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色(三十一) 继任典礼
一只穿着绑带长靴的脚踏下马车, 艾尔雅口中蹩脚地哼唱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歌谣,笑微微地看向了眼前宏伟的执政宫殿。继任典礼结束后,他就可以搬入执政宫殿, 彻底地离开妥瑞朵家族了。
他本人对妥瑞朵家族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艾尔雅的口碑在那里有点积重难返的意思, 远不如出来自立门户来的自在。
脚下是花纹繁复, 但看上去就是一片灰白色的厚实地毯, 长长地一直通到执政宫殿的主厅。据说这种灰白色是地毯中加入了一种特制的珍珠粉的缘故, 能让地毯在夜间发出浅淡的荧光。对吸血鬼来讲, 在晚上好看远比在白天重要的多。
又走了几步,艾尔雅抬头看到了莉微。大部分前来执政宫殿的吸血鬼在到达之后都会立刻钻入黑黢黢、布置的如同身处深夜般的宫殿,只有莉微一个人, 小小一只地蹲坐在台阶前的地面, 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以莉微的身体素质,她肯定在艾尔雅刚下马车,甚至还在马车上时就察觉到艾尔雅了, 不过她一直等到艾尔雅走到她身前才慢慢仰起脸来:“艾尔雅哥哥。”
还是奶声奶气的声音, 但语气里夹杂着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困惑。
艾尔雅垂眼扫视着地上的痕迹, 轻轻一笑:“听说那只小乌鸦死了。”
这句话让莉微忽然觉得两个人离得太近了一点,她从地上爬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拿手在背后的裙子上拍打去灰尘, 一边很慢地点点头。
艾尔雅看着莉微的动作, 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他知道莉微并不蠢,甚至心思非常敏锐:她很清楚那只乌鸦是怎么死的。
从艾尔雅明明已经拿到了独角兽的血液却没对她有任何表示就能明白些许端倪了,那只小乌鸦的死更是明晃晃的暗示:要想继续得到艾尔雅的关怀, 自己光对艾尔雅有好感是不够的,她需要主动去获取艾尔雅的好感。否则就如同那只呱唧乱叫的小乌鸦一样,可以很温柔地送予她,也可以转瞬之间无情地夺走。
莉微大大的眼睛看着艾尔雅,在一个几岁孩子的脸上出现如此复杂的思虑神情是很违和的,但莉微的确在权衡着什么。如今艾尔雅对她不仅仅是好感不好感的问题,艾尔雅手中有独角兽的血液,也握着她活下去的机会。
事实上,在被告知她的病或许能被独角兽的血液治愈时,她就派出了人去寻找独角兽,但一队人无功而返,一队人至今杳无音讯。莉微并不是不清楚独角兽的珍稀难觅,能在一次就顺利取到独角兽血液的艾尔雅是个奇迹——就如同故事里蒲公英遇到的那位天使。
因此她在面对艾尔雅“你想帮助那位天使吗?”的问句前,咽下了那句“你不是天使”,而是很清明地歪过头,作出一副懵懂可爱的样子:“莉微还是第一次见樊卓公爵呢,艾尔雅哥哥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离开莉微后,系统对艾尔雅的做法似乎很不认同:“莉微很喜欢你,明明你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讨人厌的事情就可以得到莉微的帮助。”
他觉得这件事是艾尔雅的失误,完全是多此一举,还让莉微从此对艾尔雅的信任大打折扣。
艾尔雅听了系统的话,不以为然地笑着摇头,问了系统一句:“你把莉微看作是什么?”
艾尔雅借助莉微除掉了找事的巴伦、利用莉微造势赢得了第三都市的竞选,没等系统总结出这样的莉微究竟是什么,就听到艾尔雅继续说道:“你把莉微看作是积累好感度就可以攻略的工具人吗?只要顺着她、关爱她,当关键时候就可以拿来用的工具?”
系统卡壳,从某种意义上似乎是这样的,莉微是这个世界里艾尔雅能轻易得到的最好的助力,顺着这个思路若是把莉微看作可以利用好感度拿捏的工具人也无可厚非。
“但是我不是这么认为的,”艾尔雅平静开口,“莉微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不歧视我的人,为了这个我愿意给她上一课。还记得我给莉微讲的那个故事吗,童话里她没听到暗黑的结局,所以现实里她应该体会一下人心丑恶。”
艾尔雅走的大步流星,春风得意:“天使又有什么好东西呢。”
系统被艾尔雅的话深深震感了,明明自己是想谴责艾尔雅的无情的,结果发现自己才是对莉微不好的那一方,他有罪啊!被艾尔雅教育了一顿的系统捂脸哀切,半晌他忽然回过神来:不对,利用莉微的事不都是你艾尔雅做的吗,现在怎么好意思反过头责怪自己的。
艾尔雅不理会系统对他的质问,停住脚步,他闲极无聊地对一位刚刚夸赞自己这一身非常英俊的吸血鬼发出疑问:“能说说具体是哪里好看吗?”
那只吸血鬼本来只是对即将上任的第三都市统领进行礼貌性的恭维,万万没想到会糟此一问:“呃,礼服,礼服的颜色很衬艾尔雅伯爵的眼睛。”
艾尔雅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他点点头:“为我挑选这件礼服的那位也是这样说的。”
这件衣服是早上和路基一起挑选出来的,那时的路基烧还没退,两只眼睛烧的红彤彤的泛着水光,趴在床上,他的脑袋随着艾尔雅的动作而左右摇摆着:“这一件很好看。”,“这件的颜色更明亮一点。”……
试到最后艾尔雅有些无奈地笑了:“亲爱的小奴隶,我可不能把这些全部套在身上去参加典礼。”
床上的路基伸出胳膊从后方抱住艾尔雅的腰,脸热乎乎地贴在艾尔雅的身侧,从特制的镜子中他和垂眸的艾尔雅对视着,他发现自己漆黑不透光的眼睛竟然也能散发出爱意。
“可惜主角发烧了,枉费了你挑选了十几件衣服。”系统道。
艾尔雅这时缓缓皱起了眉头,他回想着至今没有琢磨透的樊卓对于路基的兴趣,沉思着开口:“不来也好,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这一切就应该已经结束了。”
继任典礼进行的成功而顺利。
厚重的布帘遮住了吸血鬼厌恶的阳光,殿内穹顶上绘制了吸血鬼信仰的魔神撒旦,以星夜为背景,巨大的撒旦张着血红色的大嘴,在很昏暗的环境里,看上去仿佛讲这所大厅吞入了腹中。
在撒旦的正下方,艾尔雅面色平静,姿态悠闲地坐在王座上,发出不自然光亮的地毯两侧插满了黑色的蜡烛,发出蓝幽幽的光,映照着艾尔雅礼物上镶嵌的宝石更加剔透夺目。
吸血鬼中久负盛名的乐团为这场典礼进行着伴奏,在有些尖锐的乐声中,艾尔雅举起装着鲜血的水晶杯,向每一位前来的宾客致敬。
典礼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但之后进行了持续一整天的寒暄社交,等一切结束后,艾尔雅坐在王座上,似乎是有些累了,他的头深深低垂着,眼睛半睁着在发呆,细长的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下敲击着。
身体表现地很疲倦,但在脑海中,他正与系统进行着争辩。
系统刚刚第一次完整听完了艾尔雅的计划,惊叫起来:“我从来没听过一个可能在这么多环节出现纰漏的计划!”
艾尔雅示意他稍安勿躁:“你也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所以要想成功,只有赌了。”
系统以为艾尔雅安抚他是要解释一下自己计划的合理性,没想到他还是要赌,不禁发出更大声的惊叫:“赌输了你会没命的!”
“可是如果我赌赢了,没命的就是樊卓了。”艾尔雅顿了顿,“赌的趣味性就在于此。”
他抬头朝大厅入口的方向看去,他听到了一阵平稳的脚步声,来自于樊卓。就在不久前,他以路基为引子邀请了樊卓前来。
艾尔雅站起来,脸部挂上礼貌谦逊的微笑:“樊卓公爵。”
路基睡到傍晚才醒过来,身上起了一层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是用手背蹭上额头,路基的烧已经退了。四肢还有些酸软地使不上力气,但是眼睛大睁着,路基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清明过,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经过一场冲洗,变得崭新发亮。
路基走到艾尔雅为自己准备的衣服前,衣服叠着放在床尾,路基就跪在床边,将脸侧着靠在床单上,眨巴着眼睛看向这几件衣服:原本他可以穿着这些和艾尔雅一起去继任典礼的。
哪怕他发烧了,他还是打算要去的,他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艾尔雅,但不知怎么回事,在喝完艾尔雅一勺勺喂过来的粥之后,他竟然在艾尔雅的低声呢喃下睡着了。
路基有些懊恼,这时他听到了门外有些响动,以为又是准备对艾尔雅不利的奴隶,路基眯起眼睛,身体蓄势待发。
但是下一刻,门开了,管家的头从门缝里探进来。
第32章 血色(三十二) 杀意
巨型榕树林一行后, 他是气派了一些,手下也有了几个人,同时他开始接管艾尔雅这里更重要的工作, 现在是准备运送一部分艾尔雅的财物——艾尔雅接管第三都市后就会搬入执政宫殿了,城堡里他的物品自然也要送过去。
管家一开始并没有看到路基, 直到他转身时才被突兀站在身后的路基吓得哆嗦了一下:“哎呦, 路基大人, 您怎么在这儿?我以为您和艾尔雅伯爵一起参加继任典礼了呢。”
说完, 管家准备继续向前走, 但身体左右晃了一下,他发现路基牢牢地挡住了路:“哎,您这, 让让路啊。”
路基很低沉地说了句什么, 管家没听清,只看到他的嘴唇动了下,于是直愣愣地问:“什么?”
路基抬起头, 漆黑的眼睛盯住管家, 一字一顿, 带着点威胁的语气:“带我去。”
管家被路基的样子吓到了,于是这次他立刻听懂了,并且理解地十分透彻深刻,无需路基再进行多余的解释, 管家胆战心惊地找来一辆马车, 陪着路基前往了第三都市的执政宫殿。
以目前管家的身份,他应该不再需要帮人驾驶马车了,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骤然又被路基这样驱使, 他心中略有苦涩。
太阳即将落山,天上还能看到橙红色的霞彩,但是走在路上,感受不到多少太阳带来的温度。
马车行驶在一条平直的小路上,路两边的杂草被涂抹上一层暖色,在寒凉的空气中摇晃,左手边有一处人类的村庄,在这个时间点,有生火做饭的炊烟飘起,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鸡鸣狗叫声。
管家抽空回头瞅了眼路基,路基正扒在马车窗边朝那个村子看,今天路基换下了常年套在身上的袍子,换上了一件很利索合身的礼服,顺滑的黑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在肩膀处轻轻扫动着。
这样的路基和平常非常不同,管家看着路基没有表情的侧脸,心中想起那个传言:路基是失踪已久的吸血鬼二代,是真正被撒旦庇护的吸血鬼,实力比之现在的亲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樊卓大人也向路基递来了橄榄枝。
如果路基愿意的话,他可以立刻拥有与现在的形象相符的身份,成为一位至少看上去高雅沉稳的吸血鬼贵族,但是无论是路基还是艾尔雅,都对这条甚嚣尘上的传言没有任何表示:路基还是乐此不疲地去当一条狗,而艾尔雅也不觉得他拿一位大人物当奴隶养有任何不妥。
管家回过头来,前方空落落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座古朴的宫殿,残阳如血,给这座宫殿添上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浓艳色彩。
执政宫殿内,艾尔雅邀请樊卓一起参观下布纳达宫,艾尔雅一直给樊卓送去的重礼起了作用:樊卓是个非常体面的人,因此对艾尔雅的请求他并没有表示拒绝。
走在路上,艾尔雅提出了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你要路基到底有什么用呢?”
