,太子妃对她极为尊重。听说她来了,忙叫人请进来。
若非碍于身份,太子妃就自己出去迎接了。
等义阳长公主进来,太子妃不等她弯腰行礼,便忙伸手扶住,嗔怪道:“姑奶奶这是做什么?您对我有恩,受您的礼,岂不是要折煞我了?”
长公主不是先帝最小的姐妹,却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她比圣人大了近三十岁,纵然保养得宜,年近八旬的老太太也是满头银发,脸上因富态没多少褶子,但今年却长出了几点老人斑。
对于太子妃的尊敬,长公主极为受用。她顺着太子搀扶的力道乐呵呵地起身,嘴里说着,“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太子妃扶着她在上首一同落座,笑道:“礼法不外乎人情,便是到了父皇面前,他老人家也只会夸我孝顺。”
长公主笑道:“圣人是世上最孝顺的人,自然喜欢孝顺的孩子。”
她看了看太子妃身上的衣裳,就知道自己今日来的不太是时候,便道:“自娘娘嫁入东宫,老身心中甚至想念,只怕耽误了娘娘的正事,因而一直不曾打扰。”
说到这里,她故作沉吟,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歉意,“娘娘这是有事要出门?老身来的不是时候。”
太子妃不在意地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自我进了这个门,就没有清闲的时候。姑奶奶能来看我,叫我躲个懒松快松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人毕竟不是机器,就算权力再怎么诱人沉沦,一刻不停地连轴转,也是会疲惫的。
偏任谁看来,她一进门就掌权,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敢提一句累就要被人说矫情。
圣人虽做主给她宫权,却有些态度不明。皇后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不喜欢她,如今是更不喜欢她了。
别人都说做太子妃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她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真到了这个位置上,她才明白光鲜亮丽的外壳下包裹的苦楚。
夜深人静时,自己躺在床上细想,这太子妃做的,还不如普通皇子妃舒服呢。
文氏十岁开始就跟着长公主,长公主对她极为了解,如何听不出她的心灰之意?
长公主笑呵呵地说:“娘娘是个有后福的,自然要比旁人多吃几分苦头。如若不然,便是菩萨那里,也不好把大福气送过来。”
——你以后可是要做皇后的,如今这点苦楚算什么?耐得住苦楚,才能接得住天大的福气。
太子妃听得精神一振,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忙道:“多谢姑奶奶提点,却是我想得太浅了。”
从十岁开始,她就是被当成太子妃教养的。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若是真把她指给一个普通皇子,叫她对着某个妯娌卑躬屈膝,她自己也是不甘心的。
长公主呵呵一笑,又亲近又温和。
太子妃笑容一敛,也不隐瞒,直言道:“我正要到坤宁宫去拜见母后,有件事涉及后宫嫔妃,需得母后周全。”
长公主了然。
再怎么是太子妃,再怎么奉旨协理后宫,也毕竟是小辈。若是后宫嫔妃们仗着辈分为难,文氏还真不好处理。
但长公主却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语重心长道:“娘娘想岔了!”
文氏一愣,忙问道:“此话怎讲?”
此事求助皇后就能立时解决,她不过是受两句排喧而已。哪个做儿媳的不受婆婆的气?
长公主只是摇头,眼睛在殿内的宫娥、宦奴身上来回打转。
文氏会意,立刻摆了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
宫女太监们无声行礼告退,文氏追问道:“不知姑奶奶方才所言何意?”
“娘娘啊,你是想得太少了!”长公主重重叹了一声,皱着眉说,“在你奉圣命分走皇后权柄时,梁子就已经结下了,岂能是服个软就能化解的?”
文氏若有所思。
长公主见她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再有就是,为何你才一进门,圣人就让你管宫务?”
“不是为了让我能更好地照顾太子吗?”文氏装做没听懂。
实际上,从一开始她就不这么觉得。
从前没有太子妃的时候,又有谁敢怠慢太子不成?
但圣人放权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文氏自然也要这么信。多年的教育让她明白,太子妃可以聪明,却不能太聪明。
长公主笑了起来,欣慰道:“这些年,娘娘把该学的东西学得极好。如此,你在宫中,老身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的欣慰是真的,但戳破太子妃的伪装也是真心的。
——你是我教出来的,我还不知你?那些糊弄外人的东西,在我面前就别拿出来了。
文氏讪讪一笑,赧然道:“叫姑姑见笑了。只是这深宫大院里,到处都是耳朵,本宫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她自称“本宫”,意在提醒长公主:我已经今非昔比了,从前你是长公主,我是受你举荐,前程未定的待选秀女,需得仰你鼻息;但如今我已是储妃,是未来的皇后,地位远在你之上。
长公主神色一凛,却在下一瞬就恢复了笑呵呵的姿态,点头赞同道:“宫里就是如此,娘娘谨慎些总是不会错的。不过还有一点,娘娘需要谨记在心。”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再开口时空前严肃起来,“皇宫是圣人的皇宫,一切都要以圣人的心意为准,连皇后也不能例外。太子妃觉得,是讨好皇后重要,还是顺从圣心重要?”