关于路基的身世,他在传闻中也大致了解清楚了,是的,路基很强、路基很不平凡,但是樊卓要路基有什么用呢?为了找个竞争对手?吸血鬼的世界里可没有所谓的惺惺相惜,他也不相信樊卓会有纯粹的好心。
樊卓很温和地以一声叹息开口:“血族,马上就会很不平静了。”
艾尔雅轻轻地“嗯?”了声,看到樊卓似乎对走廊两侧的壁画感兴趣似的逃避了艾尔雅的目光:“或许你知道血族的焚炉末曰吗?”,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艾尔雅的回答,便继续说下去,“不知道也正常,大部分年轻的吸血鬼对此都还一无所知,但在大多数吸血鬼毫不知情时,血族内部一直在隐秘地进行着……亲王所说的圣战。”
“妥瑞朵家族和我所主持的家族一样属于秘隐同盟,除此之外还有中立党和魔宴同盟,这并不是随便分的。”
“……”
看得出樊卓极其的富有涵养,即使艾尔雅从头到尾表现的像个吸血鬼中的傻子,他依然很耐心地为艾尔雅解释着:“魔党是血族中分化出来的一支,同样以鲜血为食,但是血统十分污浊,并且已经丧失了人类的形体。被魔党的吸血鬼咬过的人类会变成没有任何意识的行尸走肉,”,樊卓带着白手套的手划过墙上的浮雕,“撒旦不再庇护血族的这一分支了。”
他在诉说自己的烦恼,但是磁性低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步态悠闲地和艾尔雅并肩走在只有烛光照明的黑暗走廊里,他依然风度翩翩:“事实上,大部分或者说绝大部分吸血鬼也不再认可魔党了,不过出于对戒律的维护,我们依然保护,并且约束着魔党。但是最近,魔党,尤其是其中的勒森布拉家族很不安分了。”
艾尔雅一直想打断樊卓问他讲这些给他听有什么用意,因为他问的只是路基的事情,樊卓没必要向他解释这么多,但是他心里似乎也隐约明白的樊卓的意思,又总觉得没有什么去问的必要,犹豫之中,他们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樊卓停下了脚步。
看到樊卓的表情,艾尔雅知道自己彻底不用问了。
甚至看着樊卓脸上的柔情似水,他简直要笑出来了,樊卓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硬生生毁掉了艾尔雅和路基本来顺遂的生活!
他会不会还会觉得自己的举动痴情得令人感动呢。
在樊卓所说的血族所处的波谲云诡的局势中,作为密党的领导者,所承受的负担恐怕远比得到的荣誉多得多。但是若是不想承担这些责任,那就在最开始抽身出来啊,强撑着然后长吁短叹?以为自己在演什么苦情角色吗?
退一万步来说,樊卓真的有考量过路基这位他准备拿来接班的人物吗?路基的心性神智根本不适合做一位领导者,故事线里,路基只做到了伯爵的位置,也足以让他的暴虐嗜杀、猜忌荒乱臭名远扬,如果真的按樊卓的打算让路基成为密党领袖,不知道会怎样的民不聊生。
无论正说反说,樊卓的行为都是自我感动的毫不负责任的行为——哦,也许还能感动这位菲妮克丝小姐。
这段走廊通向一处面积不太大的后花园,后花园的顶部常年用篷布遮起,正中拜访了一套圆形的桌凳,用作偶尔的消遣。
此时花园尽头,白色的大理石砖上,菲妮克丝手里抱着一只皮球,很开心地朝樊卓叫:“樊卓大人!”
樊卓朝她点点头,随后垂眸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身旁,拉住自己衣服下摆的女孩儿:“非常荣幸见到你,莉微小姐。”
艾尔雅看到莉微很短暂地朝自己投来一瞥,然后继续木着脸一言不发地扯樊卓的衣服。
她的举动是很奇怪的,菲妮克丝生来最厌恶妥瑞朵家族的疯疯癫癫,此时看莉微举止异样,很担心“唯一正常”的莉微也要犯病,一边很困惑地喊着“莉微?”一边朝艾尔雅几人站的走廊走过来。
樊卓也觉得有些奇怪,蹙眉与菲妮克丝迅速对视一眼,他很好脾气地蹲下身去,视线与小小的莉微齐平:“有什么事情吗,莉微小姐。”
莉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然后她抬起细细的胳膊,慢慢指向了樊卓的左侧上臂处——那里戴着能阻挡阳光对吸血鬼伤害的臂章,莉微抽抽鼻子:“为什么我没有那个?”
艾尔雅站在一边,以更高的视角看着莉微作戏,她似乎找到了一点状态,这句话问的天真无邪。
樊卓解释了这枚臂章的作用,随即笑起来:“莉微小姐很厉害,不需要这种东西,所以才没有。”,樊卓还拿捏不准对待莉微的度,因此并没有增加摸头的动作让自己显得更亲切一些。
同时艾尔雅发现,樊卓似乎对臂章的事情非常谨慎,在莉微上手去摸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闪了一下。
这就是他的计划中可能出纰漏的地方之一,艾尔雅承认系统至少这一句评价很正确:要想让他的计划顺利施行并不容易。
不过事在人为。
艾尔雅看似无所谓地将自己的臂章摘了下来,也半蹲下来,将臂章塞到莉微的手上:“莉微要是想玩的话玩我这个好了。”
这一次,莉微有足够的理由长时间直视着艾尔雅,莉微的眼睛里扑棱棱闪过各种情绪,她不接艾尔雅的臂章,嘴巴嘟起来:“你的和樊卓公爵的一样吗?”
“不”,艾尔雅摇摇头,“臂章是由每个家族单独定做的,上面印家族家徽。”
他的神情苦闷,内心却很畅快,这一点正合他的心意,臂章不一样才不容易让樊卓察觉到他的偷天换日。
大部分人吸取自己失败的教训、总结成功的经验,但艾尔雅不同,他剽窃自己被杀的方法,然后将之用到敌人的身上。此时他递出去的正是巴伦暗害他所使用的那枚假臂章。
莉微果然很嫌弃地皱起眉头:“我不要这个,我要他的。”,她的手指再一次指向樊卓的臂章。
樊卓脸上还是温柔地笑着,但是眉间绷得很紧,紧到再多用一丝力气就会挤出褶皱,他想站起来让莉微不再有机会直接上手去抢他的臂章,但是鼻间忽然嗅到一抹甜丝丝的香气,菲妮克丝站到了他的身边。
现在莉微又成了那个会撒娇的小女孩,在她眼中再一次的有趣可爱了,她很有意对这样的莉微施以无尽的关怀与爱,而这无形中给樊卓增加了压力。
犹豫片刻,本来去挡莉微的那只手换了个方向,樊卓摘下臂章递给莉微:“那就给莉微小姐解解闷了。”
莉微接过臂章,立刻蹦跳着跑到了院子正中的小桌上,两腿一蹬整个人坐上桌子,拿着那枚臂章一会儿举到空中一会儿往自己的胳膊上胡乱地贴,又招手叫菲妮克丝过来看她戴的对不对,看起来很活泼讨喜。
走廊里重又剩下艾尔雅和樊卓两个人,艾尔雅偏头看樊卓一眼:“实在不好意思,莉微有时候会比较恼人。”
樊卓轻轻摇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事。”
“不介意的话先戴我的臂章吧,我叫侍卫重新帮我拿一枚过来。”
樊卓看着递向自己的臂章,似乎挑了挑眉,不过没有做多余的推脱:“多谢。”,他的臂章是被妥瑞朵家族的莉微拿走的,而这座宫殿又为艾尔雅所有,于情于理他接下这枚臂章都没什么不妥。
至此,虽然稍有纰漏,但一切大体都在按照艾尔雅的计划进行——除了艾尔雅发现,尽管樊卓戴上了他没有看出丝毫破绽的臂章,他依然不肯向这处花园踏出一步。
第33章 血色(终章) 从死之国回来拥抱他……
这处花园在白天看起来确实是带有一点危险性的, 因为不同于全封闭的城堡内部,这处花园只用了一块篷布遮挡阳光,因此天然的比其他地方明亮一些, 樊卓有所顾虑实属正常。
毕竟这可是他为樊卓选择的葬身之所。
两个人笑微微地站在走廊上,各怀心思, 樊卓风度翩翩, 看样子只是在等他的女友菲妮克丝玩够了回来, 所以也没有走入花园的必要。
艾尔雅悄悄观察着天色, 脸上笑着, 心内却稍微有些焦虑: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一旦太阳落山,无论前面进行的多么顺利都宣告他除掉樊卓的计划彻底流产。
需要给樊卓增加一点刺激, 艾尔雅想着, 在莉微朝自己不经意瞥来时给莉微递了一个眼色。
他确信莉微看懂了他的意思,因为在身体一瞬间的僵硬过后,她仰脸看向了菲妮克丝。
但是看过之后她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无声地拒绝了艾尔雅的命令。
此时一直潜水的系统终于忍不住对艾尔雅进行了一番嘲笑:“叫你非要给莉微上课。现在好了吧, 一个是无条件对她好的菲妮克丝, 一个是杀了她的乌鸦还要利用她的艾尔雅,莉微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选你的。”
艾尔雅不在意这个没用的系统的冷嘲热讽,手指在身侧捻了捻, 艾尔雅做出了行动。对着樊卓装久了,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刻在了脸上,标准而死板,保持着这个表情,艾尔雅抬腿, 踏进了这座稍嫌明亮的花园。
他能感觉到樊卓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背后,不过他并没有丝毫紧张,捡起滚到角落里的皮球,艾尔雅借着皮球很自然地走到莉微和菲妮克丝身边。
一只手托着皮球,艾尔雅低声笑着对莉微说着什么,但是视线却慢慢转到了菲妮克丝的左臂处。同时他的余光看到站在走廊处的樊卓有些不安地磕了下鞋跟,发出并不清脆的一声响。
樊卓的确很在意菲妮克丝,这很好,艾尔雅心想。他的语速放慢了,心念电转中进行着权衡思量:如果由他来进行这一步计划,他肯定会受伤的,甚至会死。
这很危险,系统在观察到樊卓的状态后也连声地对艾尔雅发出了警告,但在一声高过一声警告中,艾尔雅毫不犹豫地出手伸向了菲妮克丝左臂上的臂章。
菲妮克丝注意力全在莉微身上,在艾尔雅动作的时候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去闪躲,但是十几米外的樊卓则恰恰相反,他一直紧紧盯着艾尔雅的一举一动,在艾尔雅甚至刚抬起胳膊时他已经闪电般地闪至艾尔雅身边。
与此同时,“噗”的一声巨响,这块遮罩住整座花园隔离开阳光的篷布被撤开了。
眼前忽然一阵炫目般的惨白,这不仅仅是大量的阳光透入——艾尔雅被樊卓攻击了。
整座花园现在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不知是因为日落时分阳光终究还是微弱了些还是因为樊卓三代吸血鬼的强大体质,他的皮肤在阳光的炙烤下如飞灰般脱落,露出下面鲜红色的烂肉,而表皮下仍然承受着阳光炙烤的部位滚烫的混着血液仿佛成为半凝固的液体。
这样的樊卓与风度翩翩不再搭边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形容可怖的血人,但是他还有行动的能力。
艾尔雅的左胳膊在刚刚电光石火般的一击中差一点被扯下来,甚至没有感受疼痛的时间,艾尔雅闷头朝远离樊卓的方向跑开。
“如果刚刚樊卓没有搜查一下你身上臂章的意思,你现在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系统尖叫着。
不过哪怕现在他离成为尸体也只有半步之遥,樊卓眨眼间就抓住了艾尔雅,已经完全变化成利爪的手抓向了艾尔雅的胸膛。如果说对上巴伦,艾尔雅还或多或少有一丁点反击之力,对上樊卓,他则完全没有生机可言。
冷汗淋漓中,艾尔雅垂眸,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尖尖的指甲刺入皮肤,有“咔嚓”的声音闷闷响起,是指甲毫无阻碍地折断了他的肋骨然后继续向里……
在那只利爪捏爆艾尔雅心脏的前一秒,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开了樊卓:是莉微。
看起来她虽然还没梳理好对艾尔雅的感情,但是终究还是舍不得让艾尔雅死。小脸上糊满了血红色的泪水,她挡在艾尔雅面前。
抢夺艾尔雅身上藏起来的臂章、让艾尔雅给自己陪葬,樊卓的两次攻击都落空了,他终于没有力气再继续了,或许也不想再继续了:随着持久的“刺啦”声音,樊卓的身体慢慢地扭曲着灼烧成为灰烬,在最后一刻,他似乎想回头看一眼菲妮克丝,但终于没能做到,“啪嗒”一声,那枚防火的假臂章掉落在地上,樊卓彻底消失了。
一切都沉寂下来了。
也或许只是艾尔雅听不见了而已。
在失去支撑倒地的同时,塞缪尔接受了系统的“抽离”。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次是程序正规的灵魂出窍,塞缪尔并没有感受到加赫白那次的痛苦,只是意识慢慢模糊而后又陡然清晰起来。
这一次,他站在第三者的视角看着花园里的杂乱无章。
不得不说,这里发生的所有确实值得一场天下大乱。
发狂的莉微需要十几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控制以及安抚,而自变故发生就被吓傻了的菲妮克丝在五六名女佣的柔声细语下被一点点带离花园,这并不容易,因为稍微恢复了点神智的菲妮克丝连声尖叫着并不肯离开樊卓烧成的一撮灰烬,而等女佣们费尽口舌让菲妮克丝接受了樊卓的死亡后,菲妮克丝又疯狂地指向地上的艾尔雅,嘴里发出含糊的怪叫。
因为实在担心菲妮克丝的吵闹会刺激到还处于发狂状态的莉微,最后女佣们使用了一些物理上的安抚手段才顺利将菲妮克丝带回妥瑞朵家族的城堡。
地上身受重伤的艾尔雅是唯一一个安静老实的了,但不幸的是,路基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执政宫殿。
路基在踏入执政宫殿时嘴角是带着几分笑意的,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村庄,他想或许他和艾尔雅也可以过上那样恬淡的生活,养一只会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的小黄狗——当然如果艾尔雅不喜欢狗的话可以换成一只咪咪乱叫的小猫;傍晚时分生火烙几张南瓜馅饼——同理,可以为艾尔雅换成属于吸血鬼的特色美食……
但是一步上前推开门,他敏锐地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来自于艾尔雅的鲜血味道。
头脑中仿佛发生了一场小型的爆炸,自那一刻起,路基的笑容和理智都消失了。
小心翼翼地抱起艾尔雅,路基脸色阴沉可怖地乱走乱撞:要带艾尔雅找医生,可是医生在哪里呢?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又散开了,路基浑身颤抖,又成了毫无风度的一只野狗。
最后终于眼看着艾尔雅接受治疗的路基站在门外,脱力地顺着墙壁滑下,一阵风刮过,夹杂着一张沾了血迹的羊皮纸吹到路基脚边……
在混乱之余,一切倒都在塞缪尔的计划之中。
菲妮克丝不出意料地对艾尔雅进行了指控,“说实话,我怀疑菲妮克丝其实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塞缪尔对系统发出调侃。
系统本能地想对塞缪尔进行反驳,但菲妮克丝的言行实在很不给力。万幸她还有点脑子,没有直白地说出那一句“凭女性的直觉!”