文氏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拜道:“请姑奶奶教我。”
以前在王府学规矩时,长公主虽然亲自教她礼仪,教她如何管家理事,却从未给她普及过宫中各处的复杂关系。
那时候文氏前程未定,自然不会多想。
如今她已经成了太子妃,还摸到了宫权,就容不得她不多想了。
可无论怎么想,基于现有的事实,她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长公主之所以不和她说后宫是非,等的就是
此刻,好用那些东西来拿捏她。
一念至此,芥蒂骤生。
好在她是多年养出来的城府,不管心念如何转动,面上都不动声色,求教之情诚恳极了。
见她如此,长公主满意了,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皇后一直对甄妃心存不满,甄妃之所以一直没有封号,就是皇后出手压着。
圣人虽然敬重皇后,没因甄妃打中宫的脸,却也因此心生不满。他让娘娘管家,本就是抱着制衡皇后的心思。若是娘娘主动向皇后求和,你觉得圣人会怎么想?”
文氏瞳孔一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今日之事,本就涉及甄妃。若她真的拿此事去求皇后,难保对方不趁机对付甄妃。
到那个时候,便是圣人知道皇后和甄妃的恩怨,她也难免落个“难堪大任”的印象。
很多事情是不能多想的,文氏的思维一经发散便不可收拾。
她甚至忍不住想:太子让我去找皇后,料到会产生的后果了吗?他是料不到呢,还是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太子妃?
又想到因圣人的缘故,太子和皇后虽是亲生母子,彼此却极为生疏。太子是否想拿她这个太子妃做投名状,修复和母亲的关系?
长公主看着她不断变换的脸色,虽然不知道她脑补了些什么,却知道自己已经劝住了对方。
作为太子妃的教养者,她算是对方的半个娘,长公主府也算是文氏的半个娘家。
文氏自幼离家,和本家父母并不亲近。且文家原本只是地方豪绅,举家迁入京城之后,更是连原本的根基都丢了。
也就是说,太子妃最大的依仗,就是她这个长公主。
长公主推荐文氏,又不是为了做慈善的,付出多年自然要讨些回报。
她提点文氏的那些都是真的,圣人是真的不希望太子妃和皇后同气连枝。
但为圣人办差的同时,也不妨碍她为自己谋些私利。
——皇后不能成为太子妃的的助力,太子妃才会一如今王地亲近她这位养母呀。
第57章 后宫纠纷太子妃沉吟许久……
太子妃沉吟许久,神情逐渐坚定:“多谢姑奶奶提点,本宫明白了。”
——她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她吐了口气,换了副笑脸问:“不知姑奶奶今日入宫,有何要事?”
长公主精神一振,笑呵呵道:“哪有什么要事?不过是不放心娘娘,进来看看罢了。”
文氏配合地说:“我就知道姑奶奶疼我,若还有别的教我,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能藏私。”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仿佛随口而言,“宫里的刘贵人和郭贵人,都是老身举荐入宫的。娘娘若有吩咐,他们都很乐意为娘娘效劳。”
听了这话,文秧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人家乐意替她效劳,却绝不乐意白干。她作为掌权的太子妃,得先照顾照顾人家,给人家点甜头,人家才好替她卖命呀。
“多谢姑奶奶。”
好言好语送走了长公主之后,文秧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身边伺候的女官、宫娥都回来了,见她脸色不好,宫娥们都不敢上前,女官何姑姑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坤宁宫还去吗?”
“不去了。”文秧回过神来,也不叫人来换衣裳,直接去了书房,写了封折子叫何姑姑送到乾清宫去。
——既然不能找皇后,她就只好找皇帝了。
反正都是皇帝的嫔妃,找皇帝解决,反而更加名正言顺了。
圣人那边反应也很快,第二天一早,张保就来了东宫,传达了圣人的意思:晋蓝贵人为慧嫔,着她带着所出十二皇子搬到甘泉宫去。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后宫之事,他本来就爱多管。昨天是太子妃求到他头上来,他就给出了个主意而已。
若是太子妃自己有法子解决,太子只会高兴她能力出众,不再叫他在后宫之事上耗费心神。
只是,太子妃先来问了他,转头却又把他的提议弃若敝履,到底叫太子心里不大自在。
又想到昨日义阳长公主来了东宫,想来太子妃的骤然转变,一定和这位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这让太子不禁皱眉,当天晚上陪太子妃一起用膳食,就提点了一句:“宫中之事,不好叫外命妇参与其间。父皇的性子,自来是爱欲使其生,恨欲使其死。
他将宫务交给你,便是信任你。若是知晓你内外勾连,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信任,任谁说情都是没用的。”
太子妃喝汤的手一顿,低着头说:“多谢殿下提点,妾身明白了。”
她自然知道,太子提点的这些都是正理。可长公主说的那些,也都不是无的放矢呀。
什么叫做左右为难,文秧才做了几个月的太子妃,已经体会得够多了。
太子看不见她的神色,不知道她是否真听了进去,但还是进一步提点道:“后宫之事,你若是不想去打扰母后,尽可自己做主。父皇自来不爱在这些小事上费心,莫要让他觉得你担不起责任来。”
掌权办实事的人,想做不粘锅是不可能的,总要背下骂名。
这个道理文秧不是不明白,但想到自己嫁入宫中之后的种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暗哑。
“妾身明白的,多谢殿下教诲。”
太子暗暗一叹,给她夹了一块白切鸡,“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多吃点儿,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了。”
就这一句话,太子妃隐忍多时的泪水便滚滚而下。
嫁入东宫,孤立无援,丈夫本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可太子自幼被圣人教养,根本不在乎后院的嫔妃。他只是需要一个能为他打理好一切的太子妃,需要几个能为他绵延后嗣的侧妃、侍妾而已。
文秧又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有多少难处都自己强撑着。她不表露,太子又想不到那些,自然就察觉不到。
此时她被丈夫一句温情的话语惹出了眼泪,倒是阴差阳错让太子看出了她的委屈。
妻子到底是不一样的,太子微微一怔,忙放下筷子凑过去问:“这是怎么了?可是后宫那些娘娘们给你气受了?”