不过尽管如此,妥瑞朵亲王的态度很含糊:因为樊卓的死无疑极大地引起了樊卓家族的不忿,他需要给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平息争议。从这点出发,他对菲妮克丝“半信半疑”。
于是,为了让亲王不再纠结,当晚,莉微发病了。
这一次的发病格外的来势汹汹,弗洛雷直白地表示:“如果不能立刻对莉微发起救治手段的话,莉微小姐很可能熬不过这一次了。”
亲王大惊:“要怎么救莉微?”
“独角兽的血液。”
莉微生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哪里还有时间派人去收集独角兽的血液。于是,手握着几支珍稀独角兽血液的艾尔雅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拯救莉微的英雄。
……
这真是兵荒马乱的几天,不过艾尔雅对此一无所知。
艾尔雅是在第三天的晚上醒过来的,醒过来时他觉得头痛欲裂,嗓子发干。
他在混沌中想自己或许需要补充一杯鲜血,但是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起来……这里又是哪儿呢?
艾尔雅撑起无力发酸的胳膊起身,在向外看时猛地一哆嗦:门口赫然蹲着一个人。
有月光透进来,因此屋里并不是完全的黑暗。能看到那个人裹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袍,长发披散着,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于是只露出一个苍白而尖细的下巴。
下巴很白,上面的唇却红的滴血,嘴唇的主人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狠狠咬着嘴唇,结痂之后再次咬开、结痂之后再次被咬开,到现在,那本来娇嫩的嘴唇已经被豁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液不断地流出来。
路基!
在意识到这个人是谁时艾尔雅生起了习惯性的恐惧,他想拼命蜷缩起自己躲避可怕的路基,但是甫一动作,他忽然想起来了一切……一切。
蹲着的路基被艾尔雅轻微的动作惊动,他缓慢、机械般地抬起头,他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了,有那么几秒甚至能听到他脊椎处骨骼的“咯咯”作响。
掩盖在长发下的眼睛露出来,路基紧紧盯着艾尔雅:“……主人。”
晦暗的光线下,隔着几米的距离,很难说清那是两双怎样的眼睛在对视。
路基膝行着爬到床边,喘息着开口:“主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艾尔雅听了路基的话,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有左手很轻微地动了一下,不过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也立刻被路基捕捉到,路基温柔地抓过艾尔雅的手,侧过脸像小狗一样亲昵地蹭在手心上:“主人你还疼吗?”
艾尔雅觉得路基的嘴唇伤成这样,说起话来倒应该是很疼的,但是对方却仿佛根本没有了痛觉。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手指手心,路基呢喃着“主人”,一句接一句。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本来乖顺趴在艾尔雅左手处的路基忽然大幅度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脸,但是不敢接受现实似的只看着艾尔雅的肩膀:“……主人为什么不说话呢?”
他依旧半垂着眼不与艾尔雅对视,但撑起身体,他避开艾尔雅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跨坐在了艾尔雅身上,鼻间顺着艾尔雅的小腹向上,带着热气的指尖如蛇信一般舔舐过艾尔雅的颈侧,他摸过了所有能表现生命体征的部分,得到的结果当然是令人失望的,毕竟艾尔雅只是一只吸血鬼。因此他很突兀地带着哭腔“哼”了一声,很委屈地开口:“主人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路基两只手捧住艾尔雅的左手,试探性地将艾尔雅的指尖含入口中。
艾尔雅感觉到了温度,带着湿意的温度,他摸到了路基的血。抬起眼眸,这一次路基与他对视了,水润的眸子里是惶惑的恳求:“主人……”
手指尝试着向口中深入,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艾尔雅摸过路基整齐的牙齿内侧,挡开那条尖细煽情的舌头,接着又加入了一根手指,因为嘴部无法合拢,有透明的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划过下巴,而那根在口中作乱的手指似乎插的过深了,路基的眼尾开始泛红,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但是尽管如此,他并没有一丁点的躲避,路基享受艾尔雅对他施加的一切行径。
艾尔雅的动作停下了,拔出手指,他以大拇指擦去了路基下巴上的液体。
嘴唇得了自由,路基执拗地开口:“主人,我想听你说话。”
定定地看着路基,艾尔雅在脑中拼接着路基:各个时间段的路基,地牢里的路基、侍卫时的路基、做奴隶的路基、成为公爵后的路基。而对着现在的路基,艾尔雅张开嘴,用舌尖舔了舔那颗变长的尖牙。
这是吸血鬼渴望进食的表示,路基大概是不知道的,但是楞了几秒后,他福至心灵地俯身,将自己柔软的颈侧毫无保留地献给艾尔雅:“主人你可以喝我的血。”
这并不是艾尔雅的本意,何况路基的血大概是不好喝的,因为他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但是干涩的眼睛一眨,艾尔雅的尖牙扎破了路基的脖颈。
这是报复,报复路基曾经对他所做的恶劣行为。
不过路基似乎很高兴能够让自己的血液进入艾尔雅的身体,没骨头似的靠在艾尔雅肩头,半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快地在艾尔雅下巴上印下一吻:“主人,我有礼物给你。”,说着路基跳下了床,从一个箱子里翻找了片刻,然后又很敏捷地回到了床边。
从路基的手上,艾尔雅看清了那是什么——那副项圈:黑色真皮,镶嵌了红宝石的项圈。
他记得这副项圈,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所以他觉得这件事很巧,太巧了:路基能从众多货品中挑中这一副项圈很巧,他自己恰好喜欢这副项圈也很巧。
路基将项圈的控制权交给艾尔雅,柔顺地趴在床上撑起身子,脖子伸过来摆成最方便艾尔雅动作的姿势。
手指在质地精良的项圈上滑过,艾尔雅的眼眸深不见底,拿指尖挑开路基袍子的领口,艾尔雅将项圈戴到路基脖子上,随后“咔哒”一声扣好扣子。
他感受到路基的喉咙隔着项圈震动着:“主人,我永远属于你。”
艾尔雅沉沉地看着他:“……我知道。”
路基突然抬起了头,项圈被攥在艾尔雅手中,他的瞳孔中闪烁着滚烫的火光:“主人,我爱你。”
这副据说能让持有人感受到佩戴者心跳、情绪的项圈果然值得一管独角兽的血液,在耳中听到路基表白的瞬间,艾尔雅的手中感到心跳如擂鼓。
他张口,想说“我知道”,但是一滴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路基一愣:“主人……”
为了堵住路基的下半句话,艾尔雅手中突然发力,拉着路基的项圈将路基的脸摁在了自己胸前。
深蓝夜空中,一朵红色的云摇晃飘荡着遮住月亮,将皎月染成血色,城堡孤零零伫立在小路尽头,半拉的窗帘后,艾尔雅紧紧抱着路基。
有闷闷的声音从胸前传来:“我爱你。”
艾尔雅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走调了,他回答道:“我也爱你。”
他爱他,所以他从死之国回来拥抱他。
第34章 第七天 重回圣浮里亚
塞缪尔本以为会立刻被传送至下一个世界, 没想到被系统告知距离第二个世界开启还有二十四个小时,他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塞缪尔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他现在使用的是原来的身体, 动作时身上缀着的银链轻晃,能听到碰撞间清脆的声响:“一定要等待二十四小时才能开始下一个世界吗?我不需要休息。”
系统哼哼唧唧:“当然, 休息是必须的!”
“……”, 憋了半晌, 系统终于还是没憋住, “实话告诉你, 因为你将加赫白拉进了小世界,现在系统需要对第一个世界进行修复统计,顺便微调第二个世界来适配你造成的变故。”
“统计, ”喃喃出这两个字, 塞缪尔问,“主神对我第一个世界的评价如何?不是评分,是主神的评价。”
系统懵懵地“啊”了一声:“大概很好吧, 主神从来不理我的, 我也不清楚。”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 因为系统的这句话,他在塞缪尔的心中成了能力没有、人际也一塌糊涂的废物,废物的更上了一个台阶,让塞缪尔都对他产生了短暂的同情。
于是塞缪尔咽下了挖苦的话, 稍微正经起来:“我倒是觉得主神大概不会怎么高兴。主神最喜欢娱乐世人, 他喜欢冷眼旁观,以观赏世人永恒的痛苦和暂时的幸福为乐。对这个世界,他最想看到的恐怕就是我作为艾尔雅为了那点心动值百般讨好路基,而回到原身的艾尔雅为了保持之后的正常生活不得不抛弃爱恨吧。”
系统依然半知半解的:“我不知……”话说到一半, 他却恍若过电一般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虽然主神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什么,但他们这个系统其实一直都是推崇“救赎、委曲求全”的,明明是被伤害过一次的角色,却不得不讨好逗乐、卑躬屈膝地求渣攻对自己心动。
进行任务的“渣攻”宿主被迫承认自己之前的一切随性嗔痴都是错误的,他需要爱人,爱一切应爱之人,并且是纯粹的爱;而任务结束后回归身体的原主是得到了“赏赐”:只要抛弃一切的憎恶厌恨,他就可以过上充满爱充满道义的生活。
而真正犯下原罪的渣攻呢?却在这一场充满血泪的救赎中隐身了。
超负荷思索着的系统被塞缪尔打断了:“你刚才提到加赫白,下一个世界加赫白也会参与吗?”