太子妃捏着手帕捂住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她的委屈并不是某件事带来的,而是许多零零碎碎的事情积攒在一起,若是一件件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孰不知,这世上每天最多的就是各种小事,细数人的一生,真正的大事又有多少呢?
可太子却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叹着握住她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的那只手,柔声道:“宫里的日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太子妃诧异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哭,还下意识打了个哭嗝。
响亮的哭嗝又把她惊得回了神,顿时就脸颊通红,慌忙遮住脸扭过头去,一时羞愧极了。
太子哈哈大笑,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好了好了,你我是夫妻,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也就是在这一来一回间,太子妃忽然觉得,一直以来横在他和太子之间的那层隔膜好像消失了。景阳和瑶光之间那种令她羡慕的氛围,终于也笼罩在了她和丈夫的周围。
或许是氛围太过美好,太子妃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把从前长公主教她的那些君臣之道、那些小心谨慎通通抛到了脑后。
“殿下。”她第一次大胆地抬起头来直视太子,眼眶仍旧红红的,整个人却透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示意左右,“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和殿下说些体己话。”
伺候他的人很听话地行礼告退,伺候太子的却都满是迟疑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太子脸色一沉,冷声道:“怎么,没听见你们娘娘说话?”
那些人迅速低下头,再也不敢有半点迟疑,纷纷行礼告退。
“好了,他们都走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太子的声音重归温柔。
太子妃深
吸了一口气,把有些瘪下去的勇气重新鼓足,正色道:“殿下,甄妃和兰贵人的事,妾身不能去找母后帮忙。”
“这又是为……”
太子想问“这又是为何?”,但话到嘴边,他就立刻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阴沉。
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太子妃立刻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了,一颗心怦怦直跳,忐忑越来越多,懊恼也越来越多。
——文秧啊文秧,你可真是得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你的丈夫可是太子,是大夏的储君,除了在圣人面前,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君,你怎么能把他当成寻常夫婿对待?
正在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的时候,忽然脸颊一热,一只干燥而粗糙的大手贴了上来。
太子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有些自嘲,还有些哀伤,“是义阳姑奶奶告诉你的吧?她是传达的圣人旨意。”
第一句还是疑问,第二句立刻就变成了肯定。
他早该想到的,从他出生起,圣人就有意把他和母亲隔离开来。他又怎么能期望在成婚之后,可以通过妻子这座桥梁修复母子关系呢?
太子妃忐忑地点了点头。
太子又沉默了片刻,意兴阑珊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身不由己。罢了,罢了,长春宫的事,你自己处置吧。
甘泉宫还空着呢,蓝贵人生了十二弟,早晚要做一宫主位,让她迁到甘泉宫也好。既然是父皇下的意思叫你承办,想来母后也不好说什么。”
“是,都听殿下的。”
太子妃松了口气。
当天下午,太子妃的懿旨就送到了长春宫。
主位甄妃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不敢明哲和太子妃翻脸,只得撑着笑脸打发走了太子妃派来的人。
等人一走,她立刻吩咐小太监,“去乾清宫打听打听,圣人何时得空?”
一个时辰后,甄妃端着“亲手”炖的汤,去乾清宫东暖阁关心年关仍不得闲的圣人了。
对圣人来说,甄妃身上有两重buff:一重是奶娘小孙氏的孙女,另一种就是白月光顺妃的替身。
因而,只要不是特别繁忙,甄妃求见,圣人都会宣见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走到东暖阁门口,甄妃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盘,步履珊珊地走了进去,身姿轻盈如柳。产育在她身上留下唯一的痕迹,就是越发婀娜丰满的体态。
“妾身给圣人请安。”甄妃盈盈一拜,看向圣人的目光温柔似水,蕴含着无尽的情意。
圣人抬头的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顺妃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但下一刻他就猛然回神,清楚地明白,顺妃永远不会这样看着他。顺妃的目光总是沉静而淡然的,就算欢喜时眸中漾起波澜,也不染丝毫红尘情丝。
她也会关心他,也会悉心照料他。但圣人明白,她不过是在尽身为嫔妃的义务。
甄妃和顺妃最像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一样的圆润优美;最不像的地方,也是那双眼睛,一个淡然如仙,一个妖娆似魔。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含笑道:“爱妃快快请起。这是给朕煲了汤?”