“哼,”系统自我感觉十分冷艳地哼了一声,“机密,不便告知。”
“哦。”
“……”,系统又憋不住了,悄声问塞缪尔,“你真的想知道吗?”,没等塞缪尔回答“其实也没那么想”他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听前辈说了,加赫白殿下下个世界也会进入的,不过,”他顿了顿,故作神秘但其实完全不神秘地说道,“据说加赫白殿下在下一个世界中也会接取一个任务。大概意思就是,加赫白殿下虽然和你同在一个小世界,但各自进行各自的任务,不会有什么牵扯。”
塞缪尔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是么。”
至此系统将他所有迫不及待要说出来的“秘密”都吐露了出来,身心舒畅,准备送塞缪尔去休息:“你可以在这些场景中选择一个进入,进入后会自动拥有一个与之匹配的身份,在场景世界中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会送你进入下一个世界。”
一张张呈现着世界现时场景的卡片由小到大展开在塞缪尔面前,似乎是看出了塞缪尔对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休息上兴致不大,距离塞缪尔最近的几张卡片上,带着止咬器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黑发男人独自走在冰冷的灰色都市中;深蓝色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条硕大的紫色鱼尾倏忽腾跃而起……明显是揣度着塞缪尔的兴趣而加的。
“ABO赛博世界、与妖异人鱼的奇幻之旅?”系统报菜名似的介绍着这几个世界,“怎么样,虽然二十四个小时时间是稍微短了点儿,不过有系统我为你量身定做出最合适的身份,保证你也能拥有一场高潮不断的旅途哦。”
塞缪尔目前所处在的这个空间地板墙壁俱是纯白,向外看,能看到哥特式的城堡星罗棋布,米白色的屋顶上花纹精细,光从混沌云层中泄出,从罗马柱上倾倒的瀑布溅射出晶莹的水花。从位置上看,似乎是某座高塔之上的一个密闭空间。
而在这里,系统是有形体存在的。此时介绍得起兴,系统化作的蓝白色光球便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在空中上下弹跳着。
系统很高兴,塞缪尔却为他感到悲哀,因为觉得系统稀里糊涂地吸收了什么黄色小说和旅游广告的内容,说起话来蠢的更丰富多彩了。
挥手将卡片合拢,看着卡片碎片般地消弭在光中,塞缪尔静静地开口:“我现在对这些没兴趣,不过说到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的话……我想回去。”
“回去,回哪里?”
塞缪尔垂下眼睛笑了:“圣浮里亚。可以吗?”
刚刚兴奋地蹦蹦跳跳的系统不知为何磕巴起来:“可以当然是可以的,但是怎么讲呢,我推荐你不要回去那里。”
塞缪尔本来也只是突发奇想,但是看到系统大惊失色地阻拦他,他忽然就真的想回去看看了。
在百般利诱均无效之后,系统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改变塞缪尔的任何决定,惴惴不安地蔫了下来,那个蓝白色的小球也黯淡了许多:“在圣浮里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不会以原来的身体行动,并且……总之不要惹事。”
塞缪尔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系统有点怪怪的。
在他回到圣都的前一刻,怪怪的系统还在大声地对他进行叮嘱:“最后的最后,要是想回来了只要叫我就好,我会把你接回来的!”
身体仿佛是被推着踉跄了一下,塞缪尔就站到了圣浮里亚一条偏僻的街道上。于是他立刻就知道了系统这样那样的原因。
他并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人,他使用的还是自己原来的身体——不过不是全盛时期的六翼天使塞缪尔殿下,而是一只虚弱的二翼天使,并且翅膀上的羽毛灰白相杂,一块一块掉着毛:这是天使魔力低微的表现。
有细碎的雨丝飘落下来,空中灰蒙蒙一片,塞缪尔将身上只剩一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有结伴而行的两位女性天使经过时朝塞缪尔投来好奇的一瞥:毕竟在圣都二翼天使是很少见的,何况是一只如此落魄而奇怪的二翼天使。
他还穿着堕天时的那件礼服,一件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的礼服,越昂贵越与他现在的形象毫不相符,而衣服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好在已经干涸了,没有让事情更糟糕一些。
眯起眼睛,塞缪尔回以一笑,这让女天使楞了楞,因为虽然塞缪尔形象和原来几乎可以说毫不相干,但是脸倒是没什么变化。
显然两位女天使以为自己见到了塞缪尔,但是很快她们自己否认了自己:毕竟久负盛名的塞缪尔殿下怎么会是这样子的——何况塞缪尔堕天,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圣都了。
挽紧对方的手臂,两位天使继续匆匆向前赶路,在雨落下之前。
塞缪尔敛去笑容,从加赫白的反应也可以推断,进入系统后外界的时间并不会停止,他在那个世界里呆了多长时间,外面也流逝了多么长的时间:大天使塞缪尔堕天、加赫白殿下失踪……他需要找萨维里确认一下现在的情况。
但是迈出脚步,塞缪尔忽然紧紧地蹙起眉头:他的身体很不对劲。
他清楚这是因为自己的肉|体已经被主神摧毁了,残留神界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的行动。
或者说,他失去了在第七天行动的权能。
解决方法很简单,不过这无疑需要一点帮助,思索片刻,塞缪尔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离这里最近的,是加赫白的住所。
他似乎并未考虑过以当下两个人的关系是否适合求助,他对待加赫白的态度一向非常坦然。
在圣都正中,有一所雪白华丽的署着加赫白名字的宫殿,参拜、祈福,那里日夜来往着络绎不绝的天使们,没有人不知道那座宫殿的所在。
但是,在这处偏僻的街区中最鲜有人烟的一角,有着加赫白一处实际起居的房子。
小而破败,塞缪尔每次看到加赫白坐在这个房间里,总会产生名贵优雅的波斯猫误入杂草屋的感觉,十分违和。
不过看起来这座小屋自塞缪尔最后一次来过之后经过了几番整饰翻修,无论是墙壁还是大门看起来都像样了许多。
现在是下午两三点,正常这个时间加赫白都会在圣殿陪伴主神左右,因为认定这里现在没人,所以塞缪尔抬手,十分随意地敲了敲门,然后准备从窗子里“登堂入室”。
但是根本没使任何力气的手指碰到大门,门竟然开了。
无端的,塞缪尔脸上散漫的表情消失了,他的下巴绷起,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然后迈进了房间。
房间的天花板很高,面积不大,但是因为家具装饰都很少,因此简洁出了几分空旷感,窗子上的浅黄色窗帘在轻风下拂动着,有桔梗花幽幽的花香弥漫。
整齐、轻盈、优雅,这所房子给人的印象也和加赫白一样。
只有一把红木椅子上随手搭放的一件侵入这所房间的黑色外套破坏了这种感觉。
第35章 日环蚀 狼狈
受到指引似的, 塞缪尔走到椅子旁边,他没有去触摸那件外套,站在那里, 他抬眼,正好能看到那间卧室。
卧室的门仿佛正等待着他的到来似的半开着。
等一切沉寂下来, 那间晦暗的房间传来的摩擦喘息声音便明显了起来。
不同于外面的灰蒙一片, 房间里因为布料的反光呈现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浑浊蓝调。
因为美丽圣洁而被众人交口称赞的神之子仰躺在床上, 他并不是全然的赤|裸, 但衬衣大大地敞开着摊在身体两侧, 和全|裸也没什么两样,他依然美丽,雪白的脖颈因为用力很抻出一道诱人的弧线, 凹陷的锁骨下面是紧致的胸膛, 随着每一次呼吸微微颤抖着。
甚至在如此场景下,他也依然是圣洁的,不知视线未及之处发生了什么, 神之子忽然蹙紧了眉, 口中发出了一声包含着痛苦的闷哼, 腹部绷紧着,人鱼线向下延申着被覆盖在他身体上的另一具躯体盖住了,他的胳膊抬起,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要摆脱身上的男人的纠缠, 但很快他的神情迷茫地柔软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房间短暂的安静了下来,神之子躺倒在床上,肩膀上下起伏着,因为疲累而无法行动的四肢瘫软着, 只有食指轻轻动着去描绘着敬爱之人的唇角。
他周身没有与所爱之人身体交融后那种懒洋洋的余韵,看得出来床上的事情让他狼狈而痛苦,但是因为对象是他敬爱之人,他愿意把一切献祭给对方,轻轻仰起的下颌角分明的美丽脸庞上,呈现出凌虐的美感。
那具相较他而言更为雄壮成熟的躯体揽过他靠在胸前,但是并不对他,而是对门外的塞缪尔笑道:“塞缪尔,我调皮的孩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一次见面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拜见我呢?”
塞缪尔不屑去应和主神的话,比起庄严温和却令人作呕的主神,塞缪尔垂眸,一直观察着加赫白的反应。
不同于于早就发觉了塞缪尔存在的主神,他显然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有些震惊,雪白的肩膀猛地一颤,转过头,加赫白与塞缪尔对视的目光却是毫不躲闪的——正如塞缪尔观察到的,加赫白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
随后,他想起了神明,撑起身子下床,显然是有话和塞缪尔说,但是他的手腕被拉住了。
就着这个姿势加赫白不再向手腕施加一丝向外的力气,谦逊地弯腰,加赫白清雅干净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请放手,主神大人。”
他淡金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在他俯身的动作间纷纷洒洒地掉落下来又黏在脸侧脖颈处。
他没有得到回答,反而刚刚下床时顺手披在身上的单衣被恶作剧似的扯掉了,骤然将身体完全暴露在他人眼中,加赫白的身体下意识战栗了瞬间,但他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美丽的头颅垂得更低,还湿润的唇瓣张合:“请放手,主神大人。”
头垂得如此之低,几乎已经是个三度鞠躬的动作了,这一次主神终于放开了他。
一言不发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加赫白来到塞缪尔面前:“请等一等,我有东西要给你。因为没想到你会回来,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仿佛误认为塞缪尔此时的厌恶神情是对他没能及时准备好的不满,加赫白眨巴一下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只需要一点时间。”
加赫白平日里瓷白的脸带上了一点潮红,头发半湿着搭在肩膀,衣服敞开露出的胸膛散发着丝丝热意,而这缕热意中夹杂着不属于他的皮革香调。
圣洁美丽的神之子?
塞缪尔忽然觉得很荒谬,不是因为人人朝拜的神之子其实主神床上的玩物,而是因为他知道加赫白本来就是个不入流的东西。
冷笑了一声,塞缪尔转身离开了加赫白的房子。
身体又开始痉挛似的发痛了,其实没什么的,塞缪尔想,实在坚持不住了回到那个空间就好了,在这里怎样其实也都无所谓——他本来也不会再回来了。
当加赫白准备能安稳住塞缪尔身体的药剂时,主神就靠在床边,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绢衣,他看着加赫白的背影,低声开口:“其实你很高兴吧。”
并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加赫白的动作一顿,立刻转过身来面对主神垂首:“非常抱歉主神大人,我想我并没有产生那种感情。”
主神满意地注视着加赫白线条优美的脸庞,他没有对加赫白的话作出评价,接着自己上一句话开口道:“曾经的顶头上司变成你的手下败将,沦落到不接受你的帮助就会在街上某一处角落微不足道地死去的地步,你是很高兴的。”
这在加赫白耳中无疑是一种有罪的指证,略有些焦急地抬眼又垂下,加赫白勉强维持着语气的平稳:“不,主神大人,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对于塞缪尔殿下的反叛以及如今的遭遇,我一直深感遗憾。”
主神摇摇头,了然地微笑着:“撒谎。”
看着加赫白陡然睁大的眼睛,主神安抚地笑着:“你曾经被塞缪尔虐待了那样长的时间,忍受不了是很正常的事情。事实上,我也觉得塞缪尔的确是有些不懂事了,”主神颇有深意地顿住话语,一直等到加赫白跪在他身前,将头颅脖颈送到自己手中才继续开口,“由你,我亲爱的神之子,帮我劝一劝他好吗?”
他缓慢梳理着加赫白柔软的金发,接过加赫白手中调配的药剂,他在加赫白的注视下向里加了一滴自己的鲜血,递还回去,他像一名担忧孩子们的慈父:“塞缪尔正需要这个不是吗?好了,快点把这个给塞缪尔送去吧,终归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眼看着他受苦。”
加赫白看着药剂,碧蓝的眼睛轻轻眨了下,他回答:“我明白了。”
主神握着加赫白的后颈将他压到身前,在加赫白的额头上亲吻了下,他的声音低沉起来:“一会儿还回来这里好吗?”
“我明白了。”
雨终于下起来了。
在圣浮里亚经历这样的雨天是很不同寻常的,因为圣浮里亚一年中有三百六十天会是晴空万里,天空仿佛是一块折射出五彩颜色的宝石,有代表着祥瑞的金红色长尾鸟盘旋在空中,发出悦耳的鸣叫。
但是现在,灰蓝色的浓云蔽日,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雨丝密集,乍一看天地之间尽是灰蒙蒙的一片,在半透明的雨幕中视物都成了一件难事。塞缪尔几乎是凭借着记忆找到并敲响了好友家的大门。
萨维里家门前顶部虽然有个宽檐伸出来可以遮雨,但毕竟装饰大于实用,伸出来的长度很短,不是个完美的避雨之处,稍微来一阵风雨滴就会倾泄在塞缪尔身上。
他的翅膀完全湿透了,灰白色的羽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塞缪尔的身体一直在持续地发着抖,不过不清楚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疼痛。
喘息着抹去脸上的雨水,塞缪尔又进行了一次敲门的尝试:和之前一样,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正在这个时候,他余光扫到一个看上去五六岁大的男孩,扑扇着六只还带着茸毛的翅膀顶着雨跑过去,在自己敲门时很觉怪异地看向了自己。
顺着男孩的视线,塞缪尔看到了用油漆写在墙边的字:逆党。
逆党,逆的是谁?答案很快就出现了,在塞缪尔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个字看时,衣着齐整的加赫白不急不俆地向塞缪尔走来,魔力充沛的加赫白自然是无需承受雨水侵袭的,一层柔和的光晕笼罩在加赫白周身,是一道没有形体的屏障。
而在他头顶,有一只体型浑圆,巴掌大小的白色小鸟,“啾啾”乱叫着,乱七八糟地飞出一道又一道直线的轨迹。
他认得这种鸟——罗宝短尾雀,因为圆润可爱的外表几年前在神界颇为流行,几乎到了人手一只的地步,然而大概是因为所有天使都有着同样的小鸟实在是有些无趣了,有投机者做起了拙劣的杂交养殖,制作出尾巴格外长或者变成红色、头上长出冠羽的罗宝短尾雀。他们确实成功了,但是这种纯为盈利考虑的杂交显然没考虑过短尾雀本身的体质。
一场基因病席卷而至,吞噬了百分之九十九新生短尾雀的生命,少量的未被影响的短尾雀也因为主人担心疾病传染而丢弃死掉。
那之后塞缪尔就没有再见过罗宝短尾雀了,哪怕他后来一直尝试寻找一只罗宝鸟。
那是他在潮流正盛时养的一只罗宝短尾雀,塞缪尔十分稀罕那只圆敦敦的小鸟,每逢出行必要带在身边,于是在基因病爆发前的一次出行中终于把它弄丢了。
没想到在加赫白这里,他有一次久违地见到了这种可爱的生物。
第36章 恶徒(一) 大雨
加赫白看着塞缪尔, 随后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的声音响起在雨幕中,也带了几分湿凉的气息:“你很虚弱, 跟我来好吗?”
塞缪尔没动,不过加赫白确实说的没错:他现在很虚弱, 现在身体的虚弱已经开始让他反应迟钝了, 他盯着那只反常地没有戴手套的手半晌, 才抬头盯住加赫白:“萨维里去哪里了?”
这样问着, 他的脑子里还是那只手, 匀称修长,象牙白色,拇指根部有常年戴戒指留下的印记。
同时他感到打在身上的雨点消失了, 那只罗宝短尾雀自两人见面起, 便很不见外地飞到了塞缪尔上方,它似乎很喜欢塞缪尔,圆滚滚的身子绷起, 给塞缪尔施了一个防护罩魔法, 然后很自豪地乱飞一通。
加赫白接到这个问题, 收回了手:“六翼大天使萨维里反抗主神,已被逐出天国。”
因为发懵,所以塞缪尔不明所以地模糊微笑了一下:“还有谁?”
加赫白碧蓝的眸子里面没有神明情绪,平静地说道:“一切受到罪恶引诱, 违背了主神意志的人。”
“玛顿弥拉呢?他也被流放地狱了吗?”
问着这个问题, 塞缪尔却也不想从加赫白那里获得答案,他绕过加赫白向外迈了一步,看着雨水被隔离在无形的防护罩外面流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他似乎才想起来头顶那只笨鸟:“你养的?”
加赫白没有说话, 他看到塞缪尔的嘴角勾起,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秒,本来已经虚弱得有些神志不清的塞缪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住了正飞在耳边的罗宝鸟。
罗宝鸟受到惊吓“叽”地尖叫一声,偏过头,本来就黑圆的眼睛睁得更大,惊恐而无辜地看着突然发难的塞缪尔。
那只手攥得越来越紧,就在即将把那个可爱的小生命活生生捏死在手心里的前一秒,一道白光闪过,罗宝短尾雀在塞缪尔手上化作光点消失了。
塞缪尔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因为眩晕而顿了几秒,随后他不太在意得一勾嘴角,离开了。
街道那边,用六只小翅膀勉强挡雨的小男孩一直在看他们两个的热闹,此时骤然看到塞缪尔朝自己走过来,慌乱地转身就跑,一直到塞缪尔旁若无人地走过了他刚刚待的地方才又磨磨蹭蹭地走回去。
因为眼睛一直跟随着那个奇怪的天使,小男孩差一点撞到加赫白身上,手忙脚乱地行礼:“加赫白殿下。”
加赫白站住脚步,朝他一点点头,才再次向前走去。
小男孩想起长辈说的,无论是什么样子的天使,只要你朝加赫白殿下打招呼,总能得到周到体面的回礼。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不过小男孩朝远方的灰蒙一片看过去,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对那个落魄而奇怪的二翼天使更感兴趣一点——他可是从来没有看到翅膀是那种颜色的天使。
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地走在路上,小男孩忽然发现自己不再被雨淋了,小小的翅膀因为快乐和新奇而扇动起来,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加赫白跟在塞缪尔后面五六米的位置,既不再上前一步拦住塞缪尔也不走开任塞缪尔任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或许塞缪尔自己没有注意到,但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几乎是踉跄着站到一扇门前,气喘着敲响那扇门——他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加赫白想,塞缪尔堕天后短短几天内,所有与塞缪尔有牵扯的天使都被以雷霆手段驱逐出了圣浮里亚,塞缪尔现在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孤立无援。
系统不想让塞缪尔回来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看着塞缪尔一次次注定无果地敲响一扇门,又义无反顾地走到下一个地点,加赫白都生出了一点同情。
走出门廊,身体再一次暴露在雨中,塞缪尔抬手将湿透,变得沉重冰冷的外套脱掉,随意扔在地上,他的视线涣散了,但黑色的瞳孔深处依然射出坚定的光芒。
看到塞缪尔甚至想传送到第五天,加赫白终于拉住他:“你会死的。”
塞缪尔的脸侧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加赫白将手中的药剂递过去,目光凝在塞缪尔的侧脸,加赫白轻声开口,轻得有了几分空灵,仿佛随时会飘散在雨中:“至少,把这个喝了。”
出乎他意料的,塞缪尔乖乖接过了那瓶药剂,端详着药剂,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加赫白的视线在塞缪尔的脸和药剂中来回着:“喝了这个,至少能稳定住你的身体。”
塞缪尔仿佛根本听不到他说话,只是轻轻歪着头看那瓶药剂折射出来的光。
加赫白注视着他的动作,心里隐秘地生出了一种扭曲的期待:如果他真的喝下去的话……
但是塞缪尔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突兀地,他问他:“玛顿弥拉也被驱逐了,是么。”
“是的,”,这次加赫白直接回答了他。
“他会死的,”塞缪尔轻声道,“他什么都不懂。”
“我看未必。”
塞缪尔忽然朝加赫白逼近了一步,离得这么近,就格外能体会到塞缪尔高大身形的压迫感,肩宽腰窄,只穿着一件衬衣,衬衣被雨水浸透了,能看到下面匀称的腹肌。
加赫白怔怔地后退一步,他听到“咔嚓”一声,那瓶药剂像刚刚那件外套一样被塞缪尔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呈现不正常紫红色的液体洒在地面上,被雨水冲刷着散开。
“是你什么都不懂!”
塞缪尔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在头顶,加赫白忽然被拉得跌撞一步,下一秒,他被塞缪尔摁在了墙上。
一只手摁在他锁骨处,力气大得让加赫白忍不住蹙眉,抬眼,他看到塞缪尔漆黑眸子沉沉地盯着自己。
“你什么都不懂,很多事情不是只要听你那位好爸爸的就万事无忧了,自己也分辨一下是非对错好不好?”
加赫白的神情慢慢冷下来:“你觉得你就是对的吗?反抗主神大人失败的下场早就应该知道了吧,现在才像小孩子那样发表不满吗?”
塞缪尔捏住加赫白的下巴,恶狠狠道:“你这是在搞恐怖统治。”,他像刚刚敲门的那栋房子指去:“像玛顿弥拉那样什么都不懂的天使,会因为你的决策直接丢掉性命!这是你作为神之子应该做出来的事情吗?”
那栋房子的确很别致,看起来是主人特意花了心思的,整体呈现一个蘑菇的形状,屋顶上覆盖着翠绿的苔藓,与周围周正整洁的建筑格格不入,如果里面住着一位天使,似乎确实应该是一位懵懂天真,如塞缪尔所说,什么都不懂的天使。
微微蹙眉,加赫白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正要开口,忽然塞缪尔先一步放开了他,转过身去,他的身体像破旧风箱一样颤动着,手心上赫然一抹鲜红——他吐血了。
加赫白看着躬起身体的塞缪尔,语气堪称冰冷无情:“你要死了。”
“或许,”塞缪尔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过他倒是没准备真的在这里死掉,在头脑中呼叫了系统,过了几秒的时间,他的周身慢慢起了黑色的风。
雨还在下,从阴沉的天空中很难回想起圣浮里亚明媚璀璨的样子,收回目光,塞缪尔想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并不是非休息不可的,塞缪尔听到了系统死板的提示音:“现在将宿主传送到第二个世界。”
塞缪尔心内慢慢平静下来——这也是他的特长之一,毕竟他的身边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烂事,如果放任这些事情不断地干扰自己恐怕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不过就在他完全将心思放到下一个世界时,他猛地皱眉:他身边并不是空无一人。
在漩涡包裹住自己的那一刻他确定他是没有触碰加赫白的,没理由他这一次也会被同时拉入小世界。
不过塞缪尔错觉中看到加赫白向自己伸出了手……或许那也不是错觉。
将加赫白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塞缪尔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纸张皱巴巴的,似乎被团过很多次,一滴硕大的蓝色墨水滴落到纸张上又迅速消失不见,几秒后,有与之相同颜色的字一个个排列在信纸上。
【世界二:堕落小苍兰】
蓝色的字迹一笔一画写的用力而板正:
【我爱他,我当然爱他,我收集了他的每一张饭拍图,会为他的每一次活动打榜,可是他却能在我面前和别的男人接吻。】
【而那个接吻的对象,是我的恩人。】
【恩人!我曾经很感激他,但现在不了,我比他年轻帅气有魄力,可他却只拿我当一条狗!】
【行走在纸醉金迷的大都市中,我迷失在灯红酒绿里,努力是没有出路的,我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唯有当一名恶徒:谁拿我当狗,就打折他的腿;谁不接受我的爱情,就让他成为人尽可夫的婊|子。】
黑暗散开了,塞缪尔顺着信纸看到一名相貌端正,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正咬牙在信纸上奋笔疾书,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让他本来英俊的外表都有一点扭曲了。
门外传来断续的哭泣和尖叫,他充耳不闻,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在最后面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站起身来,他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带袖口,然后推开了门。
第37章 恶徒(二) 他终归还是曹渡宇的恩人……
没有形体的塞缪尔跟着年轻人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的景象霎时映入眼帘。
恶心,这是塞缪尔的第一印象,他是能接受很多样的美的, 但是不包括眼前这种野兽发泄欲望之后的惨象。
看得出来客厅原本布置得很雅致温馨,沙发、电视柜都是偏灰色调的紫色系家具, 窗帘是与之配套的米色锦麻, 不过此时家具都杂乱地堆到了墙边, 在客厅正中腾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
这块空地上堆满了东西:十几个系着口的外卖袋、皱巴巴的衣服、歪倒的啤酒瓶子……还有一些糊着不知名粘液的奇巧玩具。
明明是白天, 但是窗帘却拉着, 窗帘下摆沾着大块棕黑色的污渍,隔开了外面明媚的阳光。
一个穿着短袖短裤的平头男子正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嗦着粉,吃得“吸溜”作响, 不断的有红色的汤汁溅出来, 弄得桌子上的格子桌布油乎乎一片。
看到年轻人出来,男子连忙站起来,站起来时嘴里还含着一根很长的粉, 和桌子上的大碗藕断丝连, 他弯着腰将那根粉咽下去才黏黏糊糊地开口:“老板。”
年轻人冷冷地看他一眼, 从神情上看上去他对平头男子很瞧不上眼。
“把他弄醒,”年轻人抬脚朝一个方向示意了下,擦的锃亮的皮鞋哪怕在晦暗的环境下也闪过一道冷硬的光。
顺着他的动作,塞缪尔看到客厅里还有个人正无声无息地和一堆垃圾躺在沙发边上, 应该是晕过去了, 一动不动,连呼吸也非常浅淡。
“行,”平头男子含糊应了一声,塞缪尔本以为刚刚男子说话含糊是嘴里还吃着东西, 现在看来这乃是男子的习惯。
只见他拖着脚到厕所接了盆水出来,“哗”地倒在了那个昏过去的人头上脸上,也打湿了那人上身穿的灰色卫衣。
但经过如此一泼,那个人只“哼”了一声,并没有醒过来。
男子手里拎着个空盆傻乎乎地站着,楞住了,半晌后他琢磨着开口:“应该是水不够凉。”
正在男子磕磕巴巴地向老板提议把一盆水在冰箱里冻冻再泼时,那个人却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醒过来了,他也没有任何动作,仰躺在地上,他的眼睛干巴巴地睁着,没有焦点,仿佛那具躯体里面已经没有了灵魂。
年轻人走到他的身边,半蹲下来,歪着头打量着地上那人——或者说是在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他的惨状。
确实很惨,惨得塞缪尔没忍住问系统:“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角色么?”