甄妃盈盈起身,见左右无人,还顺势对圣人抛了个媚眼,娇声道:“妾身知道圣人辛苦,却也没别的本事能帮助圣人,只得做些汤水滋补。圣人快尝尝,妾身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说着就把海棠式的镂花漆雕茶盘放在桌案的空处,揭开莲花汤盅,盛出一碗雪梨排骨汤。
雪梨清甜,仔排鲜嫩,汤已撇去了油星,清亮爽口。
第58章 代善回京圣人很给甄妃面……
圣人很给甄妃面子,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点头赞道:“爱妃的手艺非但没有退步,还越发进步了呢。”
实际上圣人心里门清,嫔妃们所谓“亲手”做到糕点、炖的汤,全程有九成都是御厨或身边懂灶厨的人在动手。
嫔妃们最多就是拿着勺子在锅里搅两下,等汤炖好之后,由底下人盛出来,再由贴身宫女帮忙端着。
一路到了乾清宫门口,放着汤的小茶盘才会转到嫔妃手里。只需要汤品、糕点保证出现在圣人面前时,是在嫔妃手里就可以了。
对圣人来说,这就是情趣,自然不会去较真。
若真是嫔妃们亲自动手做的东西,他还不敢吃呢。
嫔妃们或许出自贫苦之家,在家时也上灶。但圣人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皇子,吃的用的都是天下最好的。就嫔妃们在娘家学的那点手艺,哪里满足得了圣人吃惯御膳的胃口?
得了圣人的称赞,甄妃脸上适时露出惊喜的笑容,忙又舀了一调羹送到圣人嘴边,娇声道:“圣人喜欢就好,妾身别无所求。”
圣人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张嘴喝汤,避免了信或不信的表态。
别无所求?
是别开玩笑才对吧?
甄妃是什么人,圣人心里可太清楚了。她对圣人表现出来的真情有十二分,实际上能有五六分就很不错了。
今日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派人来打探消息,又是亲自来献汤,八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甄妃生得好,又是奶娘小孙氏按照他的喜好特意调理出来的性情,能让他感到舒心,他也不介意满足对方的一些小要求、小任性。
“爱妃的心意,朕自然知道。”圣人伸手接管汤碗,顺手放在了桌案上,转头吩咐今日当值的戴权,“把广州进贡的那对螺钿金镯找出来,给甄妃戴。”
他顺手拢住甄妃葱管似的素手,一边在白皙细腻的手腕上摩挲,一边笑道:“爱妃皓腕如雪,十指纤纤,那螺钿金镯也就你配戴。”
“多谢圣人。”甄妃嘴上谢恩,却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脸上带着骄傲又矜持的笑容,眸光流转间灿灿如星。
戴权很快就把镯子拿来了,圣人亲手给甄妃戴上,又低着头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帝妃二人靠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贴心的话,甄妃才把话题引到蓝贵人身上。
“许是妾身照顾不周,让蓝贵人在长春宫待得不自在了,才会告到了太子妃面前。也是太子妃贤德,见不得后宫嫔妃受委屈,已经替兰贵人做主,叫她迁到甘泉宫去。”
随着这些话说出口,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到最后竟多出了几分落寞,强忍着委屈说:“太子妃本是一片好意,只是宫里爱嚼舌根子的人多,到了他们嘴里,妾身怕是要变成个不能容人的了。”
她一句没说别人的不好,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蓝贵人不安分,太子妃针对她。
圣人了解甄妃,甄妃又如何不了解圣人?
她心里很清楚,圣人不喜欢皇后,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捧起来,更不会太子妃一进门就能掌宫权。
太子妃可是皇后的儿媳,皇后不喜欢她这个宠妃,太子妃为了讨好婆婆,也跟着针对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防圣人联想不到皇后身上去,甄妃又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不是妾身要说嘴,就算太子妃掌握着协理六宫之权,蓝贵人也毕竟是她的长辈。
给嫔妃迁宫这种事,本该是皇后娘娘管着。太子妃到底年轻,想不了那么多,为了办好圣人交代的差事,竟是连自己的名声都顾不得了。圣人,您可要好好赏赐她。”
笑容却还挂在圣人脸上,但随着甄妃的话一句一句说出口,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只是甄妃不敢时时直视圣颜,一时竟没有发现。
等她说完之后,半天听不见圣人的回应,不由心头一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去窥圣人的神情。
但这个时候,圣人外露的情绪已全部收起,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是个好的,知道体贴太子妃的不易。不过太子妃虽然年轻,做事却极为周全,一早便递了折子过来。
如若不然,朕又哪里知道,小小一个长春宫里,住着四位宫妃、两位皇子,着实拥挤了?”
说到这里,
他颇为怜惜地看着甄妃,柔声道:“也是朕考虑不周,只想着你喜欢热闹,忽略了爱妃住得拥挤。”
甄妃下意识露出柔弱又坚强的笑容,可圣人根本不等他开口,假做沉吟了片刻,拍板道:“这样吧,让赵常在也跟着蓝贵人迁走,她住的后殿也划给爱妃了,你和十一郎也能住得宽敞些。”
字字句句都在为甄妃考虑,不管甄妃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笑着谢恩。
本朝汲取了前朝的教训,自立国之初便严禁后宫与前朝沟通。甄妃虽然是小孙氏的孙女,也不过是进宫的时候多带了些银钱罢了。
就这,还是圣人特意给的恩典。
自从入宫之后,她便和别的嫔妃一样,既不能随便把宫里的东西赏赐出去,也不能让甄家送东西进来。
她是长春宫的主位,一宫的份例人事都归她掌管。
长春宫住的嫔妃虽然多,她住的正殿却极为宽敞,那些小嫔妃都是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平日里哪敢打扰她?
每到宫里发份例的时候,内务府都是以宫为单位送过去的。至于主位嫔妃如何处置,内务府就不会深管了。
住的嫔妃多,份例自然也多。甄妃一人克扣一成,就足以让他们母子的生活更加滋润三分。
她为何不愿意蓝贵人迁走?