“不是。”听到系统这句话,塞缪尔刚小小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了下一句:“是你在这个世界的恋人,年少相识的白月光,一手捧成的流量明星,余声声。”
“……”,那不是更惨了么。
余声声的嘴角两边磨出了一道长长的红印,雪白的脸颊上是一块块被掐的青紫的痕迹,很纤长的睫毛低垂着,上面沾着一抹可疑的□□,每次呼吸他的嘴唇都要微微张开再呼出一口气,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痛苦的源泉很明显,在宽松卫衣的掩映下,能看到他的下身塞着什么东西,一次次扯开他新增的伤口。
听到头顶的脚步声,余声声干涩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在看清年轻人的那一刻,他很明显地因为恐惧而瑟缩了一下,但几秒之后,他迟滞地翻转过身体,仰脸朝年轻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的声音已经撕裂沙哑得不成样子:“求求你。”。
年轻人依然歪着头看他,这个动作可以是很可爱的,但在他做起来,更让人联想到不通人性的犬科动物,带着毫不自知的残忍。
良久,年轻人冷冷开口:“刚才让你笑你不笑,现在笑,晚了。”
余声声竭力向他伸过一只手,但是没够到年轻人的哪怕皮鞋的尖端,反而压迫到了下身的刑具,他痛苦得喘息着,撑起胳膊想朝年轻人的方向爬——这很不容易,他的裤子还穿在身上,但是被撕扯到了膝盖处,阻碍着他的行动。
有混着血色的白色液体顺着他的大腿向下流。
他这副像虫子爬行的丑态极大地取悦了年轻人,年轻人微微倾身,赏赐似的捏起了年轻人的脸。
眼泪流出来,余声声珍惜着年轻人为数不多听他说话的机会:“对,对不起。”
“对不起?”年轻人手上更加用力,满意地看到余声声美丽的脸因为痛苦扭曲起来,“你哪里错了?”
余声声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正想开口,忽然猛地低下头去,撑着地板的手攥成拳头,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不成调的呻吟:这并不是因为愤怒,塞缪尔看到年轻人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然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哪里错了?”
余声声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因为意识不清他并没有完全理解年轻人的话,只是下意识地说出了心里最记念的事情:“求求你放了西连哥吧,我会听你的话的,求求你……”
年轻人神色一僵,站起身来,将攥着自己裤脚的余声声踹到一边:“还为那个浑蛋求情,我看他还是没学乖。”,后面半句是年轻人斜过眼睛,对站在一边的平头男子说的。
平头男子呆呆地附和了一声,没理解到大老板的意思,又被吼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说出了一句比之最差员工还不如的话:“我还没吃完饭呢。”
年轻人眯起眼睛:“我看到你比看到蛆还恶心。”
男子张开嘴,“哦”了一声,蹭到余声声身前开始解扣子。
余声声惊恐地看着他的动作,随即又挣扎着向年轻人的方向爬去:“小曹!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平头男子的阴影笼罩住他,余声声不再奢求年轻人的仁慈了,徒劳地推距着男人,他口中啜泣出声:“西连哥……”
在余声声嘶哑绝望的喊声中,堆满垃圾的昏暗客厅消失了,系统开始为塞缪尔介绍这个世界的世界线。
在系统讲述之前塞缪尔发出疑问:“好像没有看到我在这个世界的角色。”
系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已经死了,尸体在隔壁的房间。”
塞缪尔眨眨眼睛,明白过来:在余声声遭遇了种种非人的凌辱后还想着为他的恋人求情的时候,他的恋人其实早已经死在了年轻人的虐杀之下。
尸体在隔壁的房间……
甚至或许,为了不让余声声难过,男人在年轻人漫长的炮制过程中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连最后的死亡都是无声的。
系统平直的声音响起来,从系统的话中,塞缪尔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故事。
画面中的年轻人,名叫曹渡宇,虽然是单亲家庭,不过整体也算是小康,凭着他各方面都还不错的能力,可以预见到这个家庭会一步步向好,但是变故发生了——曹渡宇的母亲突发重病。
于是曹渡宇忽然急需一份自由而薪水高昂的工作来在照顾母亲的同时支付那天价的医药费,但是这对于刚刚研究生毕业的他无异于天方夜谭。
而在这时,塞缪尔在这个世界中的角色——魏西连出现了。
魏西连给了当时身处困境的曹渡宇一切他所需要的,从这一点看,魏西连无疑是曹渡宇当之无愧的恩人。
虽然魏西连帮助曹渡宇的动机也许并不是完全的出于善意。
魏西连和曹渡宇因为余声声相识。
余声声,被魏西连一手捧起来的当红流量小生,娱乐圈知名花瓶,但是“花瓶”得天真可爱,“花瓶”得让人喜欢。
因此他一边被人批评演技尴尬,一边各种剧本不断的接手。
在一次拍摄结束后,钻进魏西连的车里和恋人温存的余声声被曹渡宇发现了。
曹渡宇——余声声的粉丝,或者说私生饭。
他会从各种途径获取到余声声的行程,然后准确无误地在哪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余声声,拍下他的每一个动作。
那一天,他阴差阳错地从那种变态而疯狂的行为中获取到了另一种甜头。
魏西连肩上披着立体有型的西装,一手撑着车门,将余声声挡在车里,一条腿伸下来踏在地上,笑着问身边的秘书:“他是谁?”
秘书显然意识到了曹渡宇这位目击者的麻烦,皱着眉:“粉丝吧。”
魏西连笑了一声,从车里下来,轻轻摔上车门,居高临下看着蹲在栏杆处偷拍的曹渡宇。
月色暗淡,但旁边的路灯光晕刺眼,曹渡宇永远都忘不了那天魏西连的样子:稳重大气、目中无人但偏偏还要带着点平易近人的温和——就是那种他最想成为的样子。
魏西连问他:“以后跟着我干怎么样?”
从此,曹渡宇成为了魏西连的助理、司机、秘书……总之一切事情都可以交给他去做的帮手。
不可否认,魏西连帮助曹渡宇的初心是很复杂的,半是为了封口,半是带着恶意的一时兴起。
但是他终归还是曹渡宇的恩人……不应该遭受后来发生的一切。
第38章 恶徒(三) 五次机会
已经换了内里的魏西连侧躺在地上, 他本来大概应该是从轮椅上翻倒下来昏厥的状态,不过此时他正睁着眼睛,注视着一只蚊子移动细长的足肢在他的手背上找一个最佳吸血位置, 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的隐约争执声。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他听到一个很干净的声音这样问道,一句话抑扬顿挫被他咬得标准清楚, 从声音听起来就是一个性子偏软的人。
守在门口的佣人神气得很:“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凭什么非得让你进, 你以为这是你家?”
余声声看着他, 一双未经过多修饰的眉毛慢慢蹙起:“这也不是你家。”
这样说下去, 话赶话是可以吵起来的,但是余声声说话依然没什么力量感,听得塞缪尔心中发急, 颇想站起来踹开门给这喧宾夺主的佣人两巴掌。
如果他不是个瘫子的话……
“……!”
腰腹往下稍微灌注了些力气, 塞缪尔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以两条腿的力量坐了起来:他的两条腿是能用的!
盘腿坐在地上,眼睛盯着门的方向随时预防有人推门而入,塞缪尔脑中急速思索着:这不应该, 按系统的说明, 在他穿越的这个节点, 他的双腿已经废掉了——被曹渡宇开车反复碾压而过。
在刚到魏西连身边工作的那段时间,曹渡宇是极其感激魏西连的,在这里,曹渡宇收获了金钱、闲暇以及大量让他飘飘然的羡慕目光, 但是唯独有一个遗憾:他心爱的余声声不属于他。
并且每次看到余声声和魏西连相伴出行、接吻亲昵, 他的心就总如同被放在了油锅里煎熬,一遍又一遍。
要得到余声声,需要更多的权势财富,但是这些魏西连不肯给他, 在魏西连身边忙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个司机一个助理一个秘书——一条狗!
而要得到余声声,同时需要余声声不再有魏西连这个恋人,但是这也做不到,因为他们两人相识相知,彼此少年明月般的存在,不会因为一条狗的想法而分手。
曹渡宇在年复一年的煎熬中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法:除掉魏西连。
于是就有了那一场表面是对于余声声实际针对魏西连的绑架,有了魏西连废掉的双腿。
在此之后,曹渡宇以魏西连伤病为契机,如同藏匿在臭水沟草丛里的毒蛇,张大了嘴侵吞起魏家的产业以及懵懵懂懂的余声声……
正在他继续琢磨这件事时,系统忽然得意地发出笑声,将塞缪尔的思绪从世界线中抽离出来:“这就是本统统的功劳啦!本统统让瘫痪之人顽强站起,重现医学奇迹!”
发完颠,系统才哼哼唧唧地解释:“早就告诉你本系统在之后的小世界中大有用处吧,事实上,你每个世界积攒到的攻略好感值都会用于加强系统,也就是我的能力,不要觉得亏,”,觑见塞缪尔挑眉,他急匆匆补充,“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系统加强的能力又能在各个方面对你进行帮助,就比如你的腿啦。”
心内还是觉得系统用处不大,不过好歹是从废物变成了有一点利用价值的垃圾,塞缪尔还是吝啬地露出了一点含蓄的笑容:“除了治好我的腿,你还有什么功能呢?”
系统大言不惭:“目前还没有!以及,并不是治好你的腿,系统这次的辅助功能是让双腿瘫痪的你在需要的时候自由行动,限制次数五次。”
塞缪尔微微垂下眼睛:果然还是个废物。
“总之比闪现那种一生一次的技能好一些不是么?”,他很知足常乐,“那这次不算进次数吧?”
“……”
有时沉默也可以震耳欲聋。
塞缪尔:“……你的意思是,你将只有五次机会的宝贵技能随意浪费了一次用在炫耀你的能干上,是这样么?”
系统显然也意识到了一丝不妥,瓮声瓮气道:“这样更能直观地让你理解不是吗?”
塞缪尔:“你可以用你无时无刻不能闭上的嘴向我说明,我能理解的。”
在他和系统发生争论时,门外的对话也没有停止——本来也可以发展为争吵的,但是因为余声声实在是个体面人,所以还是一人一句心平气和。
“别以为自己是个明星就趾高气昂的,就你们这些明星最害人了,”佣人听上去对余声声的职业还颇为不满。
余声声觉得受到了冤枉,暂时忘却了初衷:“我没有趾高气昂的。”
塞缪尔“呔”地叹口气,心道你和他掰扯这些做什么,两个巴掌下去保管他就老实了。
不耐烦地摆摆手,佣人示意余声声别来烦他了:“总之没有曹哥的同意谁也不能进去。”
余声声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曹哥……是小曹让你们……”
他的话被一个很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干什么呢。”
余声声被吓了一跳,还没转过身就感觉一个高大的身形从后面笼罩住了他。他瑟缩着躲了一下,才仰脸对身后的人招呼:“小曹。”
曹渡宇比余声声高了大半个头,此时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他乌黑的睫毛垂下来,柔和了他饱含欲/念的目光,他弯起嘴角,自以为非常温柔地对余声声笑了一下——但是却让余声声感到极度莫名其妙:西连哥的司机为什么要对自己笑?
曹渡宇目光抬起投向一脸谄媚的佣人,不悦道:“谁给你的胆子拦声声的?”
此话一出,两脸茫然。
佣人迷惑而恐慌地观察着曹渡宇的神色:谁给的胆子?当时就是眼前这位曹老板了,但是不用想也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怒了曹老板,没道理啊,从来没见曹老板对这位小明星有什么表示的。
而余声声看着曹渡宇的侧脸,也有点奇怪,这个名字也是他能叫的吗?嘶,话说他之前怎么称呼自己的来着,好像他和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话。
正是春末夏初,余声声穿着一件款式简单但在肩膀处加了撞色设计的T恤,此时曹渡宇紧紧盯着那段裸露在外的瓷白小臂,忍住上手去抓的冲动,他很绅士地对余声声笑:“抱歉,下面的人不懂事,稍后我会警告他们的,”停顿了片刻,他被自己的深情所感动,“你在这里,哪里都能去。”
余声声看着他,总觉得后背凉森森的,并且下意识觉得他话里的意思让人不舒服,不过没等他天真无邪地发表出什么疑问,门开了,曹渡宇一手握着门把手,一边解释着他不让人进房间的原因:“魏总腿受伤之后总是精神不太好,嗜睡了很多,我想不要让……”
看到魏西连的余声声发出一声惊呼:“西连哥!”
魏西连自然早已经按最初的姿势装起了晕——这几个人在外面嘀嘀咕咕了半天,竟然还真的让躺在凉意正好的木质地板上的魏西连生出了几分睡意。
系统在刚才已经对他进行了补充说明,在魏西连腿废掉之后,曹渡宇借着贴身照顾之便,经常暗地里喂给魏西连一些催眠类的药物,他似乎非常享受折磨魏西连的感觉,会在魏西连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时把他从轮椅上推出去,看他在地上因为碰到伤处而疼痛地打滚爬行的样子。
而在事后,曹渡宇又会满脸无辜地把魏西连扶起来,然后隐晦地责怪魏西连不应该乱动从轮椅上翻下去,仿佛一切都是魏西连的错误。
就像现在这样,曹渡宇胳膊穿过魏西连腋下把他拖到轮椅上坐好,声音里听不出不满,但话却是责怪:“魏总您怎么又摔下去了,这都是这周的第三回了。”
“唔,”魏西连皱着眉含糊地咕哝一声,眼睛半睁着,因为的确是刚刚睡醒,让他也有了几分迫真演技:“我又摔下去了?”
“是的,”曹渡宇垂着头,回答的一板一眼。
屋子里安静了一两秒,随后,毫无征兆地,魏西连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砸向了曹渡宇,口中叱道:“是的?是什么是?你照顾我就是这么照顾的?”
看样子在当前节点,曹渡宇虽然已经开始出手对魏西连不利了,但是或许是还没有绝对的把握拿捏住魏西连,因此对魏西连还保持着作为下属基本的本分尊敬。
所以此时不先揍他几顿出出气更待何时?
曹渡宇反应还算快,在台灯砸过来时抬手挡了一下,但是那盏欧式的笨重台灯依然在他的脸侧划出了一道口子。
站在门边的佣人存在讨好的心思,往前凑了上去,在看到曹渡宇对自己的行动有所表示才意意思思地停住。
魏西连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暗骂:蠢货,当自己现在就死了不成?
曹渡宇暗暗对佣人打了个手势让他出去,同时他头垂得更低:“非常抱歉魏总,最近有一些事情要忙,疏忽了对您的照顾,之后魏总要睡觉随时叫我,我会把您抱到床上去睡。”
魏西连冷哼一声,没接他的话,不过对着躬身正要退出去的佣人,叫住他道:“给我冲杯咖啡过来。”
看得出来这个佣人完完全全是曹渡宇的人,在收到魏西连的指令,他第一反应是看向曹渡宇寻求指示。
而曹渡宇接住这个眼神,心中大骂此人是个纯种的笨蛋!心里大怒,他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一蹙眉,很担忧的样子:“魏总,您的腿有伤,咖啡说不定不利于伤口愈合。”
这样一问,让佣人的小动作也成了是衷心为主。
魏西连目光沉沉地从他脸上扫过:“没关系。”
佣人离开后,魏西连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手里一下下捏着余声声的手,仿佛刚才的一切不快都没有发生,他侧着身子随意地问起了余声声剧组里的事情。
当佣人端着一杯飘着苦涩的咖啡进来时,他们正谈论到当下一个红遍全网的青年偶像。
漫不经心的,魏西连在接过咖啡时朝佣人一笑:“你觉得他怎么样?”
第39章 恶徒(四) 陈远
佣人也没有愚蠢到什么话都接的地步, 闻言只是低眉顺眼地笑了笑,垂手后退一步站着等下一句吩咐。
魏西连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眉头却皱起来, 在咖啡杯面上轻轻吹一口气,他像是对这杯咖啡不太满意似的随手把杯子放到了一边。
佣人的心提了起来。
不过魏西连狭长的眼尾扫过他, 下一句话还是笑着对余声声说的:“你呢?”
“我不喜欢他, ”余声声这次回答得出乎意料的干脆, 让魏西连也有点好奇:“怎么了?”
“他不拿我当演员看, ”余声声这时看到地上那盏刚刚用来砸曹渡宇的台灯, 这盏台灯还是他和魏西连一起买东西时他挑选出来的,现在砸人摔坏了实在有一点可惜,不过只是一点, 因为他前两天发现了一个更好玩儿的款式。
眼睛看着台灯, 他心不在焉地开口:“我演技本来就不好,他还总是逗我,害我经常被训。”
“哈哈哈”, 魏西连笑着摸摸余声声后脑勺, “那是因为你可爱啊。”
系统惊奇地发现魏西连对余声声的肢体接触非常点到即止, 本分的像个无欲无求的老大爷。
随后魏西连自然地接过话:“就是那个叫赵楷齐的惹你?一个是他,一个是……那个姓杨的,害人不浅,”, 他微微侧过身体, 以便接下来让佣人参与他的话题更加自然,“公司里有个小姑娘挺喜欢他们两个,很耽误事,”, 最后,他像是顺口一提似的,加了一句,“还有私生饭,那就是恶心了。”
语毕,他笑模样地看向佣人,也将曹渡宇的视线转移到了佣人身上。
这次他笑着向佣人确认时,佣人一是因为内心的确认同、二是因为不好第二次无视魏西连,轻声附和了一句:“哎,是这样的。”
魏西连笑了,一句接一句含沙射影说的越来越难听,佣人虽然不接话,但对上他的目光总要点点头表示同意,直让一边的曹渡宇心里火气直冒。
如果魏西连没有推测错的话,这个佣人过不了两天就要被赶走了。曹渡宇此人自尊心极强,骄傲自我,必不可能留一个惹自己不痛快的人在身边。
而佣人虽然是因为说了老板坏话——尽管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被开除的,但对外看上去,却是上午对余声声出言不逊,下午便被扫地出门。
这可以作为一个信号。
目前曹渡宇对魏家的控制已经基本来到了第二阶段,将魏西连的人一批一批逐渐换上自己的人,对这一批人,这个信号正好可以向他们传达余声声是绝对不能欺负的。
目的已经达到,魏西连无意再和他们敷衍下去,摆手示意几个人都出去,佣人和余声声都离开了房间,曹渡宇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屋里只剩下魏西连和自己后,曹渡宇低声开口:“非常抱歉,魏总,我近来确实疏忽了,我不会对您的惩罚有任何怨言。不过请允许我为您做出补偿。”
因为曹渡宇低垂视线并没有看着自己,魏西连很自在地一挑眉:什么补偿,怕不是今天在这里受了气要找茬折磨自己一顿吧?
“不用了,”魏西连停顿片刻后找了个借口,“我要出去。”
“您要出去?”曹渡宇立刻道,“我开车送您。”
“不用。”
曹渡宇显然不会放魏西连自己出门,但是正要开口再劝,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曹渡宇直接摁下静音,继续对魏西连道:“抱歉,魏总你……”
魏西连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不接。”
曹渡宇很短暂地笑了一下:“当然是魏总的事情比较重要。”
“没有这种说法,”魏西连面无表情地摇头,在看到曹渡宇有出去接电话的打算时又补充了一句:“就在这里接。”
从曹渡宇堪称卧薪尝胆的经历来看,他是个惯于伪装的人,擅于掩饰自己的情绪,此时他很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心无比惊地看向屏幕上来电人的信息——万幸,不是和他的计划相干的人物。
但是这个人……
通完话,一手拎着手机垂在身侧,曹渡宇在心里飞快地分析着利弊,而魏西连自然不会给他好好思考的时间:“看来你有事?”
那一瞬间,曹渡宇黑沉沉的目光利箭般射向魏西连,但随即转为了一抹愧疚的苦笑:“是的,有一个很多年没联系的同学要到锦宁来,我去帮忙安排一下。”
“那就去吧,”魏西连看出他在想什么,装作自嘲地笑笑,“不用担心我这里,只是腿不能动了,又不是脑子坏掉了,出门一趟还能丢了不成?”
曹渡宇摇摇头:“当然不会,”,他将魏西连抱到轮椅上坐好,两只手搭在轮椅椅背上,他俯身低声道,“那我为魏总安排车子等在门口,您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出去。”
手上忽然一凉,魏西连向后将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低沉的声音响起:“……小曹,现在这点小事都要拿出来邀功了么。”
曹渡宇呼吸一滞,他并没有察觉自己哪里有错,但是本能地道歉:“抱歉魏总。”
打发似的挥挥手:“出去吧。”
“是。”
将门关上,曹渡宇握着门把手的手爆出青筋——他简直不能相信刚才那个窝囊的男人是自己!
魏西连明明知道自己是余声声的……粉丝,却当他不存在似的骂人,他根本不拿自己当个人看,所以随便抬手就可以把盏台灯扔在他脸上,这可是他的脸!
胸膛急剧起伏着,曹渡宇的手指后怕地摁在脸侧伤口的下方。
有魏西连在一天,他就一天做不成人!
钻进车里,驾驶位上的司机问他:“曹老板,去哪里?”
曹渡宇想起刚刚那通电话,报了白虹机场的名字,“……陈远,”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都快不记得这个人了。”
屋内,系统问塞缪尔:“你真的要出去?”
系统稍稍有些吃惊,因为在上一个世界中,塞缪尔可是对攻略对象路基十分感兴趣,大半夜不睡觉赶去看路基,没想到这一次攻略对象主动凑过来他却连看都懒得去看一眼。
“当然,”塞缪尔问系统:“你能让我的腿站起来的能力,能维持多长时间?”