就是因为蓝贵人生了十二皇子,皇子的份例可比嫔妃丰厚多了,好多东西还是嫔妃没有的。甄妃想要贴补自己儿子,最方便的就是克扣十二皇子。
她给太子妃上眼药,踩皇后只是顺便,主要目的是为了把蓝贵人留在长春宫。
只要蓝贵人留下了,年幼的十二皇子就没有走的道理。
哪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看来,圣人对文氏这个太子妃十分满意,她今日是托大了。
甄妃狼狈而去,圣人继续看奏折。从表面上看,一切风平浪静。
可伺候圣人多年的戴权却隐隐察觉到,甄妃的事,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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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六,荣国公贾代善携着妻女风尘仆仆赶回京城。
他的次子贾政,原本一直跟随父母,侍奉在二老身旁。但赶得不巧,其妻王氏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不好舟车劳顿,贾代善夫妇只好把他们夫妻都留在了金陵。
贾代善是圣人的奶兄弟兼伴读,便是如今君臣有别,特别多年之后再次重逢,彼此间也是感慨万分。
他入宫述职那一日,圣人赐了好些不名贵却在过年时用得着的东西。任谁都能看出来,圣人对贾代善有多么亲近。
又过了两天,到了腊月初八,宫里送出去的头一份腊八粥,不是给任何一位皇子的,也不是给某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的,而是给荣国公的。
等到晚间宫中大宴,贾代善的座位十分靠前,仅在几位成年皇子之下。
如此荣宠,换了别人必定受宠若惊,贾代善却安之若素。
见他出去几年也没和自己生分,圣人十分欢喜,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贾赦这个小纨绔夸了一遍,说他辅佐太子尽心。
在座的谁不知道贾赦是什么德行?自制力差些的差点没笑出来。
景阳暗暗嗤笑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八郎,少饮些。”瑶光按住他又要斟酒的手,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里,满是细碎的、担忧的光芒,“天冷,喝多了酒再吹风,定然会头疼的。”
景阳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干脆不往圣人那边看,眼不见心不烦。
他摸了摸瑶光头上金海棠珠花步摇垂下的米珠流苏,笑道:“云意楼的手艺不错,正好底下人送来些红宝石,等来年他们开了张,叫他们配了上好的黄金,把大块的宝石打成丹凤朝阳簪,剩下的细碎边角料,就做一套海棠花金簪配这个步摇,碎宝石正好做花蕊。”
瑶光知道他是在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配合地说:“甄妃娘娘手上的螺钿镯真好看,我也想要一副。”
景阳沉吟道:“若论螺钿工艺,还得是沿海,广东福建那边都不错,广东那边还糅合了西洋工艺。
等过了年吧,开春之后我派几个人到那边转转,给你弄一整套的螺钿头面、妆匣、粉盒、胭脂盒什么的。你喜欢的就自己留下,不喜欢的就拿去送人。”
“八郎对我真好!”瑶光眼睛亮晶晶的,觑着左右无人注意,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忽然,“噗嗤”一声轻笑响起,夫妻二人都吓了一跳,忙扭头看去,就见九皇子徒景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正捂着嘴拼命憋笑呢。
瑶光立刻低着头装死,景阳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问:“老九,你不在自己位置上坐着,乱跑什么?当心父皇看见了,又要罚你。”
第59章 阳奉阴违九皇子也咳嗽了……
九皇子也咳嗽了一声,忍笑道:“我内急,刚才出去更衣了。这不,刚回来。”
他和阮子娴的座位就在瑶光夫妻对面,下首就是贾代善夫妇。贾赦夫妻就坐在贾代善两口子的后面,身边还带着其长子贾瑚。
贾赦和妻子宋氏的感情不错,如今宋氏又怀孕了,宴席上很多东西都不能吃,酒更是不能沾。
他一直在照顾妻子,夫妻二人腻腻歪歪的,让坐在斜前方的九皇子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借着内急跑出来散散,哪知道刚走到这边,就又碰见自家八哥和八嫂秀恩爱。
相比于贾赦夫妻的矜持,这一对可热辣多了。
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看起来温柔娴静的八嫂,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偷亲八哥。
还有八哥,平常看起来多正经一人啊,没想到喜欢这个调调。
哎哟哟,耳朵红了,耳朵红了!
九皇子以自己绝佳的视力打包票,在八嫂亲上去的那一瞬间,八哥的耳朵绝对红了。
可惜一时没控制,不小心笑出声来,被当场抓包了。
九皇子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根本不等景阳再说话,便匆忙道:“八哥八嫂,王妃还在等我呢,我就先回去了啊。”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确认他走了之后,瑶光握起粉拳,轻轻在景阳胸前捶了一下,嗔道:“都怪你,害我被人看了笑话!”
景阳愕然:不是,这怎么就怪我了?不是你先动的嘴吗?
但对上瑶光饱含威胁的眼神,他立刻识趣地反省:“确实怪我,我早该发现老九来了的。”
瑶光噗嗤一笑,又娇又媚地嗔了他一眼,啐道:“讨厌,一点也不诚心!”
景阳正要再和她调笑两句,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种事情十分知机,立刻就收敛了笑容,拉着妻子一起站了起来。
却原来是圣人赐酒,众人都需要端着酒杯起身谢恩。
谢过之后就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九皇子听着斜后方的贾赦说:“你不能饮酒,我替你喝了。”
啧,又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恋爱的酸臭味,也觉得有股难言的氛围蔓延过来,让身边的王妃阮子娴已经看了他好几眼了。
九皇子暗暗吸了口气,呲着牙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来,压着声音问:“王妃不善
饮酒,不如我替你喝了?”
“好呀,多谢殿下。”阮子娴眼睛一亮,立刻就把酒杯递了过来。
九皇子当真接过来替她喝了,提醒道:“好了,可以落座了。”
——他算是看出来的,自家这个就是个纯傻白甜。在家里还好说,出门在外他要是不护着,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被人欺负了呢。
或许是替她喝了酒的缘故,阮子娴立刻就又觉得俩人是一国了,“哦”了一声坐下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殿下,方才你和晋王殿下与傅姐姐说得什么呀?”
九皇子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一眼,明显是不想说。
奈何对方看不懂,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浓浓的求知欲。
九皇子便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说的都是正事,你就不要问了。”
“哦,好吧。”阮子娴失落地点了点头,整个人都蔫儿了。九皇子恍惚觉得,妻子头上仿佛有两只长长的兔耳朵,随着她情绪的低落软软垂了下来,可怜极了,也可爱极了。
算了,还是哄哄吧,毕竟宫宴呢,让人看见多不好?
先哄好了自己之后,九皇子便对阮子娴说:“我听见八嫂喊八哥做八郎,可比殿下顺耳多了,不如你也喊我九郎吧。”
阮子娴瞬间满血复活,那对幻视的兔耳朵直愣愣立了起来,还不经意抖了抖。
她响亮地喊道:“九郎!”把周围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九皇子吓了一跳,往左右看了看,对看过来的人赔了一圈笑脸,咬牙低声道:“你小声点儿,大家都在看呢。”
“啊?”阮子娴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对上了许多带着善意调侃的眼睛。
她羞得脸都红了,忙伸手捂住双颊,只觉得一片滚烫,懊恼道:“哎呀,哎呀,徐姑姑交代的我又忘了,真是丢死人了!”
见她如此,九皇子再说不出责怪的话来,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以后注意就行了,我又不会跟徐姑姑说。”
阮子娴闻言,长长松了口气,甜滋滋地笑道:“九郎真好!”
荣国公夫妇就坐在他们下首,国公夫人史氏把他们夫妻的互动看在眼里,低声对贾代善道:“到底是年轻小夫妻,不比咱们这些老菜帮子了。”
他们夫妻感情虽好,但毕竟年纪大了,早没了年轻时的激情。如今他们更像是亲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共同撑起一个家族。
贾代善率着胡须点了点头,也笑道:“且不说赦儿夫妻自来相敬如宾,敏儿和如海都是自幼读书的,婚后更是举案齐眉,尽享赌书泼茶之乐。就连政儿夫妻,如今也要添第二个孩子了。小辈们过得好,咱们这些老人家不也就顺心了吗?”
林海,字如海,正是二老的东床快婿,娶到是他们最为疼爱的小女儿贾敏。
为人父母的,求的不就是儿女幸福安稳吗?
史夫人附和道:“老爷说得不错,咱们也不用羡慕别人。”
他们自然不用羡慕别人,因为整个宴会最风光的就是他们夫妻俩。
直到散场的时候,圣人还不忘吩咐光禄寺,做几样孙老夫人爱吃的菜,叫他们夫妻带回去敬献。
孙老夫人虽也有诰命在身,但毕竟年纪大了,这两年身子骨又不大硬朗,不好入宫赴宴。
但圣人却时刻念着这位乳母,有了他的当众表态,相信整个京城没人敢看轻孙老夫人。
众人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史夫人当面笑盈盈的,转过头去却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的长子才一出生就被婆婆抱走,又被溺爱成了个纨绔,和她这个母亲也不大亲近,她心里当然会有怨气。
好在小儿子贾政孝顺,女儿贾敏更是贴心,大大抚慰了她的心怀。
既然老大不爱亲近她,那她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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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可比先前来得声势浩大。第三天景阳从衙门里回来,就皱着眉头告诉她,外城有好些百姓的屋子被压塌了。
“不是说五城兵马司帮着清扫吗?”瑶光问。
景阳冷笑道:“朝廷的指令是这样下发的,但具体落实下去之后,下面办差的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可就不一定了。”
原本是一项利民的国策,可随着开国日久,新生的贵族慢慢变成了盘根错节的老贵族,腐败也就随之产生了。原本的好政策,也在执行的过程中变成了屯积民怨的恶政。
昨天趁着雪停的时候,景阳就带着人到外城去转了一圈。
五城兵马司的人的确是帮忙,但他们帮的都是有钱人家。那些穷苦人家搭这梯子扫雪的,都是穿着破旧棉袄的平民百姓。
看见这种场景,景阳根本就不用上前查问,就知道那些得到五城兵马司帮助的人家,一定是出了钱的。
武城兵马司原本就是管京城治安的,平日巡逻时就爱欺负小商贩,拿人家东西不给钱。
让他们任劳任怨替平民百姓扫雪,怎么可能?
瑶光心疼地说:“八郎也太辛苦了!那些人竟然敢对圣人阳奉阴违,就没人能管吗?”