系统:“根据你的需要而定,最长两小时。”
系统担心塞缪尔又要出言嘲讽,不想塞缪尔只是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我出去走走,别浪费了这次可以自由行动的机会。”
曹渡宇虽然长得不算多么顶级,不过也剑眉星目、盘靓条顺的,系统组织着语言准备再劝说下塞缪尔,毕竟人是不能光凭喜好活着的,天天连面都见不到,何年何月能攻略下曹渡宇。
正当系统酝酿好情绪,语重心长地准备开口时,却看到塞缪尔嘴角诡异地勾起。他仿佛料到了系统在想什么,声音有些奇怪地开口:“你不会以为我要攻略那个曹渡宇吧?”
系统不解但想当然道:“任务就是这样的,需要让任务目标对你产生心动的感觉。”
塞缪尔轻轻摇头:“心动可不一定是让他喜欢我。”
系统张嘴正要说话蓦地想起上个世界塞缪尔那句话,心惊道:“你要杀了攻略对象?”
对此塞缪尔只是很简洁地开口:“他不配活着。”
虽然系统并不否认这句话,不过真的要杀掉任务对象,他还是有些心慌意乱,于是转移了话题:“没想到你进这个世界还转性了,竟然美人在侧心无杂念。”
“你说余声声么?”
塞缪尔抬头,从窗户向外看去。
魏西连所在的这个房间采光非常良好,红木桌前,一扇几乎到落地窗规模的窗户开着,正对着楼前的小花园。
此时余声声正一手抬起来遮住刺眼的阳光,一边仰头看着树上,和旁边的园丁说着些什么。
随着微风拂过,只言片语送入房间,不过园丁的话有很重的方言,塞缪尔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余声声那句他听懂了,余声声很认真地和那个园丁说:“我上过学的。”
眼睛看着余声声,塞缪尔和系统描述他的感觉:“余声声长得确实漂亮,但是……不太对我的口味。而且,他纯洁的像一张白纸一样不是么,我下不去手。”
系统:……
塞缪尔面无表情:“就当是完璧归赵吧,我会把天真纯洁的余声声小朋友完美地还给原主的。”
“但是这样的话你不会觉得无聊吗?”系统已经大致摸透了塞缪尔的习性,这个世界还不确定要待多长时间,但是不论时间长短,让他清心寡欲是不可能的。
点点头,塞缪尔同意系统,手放在腿侧若有若无地摩擦着:“没错,我需要一个……”
或许是思索地太入神了,他不自觉把这句话说出了声,于是一个佣人伶俐地从半开的门中探身进来:“魏总,您需要什么?一会儿出门的时候需要吗?”
塞缪尔沉沉地看他一眼:“没什么,出去吧。”
佣人是个男人,不过他也不是那么不挑的。
不过五六秒后塞缪尔又扬声把这名佣人叫了回来——当然这并不是他回心转意了:“把我推到门口。”
他刚刚尝试了操作电动轮椅,虽然不费力,但终究不如人推着放心。
第40章 恶徒(五) 初登场
塞缪尔让司机开到了盛朗娱乐的大楼前, 安稳地坐在轮椅上被下放到路边,魏西连对司机点点头:“不用跟着我了。”
盛朗娱乐应该就是曹渡宇当前正急欲抓到手里的资源,不过作为魏西连最为看重的产业, 盛朗显然也不会是曹渡宇动用点小手段就能易主的,在世界线里, 魏西连死后, 这家娱乐公司也没有归于曹渡宇名下。
而魏西连如此看重盛朗的原因也很简单——盛朗娱乐正是余声声归属的公司。
魏西连倾斜着一个公司的资源来捧余声声, 也难怪余声声在演技情商都一般的情况下能走成流量了。
司机大概是受了曹渡宇的指示, 并不肯离开魏西连:“魏总, 这片路不好走,要是有个台阶我能帮您抬一把。”
魏西连皱起眉,但还是好脾气地回道:“不需要, 不用跟着我。”, 说着,他启动了轮椅,然而司机在收到了明晃晃的拒绝后, 依然跟在了后面。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魏西连向右推过操控杆, 将轮椅调过头,然后直接“咔”地按下按钮让轮椅停了下来。系统能看出魏西连或者说塞缪尔确实是第一次使用电动轮椅,对前进后退转弯的操控几乎全是凭着推测,不过他很敢开, 每个动作都利索而到位, 完全没有对轮椅说不定在一个操控失误下会翻倒的担心。
魏西连重新看向司机,脸上的笑容模糊起来:“听不懂我的话?”
司机有点害怕魏西连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但是迫于曹渡宇那边的压力,还是挣扎着咕哝道:“我担心魏总……”
“担心我, ”魏西连“哈?”地笑了一声,“对我忠心耿耿?”
大概是因为与忠心耿耿完全相反,所以司机先脱口而出了一句“对不起”,随后才磕磕巴巴地要开口解释。
魏西连打断了他的话,一手向后指向不远处的车子,他神色冷下来,但是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笑意:“车上有一把收藏的破风刀,你现在做错了事,敢不敢领一场三刀六洞。”
司机楞住了,这一次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轮椅的声音响起远离,伴随的还有塞缪尔听不出具体情绪的话语:“这点儿胆量都没有的话就少在我眼前晃悠。”
塞缪尔转过这栋楼到了西边,这边不再和盛朗的大楼连通了,一路上过来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思量片刻,他索性下了轮椅,推着轮椅悠哉地散起了步。虽然他从来没有这样表示过,但系统隐约看出来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新鲜感的。
在来这里的路上,塞缪尔坐在车上还问起了系统关于所有权股权所有权协议的问题,思及此,系统找塞缪尔确认:“你不是准备和曹渡宇搞商战吧?”
塞缪尔步伐轻快,闻言“哼”笑了下:“他有什么资本也配和魏家的大老板打商战?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哦,”系统又问,“那你现在去干什么?”
塞缪尔眼睛亮亮的,看着前面的路说道:“巩固一下我的现有势力。”
因为不认路,所以塞缪尔常常需要停下来,和系统确定一下路线方才继续前进,因此虽然他的脚下像踩了弹簧一样的轻快活泼,但是速度并不快。
在走错一段路转过来时,塞缪尔忽然觉得小腿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动作顿了顿,塞缪尔并没有非常放在心上,因为他确定系统所说的“两小时”还远没有到时间。
继续向前走着,但是腿确实越来越无法忽视的疼了起来,塞缪尔刚要张口问系统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然身体剧烈一颤,还没出口的句子转成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腿好像重新碎了一次。
骨头裂开,碎掉的骨头扎进肉里,肉混着血浆被挤压……塞缪尔抓着轮椅的右手绷出青筋,他想撑住身体坐回轮椅上,但是甫一动作他那两条完全没办法承担身体重量的腿便向前倒去——
他并没有摔倒,一条胳膊揽住了他。
这场小规模的失重是伴随着无法忽视的疼痛的,塞缪尔冷汗涔涔,更加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清爽干净。
那个人抬起眼来,瞳孔偏浅,仿佛是融化了太阳的温度,他问他:“你还好吗?”
———
让司机将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曹渡宇先行进了航站楼的机场大厅,按照他这位同学的说法,他的航班应该已经到了,但是打眼四下一扫,到处都是往各个方向而去的人群:有向下排队等出租的,有去行李转盘取行李的,混乱不堪。更有一伙十人左右的旅行团很不巧地正冲着曹渡宇而来,将他裹挟的晕头转向。
他给陈远拨去电话,但是对方并没有接。
“啧”地撇过嘴,这个打不通的电话彻底点燃了曹渡宇心中的烦躁之气。
毕竟陈远这位同学,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而就在已经很模糊的记忆里,他和陈远也算不上多好的朋友。陈远虽然个性上非常文静乖顺,但是家里很有钱,也是个富家少爷,高考之后就直接出了国。
曹渡宇记得陈远成绩是很不错的,比当时一心刻苦学习的自己甚至还要强点儿,陈远本人对令人艳羡的成绩并不珍惜,出国之后直接转去搞起了艺术,实力他不清楚,但偶尔从毕业群里听说过几次,貌似是凭借着陈家小少爷的名号做出了点名堂。
而这一次他联系自己回国,原因也是回来散散心。由此可见陈远是生下来就没为生计发过愁的,和曹渡宇根本不是一路人。
为了这样一个同学浪费一丁点时间他都觉得是莫大的损失。
这一班次下飞机的人终于“各得其所”,附近短暂得到了有限的安静。曹渡宇又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陈远所在的航班的的确确应该已经落地了,但是曹渡宇在其中穿梭着扫视,还是没有找到陈远。
“唉,”曹渡宇毫不掩饰地重重叹口气,第十七次起了让司机代替他接待陈远的想法,他还没真的这样做的原因很显然,他看中了陈远的家世,希冀能将其作为自己扳倒魏西连的助力之一。
左右张望着,曹渡宇正准备再给陈远打一个电话,没想到刚刚亮起屏幕,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喂?”尽管着意压抑了不满,不过曹渡宇讲话时还是带上了火气,“你那个班次不应该早就到了吗?你去哪儿了?”
那边有一两秒钟没说话,接着似乎是笑了一下,很轻很浅的一声笑,带着气音,这声笑很奇怪,好像是顺着无形的电话线直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让他无端激灵了一下。
仿佛是冥冥中的指引,紧接着他生出了一种预感,手里还握着手机放在耳边,曹渡宇转过身去,正好与一个年轻人目光相接。
年轻人几乎是和他相同的姿势,只是拿手机的姿势稍微有些不自然,看到曹渡宇转过身来,他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朝他笑了,眼睛弯成一道标准的弧线,但嘴角只是抿起,又让这个乍看起来非常温暖的笑容冷了下去。
曹渡宇没有笑。
真奇怪,明明自己在四周找了很多次,但却一次也没有注意到他。
就像凭空冒出来的,无端的,曹渡宇冒出了这个有些古怪的念头。
年轻人朝他走来。
带暗纹的蓝色衬衫,颜色非常正好,再深一点会显得呆板再浅一点则显得无聊,下身的西装裤将年轻人的腿部线条完美地显现出来,简约时髦的一身穿搭。
不过不管他穿什么,恐怕人们的目光第一眼都会被年轻人的脸吸引过去,曹渡宇想。
头发颜色极黑,越发衬得下面线条流畅的脸白得刺眼,五官如同工笔画那样端正清秀,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站在明亮冷气中的艳鬼。
陈远递过一瓶苏打水:“你是……渡宇吧?”,虽然是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曹渡宇点点头:“好几年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接过水,他下意识地拧开了瓶盖……然后将开了盖的水递还了回去。
这是当魏西连的助理当久了的习惯性动作,在动作的同时曹渡宇就意识到了错误。一边心中愤恨着魏西连将自己驯化成了一条狗,他一边很随意地笑着,不动声色地去补救:“或许你会更喜欢这个口味的?”
接过水楞了一下的陈远笑容慢慢解冻,垂眼扫视手中另一瓶水,他点点头:“确实。”
他似乎想礼尚往来,效仿曹渡宇将另一瓶水拧开再递过去,不过因为另一只手已经攥了那瓶打开的水,实在腾不出手来只得作罢。
隔着一个位置坐在后座上,陈远忽然微微地侧过脸:“很久没见了,你没怎么变呢。”,这是个久别重逢烂大街的问候了,但或许是因为陈远看人的时候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偏浅的瞳孔颤抖着,竟给了曹渡宇一种他是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的感觉。
不论这些,若是其他的人对他说他没怎么变这句话,他大概是要生气的。
现在他虽说只是个屈居魏西连之下的小杂碎,但是从平常评判成功的标准来看,他已经是个成功人士,和当年戴着一副四百多度眼睛读书的曹班长截然不同了。
从身到心,他都经历了千八百次的洗练打磨,怎么可能“没怎么变”?
不过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陈远的话,他却气不出来——陈远比他变化大得多!
并且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出来。
从穿着校服沉默寡言的高中生变成穿着时髦的艺术家?这充其量只是陈远回归了他小少爷的本质而已,而且曹渡宇是见识过金钱对人的改变的,不是这么回事儿。
陈远……曹渡宇搜肠刮肚回忆着记忆里模糊的陈远,越想越觉得陈远的变化仿佛是灵魂上的,就像是一只拥有诱惑力量的恶魔附到了他的身上。