景阳摇了摇头,没在说什么。
他本来是要管的,但被跟在身边的长史拉住了。
长史告诉他:这件差事圣人并未交给王爷负责,便是王爷执意要管,也只能管在眼前。可王爷也不可能天天来来盯着看,况盯得了这处盯不了那处。等王爷走了之后,那些暂时受益的百姓,怕是要被官差加倍勒索。这些王爷都能管得了吗?
景阳顿时遍体生寒,抬起的脚步僵在了半空中,最后只能悻悻而回。
=====
恰逢这个时候,皇后派了人来传懿旨,说是朝廷允许各勋贵官员在外城开设粥棚,有意的人家只需往兵部报备即可,兵部会派人维持治安。
瑶光便央景阳帮她写折子,自己则是写了贴子分别送到湘国公府、吴国公府和燕国公府,请三个妯娌过府一叙。
其实从私心里讲,她是不想请李思蓉的。
但随着圣人年纪越来越大,就越发讲究家族和睦。就算他们两看两相厌,也得努力维持表面的和平,装也得装出个和睦来。
瑶光一边写一边哼哼道:“等到她来了,我就把她最不爱吃的菜放到他面前,再把她爱吃的摆得远远的,馋死她!”
景阳的满腔愤怒散了大半,忍着笑与她同仇敌忾:“没错,让她看得着吃不着。”
夫妻二人都写完了之后,瑶光就把事情交给了燕姑姑,叫她安排人把请帖送出去,她则是换了吉服,入宫给皇后递折子。
“真不用我陪你一起去?”景阳不放心她,临出门还要再问一遍。
瑶光踮起脚尖在他两边脸颊上各落了一个吻,娇声道:“人家又不是个废物,这点小事,我自己能行。今天没出太阳,冷呵呵的,我晚上想吃锅子,你在家看着他们弄,多备些菌菇,我爱吃。”
景阳捧住她细嫩的脸颊回吻过去,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了才分开,伸出略显粗粝的拇指,把被吻得晕开的唇脂重新抹好,柔声道:“去吧,我在家里等着你。”
瑶光嗔了他一眼,眼睛水润润的,没有一点威力。
见景阳只是笑,她也笑出了声,“好了,我真的走了啊。”
第60章 觐见皇后做皇后的儿媳,……
做皇后的儿媳,至少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进宫不必提前报备,到了宫门口让人帮着递个牌子就行。
瑶光很快就进了坤宁宫,坤仪殿里放着好几个箱子,里面金银珠玉什么都有。
她到的时候,皇后正坐在案前,拿着笔记录什么。
“给母后请安。”瑶光欢快地行了个礼,皇后抬起头来,笑着叫她起身。
见她的眼睛不住那些箱子上瞟,满是好奇之色,皇后笑道:“这些都是后宫嫔妃的捐赠。他们不能出门,娘家大多都是虚职,不好在外城设粥棚。但凡是有心的,便统一送到坤宁宫来,本宫会派人替他们做的。”
只是后妃们全靠份例与赏赐过活,不得宠的手里现银不多,便只好捐赠些旧首饰。
皇后也知道他们艰难,每次捐赠过后,都会找各种借口赏赐一番,价值比他们捐出来的总是要多出两三成来。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甄妃。
满皇宫都知道皇后不喜欢甄妃,她也从来没有掩饰过。甄妃也知道她为什么不给自己脸,非常识趣地从来没在皇后面前跳过。
借着皇后明显的不喜欢,甄妃从圣人那里不知得了多少怜惜,她巴不得皇后一直针对她呢。
把所有嫔妃的捐赠数额都抄录清楚之后,皇后命人把这些东西都送出去兑成粮米,以备五日后舍粥所用。
宫娥们拿铜盆抬兑了温水抬进来,伺候皇后净了手,又用棉布、绢布和丝绸分别擦拭。
因着有事要忙,皇后就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梳了一个单螺髻,简简单单插了一金一玉两根簪子,点缀着三五个细巧的珠花,整个人显得温婉沉静,和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
她带着瑶光一起到内殿落座,笑问道:“你一直盯着本宫看什么?可是看上本宫身上的衣裳了?”
瑶光嘴甜地说:“母后的衣裳自然是最好的。可我盯着母后看,是觉得母后今天特别美,就像我娘一样。”
在许多孩子心中,最美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
她说得十分真诚恳切,皇后不由一怔,调侃道:“怎么,往日里本宫就不美了?你就不肯喊本宫做娘了?”
“当然不是。”瑶光矢口否认,又一字一句地说,“母后什么时候都美,但今天最美!”
皇后哈哈大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你跟老八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油嘴滑舌的。”
这话瑶光可不爱听了,不高兴地鼓了鼓脸颊,哼唧唧道:“人家一片诚心,说得可都是真心话,母后怎么能这样?”
“你呀,比老八还会撒娇。”皇后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髻,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瑶光嘻嘻一笑,从袖子里把折子掏出来,“母后您看,这样写行不行?”
皇后接过来,一眼就看出是景阳的笔迹。仔细看了内容,见周到详实,不由点了点头,欣慰道:“到底是有差事的人,果然是长进许多。”
瑶光立刻顺杆爬,欢喜道:“这么说,我们申请的折子通过了?”
“过了,过了。”皇后顺手把折子递给崔姑姑,又使了个眼色。崔姑姑了然地点了点头,拿着折子去了偏殿。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个匣子,送到了皇后面前。皇后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张银票。
“这五百两你拿着,你们小夫妻刚成家,庄子、铺子上的收益都还没上来,这次舍粥的钱,本宫替你们出了。”说着就把匣子送到瑶光面前。
瑶光也没推辞,欢欢喜喜地接了,乐滋滋道:“多谢母后!我就知道,母后一直想着我们呢。”
见她如此,皇后觉得她是真拿自己当亲人,这钱出得也舒坦。
瑶光把银票递给跟随的红绒,便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拿着些疑难之处请教皇后。
这次问的是分给晋王府的皇庄。
“京城附近那两个还好说,什么时候八郎休沐,我们俩坐车亲自去看看,顺便还能散散心。但另外三个不是在天津,就是在保定,那可远得很。八郎无旨都不能出京,更别说是我了。若是那些庄头们糊弄我们,可怎么办呢?”
皇后指点道:“这个不着急,你们先培养出自己的心腹,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把那几个庄头换了就是。”
在没有分给各皇子之前,皇庄的庄头都是有品级的,统一在内务府挂职。等分派下来之后,原本的庄头就会回到内务府,由他们从前培养的人接手。
这些后来接手的人虽然也有内务府撑腰,但毕竟不是体系内的官员。皇子王妃们不拘是抓住了他们的把柄直接撤走,还是说他们干得好要提拔来个明升暗降,随随便便都能拿捏他们。
因而,最重要的根本不是如何对付那些庄头,而是先培养出可靠的心腹。不然就算把他们弄走了,又叫谁去接手呢?
又帮儿子和儿媳解决了一个难题,顺便指点了儿媳如何管理王府内务,皇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也有心思和瑶光说些闲话了。
“万安宫那位申常在,是你的同乡?”
瑶光想了想,说:“也算是吧,她父亲是商阳县的县令。”
从秦汉时期就实行流官制度,除了宋朝为了体现仁义,让父母年迈的官员回原籍做官奉养父母,或者让本身年迈的官员回原籍做官荣养之外,后面所有朝代都严格实行这一制度,大夏也不例外。
他们这一届秀女参选的时候,申县令是在商阳县任职。但最多两三年,他就会根据政绩考核,或平调或升迁。
所以申睿和她,只能勉强算是同乡。
皇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道:“你觉得申常在为人如何?”
瑶光道:“反正比我聪明。”
皇后意味不明道:“但愿她是真的聪明。”
在这后宫之中,无论是真聪明还是真傻都有活路。最怕那些看着聪明或者自作聪明的,不但自己落不了好,还要牵连别人。
瑶光一愣,忙问道:“她给母后添麻烦了?”
“不,是她有孕了。”
“这么快?”瑶光吃了一惊,有些懊恼。
她倒不是见不得人好,而是申睿和她同为一批秀女,如今申睿已经怀孕了,谁知道皇后会不会对她催生?
皇后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地说:“这种事情急不得,你和老八的身子骨都强健,只要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会来。”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叮嘱道:“你可不许为了求子喝乱七八糟的药,别到时候孩子没出来,倒把身子喝坏了。”
瑶光当然不会,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乐滋滋道:“母后跟我奶奶说得一样。有好多人找她求子,还有求她供奉天师烧出的香灰的。我奶奶也是像母后这样,板着脸劝他们的。”
对于她家里的事,景阳都一清二楚,皇后当然不会不知道。
原本皇后也和景阳一样,觉得卢氏婆媳所谓的高人身份,十有八九就是混口饭吃,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
但听了瑶光的话,皇后原本的想法动摇了,她觉得哪怕卢氏没有真本事,起码在道德上是过关的,不是那种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的人。
于是她就顺着话音问:“你祖母和母亲如今还给人捉妖吗?”
如今家里有钱了,孙女还做了王妃,地位也有了,老本行应该就不干了吧?
却见瑶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他们不但会捉妖,还会驱鬼、看风水、断八字,业务可广泛了。您是不知道,如今京城里好多人都排着队请他们呢。”
皇后挑了挑眉:这是有真本事的?还是说骗术高超?
她觉得瑶光是个实诚人,所以就直接问了:“你亲眼见过他们捉妖驱鬼?”
“当然啦!”瑶光道,“就我和八郎成婚那晚,奶奶就被信王妃请去了,替他们家解决了好一场纠纷呢。”
这个世界鬼狐横行,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也并不像正常的古代社会一样不语怪力乱神。
据瑶光所知,朝中的官员里,就有人族和妖族结合的产物。
这个世界还有一项奇特之处,那就是无论父亲还是母亲,只要有一方是人,生出来的就是人,只不过比普通人多了些灵异和神通而已。
无论是人与妖结合的产物,还是真正的妖魔鬼怪,但凡是在人间行走的,大多数都会自觉遵守人间的法律。
特别是京师重地,非但有龙气庇佑,且每年圣人祭祀天地祖宗时,还会有神官巡视。一旦遇见身
上沾染孽债的妖类,当时就会一道雷劈下来。
若不是了解世界观,瑶光也不会在皇后面前说这些
要知道,信王府如今还住着一位红玉姑娘呢,若是打扰了狐仙历劫,人家报复她她也没处说理去。
见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搬出了信王府来,皇后就知道,自己这位亲家老太太是有真本事。
当时瑶光只是随口说说,顺便替自家祖母提升一下知名度。没想到效果太好,真把皇后给说动心了。
到了第二天,卢氏就接到了懿旨,跟着坤宁宫的女官入宫拜见皇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